立志要把少爷培养成一代明相,却成了只手遮天的大奸臣?

发布时间:2025-06-10 08:16  浏览量:2

十岁那年,我爹得罪了皇帝,全家流放岭南。

我因不得嫡母喜欢,自小养在老家庄子里,是以逃过一劫。

奶母怕我事后被牵连,让我冒充她孙女的身份出去躲起来。

于是,我看上了正在招募下人的梁府。

因为长相一般,我被分给了梁府不受宠的三少爷。

我原想着当丫鬟好歹有口饭吃,大户人家的丫鬟到底不会太差。

谁知这三少爷日子过得比我之前还苦。

我好歹还有一个奶母两个丫鬟在身前伺候。

而我的主子,活至今日,身侧只得一个小厮。

更要命的是,主母为了搓磨他,唯一的小厮也被调走了。

而我,就是来顶替那个小厮的粗使丫鬟。

知道内情的我两眼一黑。

老天爷大抵是听到我的心愿,知我是想混口饭吃,所以只给了口饭。

好在三少爷是个性子极好的,我上工第一天就把他衣服捣烂了。

他并未怪我,只是叹了口气,夜里自个就着灯一针一针缝补了起来。

我在旁边干巴巴地看着,只觉得惊为天人。

第二日,为了弥补亏欠,我特意使了些银子让小厨房给我做了一份酒糟蛋。

少爷刚接过,碗就裂了。

看着少爷红彤彤的双手,我吓得哭了起来。

少爷无奈,一边吩咐我去打盆冷水,一边安慰我:

「我自小气运一般,于我而言,这不算什么。」

我以为这是少爷安慰我的说辞,心下惶恐却不敢表露。

少爷好似知道我的顾虑:

「你放心吧,府里一分银钱都没给你,还让你贴钱弄了碗酒糟蛋。

「想来还是你亏了,做主子的哪能这么不厚道,让你贴了钱还把你赶出去。」

那时我年轻,只当是少爷人好。

后来熟悉了,少爷才说实话,他怕把我换了,来了个更厉害的。

行吧,感动早了。

2

我和少爷就这样磕磕巴巴地磨合了三个月。

他在我的照顾下,终于学会了自食其力。

我们也摸清楚了对方的性格。

少爷喜静,爱无病呻吟写酸词。

我总觉得他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爱闹腾,没事喜欢唱两句茶戏。

有时候在调上,有时候不在。

他只要一念诗,我就唱戏。

后来他就不念了,我好奇地问了一嘴。

他说我唱戏鬼哭狼嚎,他害怕。

行吧,这没品位的少爷。

总之,日子过得很闹腾。

原本有些抑郁的少爷近来开朗不少。

瘦弱的身板也强壮了起来。

之前他总说读书人瘦点好,有几分雅意。

我嗤之以鼻:「猴似的有什么好雅的,我一拳能打倒两个。」

他气得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练拳,几个月下来也算有点成效。

如今他对我倒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每每有些好吃的,也会想着我。

府上人见高踩低,他在府里的日子也就比我好几分。

日子和谐了一段时间,直到我砍了他院子里的梅花树。

好家伙,每天说话跟蚊子叫似的少爷眼睛红红地冲了过来。

我第一次知道他声音原来可以这般大:

「宝翠,好端端的你砍我树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是我的君子节气!!!」

我一脸蒙逼地问:「什么玩意儿?君子节气可以当饭吃吗?」

他霎时间偃旗息鼓。

我早就想砍那梅花树了!

少爷喜欢以花喻人,看着花瓣凋零,总觉得自己也会那般。

我只觉得离谱,树他娘的自有它的章法,和人有啥关系,他也是颠的。

况且主母对我们越发苛刻,例银一月比一月少。

有时候送来的东西,还不如府上得脸面的一等丫鬟。

少爷对此不以为意,他好似得道的和尚,对身外之物无甚追求。

但我没得道,我世俗,我想好好活着。

每天晚上我和少爷肚子叫得和池塘边的青蛙一样,此起彼伏。

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天天吃不饱怎么行?

我暗自蛐蛐夫人:「这做派真比不上我家嫡母,她就算再不喜欢我,也没短过我吃穿。」

少爷院子偏僻,后院又空落落的,我想着平日也没人来,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种点菜。

少爷为此伤心了很久,最近也不和我说话,想来是气得很了。

他说自己连心爱之物都保护不了。

我哼哼:「这才哪到哪,你要是一直这般,今天我为了温饱牺牲你的梅花树,以后就是旁的东西。」

少爷被我气晕了,当然也有可能是饿的。

少爷单方面和我冷战了。

相处久了,我也不担心他会把我赶出府去。

对于他的冷暴力,我视而不见。

我的少爷总是要长大的。

3

那日我去库房取少爷的笔墨纸砚,偶遇了府中的四小姐。

她正巧心气不顺,在责骂奴仆,见了我,她眼里多了几分兴致。

「新来的,看着面生,谁房里的人?」

我低着头小声回答:「回四小姐,奴婢是三少爷房中的宝翠。」

她挑了挑眉:「原是那庶子院里的,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给本小姐瞧瞧。」

我只得把手中的砚台递了过去,她接过瞧了一眼冷笑道:

「我当是什么宝贝,这么一方破砚台也值得你这般宝贝。」

她把砚台丢在地上,我赶忙去捡,手却不小心碰到她鞋上的珍珠。

她一脚踩在我的手上:「贱婢,本小姐的新鞋岂是你能碰的,来人给我掌嘴。」

四小姐身边的丫鬟压着我就是一顿扇,扇完她还不解气,又重重地踹了我一脚。

我只得紧紧护着少爷的笔和纸,那时我心里想着:

【他极为爱惜纸笔,我若弄坏了,他估计又有好一段时间不会理我。】

直到出够了气,她才扬着头离开。

三少爷正在前院侍弄他的君子兰,见了我这模样,皱眉道:

「怎的这副模样,是谁欺负你了?」

我看着单薄的少爷摇了摇头。

他知道了不过是平添怒火,于我并无益处。

我把纸笔放进他书房,捂着脸转身回耳房。

他倒好,一直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

「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你倒是说呀。」

他问得多了,我也觉得烦。

「自然是你四妹妹,她今日心情不好。

「碰上了我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可不就是恶狗盯上了软骨头。」

三少爷听了怒气冲冲地想去找她理论,我拽住他的袖子无奈开口:

「别去了,你去了又如何,她是夫人唯一的女儿,难道夫人会为奴婢做主吗?

「少爷,我们在府中仰人鼻息,活着尚且艰难有何尊严可言?」

我就是故意把话说这么难听的,他愿意一辈子窝窝囊囊,我可不愿意一辈子受气。

我爹若是不能平反,我还不知要在这里苟多久。

内宅搓磨人的手段多的是,少爷若是不反击,迟早交代在这深宅大院里。

少爷最终只是一个人默默回了书房。

我故意把伤口弄得严重些,早上伺候他梳洗时他自然可以看到。

晚间他散学回来穿得破破烂烂的,我有些惊奇,早上去还是好好地。

他递给我一罐药膏,笑了一下:

「嫡母素来要面子,今日我引得族中弟子对我动手,他们撕坏了我的衣裳。

「结果发现我里面穿成这样,如今大抵已经传到她耳里了。」

「我当时借口说:是我那丫鬟伤了身子,顾不上我,我胡乱穿的。也算给了她一个台阶。」

果然,晚间夫人身边的丫鬟就送来了药膏和几套衣裳。

话里话外都在说我们丢尽了梁府的脸面。

少爷并不愚笨,他只是不屑于用这些后宅手段罢了。

「只是这下,算是彻底得罪夫人了,她以后肯定会在银钱上约制我们。」

少爷眉眼低垂,只说自己晓得了。

后来他一连几日闭门不出,再出门时,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手稿。

「宝翠,你帮我交给空空书阁的老板,就说之前是我狂悖了。」

我不知是什么,只当是他新作的诗词。

那书阁的老板瞧了高兴得很,转头就给了我一锭银子。

他意味深长道:「年轻人有骨气是好的,可是骨气能当饭吃吗?」

我知那不是好话,却也只得笑呵呵地点头附和。

我拿着银子高高兴兴地回了府,心中纳罕:

【那薄薄的几张纸,竟然可以赚这么多钱。】

原来书中自有黄金屋是这么回事。

少爷得了钱并没有很开心,只是叫我拿着,补贴家用。

后来少爷又带我出去一趟,是和那书阁的老板谈生意。

他不愿意再帮人代笔,说自己想写点东西。

那老板用手点了点少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罢了,时下达官显贵都爱听戏,你能写也行。」

少爷不爱听戏啊,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我在旁边小声说:「这个竞争压力太大了,不如先写点书生们喜欢看的。

「比方说考前辅导,如何写好一篇策论之类的。」

我记得我之前还没被赶去庄子上的时候。

比我大几岁的哥哥总是为了这事焦头烂额。

好像写策论是个天大的烦心事。

那老板眼睛一亮:「这小厮倒是个聪慧的,不过你能行吗?」

少爷揉了揉额角,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说回去试试。

少爷今年十五岁,学问尚可,之前在族学小有名气。

后来夫人知道了,便暗地里唆使夫子打压他。

老爷在外做官,梁府大小事宜都是夫人做主,可怜的少爷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好在族学里的夫子爱才,明面上把少爷贬得一无是处,背地里还是会偷偷给少爷开小灶。

所以少爷的学问并没有落下,只是表面上越发平庸。

为了写这书,少爷又是请教了自家恩师,又是翻看不少书籍,于八月末才堪堪下笔。

大半年过去,上回赚来的银子已经见底。

好在地里的小青菜长势喜人,除了没有荤腥可用,其他一切都好。

因着我年纪小嘴又甜,府里的嬷嬷都很喜欢我,我经常从后门溜出去耍。

每每我出门,还会帮着她们采买些物什回来,她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门口的乞儿与我都混得熟了,一般是我给他些铜板,他帮我去采买。

他诚信极好,在这一带也算有口皆碑,经常帮大户人家的丫鬟代卖东西。

今日我一出门,他便拉着我的袖子拽到墙角下。

「听说你们府上最近不景气啊,开始卖丫鬟了。

「你成日就知道出门耍,小心被发卖了。」

我不以为意:「我可没签卖身契,她们如何卖我?」

「是聘的就更要小心了,你们府上已经遣散一批了。」

我从怀里掏出两颗松子糖:

「谢谢你啦,请你吃的。下次有什么消息还记得告诉我。」

我也没了旁的心思,回去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少爷,少爷沉思一会儿说:

「大抵是因为大哥考了秀才吧!」

我不懂,考了秀才是好事啊,怎的还要卖丫鬟呢?

晚间果然就得了消息,府中要缩减开支,所以夫人的意思是要把我也遣散了。

夫人身边的婆子过来找我,只说把这个月的月钱结给我,让我即刻就走。

不是,我才几个钱?

我本就是出门躲灾的,离了这府里,我还能去哪儿?

我慌了心神,央求那婆子说:「若是月钱的事,月钱可以少一半,只求府上给我口饭吃。」

她含糊不应,只说去问问夫人。

三少爷站在门边,冷冷地看着那婆子:「还请去回禀母亲,这丫头今后的月钱,我来发。」

那婆子笑了一下:「少爷倒是神气,自个的例银还要府上发呢。」

说完她不待少爷说话,转身就走了。

少爷过来扶起我:「宝翠,起来吧,还跪着做甚?」

我感动:「少爷,我不要月银了,给我口饭吃就成。」

少爷却生气了,咬牙笑:「看不起谁呢?」

4

自打少爷应承下我的供给,夫人也不再管我。

白日里少爷在族学上课,晚间就回屋看书。

我们没啥钱,蜡烛也用不起,平时也只点得起煤油灯。

每日晨间少爷起来,鼻子下面还有一道黑印子。

那本如何写策论的书我没听他再提过,想来是难度太大,不好下笔。

我却不敢劝少爷再接代笔的活,少爷有自己的底线,我从来都知道。

转眼就到了冬日,大雪悄然降临。

天地间一片银白,雪花纷纷扬扬,似柳絮般轻盈飞舞。

以前在庄子上我是极为喜欢看雪的,现在境遇不一样了。

到了雪天,我只觉得冷,刺骨的冷,即使待在室内,也能感受到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大寒那日,我和少爷围坐在火盆旁吃饺子。

碳是劣质碳,一烧就烟雾缭绕,我俩被烟呛得直咳嗽。

饺子在锅中起起伏伏,咕嘟咕嘟的沸腾声让我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少爷看着我感叹:「又长大一岁,我身边竟只剩你了。」

我何尝不是呢?

这一年,奶娘不在我身旁,一直陪着我的红香和绿柚也失了联系。

我有些惆怅:「人这一辈子都是孤独的,我们能做的就是慢慢地认清这件事,然后习惯。」

八岁时姨娘离世,爹爹不再爱我,哥哥不再疼我,嫡母把我丢去江州的庄子里。

不过一年光景,我就从备受宠爱到无人问津。

以前我在庄子上还会有期待,期待爹爹忙完就接我回府。

如今全家流放,我连个念想都没了。

少爷听了我的话,愣了许久才说:「我不及你通透。」

我赶忙扯开话题:「现在你我相伴,并不孤独。」

其实我早就把少爷当作家人了。

他会为了给我出气,偷偷引蜜蜂去蜇四小姐。

也会为了养活我,去给别人代笔。

我们相依为命,卑微且努力地活着。

快过年时,少爷交给我一沓厚厚的书稿,说是写完了。

十六岁的少爷,自己都还在读书呢,却已经写成了教别人如何学习策论的教辅书籍。

效果如何我并不知,我只暗自蛐蛐:【他可真敢编啊,我都不敢看。】

少爷好像知道我在蛐蛐他,认真给我解释:「做入门用尚可,深奥的东西里头可没有。」

书在刊印期间少爷也没闲着,写了一篇鬼怪异闻录的话本子。

这话本子倒是火得一塌糊涂,也让我们赚到了足足十两银子。

我摸着银子,笑出猪叫。

少爷被我财迷的样子逗得不行,只说交给我管。

我告诉少爷:「如今我们得了些钱,断不能让夫人知道。

「吃穿用度也不能有太大改变,不如拿着钱,去做些小生意。」

少爷对钱财看得格外淡薄,只说随我。

少爷打小就运气不好,所以他得失心不强。

但我不一样,我对生活充满了憧憬。

我爱钱,我喜欢听铜板相撞的清脆声。

这几年,我尝多了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这让我充满了野心和欲望。

快要过年了,府上张灯结彩,我得了本钱,盘算着去匠人那里定制一批灯笼。

时下的灯笼单一没有新意,我把灯笼拿回家让少爷提了字,有些描了彩画。

瞧着新奇又颇具雅意。

年前我拿出去摆摊,几百只灯笼两日就卖完了。

除去本金,我赚了足足五十两,五十两什么概念呢?

我在府上做一辈子丫鬟,都未必能有五十两。

我捧着银子献宝似的给少爷看。

少爷掀起长长的眼睫,如墨般的眼眸闪过些许宠溺。

他瞥了我一眼,随后扬唇轻笑:

「掉进钱眼里的小丫头。」

我浑不在意,只捧着银子嘚瑟:

「少爷,我知道我喜欢什么了,我喜欢赚钱!」

他从书桌前抬头看我,眉宇间闪过一丝迷茫:

「恭喜你啊,许多人活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乘机问:「少爷呢?」

他好看的眼眸闪过一丝无措,放下笔思考一会:「科举?我不太清楚。」

「那少爷就好好努力,争取考个状元回来。」

我把锅里的酒糟汤圆舀了出来,碗壁滚烫。

我急忙将汤圆放在桌上,然后捏了捏耳垂:

「快吃,这个是六婶特意给我做的,香的嘞。」

「今日又不过节,为何吃汤圆。」他有些不解。

「为何一定要过节才吃,想吃了就吃啊?

「快些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六婶做的汤圆又大又圆,香甜软糯,吃上一口立马叫人忘了冬日的寒冷。

他似乎在话里顿悟了些什么,说我豁达。

少爷神神叨叨的,我都不想搭理他。

5

过年时府上难得热闹,席上夫人说为了方便大少爷读书,准备举家前往京城。

众人笑闹一片,夫人娘家在京城,此次上京应当是投靠娘家。

当年夫人因为喜欢老爷,不顾父母劝阻非要嫁给老爷。

嫁到江州后,二人感情甚笃、夫妻恩爱倒也成了江州一段佳话。

只是好景不长,老爷在夫人怀第二子时酒后睡了她的心腹大丫鬟。

后来二人的感情就不大好了,几年前老爷站错队被下放到地方做官,夫人也没跟着。

如今为了孩子,夫人向娘家低头了。

她又转头看向少爷:「听闻你最近学业有些进步,不如就留在此地。」

少爷眉眼低垂:「全凭母亲安排。」

夫人见他识趣,难得大方地给了他五两银子做压岁钱。

夫人是恨极了少爷的,因为他的存在无不告诉她。

她当年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个笑话。

好在这些年少爷识趣,夫人虽然不喜他,却也没有弄死他。

席间的热闹是他们的,少爷只安静地做个陪衬。

临到末了,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指了指旁边的小姑娘。

「这是你二叔家的妹妹,你二叔跑去边关当了兵痞,她今后寄养此处。

「我这回北上投靠母家,自是不方便再带着她了。今后她就跟着你吧,两人也好有个伴。」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攥着碗,低头没说一句话。

少爷与这位堂妹并不相熟,但也知道自家嫡母的德性,她素来看不上二叔。

若是他不答应,小姑娘跟着嫡母今后指不定被发卖给谁做妾室。

他点头应下,夫人见他识趣,留下二十两银子,交予少爷操持家用。

年后夫人那边热热闹闹地忙着搬家,少爷这边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少爷成日神情郁郁,我见不得他这副死样子。

如今外面热闹得很,我便央求少爷陪我出门玩,少爷拗不过我,只得答应下来。

谁知我和少爷刚出门就被人群挤散,等我见到少爷时,他已经被人挤到河里去了。

幸好被路边巡逻的官兵救起,大冬日的掉入河中能活着已是万幸。

我怒气冲冲地跑过去扇了他一巴掌,少爷被我打得有些懵,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就这么不想活吗?」

少爷捂着脸笑:「这次真是被人挤下去的,如今我觉得活着很好。」

我这才放下心来,我刚入府时偶尔瞧见少爷自残。

那时我不敢声张,抓耳挠腮地想了许多法子才让他有了些精气神。

可别出来一躺,一没看着就让他得逞了。

少爷当夜便发了烧,我守着他,给他擦烈酒敷额头。

忙了一宿,天明总算退烧了。

年初十,夫人将府里老弱病残的奴仆留下,带着几个心腹和自己的嫡亲儿女北上。

她亦没让我们相送,天不亮就走了。

等我睡醒,府上冷冷清清,空旷得像被人劫过一场。

我去各个院里转悠的时候不由笑出声。

真是除了几棵树没带走,府上能带的她全部带走了。

除了少爷和五小姐,还余下八个半老仆从。

他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有些还是家生子,年纪大了自是不能发卖了。

传出去大少爷以后还如何做官?

夫人也是个狠的,只给了二十两银钱,也不知这是一个月的,还是一年的。

少爷此刻还在床上病着呢,药钱就花了不少。

府中事务无人操持,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召集大家商量。

他们原想仗着资历在府上啃老,又见我年纪小不搭理我。

我也不生气,只是告诉他们夫人留下的二十两银钱,少爷买药就花了一半!

那些人嗤笑:「怎么可能呢,我们可都是跟了梁府四十多年的老人了。

「我自五岁就在府里,我不相信夫人会如此待我。」

我冷笑:「夫人若看重你,怎么没把你带上呢?还不是嫌你老了不中用。」

他们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今日若是没个结果大家都饿着,想来各位都是有骨气的。」

我也不管他们,自去了三少爷的院子。

晚上,那些人见实在没辙,只得低声下气地求到我这里来。

我问了问他们分别有什么手艺,我也好根据情况去安排。

有人说自己养鱼养得好,有的说自己会些工匠活。

我都一一记下来,还有些婆子说自己什么也不会。

我面上不显,点头说好,转头自言自语道:「改明儿送慈安堂去。」

那些人见我油盐不进,也开始服软。

哈着腰干笑着说自己还有些旁的本事。

我只说明天我会列个章程,到时候各司其职,应当也能过活。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东西,这些年我都领教过了。

五小姐怯怯地站在院门口看着我,模样可怜极了。

我一拍头,差点忘了还有个半大的孩子要养活。

「姐姐,我害怕。」

小姑娘白皙软萌,像个糯米团子,我瞧着欢喜,赶忙把她抱进怀里:

「莫怕,今后姐姐照顾你。」

我领着府上的大爷大妈一起做灯笼,还有几日就要元宵了。

赶赶工期,应当也能赚些钱。

元宵节前一日,灯笼总算赶出来一批。

我们出去试卖了一下,收益还不错,趁着势头,我们又连夜做了些。

夫人给的银子只能养活这一大家子两个月。

若不早做打算,后续断了银子,那我们真就活不成了。

我又瞧了瞧夫人留下来的土特产,这些人里面不乏心术不正之辈。

若不想个法子处理了,今后势必受到连累。

我暗暗叹气,还是得趁早解决了。

第二日,我们早早地占好摊位,谁知道刚摆好,十里画舫的老板就带着打手过来了。

这一带的人都知道,这十里画舫的老板做生意做得极不体面,被他盯上的小商小贩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虽然刚做生意不久,但也知道他的名头。

这人仗着自己是国舅的远房表亲,在城里作威作福。

就连官府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人像是专程来找我的,见了我冷笑了一声:

「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就敢抢小爷的生意?这一带都是小爷的地盘,懂?」

我赶忙笑道:「秦五爷,这个摊位我可是交了钱的,也不算坏了规矩。」

那人一脚踢飞正前方的灯笼,灯笼倒在地上霎时间就燃了起来,不消一刻就成了一团灰烬。

这灯笼我原想卖一两银子呢!

「你既知道我的名号,就知道我的性格。

「今年小爷主做灯笼,这一带,我说了不许卖就是不许卖。」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我按下心中的怒气,让几位老伯把灯笼运走。

他见我识趣也没多做为难,只是盯着我的灯笼不放。

「喂,小子,这灯笼我瞧着不错,给你十两银子,都转卖与我。」

我有些为难:「五爷,十两银子我们成本可都不止呢,您若诚心想要,我按成本价给你。」

一个打手突然出来踹了我一脚,我吃痛跌在地上。

「五爷愿意买,是你的荣幸,还不快滚。」

许老伯见我倒在地上,赶忙过来扶我: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强买强卖还在街头公然伤人,我要去告官!」

那人猖狂地笑了一声:「去啊,我们五爷就是这里的王法。」

周围的小贩都往这边看,却无人敢吱一声。

这人就是捏准了我们老弱可欺,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我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走了好远,我才回头,就瞧见秦五爷正拿着我的灯笼仔细欣赏,眼里的得意之色不加掩饰。

我们回府时,少爷正在院子里的地上教五小姐写字,几个婆子正在旁边帮忙添柴烧火。

我们原想着今天卖完灯笼一起在院子里吃汤圆庆祝一下的。

见着我们耷拉着眉眼,少爷快步过来轻声询问:「怎么了?」

我叹息一声:「那秦五爷瞧上了我们的灯笼,强行买了去。」

何老伯在后面冷哼道:「何止,他们还打了宝翠,这些个人渣,也就仗着自己会投胎。」

少爷原本明亮的眼眸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是我无能,叫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冷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初春的夜,依旧很冷。

我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故作轻松道:

「唉,做生意嘛,怎么会一帆风顺,好歹给我留了十两银子。」

看着静默的一大家子人,我不由得挠了挠头:

「最近辛苦大家了,来一起吃个汤圆,庆祝元宵。

「灯笼卖不成今后我们还可以做些别的,总不能真叫我们饿死。」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吃完饭的第二日,就有四个老仆前来辞行,说是回乡探亲,少爷一一应下。

「府上如今的情况实在对不住各位,但各位若想留下,吃住这块梁籍会尽力而为。

「诸位都是府中老人,各位若是想脱离奴籍,在下也会去信给母亲,禀明此事。」

他们又跪谢了一番,然后迫不及待地离了府。

我站在门边冷眼瞧着,他们不过是欺负少爷好说话罢了。

自古哪有沦为奴籍还可以擅自离府的奴才。

若是告官,他们不得脱一层皮。

许老伯依旧侍弄着他那一亩三分地,对于其他人的离去浑不在意。

六婶坐在台阶上骂骂咧咧,说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爷倒是无所谓,他说如此倒省了脏了自己的手。

我和王老伯在池塘边捞鱼,打算今天吃顿好的。

王老伯为人乐观,总是一副万事不挂于心的模样。

我平时烦了就爱听他聊些日常却又有趣的八卦。

正说着,门口起了动静,我过去一看,原是官差来了。

「谁昨日在长街卖了灯笼,和我去衙门一趟。」

我抓着一条鱼走了过去:「是我,怎么了?」

「昨夜长街失火,听说是灯笼起火引起的。

「所有卖灯笼的商贩都要抓过去盘问,你跟我去一趟。」

少爷得了消息,赶忙走了出来。

「我是这府里的主子,要带也是带我,我随你们去。」

少爷捏了捏我的手心,示意我不要紧张。

不是,少爷对自己的运气一无所知啊。

怎么说呢,第一次进牢房,感觉挺奇妙的。

牢里关了一堆卖灯笼的商贩,里头吵吵闹闹的,哭天喊地的大有人在。

因为商贩多,第一天还没审到我们,于是我们不得不在牢里住了一晚上。

我看着我那弱不惊风的少爷叹气:「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少爷望向我的眼眸带着些许认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我心下感动,面上却笑着调侃:「那以后少爷当了大官可要罩着我!」

第二日晌午才轮到我们,师爷急着吃饭,照例问了一些问题。

我只说秦五爷早早地买了我的灯笼,后续情况一概不知。

师爷原想把我关回去,我却不依不饶。

「那秦五爷当街打我,还非用十两银子买下我全部的灯笼。

「您去外边打听打听,大家伙可都是看着的。现在又把我关了进来,我冤得很!」

那师爷无法,只得挥手将我们放了。

回去的路上,少爷突然出声:「宝翠,我会变强的,以后我会护着你。」

我开心接话:「少爷已经很厉害啦。

「以后,莫要再去做危险的事情了。」

他竟是知道的。

少爷比我想的,还要敏感许多。

长街失火烧了一整条街的铺子,但大部分还是国舅爷家的。

听说秦五爷被下了大狱,还是国舅爷亲自吩咐的。

大家苦秦五爷久矣,听了这消息不少商贩去街头庆祝。

那打手向我告别,我站在暗处没露面。

「谢谢你帮了我的忙,今后我要去过自己的日子啦。」

他就是那日告诉我消息的乞丐小哥。

之前闲谈才知,他幼时父母被秦五爷迫害,他这才沦为乞丐。

如今大仇得报,也算彻底放下过往的执念。

我朝他挥手告别,庆祝他走向新生。

我也讨厌秦五爷,更讨厌国舅爷,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沦为丫鬟。

6

风里有了春天的气息,我和王老伯他们在院子里育苗。

我问王老伯为什么来府上,明明他读书识字样样不差,实不至于卖身为奴。

老伯叹气:「我妹妹为了供我读书,卖身去了一户人家。后来她得了小姐赏识被带去陪嫁。

「我考取秀才后原想接她回家,她却走了。后来,我只想好好看着她的孩子长大。」

我看了一眼老伯,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不远处的少爷正在练字,调皮的春风掀起他的发丝,少年如玉,温润雅致。

十六七岁的少年恰似雨后春笋般迅速成长。

如今的他依旧青涩,可眉眼间添了几分稳重,颇有少年郎的风采。

我从他的文章里依稀窥见他的理想抱负。

他机敏聪慧,沉稳内敛,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棵参天巨树。

我勾了勾唇角:「那你妹妹若是看到自家哥哥这般模样,应当也很自豪吧。」

转眼到了三月,少爷还没去族学。

我还在为少爷的束脩发愁,若还不去上学,那课业就落下了。

之前有夫人压着,少爷未能去参加院试。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是要好好珍惜。

少爷倒是不急,把一袋银子往我跟前一撂。

我打开一看,好家伙,除了碎银子,里面还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少爷,你发财啦?」

少爷摸摸我的头,含笑道:「空空书阁的老板方才给的,最近辛苦我家宝翠了。」

我原不觉得有什么,得了少爷的宽慰反而心底泛起了丝丝委屈。

翻了年我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可就是这个年岁,我失去了家族的庇佑。

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帮着少爷打理庶务,若我娘还在,定要夸我能干了。

为了避免自己哭出来丢人,我扯开话题:「少爷,那我们有钱上学了。」

「嗯,恩师知道那本书是我写的后,便举荐我去白鹿洞书院读书了。」

白鹿洞书院是多少学子的梦想,我兴奋地跳起来。

「恭喜你啊少爷!!!」

三日后,少爷带着王老伯踏上了求学之路。

五小姐抱着我,对这个堂哥倒没有什么不舍之情。

少爷捏了捏她的脸,叫她乖乖听我话。

少爷走后,徐嬷嬷负责带孩子,我和其他人负责赚钱。

徐嬷嬷有时候看着我也会叹息:「宝丫头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同的,在无人护我的那一天起,我就算不得是孩子了。

如今秦五爷被关,大街上的商贩又多了起来。

我和六婶支了个摊子卖煎饼,时下油炸之物刚刚兴起,大家对吃这些物什非常热衷。

日子久了有了熟客,生意也就算做起来了,每日出摊也有百来文钱进账。

手头宽裕后,我开了不少小吃摊,都是找得成熟稳重的妇人帮我运作,吃食也是简单的样式。

规模大了以后,生意也有模有样起来。

有了本钱,我又开始研究旁的赚钱技艺。

时下丝绸盛兴,我们处在江南西道,自是少不得耳濡目染。

空空书阁的老板近日想去杭州一带开拓生意,我便打算跟着他一块去看看。

他见我颇有做生意的天赋,也乐意带着我。

徐嬷嬷帮我收拾行李时直叹气:

「小丫头何必如此折腾,把日子过得这么苦。」

我嘿嘿笑:「嬷嬷,我不觉得苦,我是欣喜的。」

她不懂我为什么要装成男子的模样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但是也尊重我的想法。

六婶就不一样了,她本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见我喜欢闯她更来劲了。

她也喜欢闯,她从不觉得女子低人一等。

这次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要跟着我一起去外面看看。

徐嬷嬷和许老伯留在家里带孩子看生意。

那些小吃摊本就是低成本的生意,只能图个新奇。

日后等那些妇人上手了,我也是预备交给她们自己去经营的。

时下妇人日子艰难,若她们有个谋生手段,日子倒也不会太难过。

至于城中那些乞儿,因着和之前乞儿哥的关系,我和他们也相熟,都是些半大的孩子。

我早就和他们说过,三年内无盗窃等案底者,皆可来我处培训接受新的工作。

我应了许多人的工作,如此,我就更需积极寻找新的生意了。

我和六婶离开江州时还是春天,等回来时已经入秋了。

这几个月,我们去学习了杭绸的先进工艺,也带回了几个顶尖的师傅。

其间也得了少爷的信,他考上了秀才,还是案首,出色的成绩引得山长也高看一眼。

少爷出息了,我与有荣焉。

此次回江州隆兴府,我准备去浔阳看看少爷,顺便汇报一下我的战果。

后来我回忆起这事的时候也在想,若我知自己此去会遇到什么,我还会去吗?

可惜,岁月从无回头箭。

7

六婶随着空空书阁的老板回了隆兴府安置一起来的秀娘和织娘。

我给少爷去了信,又租了一辆牛车,费了老大劲才到浔阳。

方到城门口,就看到了少爷早已在此等候。

许久不见,我原想抱抱少爷。

但六婶说我如今来了月事,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须得知道男女大妨。

我有些局促地开口:「少爷,你瘦啦!」

少爷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又递给我一串糖葫芦:「宝翠,你黑了。」

少爷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聊天啊!

算了算了,我还是先和他分享我的好消息吧!

我大声宣布:「少爷,我来月信啦!如今我可是大姑娘了。大姑娘是不吃糖葫芦的!」

我一直想成为大人,而月信就是我成为大人的标志。

少爷的脸一瞬间变得通红,宛如傍晚时分的晚霞。

他微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许久他才说:「那恭喜我们宝翠成为一个大姑娘了。」

我挠头,不知道少爷为什么会突然害羞,但见他如此,我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少爷带我去了味道最好的酒楼,看了我最喜欢的折子戏。

对于我的到来,少爷好像很高兴。

我们都是亲缘淡薄之人,所以对现有的情谊格外珍视。

我和少爷说是主仆,却胜似亲人。

第二日王伯也来了,我们三人逛了一通浔阳,又寻了一个地道的馆子喝了不少酒。

大家都在讨论雍王来了白鹿洞,我听了有些好奇:

「少爷见过王爷吗?」

少爷漂亮的眼眸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他笑着答:「不曾见过。」

哦,少爷不喜欢这个王爷。

我识趣不再提起他。

8

吃过晚膳,少爷送我回客栈,我记得那天的浔阳街灯火通明,小商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变故发生之际,我甚至来不及反应。

闹市中,一人骑着马横冲直撞。

那人似乎看到了少爷,对着少爷勾唇一笑,而后驱马朝着少爷冲来。

我暗叫不好,急忙拉了一把少爷。

那人瞪了我一眼,长鞭一甩,便勾住了我的脚踝。

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拖了出去。

他用鞭子拖着我的脚跑了好远。

停下来时还觉得不尽兴,又纵马从我腿上疾驰而过。

我恍惚间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惨叫声响彻天际。

后来,后来的事我就不大知道了,只隐约听到一句:

「区区案首也敢不给本王面子。折他一个丫鬟,也算给他一个教训。」

那人率着一队人马得意离去,而路边的我,像块被丢弃的破抹布。

粱籍赶到的时候,看到少女满身鲜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原本热闹的长街,人群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他踉跄地走到我的面前,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宝翠,醒醒!别睡了!」

我只觉得有人紧紧抱着我,耳边是他隐忍的啜泣声。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他喃喃道:「少爷,好疼啊!好疼啊!」

少爷好似才回过神一般:

「我,我带你去找大夫!对,我们去找大夫。他们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少爷背着我在街边一家又一家地找医馆,那些大夫见了我的模样,皆摇头将他拒之门外。

他就这样背着我从街头求到街尾,把头都磕破了也无人接诊,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向地面上。

后来求到暗巷唯一一家医馆,少爷跪在地上不愿意起来,只求他能救救我。

那大夫瞧我们身上全是血迹,原不愿搭理我们,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仔细打量我许久,又看了看少爷,终是叹了一口气,让少爷把我背了进去。

那大夫看了看我的腿骨,叹息一声:「碎了啊,好在我师傅在,我这就去摇人。」

「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只要你肯救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少爷跪在地上,一遍一遍说着同样的话。

那大夫揉了揉额角,无奈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五日后,我方醒来,醒来时只觉得痛,处处都痛,但唯独腿没了知觉。

看着精神萎靡头发凌乱的少爷,我大抵知道了些什么。

我原想安慰他,我没事,能活着已是幸事。

我张了张嘴,发现根本说不出这虚伪的话来。

我对少爷扯出一抹笑,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生活了,为什么还是像个蝼蚁?

上位者轻轻一抬手,就可以轻易地摧毁我。

我愤怒,不甘心,但是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影响少爷的前途啊!

那大夫的师傅是个小有名气的神医,他说我的腿能治。

前提是和他回边关,一为远离熟悉环境,方便调整心态;

二为那边有更厉害的军医可以帮我重新接骨。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他离开这里。

少爷原想跟着一起去,我拒绝了,我说:「少爷,奴婢的仇还等着少爷报呢。」

这声「奴婢」终于让他清醒了一点。

他张了张嘴,最后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摆摆手:「对不起的不应该是你。走了少爷,后会有期。」

曾经啊,我也天真地以为自己离开了家族庇佑,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如今我方知,无人庇佑的人是蝼蚁。

蝼蚁的生活,是可以随便被人毁去的。

去边关的路好长啊,长到我这朵枯萎的花又开始生出枝丫。

我们从繁华的城镇一路北上,看过旷野里奔驰的骏马,见过雨后的彩虹。

外面的世界,原来如此之大。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格外渺小。

渺小到让我觉得我的痛苦,甚至不值一提。

那神医有两个小徒弟,生得稚气可爱。

他们每日怕我无聊,便坐在马车里陪我讲话。

讲过去,讲未来,讲很多我没见过的事。

那个最先救助我的人叫毕方,他也跟着我们北上,只是他偶尔要在别的城镇逗留,不是时常与我们在一块。

他总是拿着纸笔,见到点稀奇的东西都要记下来。

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会救我。

他看着我的脸许久才叹息一声:「大抵是缘分吧!」

我从他缅怀的目光里依稀窥见一二真相,无非是恰似故人之类的。

毕方见我眼神微妙,立马说:「不是你想的那种!」

我歪头:「你以为我想的是哪种?」

毕方见说不过我,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毕方的师傅性情古怪,特别热衷研究疑难杂症,我也随着他见识了不少东西。

他还给我制了一方轮椅,偶尔遇上毕方,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推着我到处跑。

他跑得飞快,丝毫不顾及我如今的现状。

他说:「丫头,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我叹气:「是啊,路还长着呢。但是你要是这么推的话,我感觉人生的路也不是很长。」

9

我去边关的第一年,很是不习惯这里的天气,这里常年干燥,干得我觉得难以呼吸。

我想念江南的柔风细雨,想念它的四季分明,想念江州的一切。

来这里没多久,我的腿被神医和他的军医朋友治好了。

起初下地很痛,还需拄着拐杖,后来拐杖被毕方当柴火烧了。

我气得跳起来去打他的时候,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柔弱。

毕方有个朋友,戴着面具,每日无聊时就坐在树上看我走路。

有时候毕方坐在轮椅上让我推着他走,他朋友就在树上嗑瓜子。

偶尔瓜子屑还会飘到我头上,我忍无可忍在树上放了几次毛毛虫,后来他就不再来了。

被刺激了几个月,我不再恐惧走路,不再胡思乱想。

心里没了阻碍,没多久也就可以正常走路了。

六婶在我来边关的第三个月就跟来了,翻了年徐嬷嬷和许老伯带着五小姐也来了。

有他们在身边,在异乡也不觉得孤独。

我们在安东买了一间小院子,就在神医隔壁。

每每他们看诊误了饭点,就来我这边蹭饭。

五小姐好学,每日都围着神医问东问西。

神医也喜欢她,后来等她七岁时,正式收做了徒弟。

六婶又在安东开了一个馄饨摊,每日早晨她都会准点出摊。

我偶尔得闲也会跟着她一起,她喜欢早间人潮拥挤的热闹,总说这才是过日子。

馄饨摊上每日都会出现一个书生,那人衣衫虽旧,但为人有礼。

偶尔人多的时候他也会主动帮些忙。

后有一日他突然来向我们辞行,他说他要去上京考试了。

那书生三十来岁的模样,他鼓起勇气问六婶,若是此行得了官,六婶可愿意考虑他。

六婶内疚地看着他:「此生,我不愿再嫁人了。」

闻言,那书生像是霜打的茄子,耷拉着眉眼和我们告别。

后来两人如何我没再打听,六婶好似不受影响,依旧泼辣依旧热情似火。

倒是徐嬷嬷知道后打趣了一句:「天可怜见的,六娘都有爱慕者,我家宝丫头却没有。」

六婶听了笑了许久:「宝丫头啊,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人。」

来边关的第二年,我又开始琢磨怎么赚钱,在我看来,这边关充满了商机。

我在边关待了五年,这五年里,我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跑动的时候看起来有点跛,其他时候与正常人无异。

10

这五年里我的丝绸大业如火如荼,边关物资不丰,竞争对手少,这让我赚了不少。

我拿着钱去研发新品,把优秀的秀娘招揽去江州。

别人做衣服我就做被褥,竟也在江州,杭州谋得一席之地。

这五年里我也走南闯北,但却没再见过少爷。

偶尔他也会写信给我,告诉我他中了举人,成了贡士。

后来他就不大写关于他自己的事了,我也打听了一些,少爷科考之路磨难重重。

少爷上京科考,第一年不中,又三年,中探花。

恰逢别人舞弊,成绩作废。

复考时风寒,最后一场时已然病得不轻。

少爷最终拿了个十三的名次,后得雍王举荐,当了一个小京官。

这些少爷都没提,只说自己才疏学浅,羞愧与我提及。

可是我的少爷,心中定有许多委屈,难以释怀。

次年二月,少爷来信与我说:

【雍王拥兵自重,被帝所厌困于永巷,后因辱骂帝王被赐毒酒。大仇报,盼卿安。】

我看着信,看了许久终是哭了出来。

不知是哭少爷的隐忍还是自己的怯懦。

哭过后,我只觉得痛快,好像这五年的阴霾,终于走出来了。

年关将近,大雪铺天盖地、倾颓而至。

我们也早早地关了铺子,赋闲在家。

朝朝被神医带去游历江湖,没了小孩在身边倒显得有些冷清。

这些年我换了一个大点的宅子,这宅子风雅,我住着也觉得自己金贵不少。

我们没有请丫鬟婆子,一切从简,我总觉得,这样才像个家。

晚间,我和六婶窝在前厅包饺子。

徐嬷嬷年纪大了早早睡下,许大爷新得了一把扬琴,正在练琴。

院门被敲响,我以为是邻居又做了新的吃食,忙起身去开门。

来人披着氅衣站在院门前,身后是匹黝黑的骏马。

昏暗的灯火下少爷含笑望着我:「宝翠,许久不见。」

我瞧着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长长的眼睫沾着雪花,唇不染而红,我只觉得天地黯然失色,只余一抹清晖。

二十二岁的少爷,样貌美得惊天动地。

我讷讷看着眼前的男子,有些不敢置信:「少爷,真的是你啊!」

他摸了摸我的头:「今年终于可以亲自和你说新年安康了。」

六婶和许伯见了少爷也很开心,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围在火盆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说完才想起来少爷如今是官爷了,指不定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

我转头看向少爷,他端着茶盏微笑听着,偶尔还会附和一句。

见我看着他,少爷好似知道我在想什么,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悄悄松了口气。

大抵是瞧见了熟悉的人,晚间格外兴奋,一夜未眠。

第二日又开始下雪,宅子里的梅花也开了,我兴奋地去敲少爷的窗。

少爷穿着中衣神情恹恹趴在窗口,领口有些松垮,依稀可以瞧见领口下半截精致的锁骨。

啊,怎么感觉少爷有点像话本子里的狐狸精。

「翠儿,怎么了?」

我挪开眼睛,脸好像有点烫烫的。

我把手中的梅花递给他:「诺,赔给你!」

少爷接过梅花仔细打量许久:「好久没有看见开得这好的梅花了。」

我得意:「为了买这棵树,我可是花了十两银子!!!

「我再去给你摘点儿,插在花瓶里。」

这个院子是我专门给少爷留的,里头布置全按照他的喜好。

他看着外边的景色,眉宇间闪过一丝愣怔,随后笑了起来:「仔细冻着。」

等我拿着梅花过来时,发现少爷已经伏在窗边的案几上睡着了。

后来我才知,他为了来安东,连夜骑了几天的马。

最近手上没活,心里松快。

我在前院堆起了雪人,玩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只得仓促收工。

雪人看上去很滑稽,圆滚滚的身子搭配着一个小小的头。

实在是太冷了,我没了耐心,还是等毕方的几个小师弟改日来给我堆一个吧。

许伯说去采买年货,我闲着无聊跟着去了。

待我从外面回来,才发现我的雪人已经成了一个大雪人了。

它那颗不合时宜的小头,也被按在旁边小雪人头上。

少爷披着白色的斗篷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给他们做眼睛。

我远远瞧着,只觉得白衣墨发的少爷倒是比雪人还像个初到人间的雪仙子。

少爷见了我赶紧招手:「好宝翠,快去厨房拿两根胡萝卜来。」

我「嗳」了一声,撂下手中的年货去厨房弄胡萝卜去。

六婶在边上直咧咧:「这鬼地方胡萝卜多珍贵啊,被你们两个老小孩就这样糟蹋了。」

徐嬷嬷笑:「随他们去吧,难得见他们有几分孩子心性。」

许老伯还在搬年货,闻言吹胡子瞪眼睛:「你们两个倒是来搭把手,尽顾着看热闹。」

这个年过得很热闹,险些我就以为这些热闹是人间常态了。

年后少爷向我辞别,他说此时的上京风云诡谲,并不适合我。

反观安东虽然贫瘠,但人心淳朴。

我知他有许多事要做,那事风险甚大,他只得心无旁骛,全力以赴。

临行前一天,我带少爷去看这些年我替他挣下的铺子。

早些年少爷就说过,我的钱是我自己挣的,归我。

但是少爷的银子也在我这,我拿着他的钱投了不少产业,如今就给他看看他的资产吧。

我把地契和银票交到他手中:

「我知你心有抱负,只是不管做什么都需要钱,这些都是你的。

「我还在上京给你盘下了一个小赌坊,那地方可以知道不少小道消息,你回去可以看看。」

少爷确实需要钱,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知我者,宝翠也。」

我得意:「若是缺钱就找我,大大方方的,不丢人。」

少爷失笑:「今后我若是短了银子就找翠老板,还请老板看在昔日情分,怜惜梁籍。」

「好说。」

11

下台阶时,少爷下意识地扶了我一下,他虽然从不提我的腿,但时时注意着。

我知,他是怕我介怀。

然而就是这一扶,惹出个不小的事端。

「粱大人,在这个地方都能遇见你,真是好巧。」

我打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马车上下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艳丽,漂亮的眸子里带着点欣喜。

少爷不动声色地挡在我身前:「朝阳郡主。」

如此举动好像刺伤了她,她眉眼黯淡下来:

「梁大人不会以为我是跟着你来的吧?」

「哥哥来此处上任,我不过是陪着过来看看罢了。

「倒是梁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等贫瘠之地。」

少爷对她颇为冷漠:「探亲罢了。」

郡主往前走了一步,打量着他身后的我:「这位是你什么人?」

我故意跛着腿往前走了几步:「民女见过郡主。」

民女自是不懂礼节的,我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那女子眼里的防备之色消散不少,反倒多了几丝轻蔑。

我低头磕巴道:「民女曾是少爷的丫鬟,几年前伤了腿于是留在此处疗伤,少爷顾念旧情顺道过来看看民女。」

她轻嗤:「梁大人倒是有情有义。」

少爷并不接话,与她客气周旋两句就带着我告辞了。

那郡主似乎有些不甘心,咬了咬唇开口道:

「粱大人,你若娶我,就不必如此辛苦,这桩婚事于你而言并不亏。」

少爷朝她拱了拱手:「郡主身份尊贵,梁某位卑,实恐难以相配。」

那郡主闻言气恼地蹬了蹬脚,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少爷见她走远,才交代我:

「明日我走后会有四名暗卫护着你,你日后不管去哪儿都记得带着她们。」

他眼中忧虑甚重,我不由调侃:「少爷很关心我?」

他气恼地啧了一声,瞪了我一眼。

「如今先皇无子,雍王已死,其他皇室蠢蠢欲动,天下将乱。

「我如今已在这是非之中,自是怕连累于你。

「宝翠,今后不管你遇到什么,永远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少爷说得认真,我只得点头。

12

半年后,我去上京置办产业,没和少爷说,原本想着悄悄去,悄悄回。

可最终还是叫少爷知道了。

客栈里,我刚一进门,就发现少爷坐在我的房间内。

他身上穿着官服,眉宇间一片森然之色,见了我神色缓和了许多:

「来上京为什么不和我说?」

「少爷有少爷的事要忙,我自是要懂点眼色。」

他戳了戳我额头:「贫嘴!明日便走吗?」

「是啊!六婶还等我回去给我相看对象呢!」我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家宝翠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可不要随便被旁的臭鱼烂虾迷住了眼睛。」

我不以为意:「也就你觉得我是个宝,那些人可都说我是个小气的老婆娘。」

「下次若叫我知道,必不能轻饶了这些碎嘴之人。」

我稀奇:「少爷难得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他横了我一眼,门外又有人来催他,他叹息:

「能见你一面已是不易。宝翠,一路顺风。」

我笑嘻嘻地送他离开。

而郡主就没有那么开心了,当她得知那个跛子上京时就开始不安了。

两人正在议亲的关键时刻,她自是不希望出任何岔子。

刚才暗卫来报,粱籍竟然半夜去找了那女子,她内心的嫉妒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们俩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主仆关系。

粱籍腰间那个破旧的香囊和那跛子帕子上针脚如出一辙。

她对不远处的侍女招了招手:「琴心,去替我做件事。」

这年头谁家好人一觉醒来被绑架了啊。

我被蒙着眼睛带到一处地方,那些人好像是山匪?

他拿刀指着我和另一位女眷,笑得张扬:

「粱贼,你自诩正人君子,一边是你的新欢,一边是你的旧爱。我看你今日救谁?」

那贼人取下覆在我眼睛上的黑布,我才得以看清现状。

我被人绑在马背上,不远处的少爷眼神凌厉地瞪着山匪:

「放了郡主,梁某自愿为质。」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但是听到少爷这么说的时候,心还是咯噔一下。

我一个跛脚的丫鬟,自是比不得矜贵无双的郡主。

那点自以为和少爷有点情分的小心思被现实冲得一干二净。

我和少爷,如今确实没有任何关系。

「哈哈哈哈哈,小娘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男人。

「一旦你没了价值,他就会弃你于不顾。」

此刻我还有心情调侃:「你好歹抓个有用的,我一个曾经的丫鬟怎么和郡主比?」

「那个娘们可是说你是梁贼心尖尖上的人,看来她在诓我。

「你也是个可怜的,罢了,放你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