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外室跑了,他心急如焚,亲自下江南拿人,而我趁机拿出和离书
发布时间:2025-10-26 15:27 浏览量:11
谢臣宁的那个外室,又跑了。
他心火烧得正旺,连夜点了人马,要亲自下江南去抓人。
“此番寻回,我必给她个名分。”
临行前,他冷着脸,权当是知会我一声。
“夫君……此去路遥,能否早些归家?”
我垂着眼,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他极不耐烦地从我手里夺过那份文书:“归家归家!沈清漪,你就那么离不得我?!”
大名一签,纸张被他甩在桌上,人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得太急,根本没看清,那纸上写的,是我与他的和离书。
我与谢臣宁成婚第三年,他便在外面养了人。
那女子姓洛,名凌霜。
人如其名,当真是寒枝傲雪,一身铮铮傲骨。
她不愿入侯府为妾,折辱了自己。
可她又自称爱惨了谢臣宁,不舍分离。
于是便隔三差五地上演这般戏码——备感煎熬,逃离京城。
而谢臣宁,每每都会如失心疯般四处寻她。
寻回来,更是捧在手心怕化了。
算起来,这已是她第三次“逃”了。
不偏不倚,正选在我十八岁的生辰这天。
“夫人,侯爷真的带人走了!”
谢臣宁前脚刚踏出府门,春桃后脚就冲了进来:
“您怎么不去拦着呀?侯爷他不是答应了……”
他答应了,陪我过这个生辰。
我为了这一天,足足准备了一个月。
我忽然想起初见洛凌霜的那次。
谢臣宁南巡归来,说在途中被一位姑娘舍命相救。
我便求他代我,登门致谢。
那日,她就坐在谢臣宁亲手为她扎的秋千上,笑得比夏花还烂漫。
却趁谢臣宁转身的间隙,凑到我耳边低语:
“姐姐,原来失了宠爱,也能坐得稳这侯夫人的位子么?”
“你拿什么,同我争?”
何须争。
我从一开始,就输得彻底。
我笑了笑,将桌上那封和离书仔细收好。
“春桃,我那份嫁妆单子,可还妥善放着?”
2.
我父母早亡,嫁妆虽算不得顶天,却也丰厚。
只是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侯府,我的人、我的钱,早与谢臣宁不分彼此。
我让春桃按着单子,将属于我的东西一一清点出来。
趁着夜色,分批送出侯府。
又让管家盘点了皇后娘娘当初赐给我的几间铺子,着手更换里头的人手。
再让家丁,将府里所有“我”的痕迹,尽数抹去。
尤其那些我亲手种下的、他曾赞过一句的花草。
最后,我才开始整理自己的行装。
其实,也没剩下多少东西。
不过是一些首饰。
这块鸳鸯玉佩,是当年皇后娘娘让我择婿,我属意他,又怕他无意,不敢拒婚。
便送了他一个亲手绣的香囊试探。
隔日,他回了我这块玉。
我欢喜得一夜未眠。
这只凤钗,是归宁日,他特地寻来送我。
他说,我虽无“家”可归,但日后,这永宁侯府便是我的娘家。
我感动得躲起来偷偷抹泪。
这枚同心佩,是成婚第一年的新年,他一早塞进我手里。
我与他,一人一只。
这枚戒指,这支簪子,这块绿翡……
他曾经对我那样好,好到我一度以为,他心里是真有我的。
可惜,那份好,也不过维持了一年。
“清漪,书房乃议事之地,你总在此处等我,不妥。”
“清漪,我近来事忙,你自己待着,嗯?”
“沈清漪!你怎地如此不知进退!”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原来,早在洛凌霜出现之前,谢臣宁就已经厌弃我了。
3.
我将谢臣宁送我的所有首饰、衣裳,乃至一切小玩意儿,都留在了房中。
连那身大红的嫁衣,我也嫌碍眼,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半个月后,铺子的人手全部换新,与侯府再无半点牵扯。
前庭后院,那些花草也清理得彻彻底底。
我在外新赁了一处清静的宅子。
搬走那天,春桃哭得肝肠寸断。
“要不……要不您再等等……侯爷,侯爷怎么会真的舍得夫人您……”
“不是夫人了。”
我轻声纠正她。
“你的身契我不好直接带走,等他回来,我就来接你。”
我擦去春桃的眼泪。
“夫人!夫人!”
管家气喘吁吁地举着一封信奔来:
“夫人,是侯爷……侯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叮嘱务必亲眼看着您拆开!”
春桃的眼睛瞬间亮了:
“定是侯爷知错了,半道上醒悟过来,写信来哄您了!”
“夫人,您快打开看看!”
我望着那封信。
谢臣宁,已经很多年不曾给我写过信了。
想当初,也正是他那一封封温情的书信,让我对他彻底交付了真心。
“夫人,快啊!”春桃比我还急,“这么厚一封,侯爷定是真心悔过了!”
我捏了捏微凉的手心,到底还是将信接了过来。
拆开。
“我已寻到凌霜,不日返京。”
“凌霜清减了许多,府中多备些桂花,她爱吃你做的桂花糕。”
“凌霜的院子,可着手布置了,她畏寒,朝阳的屋子要先暖着。”
“凌霜不喜蜀锦,只爱丝绸。湖蓝、柳绿、绯红、黛紫这几色最衬她。”
“凌霜的首饰无须繁琐,她性子素净,清雅的最好。”
“凌霜……”
“凌霜……”
“凌霜……”
洋洋洒洒十几页,字字句句,全都是“凌霜”。
直到最后一句:“凌霜孤苦,她的嫁妆,便由你这个做主母的来操办吧。务必上心。”
相识八载,夫妻三载。
我心中那点残存的、微弱的火苗,仿佛就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这些事,恐怕要劳烦管家您了。”
我平静地将信交还给管家。
转身。
再未回头。
4.
谢臣宁在扬州有一帮旧友。
他找到洛凌霜后,并未急着返京。
一来,洛凌霜贪玩,吵着不想回去。
二来,他已将操办婚礼的诸般事宜,尽数交给了沈清漪。
他信她,她一向懂事。
急什么?
“谢侯果然风流,携美同游江南,倒让旧人在京中苦等,还要张罗喜事。”
“嫂夫人……怕是不会生气吧?”
酒桌上,正有人拿此事打趣。
立刻有人接话:
“郭兄这就有所不知了!”
“谢侯御妻有术,那位嫂夫人对谢侯,可是出了名的情根深种。”
“莫说只是娶个平妻,怕是谢侯让她自请降妻为妾,给新人腾位子,她都甘之如饴。”
“谢侯,我可说对了?”
谢臣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倒也相差无几。
沈清漪一向乖巧,温顺,那双眼睛里,满满当当全是他。
那日他开口说要迎洛凌霜进门,她不也未见半分反对么?
只是一个劲儿催他早些回家。
瞧那样子,真是半日都离不得他。
恰好随侍推门而入,谢臣宁扬唇,招手道:
“可是夫人回信了?”
他这还是头一次出门在外给她写信,又将这等大事托付于她。
想来,她此刻怕是正欢喜得不知所以。
随侍躬着身,偷偷瞥了眼桌上的旁人,欲言又止。
“无妨,都是自家兄弟,直说便是。”
随侍这才低着头,小声回道:
“是王管家捎来的口信,说……说夫人她……离家了。”
“离家?”
“是……夫人收拾了行装,带着全部嫁妆……离家了……”
谢臣宁倏地站起身。
“噗嗤……”
一直安静饮茶的洛凌霜突然笑了,
“姐姐这是……也学我,耍起小性子来了?”
“可她已是侯爷名正言顺的妻了,带着嫁妆,能去哪儿啊?”
下一瞬,她又红了眼圈:“哎,都怪我……”
“都怪我任性,把姐姐也带坏了……”
“侯爷,我们快些回去吧。”
“万一姐姐气得再也不回侯府,那可如何是好!”
谢臣宁闻言,反而一声嗤笑。
不回侯府?回她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沈家?
“长风。”他唤来随侍,“将客栈的房,再续一个月。”
他倒要看看。
离家,她能离到何处,又能离到何时?!
5.
我朝律法,女子不可自立门户。
和离之后,若无再嫁,便只能带着嫁妆归宗。
可我父母早亡,八岁起便寄养在叔婶名下。
所谓的娘家,不过是叔婶的家。
我出嫁时,他们便已巧立名目,克扣了我爹娘留下的大半家产。
我不想再回那个狼窝。
因此,我没有急着去官府递交和离书,而是先进了一趟宫。
皇后娘娘与我娘亲,曾是闺中密友。
我出嫁时,她为我添了半数嫁妆。
“你同谢臣宁那混账,和离了?”
也不知为何。
谢臣宁眼也不眨地签下和离书时,我没哭。
独自一人拖着行装,孤零零离开永宁侯府时,我没哭。
可此刻,只听皇后娘娘一句关切的问话,我的眼泪却突然断了线。
“莫哭,莫哭,离了好,离了也好!”
皇后将我揽进怀里,轻拍我的背:
“那混账东西的风流债,这京城里几个人不知道?!”
我安静地伏在皇后膝头,许久,才慢慢擦干了眼泪。
“既已和离,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其实我极少向皇后诉苦。
无论是当年在沈家受的苛待,还是嫁入侯府后的不如意。
皇后娘娘身居后位,要操心的国事家事万千。
我实在不愿再拿自己的私事去让她烦心。
但这一次,我将自己的难处说了个通透。
而后,起身跪地:
“所以在寻得合适人家再嫁之前,清漪……还要劳烦娘娘庇护一二。”
“若叔父和婶娘那边……”
“你已决意再嫁?”
皇后打断了我。
我重重点头。
若非如此,我便只能回沈家。我宁可再嫁。
只是这一次,不奢求动心,不妄想入情,更不求什么琴瑟和鸣。
我所求的,不过一个安身之所。
皇后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猛地一拍大腿:
“本宫这儿,倒真有个顶好的人选!”
6.
孟翊,字承霄。
将军府独子,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
十三岁便出入沙场,十八岁就受封将军。
唯一的问题是,年二十有一,尚无婚配,更不提膝下子嗣。
可这唯一的问题,在他显赫的家世与赫赫战功面前,又哪里算得上问题?
“哎。”皇后叹了口气,“你不知他……他……”
她难为情地掩唇,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了四个字。
我霎时了然。
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才刚答应皇后,日后寻个机会与他见上一面,看看彼此是否合适。
第二日,边关也不知来了什么要务,他便快马加鞭飞奔北上。
传闻中,他一刻未停,生生跑死了三匹良马。
七日后,天还没亮,他就敲响了我暂住的宅门。
我其实听过一些他的传闻。
凶神恶煞,人称“小阎罗”。
见人杀人,鬼见都愁的“鬼将军”。
但我亲眼见到的,却是个白衣胜雪、手拿纸扇的斯文公子。
他指着那轮快要落下的月亮,憋了半天:
“我看今儿个这月亮……它又大又圆……”
“哦不,不对。”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
“吾观今日月朗星稀,月色……甚好。
特来,特来与姑娘一叙。”
我差点被他逗笑。
传闻中,这位鬼将军最擅习武,最爱撕书,最厌恶的就是掉书袋。
看来,这桩婚事,当真是他心头一大患。
竟这般小心翼翼,生怕我瞧不上他的样子?
“将军不必如此拘谨。”
我引他入内,“将军的情况,皇后娘娘已与我言明。你有话,直说便是。”
我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也没料到,他能“直说”到这个地步。
“姨母她……都告诉你了?”
我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了。
“此乃我名下所有田契、地契,日后都交由姑娘打理。”
“此乃我所有银两存根,日后尽凭姑娘支取。”
“此乃……我已签章的……和离书。”
“日后姑娘若有半分不虞,自可凭此文书重获自由。我名下所有,分毫不差,尽归姑娘所有。”
“请沈姑娘。”他将那厚厚一叠文书捧到我面前,
一口气都没敢换:“嫁给孟翊为妻吧!”
7.
我答应了孟翊。
我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无论家世、容貌、品性,他都无可挑剔。
若不是皇后说的那四个字,他也断不可能纡尊降贵,来娶我一个二嫁女。
正好,我对他亦别无所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他,也算是“天作之合”?
第二日,我便与孟翊一道去了衙门,上交了和离书。
那府尹大人看看我,又看看孟翊,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可他一个字都不敢多问,只抖着手将我的户籍文书办妥了。
第三日,将军与将军夫人便登门造访。
将军夫人拉着我的手,看来看去,对我满意到了极点。
似是感慨儿子终于有了想娶的姑娘,她竟红了眼眶。
临走时,欢欢喜喜地要走了我的庚帖。
不到半月,我和孟翊的婚期便定了下来。
孟翊看起来十分……开心。
大概是为了让这场婚事看起来更真实些,他不仅事事亲力亲为。
还时常寻各种由头约我出门游玩。
我渐渐发觉,他也十分有趣。
分明是个行事不羁的武将,每每在我面前,非要端着文绉绉的架子,装出一副文人墨客的模样。
生怕我看穿他的真面目,会悔婚似的。
这日,我与他正在绣坊看嫁衣的料子。
那老板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将最好的那匹云锦卖给我。
眼见着孟翊的火气已经涌了上来,手都摸到腰牌上了。
可他一眼瞥见我,动作又猛地一僵。
“啊,今儿个天气真好啊,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沈姑娘,不如我等去湖上泛舟?”
走出绣坊,我仍在掩唇低笑。
“娘子,莫要再笑我了……”身边人低声咕哝。
突然,他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心下猛地一跳。
正当此时,街道上忽地一阵喧闹。
“永宁侯回京!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我被人群挤得后退了两步。
一抬头,便见两匹快马在前开道。
谢臣宁紧随其后,身前还坐着一位美娇娘,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好几辆马车。
“清漪。”见到我,谢臣宁眼底闪过一抹意料之中的惊喜。
他勒马就要过来。
洛凌霜的身子却忽然一歪:“侯爷!”
谢臣宁忙伸手扶住她。
再朝我看过来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丝惊喜瞬间化为倨傲。
“过来。”他下巴微抬,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扶为夫的新妇下马。”
8.
当街喧哗。
当众羞辱。
我几乎要气笑了。
我正要上前,却发觉手腕被人拽住,要将我掩到他身后去。
我反手拉住孟翊,朝他摇了摇头。
大庭广众之下,我并不想将军府因为我而惹人非议。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解决。
孟翊低头望着我紧握住他的手,一时竟有些愣住。
“沈清漪,你聋了?!”
街边围了不少百姓,谢臣宁大概是没瞧见我身后的孟翊。
我顺势将孟翊推得更靠后了些。
“我看不是我聋了。”我上前一步,冷冷道,“是侯爷疯了!
你我分明已经……”
“沈清一!你敢说我疯?!”
“侯爷~”洛凌霜娇声软语地倒在谢臣宁怀里,
“侯爷,您别生姐姐的气。”
“是凌霜不好,让侯爷离京这么久,冷落了姐姐,才惹得姐姐与侯爷置气。”
“侯爷。”她抓着谢臣宁的衣襟,
“家中的事务,咱们还是回家再处理吧,您看这……”
她娇羞地埋下了头。
谢臣宁环顾四周,仿佛这才发觉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
“沈清漪你瞧瞧!凌霜没念过书都比你懂事!”
“你现在,乖乖给我回家等着。”
他拿马鞭指着我,“待我安顿好凌霜,再回去与你算账!”
说罢,一扬马鞭,带着洛凌霜疾驰而去。
9.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与他早已不是夫妻,与他侯府更是再无瓜葛。
凭什么要回他的侯府,等着他来“算账”?
我径直回了自己新赁的宅子,关上大门。
关上房门。
再关上窗。
这两个月以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到底还是被打破了。
也没关系。
便如一只养了多年的宠物死掉,尚且要伤心数日。
何况一个,是爱了这么多年的人?
再给我一点时间,总会好的。
我正这般想着,窗子却被悄悄支开了一道小缝。
一个摇头晃脑的小木偶钻了进来。
还捏着嗓子:
“小姐姐,要不要去放个屋顶风筝呀?”
孟翊这人。
虽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是装的。
可接触久了,便会发现,他也并不是传闻中那般蛮横可怕。
我随他一同去了将军府。
他十分得意地向我展示了他的轻功绝技。
轻揽我的腰身,足尖一点,便轻而易举地将我带上了屋顶。
他又轻点足尖,竟真的在屋顶之上,将风筝放了起来。
春日的风,和煦又温暖。
遥遥望着晴空下那只恣意的风筝,我心中的郁结,竟也散去了几分。
“沈姑娘,你当初……为何会喜欢那谢臣宁?”
孟翊突然问我。
方才街道上的寥寥数语,他就看出来了啊。
谢臣宁对我的轻慢,与那深入骨髓的蔑视。
我为何会喜欢谢臣宁呢?
“从前在沈府,只有他……愿意帮我。”
年幼失怙,寄人篱下。
叔婶惦记着我的家产,堂姐妹们把我当下人使唤。
唯有每年堂兄将谢臣宁带回沈家小住的时候。
他会替我说几句话。
他在,沈家上下便会收敛许多。
他不在时,还会给我写信。
问我是否短缺了什么,受了委屈定要告诉他。
在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里,爱上那束唯一照进来的光,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哦,这样。”
孟翊原本舒坦地枕着双臂,斜躺在屋顶上。
听完,他只嘀咕了这一声,便翻了个身,背对向我。
竟莫名地,透着几分落寞。
真要说起来,他也曾“帮”过我一次。
那是爹娘过世的第一年,新年,我敷着厚厚的脂粉,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问我在沈家过得如何。
我一个字都不敢说不好。
那时我便知道,叔父顶了我父亲的尚书之位,也接任了沈家家主。
我若说了实话,只会让皇后娘娘为难。
可回去的时候,走在那长长的宫道上,想到从前跟着娘亲来时的欢喜场景。
我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哪儿来的丑八怪?抹这么厚的面粉,在这儿扮鬼吓人呢?!”
孟翊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他太凶了,吓得我哭得更凶。
眼泪冲开了脂粉,露出了下面清晰的巴掌印。
“别哭了我的姑奶奶,谁打的?小爷我这就去给你打回来,好吧?”
“你才不丑,你比那天上的仙女儿还美!小爷我以后谁都不娶,就娶你好吧?”
“哎哟喂,算我求你了,小爷我这辈子没跟谁服过软,就服你的软。”
“你原谅我,好吧?”
我其实没怪他。
我收了他给我擦眼泪的帕子,想谢谢他陪我度过了那个难捱的下午。
可那方帕子,却被堂姐发现了。
堂姐一向爱慕孟翊。
她将我关起来,狠狠打了一顿。
从那以后,我见到孟翊,便都绕道走了,再没有过交集。
10.
我被将军夫人拉着,在将军府用过了晚膳才回去。
孟翊送我。
这一路上,他难得地少言寡语,像是在憋着一口气。
甚至没像往常那样送我进门,只到了门口,便匆匆转身。
嘴里似乎还念叨着什么,“有冤不申非丈夫,有仇不报……”
非君子?
我实在想不出,这京城里,还有谁敢跟孟翊结仇?
我琢磨得过于投入,以至于都没注意到,今夜这院子,安静得有些过分。
直到我推开房门,便听背后传来一声凉凉的嗤笑:
“我说夫人这两月怎这般有底气,连家都不回了。”
“原来是……另寻高枝了?”
11.
谢臣宁踩着月光。
仿佛等待已久。
两个月而已,我却突然觉得他十分陌生。
防备地关上房门。
转身。
“谢侯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谢臣宁却不答话。
只笑了笑:“让我来猜猜。”
“搬走的嫁妆,新赁的宅子,将军府的马车。”
“夫人是打算用将军府讨好沈家,好让沈家收留你?”
什么跟什么。
“谢侯今日刚刚返京,还是早些去你的温柔乡,好好睡一觉。”
“醒醒脑子吧!”
我喊雇来的管家:“李叔,送客!”
“沈清漪!”谢臣宁三两步上前,扣住了我的手,“你到底什么意思?!”
“嫁妆搬走了,行装搬走了,连这些年在家中的花花草草都要挖走?”
“耍性子也要有个度!”
“堂堂侯夫人,闹成这样,就不怕人笑话?”
“谁是你的侯夫人!我……”
脑中铮的一声。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可思议地看着谢臣宁:
“谢臣宁,那日我让你签的文书,你看都没看一眼?”
谢臣宁蹙眉:“什么文书?”
一直到这时,我才知道。
原来那封我思量再三,踌躇再三,那般郑重递到他眼前的和离书。
他连眼皮都没为它抬一下。
不愧是谢臣宁啊。
他永远有办法,在我觉得已经穷图匕见,进无可进的时候,
继续羞辱我。
羞辱我对他的感情。
“清漪,你无非是想要我紧张你。”
“可你没听过,东施效颦,适得其反?”
“现在京中传遍了,将军府的孟翊正在议亲。”
谢臣宁那张嘴不停动:
“你是想仗着与皇后的关系,让孟翊和姓沈的结亲?以此为人情,让沈家接纳你?”
“别做梦了!”
“孟翊什么人?当年全京的贵女任他选,他一个都没瞧上!”
“你那几个堂妹什么姿色什么品性,你不知道?别异想……”
啪——
我抬手一个耳光。
结束了他的聒噪。
“沈清漪!”
“我就是想让孟翊和姓沈的结亲,那又如何?”
谢臣宁气得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好。”
“好!”
“有本事你这辈子都赖在沈家!别回我永宁侯府!”
12.
我当然不会再回永宁侯府。
原本我连沈家都不会再回。
我早与皇后娘娘说好,此次再嫁,一切从简。
连聘礼都省了。
可孟翊突然反悔了。
说将军府就他一个独子,几十年只办这一次婚礼。
理当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我无从反驳,也就点了头。
那么巧,谢臣宁来找我的那个夜晚,沈家出了意外。
先是库房走水,虽然抢救及时,还是损失惨重。
再是生了怪事。
我叔父的胡子,婶母的发髻,就连早已外嫁的堂姐,一夜之间,长发都不翼而飞。
整个后院鬼哭狼嚎。
第二日,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我的宅子。
说什么得高僧指点,求我回去,才能压住府中邪祟。
婚事要大办,我自然不能从这临时赁下的宅子出嫁。
也就顺势回了沈家。
于是半月不到,整个京城都知道将军府要与沈家结亲了。
那聘礼送了一日一夜,塞满了沈家本就不小的庭院。
当日,永宁侯府也传出婚讯。
永宁侯养了两年的外室,居然要八抬大轿进府,做正夫人了。
甚至给出的聘礼,都不比将军府少。
京城一时热闹极了。
我是懒得凑这热闹。
在沈家比不得在自己的小宅子,出入不那么自由。
我干脆窝在房中看书。
孟翊倒是总有法子逗人开心。
他霸占了我的小厨房。
我的母亲是淮南人。
他居然做得一手淮南菜。
卖相怪得让人捧腹。
味道却好得让人挑不出丁点错来。
有一日其中一道,我吃着吃着,就掉了眼泪。
自母亲过世后,有好多好多年,我都没有吃到这个味道了。
“这么难吃吗?”
“难吃,下次我不做了,再也不做了!”
“现在我就把它倒掉!别哭了,我的姑奶奶!”
这副着急跳脚的模样,让我想到当年那个抓耳挠腮的少年。
便又笑了。
如此直到婚礼前夕,离大婚还有十日的时候。
成婚之后,我打算随孟翊一道去南疆。
因此出门备一些南下的行装。
13.
都说冤家路窄。
我却觉得洛凌霜是存心堵我。
我去金铺,看中的饰品,她统统纳入囊中。
我去胭脂铺,但凡扫过一眼的,她全部让包起来。
连我去药坊,她都能身姿婀娜地跟上。
“啊呀,姐姐这点的药,都是驱邪降火的。”
“这是有多燥郁啊?”
不愧是要做正头夫人的人了。
浑身上下,花枝招展。
再不像从前一身素衣,傲雪凌霜。
“我原打算买些姐姐喜爱的,将来姐姐回去,也好与姐姐一同使用。”
“但这寒凉之药,恕妹妹实在无法苟同了。”
她一扭腰:“掌柜的,来几副安胎药。”
哦,原是有孕了。
难怪如此招摇,不再做清高姿态了。
“两个多月了。”她又欺到我耳边,
“正是侯爷抛弃你,去江南追我时怀上的呢。”
我绕开她。
她又跟上:“姐姐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放着夫家的婚事不管,跑去掺和娘家的婚事。”
“喜服定好了吗?”
“侯爷可是两个月前就包下了全京城的云锦,确保我是全京城最风光的新娘!”
原来那老板不肯卖我云锦,是这个原因。
我掂了掂手里的药:“老板,就这些了,包起来吧。”
洛凌霜宛若狗皮膏药:
“对了,我和侯爷的婚期,你当知道了?”
“初八,与你那沈府的婚事,在同一日呢。”
“你说那一日,你是继续待在沈家,还是厚着脸皮回侯府呢?”
洛凌霜笑得开心极了。
我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药包:“让开。”
她不动。
我绕开她。
她突然“哎呀”一声,往后倒去。
“沈清漪!”
洛凌霜这身本事用在男人身上,着实浪费了。
谢臣宁搂着她,皱眉看我。
我冷冷与他对视。
我不信他没看见。
洛凌霜说婚期的时候,他就站在药坊门口了。
刚刚别说我推她,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谢臣宁到底撇开了眼。
我拿着药材,跨过门槛。
“沈清漪!”
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咬牙道:
“初八,你若不回去主持婚礼。”
“这侯府主母你便别做了!”
14.
我对谢臣宁,连生气都没了。
只觉得好笑。
普通百姓或许不知将军府要娶的,到底是沈家哪个姑娘。
可朝中大部分官员,都收到了将军府的喜帖。
即便孟翊没给永宁侯府下帖,他但凡打听打听,都会知道。
初八那日的新娘,是我。
他竟还想着那日我会回去主持他与洛凌霜的婚礼?
我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仍旧照计划准备去南疆的物品。
只是一出门,就容易碰到谢臣宁。
他不找我麻烦。
有时遥遥对视,冷淡撇开眼。
有时擦肩而过,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我也不搭理他。
只是想起他刚开始对我冷淡的那一年。
他嫌我黏人。
将我从书房赶至前厅,又从前厅赶至后院。
每每觉得我碍眼了,就会冷着脸,不理我。
我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便会去哄他:
“夫君说我哪里做得不对,我再改。”
他叹气,温柔地摸我的发:
“清漪没有做得不好,是我公务繁忙,疏忽了你。”
“你只要再乖一些,乖乖听我的话就好。”
若即若离,似是而非。
一个巴掌一颗糖,宛如训狗。
很快,我将行装准备妥当。
婚礼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照习俗,新人在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因此孟翊有几日没来沈府。
直到婚礼前一夜。
窗子笃笃响了两声,被支开一道缝。
这次钻进来的不是人偶,而是一个脑袋。
我愣了好半晌,“噗嗤”笑出声。
“你为何不从正门进来?你要爬窗吗?”
我走过去,给孟翊开窗。
他却拦住了。
我很少看到如他这般明亮的眼睛。
他问我:“我真的要娶你了吗?”
我点头:“是啊。”
他又问我:“你真的要嫁我了吗?”
我点头:“是啊。”
“小爷……不,不是,我知道了!”
“啪”地放下窗,跑了。
我笑着摇摇头,准备梳洗歇息。
刚刚拆下发髻,窗又“笃笃”响。
“你怎又回来了?”
才支开一道小缝,瞥见白色的衣角。
动作顿住。
是谢臣宁。
15.
他没说话。
我也没作声。
两相沉默里,春雨沙沙敲打窗棂。
终于要娶到心爱的姑娘了。
新婚前夜,该心心念念都是新娘子才是。
他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我突然发现,谢臣宁,或许并不是多么喜爱洛凌霜。
也不是多么地厌烦我。
他只是,偏爱得不到的。
“清漪。”
他轻声开口,声音有点哑:
“算我输了好不好?我们不要置气了。”
“你离开这些日子,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是我错了。”
他的身影投映在床上,微微佝偻:
“我不该在你生辰的日子抛下你。”
“我答应过你,每个生辰都会陪着你。”
“我不该为了洛凌霜一次次冷落你。”
“你随我回去。”
“你回去,明日的婚礼取消。”
“我不娶她了。”
我没忍住,笑了笑。
说娶就娶。
说不娶,就不娶。
宛如儿戏。
“还是按最早说的,只让她做妾,好吧?”
“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人。”
我关掉了窗上的小缝。
落闩。
“沈清漪!”
谢臣宁的声音蕴着怒火:“我已经低声下气至此!”
“你到底还想如何?!”
我吹灭了房中灯烛。
外面安静了一瞬。
半晌,一件重物砸在窗上。
“看你能犟到几时!”
16.
我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天没亮,喜娘进屋,替我梳妆。
“啧,这谁干的?”
丫鬟从窗外扫出一包被砸碎的桃花酥。
我和谢臣宁新婚第一年,他常常在下值时给我捎带一包。
我会开心地扑进他怀里,说“夫君待我最好了”。
丫鬟扔掉了桃花酥。
我没有侧目。
喜娘手法很娴熟,上妆、盘发、换喜服,盖盖头。
婶母带着我祭祖。
叔父扶着我出门。
孟翊牵过我时,手心微微湿润。
我看着盖头下的喜鞋,一步一步地上了花轿。
“沈家娘子,出嫁咯!”
吉时正好,喜乐震天。
“新郎官快快放手,莫要误了吉时咯!”
喜娘在外调笑。
孟翊往我手里塞了一颗糖。
这是怕我饿着。
我塞进嘴里。
甜滋滋的。
不多时,喜轿起。
轿子晃晃荡荡。
我想这次出嫁倒算争气。
叔父婶母像是怕极了孟翊,不仅将聘礼全数充作嫁妆,连从前克扣我的那一半,都充作嫁妆里还回来了。
我想明日我要去拜祭爹娘。
告诉他们我没有让他们失望,到底走过来了。
我想去了南疆,应该另有一片天地。
宽广,自在。
前方侯府的迎亲队,与将军府的交汇了。
我仍在想,倒也不错。
今日你另娶,我再嫁。
各自安好。
可偏偏,有些人,就是缘薄孽厚。
马蹄声过时,忽来一阵风。
吹起我的车帘,撩开我的盖头。
我下意识抬眼。
四目相对。
空气静止。
我平静地拉上车帘,盖好盖头。
身后一阵兵荒马乱:“侯爷!侯爷怎么了?走啊!”
“喜帖?什么喜帖?您不是勒令所有与沈府有关的东西,都不许进侯府?”
“侯爷,侯爷小心!”
“侯爷坠马啦!!!”
17.
我原想一切从简,便是不想横生枝节。
惹得将军府因我而遭人非议。
可到底未能如愿。
谢臣宁坠马,竟然安然无恙。
他赶来时,我和孟翊刚拜完堂。
“孟承霄!你竟仗着权势蔑视律法强夺吾妻!本侯要参你!”
“谁敢拦本侯的路!放我进去!”
满堂宾客。
我下意识抬步,孟翊将我拦住:
“放他进来。”
我看不见谢臣宁的脸。
只从盖头的缝隙,看到他大红色的喜服被扯破。
衣摆上,鞋上,都沾着泥土。
“清漪,别怕,我就说,你怎会一直不肯回侯府。”
“是孟翊胁迫你的是不是?你那么爱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是他仗着皇后的权势……”
“闭嘴!”我低斥。
谢臣宁一愣。
孟翊握了握我的手。
帮我掀开盖头:“娘子,去吧。”
“有我在,放心。”
我望着他那双明亮的眼,微笑,点头。
再看向谢臣宁。
几乎已经看到了他脸上的绝望。
“怎么会……清漪……你……我……我们才是……”
我只凉凉望着他。
他的眼一点点变红,终于记起我上次说的话:
“文书……文书……难道……”
“和离书已上交衙门,谢侯自可去京兆府查验。”
他一个踉跄,后退两步。
“清漪,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我以为……”
他又上前两步,想要抓我的手。
我侧身躲过。
“无论谢侯以为什么,你我早无任何干系。”
“如今我是孟翊登录在册的妻子,你也要在今日迎娶新的妻子。”
“快快请回吧,莫要让佳人久等了。”
“堂堂永宁侯。”我轻笑一声,
将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换给了他:“闹成这样,就不怕人笑话?”
他又踉跄两步。
仿佛这才看见满屋子的宾客。
所有人都看着他。
而他,喜服脏污,头发凌乱,连发冠都掉了。
“怎么会……怎么会……”
蹒跚着往后退。
“慢着。”
孟翊此时才站出来,将我拉在身后。
“辱我姨母,扰我新妇,闹我婚堂。”
“老子他 妈 的忍你很久了!”
挥着拳头就扑向谢臣宁。
18.
如此,无论是将军府,还是永宁侯府,都被议论了个彻底。
好在大多都在嘲笑谢臣宁,竟和离而不自知。
全京城都知道孟将军不在乎沈清漪二嫁之身,要娶的,是永宁侯的前夫人。
偏他,选在婚礼当天去大闹婚宴。
被打得下不来床,活该!
“哎。”
我叹口气,问春桃:“小将军可醒了?”
眼见和谢臣宁撕破脸,我趁他躺在床上,侯府一团乱的时候,
遣了人去,连蒙带骗将春桃买了出来。
春桃连连点头:“正在喊夫人呢。”
我端着药就过去。
推开门,叫唤声马上停了。
“娘子,不用管我,我就快能好了!”
我坐下,一勺勺将药喂给他喝。
往他嘴里塞个蜜饯。
“不用管你?”
“嗯嗯。”
我拿着碗出去。
“哎哟喂!疼死我了!娘子啊,为夫这腿要废了啊!”
推开门。
叫唤声戛然而止。
我放下碗,走到床边。
“给我瞧瞧,到底伤哪儿了。”
弯腰就扒他裤子。
“娘子娘子!”
孟翊红着脸,连滚带爬往床里躲。
我叹口气。
坐下。
这不是好好的么?
那日我瞧得分明。
他打谢臣宁,又快又准,死命往要害处揍。
谢臣宁一个自小读书的,顶多挠破他一点外皮。
两人被传进宫时他还好好的。
回来就说腿疼。
疼得要没命了。
“娘子。”他又滚回来,拉住我的袖子,
“你会不会不要我?”
他的演技,比之洛凌霜,实在不够看。
我摇头:“不会。”
“那我问你。”
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与当日揍谢臣宁时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你与谢臣宁和离之后,进宫找姨母。”
“姨母与你谈起我,说了些什么?”
19.
原是为了这件事。
我大松一口气。
起身。
出门。
“娘子!”
我回到房中。
开始收拾行装。
当日皇后娘娘提起孟翊,“哎,你不知他……他……”
掩唇到我耳边,说了四个字:“断袖之癖!”
所以我当时,真真切切地觉得,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没有妻妾之争,没有子嗣之忧。
不谈情,不说爱。
只需替他占个正妻的位置。
或许等他年纪大一些,再抱养个孩子,好让长辈安心。
“娘子!我当真不知此事!”
“成亲之前,姨母一个字都没同我说。”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我收拾东西,孟翊腿也不疼了,腰也不胀了。
围着我打转。
“娘子,你说了不会不要我的。”
“娘子,我不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我谁都不喜欢!我只……”
他抓着我的袖子,泫然欲泣,“喜欢你。”
我顿住手中动作。
看向他。
“我知道啊。”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
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有眼睛的。
人最藏不住的,将打的喷嚏,和爱人的眼神。
每日被那么一双热烈的眸子盯着,很难不察觉。
孟翊却一瞬委顿。
眼底的光彩都没了。
放开我的袖子,无措地后退了几步。
“我的意思是……”
换由我来拉住他的袖子:“你介意吗?”
“我现在……可能没有办法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我小声道:“我也不确定,将来能否那样喜欢你。”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
但我知道。
赤城的真心,不该被践踏。
“但我想试试。”我望着孟翊,“你愿意吗?”
孟翊刚刚委顿的眼瞬时变得通红。
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我。
我的鼻尖都跟着有点发酸,拍拍他:
“那你还不快点帮忙,一起收拾?”
他装病耽搁了那么久。
我们该收好行装,启程去南疆了呀!
20.
出发那天,很多人来送我们。
皇后娘娘最是不舍。
单独将孟翊拎走,说了好久的话。
最后塞给我一块令牌。
无需路引,可穿梭于各大城镇。
让我若受了委屈,定要回京来找她。
踏上马车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似乎有人拄着拐,瘸着腿,一蹦一跳地往城门处赶。
不多时,又似乎有人喊着“侯爷”,紧接着,是马蹄声。
追赶在我们的马车后。
“清漪!”
“清漪!”
马车的轱辘声中,传来缥缈的呼喊:
“清漪,你回头。”
“回头看我一眼!”
我望着车窗外,朝阳灿灿。
郎君一身戎装,雄姿英发,弯眉对着我笑。
再没有回头。
番外(一)婚后
1.
婚后半年,我和孟翊还没圆房。
他不主动提,我也不好意思提。
直到新年,他受召回京,我同他一道,回了将军府。
其实原本我和他躺在一张床上,也相安无事。
偏偏谢臣宁总要来找我。
他与洛凌霜并未成婚。
连个妾的名分都没给她。
据闻洛凌霜如今不再逃跑。
改寻死了。
一言不合,不是要投湖,就是要上吊。
总之,没了谢臣宁不能活。
我们回京第一日,就撞见她挺着九个月的孕肚站在护城河边:
“你整日魂不守舍,就是盼着那个女人回来是吗?”
“她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背叛你了!”
“你敢多看她一眼,我就死给你看!”
结果脚下一滑,真掉河里去了。
寒冬腊月的。
孩子没保住,命都丢了半条。
自那之后,谢臣宁常常出现在将军府。
当然不是府内,而是府外。
在我和谢臣宁厢房最近的院墙外,游魂一般站着。
我想着有些瘆人,想要换房。
孟翊不同意。
“小爷我还怕了他不成?!”
然后,开始了他的表演。
与孟翊日夜不分地待了半年,我自认为足够了解他了。
可他总能给我惊喜。
哦不,惊吓。
“啊……夫君……轻点……”
“夫君……不要……”
“夫君……快点……快点……”
夹着嗓音,叫得惟妙惟肖。
听得人面红耳赤。
我让他停,他还不肯。
说什么会让人怀疑他的实力。
我实在没有办法,抱着他的脑袋,堵住了他的嘴。
他一瞬静止。
然后下一瞬,满面通红。
“娘子,再亲一口?”
眼睛都缀着墨色。
我没禁住诱惑,再一口。
便被他反客为主,攻城略地。
再没人怀疑他的实力了。
2.
婚后一年,我有孕了。
边疆平静多年,孟翊申请了调令,带我回京。
半年而已,许多事情又不一样了。
再没有要投河的洛凌霜了。
听闻她没了孩子之后,专在侯府内寻死觅活。
有次夜半发狂,点燃了床帐。
人没救回来,还让侯府烧成一片火海。
侯府大部分财物化作灰烬,谢臣宁的半边脸都被燎伤了。
所以这次回来,也没有站在院子外的谢臣宁了。
其实我碰见过他两次。
一次孟翊带我去听曲儿。
出酒楼时远远瞧见一个布衣在楼下驻足瞭望。
一年前那场婚宴,他当着众人折辱皇后,皇帝一气削了他的爵位。
半年前那场大火,他容貌受损,丢了官位。
再不像从前锦衣华服,花团锦簇。
但待我下楼,便不见踪影了。
第二次是有人送信来府上。
我和孟翊正出门,瞧了个送信人的背影。
打开信,就一句话:
“年少不识真心贵,错把鱼目当珍珠。”
孟翊拿过去就一声嗤笑:
“二十好几还年少,不要脸!”
撕了个粉碎。
3.
婚后第五年,我的阿萤三岁了。
能跑会跳,十分可爱。
我已经习惯在将军府,上有公婆慈爱,下有子女环绕的日子。
孟翊偶尔还去边疆。
有时边境巡检,一两月就回。
有时战事起,三五月才能归家。
这次去得有些久,从阳春三月,一直到了金秋时节。
一早得到消息,将军府就张灯结彩。
盼着他的凯旋归来。
阿萤等不及,非要我带她去街头等。
上了街,东跑西窜,一时竟不见了踪影。
待找到她时,见一男子正蹲在地上,轻声与她说话。
我心神都在阿萤身上,都没顾上看他是谁。
只觉此人大概过得不太好。
布衣上打满了补丁。
却还给阿萤买了一包桃花酥。
正要过去,见阿萤双眼一亮:“爹爹!”
桃花酥落了满地。
她撒着小腿就往前奔。
我亦看见了孟翊。
“夫君!”
刚刚蹲着那人,身形猛地一顿。
“夫君!”
我路过他,与阿萤一道,扑了孟翊满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身后突然有人掩面哭泣。
我没在意,也没回头。
因为我的夫君正同我说:
“我又学了几道好菜,娘子,回家做给你尝去!”
我握着他的手:
“好呀!”
番外(二)孟翊
1.
孟翊是被揍大的。
将军府只此一子,老夫人不舍得叫他上战场。
可他偏不爱读书。
撕一本,被老将军揍一顿。
揍着揍着,也不知怎么,就把他揍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鬼见愁。
可书没读多少,道理他还是懂的。
比如“君子一诺,千金不易”。
他承诺了那个小姑娘,他谁都不娶,只娶她。
他一直记着呢。
2.
可小姑娘似乎有些怕他。
都怪他,太凶了。
他找人给她送了伤药,不知她收到没。
他还去威胁了沈家的那个沈方知一顿。
放狠话,他们要敢欺负人小姑娘,他削了他全家的头发!
临去边疆前,孟翊还是不放心。
他找到皇后:“姨母,我瞧老来看你的那个,沈清清还是沈漪漪来着?日子不大好过。”
“你的人,你罩着点呗!”
其实他记得她的名字。
沈清漪。
可他从小是个混不吝的。
他不想叫人发现他还会对一个人这么上心。
会被人笑话。
3.
好在皇后将他的话听了进去。
到南疆没多久就给他来信:
“姨母人在宫中,多有不便。”
“谢家郎君与沈方知交好,已交代他代为照顾。”
孟翊终于放下心来。
后来每年回京,他都要去看看他的小姑娘。
他想同她说说话。
他还给她备了许多礼物。
可她见他就跑。
她好像,不喜欢他。
4.
没关系。
孟翊心想。
没有人生来就讨人喜欢的。
他可以学呀!
他学会了能让人“哇哦”的轻功。
学会了能逗人开心的玩偶戏。
学会了能发出各种声音的口技。
沈清漪的母亲是淮南人。
他还找军营里的淮南兵士,学了一手淮南菜。
他盼了一年又一年。
等着他的小姑娘长大。
沈清漪及笄那年,南疆有一场硬仗要打。
真是个绝好的机会!
孟翊心想。
他要拿下这场战役。
风风光光地回京。
然后,用他的战功,求娶他的小姑娘。
哦不,在此之前,他会让她先喜欢他的。
虽然很多人说婚姻大事,媒妁之言。
许多夫妻婚前连面都没见过。
可他的小姑娘不行的。
万一新婚夜哭破嗓门,那可就不好啦!
5.
孟翊在心中描绘了许多次。
战役打了几场,他就描绘了几遍。
他要赢。
然后回京。
用他学会的那么那么多本事,哄得沈清漪乐不可支。
哄得沈清漪喜欢她,同意嫁给她。
然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战功换婚书。
要他做举国最风光的新娘!
终于,他赢了。
他重伤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给姨母写信。
可姨母的信,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还记得沈清漪吗?”
“当年你无意中一句话,竟凑成一桩良缘!”
“我已为清漪和谢家郎君赐婚。”
“二人郎才女貌,不日大婚!”
孟翊看着那封信,怀疑自己在做梦。
可他捶了一下伤口。
没醒。
再捶。
还没醒。
然后他就清晰地感知到,心口处一寸寸裂开。
原来心碎。
是这个样子。
6.
孟翊随意寻了匹马。
不顾军医反对,执意北上。
他换了一匹又一匹的马。
他也记不清他跑了多久。
可他不想停。
他要回去。
要去问一问。
他说过要娶她的,她不记得了吗?
为什么……不等等他呢?
他赶到京城时,正是夜晚。
长安街红绸满布,喜乐冲天。
他脸上是伤,身上是血。
与新郎官擦肩而过。
他看到所有人在笑。
听见所有人都在说“恭喜”。
他回头。
见喜轿轻斜,新娘子探出脚。
被轻轻握住手。
烟花绽放,新人并肩。
他下马。
寻了个角落。
哭出了声。
7.
孟翊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不再回京。
不再做梦。
不再惦记他的小姑娘。
直到有一日,宫中又来了一封信。
只有三句话:
“天大的好消息!”
“沈清漪与谢臣宁和离了!”
“你还娶不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