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秦扶疏避开与千玄有关的所有交集,嫁给了爱她如命的夫君

发布时间:2025-10-17 00:22  浏览量:1

秦扶疏乃是不贞之女所诞下的私生女,她刚一降世,便被无情地扔进溺水塘中,然而,她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

在她三岁的那年,她被亲姐姐残忍地赶进了狼群,可她依旧顽强地活了下来。

待到六岁时,她又遭受了亲生母亲的毒打,被吊起来整整三天三夜,最后还被遗弃在冰天雪地的雪地里,几乎被冻死。幸运的是,后来她被甘露寺的佛子千玄收养。

从那一刻起,她满心以为佛祖已然听到了她的虔诚祈求,这世间终于有人愿意给予她关爱。

然而,在她及笄的那一天,千玄发现了秦扶疏对他的爱慕之情,便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她,要将她赶走。

秦扶疏苦苦哀求,希望能留下,可千玄却逼迫她前往西域药师处,为她亲姐姐求取药物。她无奈前往,最终却惨遭虐杀。

死后,她的执念久久不散,秦扶疏竟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甘露寺。

她轻轻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千玄正端坐在蒲团之上,刚刚念完一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他是大齐朝的佛子,身着一袭素色僧衣,面容俊朗非凡,眉间的金色佛印熠熠生辉,在柔和的烛光映照下,整个人散发着慈悲的佛性光辉。

他缓缓睁开双眼,视线与秦扶疏交汇,刹那间,眼神变得冷冽如冰。

那漆黑冷淡的眼眸,透着彻骨的不近人情。

秦扶疏心底猛地一痛,自从千玄发现她对他心生爱慕之后,便再也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明明当初他收养她的时候,曾温柔地说道:“佛爱众生,跟我走吧,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叔,我会疼你,护你,一辈子温柔地照顾你。”

可如今呢……

“看在你为了你姐姐求来救命药的份上,我允许你继续留在甘露寺,不过,你以后必须和我保持距离,圣旨已经赐婚,我很快就会成为你的姐夫。”

“如果你再萌生不该有的心思,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千玄的话语,比西域药师剜她心时所用的刀子还要锋利。

秦扶疏明明已经死去,却依旧能感受到那钻心的疼痛。

她浑身颤抖着,无措地跪下,虔诚地向千玄发誓:“小叔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了。”

毕竟,她已经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何时会消散。

秦扶疏在跪拜之际,衣袖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了手臂上被西域药师虐打所留下的伤痕,纵横交错,深可见骨。

千玄瞥见了这些伤痕,眉头微微一蹙,眸光暗了一瞬,却没有多问,只是从怀中拿出一盒药膏,起身走到秦扶疏身边。

“你姐姐听说你为她求药受了伤,特意给你准备了上好的伤药。”

话音刚落,不等秦扶疏拒绝,他便挖了一勺药膏,覆上了她的手臂。

那乳白色的药膏一沾到伤口,便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很快,一股汹涌的热浪竟游遍全身!

秦扶疏眼角的泪痣都被熏得通红,她控制不住地抱住了千玄——

“你在做什么!”

下一秒,她就被千玄狠狠地甩开。

抬眼便触及男人那厌恶至极的视线,秦扶疏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这药有问题……”

这根本不是伤药,而是烈性春药。

千玄却不信她的话,语气冷彻入骨:“冥顽不灵!你竟还没放弃对我的龌龊心思?”

秦扶疏还想继续解释,千玄却已经下了最后通牒。

“我应该教过你不妄语、不痴念,你若还想留在甘露寺,就在佛堂跪上一天一夜,忏悔赎罪。”

秦扶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地跪下。

穿堂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慢慢压下了她身体里那羞耻的潮热。

她独自跪在佛堂,望着案上供奉的长明灯和牌位,心底泛起无尽的苦涩。

她是奸生子,是母亲被贼人玷污后不得已生下的野种,从出身那一刻起,她就被所有人厌弃,千玄是这世间唯一对她好的人。

可现在,连他也厌弃了她,以后大概没有人会给她立牌位了吧?

秦扶疏苦涩地笑了笑,从佛堂侧门挑了一块无字木牌,一刀一刀地给自己刻墓碑。

一笔一划,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和千玄的曾经。

那个给她念善恶慈悲,每天用心给她讲经文的小叔。

那个发现她被亲娘追到寺庙诅咒虐打,把她抱在怀里哄的小叔。

那个告诉她众生平等,佛爱众生,她不能选择出生,她活着不是错也不是罪,她永远是他心里最纯洁无垢的白月光的小叔……

她的回忆,就像被浊水洗过一遍,变得模糊而痛苦。

从五岁到及笄,千玄给了她十年的好,让秦扶疏曾笃定自己是被爱的,可到最后好像还是无人爱她……

刻完“秦扶疏之墓”五个字,天已经亮了。

风雪透过窗棂,刮在秦扶疏满是泪痕的脸上,生疼生疼。

门突然在这时被打开。

千玄握着佛珠走了进来,只扫了屋内一眼,便沉下了脸色:“秦扶疏,我让你在佛堂罚跪忏悔,你竟刻墓碑咒自己死?”

第2章

秦扶疏还没反应过来,刚刻好的木牌位就被千玄夺过摔碎。

木牌四分五裂,秦扶疏的心好像也跟着碎了一遍。

她呆呆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千玄,却听他拧眉冷呵:“你故意闹脾气弄这一出,以为谁会心疼你?”

冷冽的话语刺得秦扶疏手足无措。

她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悲伤:“我没有闹脾气,我只是……”

但千玄不信她的话,沉声打断道:“今天是你生辰,就别跪了。你姐姐知道你喜欢自己做长寿面,特意在甘露寺的小厨房备好了食材,让你自己去做一碗长寿面吃。”

秦扶疏恍惚间想起,阿娘恨她的出生,从不准她过生辰。

没有人给她做长寿面,她自己想做,阿娘都会生气打她,会说:“像你这样的贱种就该早点死,要什么长寿?”

生辰那天,她连一口水都没得喝,但每次姐姐秦明月的生辰,秦母都会大操大办,普天同庆,而她只能默默羡慕。

她已经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何时会消散。

这一次,可能是她最后给自己做长寿面了。

秦扶疏拒绝不了这个诱惑,怀着憧憬到了厨房揉面烧水,煮好了长寿面。

可热气和香气还没飘出,却见秦母疯了似的提着鞭子冲来,劈手打翻了那汤碗。

“你个贱种庆祝什么生辰,你就该死!”

秦母却还不解气,指着秦扶疏尖声骂道:“来人,给我打,打300鞭,打到她再不敢庆祝生辰!”

“啪!”

凌厉的鞭芒划破空气,抽在身上,秦扶疏痛得蜷缩起来。

又一鞭落下时,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秦扶疏睁眼,见到千玄拦在她的身前,淡漠地冲秦母说道:“夫人,佛门清静之地,不能见血。”

秦母冷冷地睇了秦扶疏一眼,离开前放话:“再有下次,你就给我去死。”

秦扶疏的心一颤,空洞地喃喃道:“您放心,没有下次了。”

如秦母所愿,她已经死了啊。

秦母恨恨地离开,一股冷风吹来,心口忽得一阵刺痛,秦扶疏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又咳又疼,秦扶疏趴在地上起不来,千玄破天荒地伸手扶她起身。

在肢体相触的那一刻,一股炙热的暖意涌了上来,没一会,耳边就响起千玄凉凉的疑惑。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死人的手,当然是凉的。

紧张之下,秦扶疏强行止住了咳嗽,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却见千玄已经松开她,接了下一句话。

“你姐姐也是好心让你煮长寿面,没想到会刺激到你母亲。是她叫我来救你,你不要嫉恨你姐姐。”

维护的话像根细针刺中了秦扶疏的肉里,疼得她苦笑。

“我怎么敢嫉恨姐姐……”

姐姐秦明月是千金小姐,是秦母的掌上明珠,是咳嗽一声就惊动秦府所有人的宝贝。

而她秦扶疏,是个连活着都是罪的贱种。

千玄看了秦扶疏几秒,眉间的金色佛印透着悲悯,语气难得软了下来:“你回禅房吧,好好休息。”

话落,他就转身离开。

秦扶疏沉默地跟上,刚走到院门口,却见到大理寺官差来报:“佛子,下官根据您的命令去抓捕西域药师,发现他果然是邪医。”

秦扶疏一惊,脚步顿住,千玄为什么忽然遣人去抓西域药师?

接着,又见官差补充道:“西域药师逃了,我们在他的药园发现了10具及笄少女的尸体,有9具已经被家人接走了。”

“只剩一具被挖了心的,没人认领,可能是孤儿。尸体已经送到寺庙的后山灵堂,还请佛子去给死者念往生咒,消除死者的怨气。”

秦扶疏听得满心悲凉。

那具被挖了心,却无人认领的尸体,就是她。

第3章

官差走后,秦扶疏才缓缓走到千玄身边,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衣摆。

“小叔,你去给灵堂那个挖心少女念往生咒时,能让我也跟着吗?我想看看你超度亡魂。”

她已经死了,千玄为她念往生咒,也算送她最后一程。

千玄捻佛珠的手停顿一瞬,将衣摆抽出。

转身走向后山灵堂,只说:“灵堂清净,你若闹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是答应了。

秦扶疏连忙跟上,连连保证道:“我不会闹事的。”

不料,两人刚走出院门,就在走廊上遇上了秦明月。

秦明月被圣旨赐婚给千玄后,一直在甘露寺休养。

此时,秦明月满脸红润,没有半点病色,却还是柔弱地靠进千玄的怀里。

“妹妹,谢谢你跟西域药师求药治好了我的病,长寿面的事我很抱歉,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作为补偿,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饭菜给你赔罪。”

秦扶疏已经是个死人,不需要吃东西,她下意识拒绝道:“不了,我和小叔现在要去灵堂为死者念往生咒……”

话没说完,却被千玄打断:“既然你姐姐精心准备了,不要伤你姐姐的心。”

千玄一锤定音,秦扶疏只好跟着去。

三人进了饭堂,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红油油的,看着就觉得辣。

秦扶疏吃不了辣。

她下意识看向千玄,但他却只平静地说:“你姐姐的心意,别浪费了。”

这是要她吃的意思。

犹豫了一瞬,秦扶疏走了过去。

吃就吃吧,要是她不吃,看千玄这姿态,他怕是认为她故意惹秦明月不高兴了,说不定又要赶她走……

她还等着他去灵堂为她念往生咒呢。

秦扶疏夹了一筷子菜吃下,大概是因为死了,她已经尝不到任何味道。

她就这么一口一口吃着,看着千玄主动给秦明月夹菜,男人眼里的溺宠和温柔,曾经只属于她。

心痛忽然忍不住,胃也突然剧烈一痛,接着,秦扶疏把吃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千玄脸色一变,蓦地起身奔到秦扶疏面前,刚要抓住她的手查看。

却听秦明月惊呼:“怎么吐得这么厉害?扶疏,你……是不是怀孕了?”

秦扶疏眉心一跳,直觉秦明月故意这么说,是又要算计她。

从小到大,秦明月明明占了最好的,却还总以折磨她当乐子。

果然,接着就见秦明月掏出了一幅春宫图,摊开在桌上!

“扶疏,我听说当初你去求药,为了不被打,自愿蛰伏在西域药师的身下,还被画了春宫图,这春宫图如今已经传遍了皇城……”

千玄只扫了一眼,就黑脸挪开视线,捏着佛珠的手骨节几乎泛白。

只见画图上,被人压在身下的少女长得和秦扶疏一模一样,就连眼尾的泪痣,和小腹隐秘处的月牙胎记都一样!

第4章

画是假的!

秦扶疏被虐打至死,最后被挖心都没对西域药师屈服。

她下意识扑向千玄,慌乱解释道:“这画不对,小叔你相信我,我没做过这种事……”

可千玄却站起身,甩开她冷冽问道:“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求到药的?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你却没事?”

“为了求到药留在我身边,你是不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一字一句,如冰刃狠狠扎进秦扶疏的耳朵,冷得她打颤。

原来在千玄心里,她这个人是这样不堪。

秦扶疏踉跄两步,悲恸得站不稳,她眼中的哀戚刺得千玄眉头一紧。

他正要说话,秦明月却捂住心口,栽进千玄怀里。

“千玄,我心口好痛,我感激妹妹为我求药,可想到这药是妹妹这么求来的,想到另外10个少女宁死也不屈服,我就难受……”

千玄脸色越来越冷,也再不多看秦扶疏一眼。

他抱着秦明月离开,只听他边走边安慰道:“这一切和你无关,是你妹妹没骨气,自甘下贱。”

话像是封喉毒药,刺得秦扶疏整个人都僵住。

明明已经死了,她却感觉到了心痛。

还没缓过神来,就见秦母急匆匆进门,端着一碗黑色汤药就要往秦扶疏嘴里灌。

“这碗绝子药你最好一滴不剩全喝了!你都浪到配合西域药师画春宫图,谁知道会不会弄出野种来!”

秦扶疏已经麻木的心,又被狠狠踩上一脚。

出生到现在,她终于忍不住第一次质问:“阿娘,我也是您的女儿,您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秦母却一巴掌狠狠打下来:“我的女儿只有明月,你这个贱种算什么东西?”

啪的一下,秦扶疏被打得头晕目眩,但模糊视线中,她依旧看清了秦母那看仇人的目光。

半晌,她凄凉一笑:“我明白了,我喝,不用您灌。”

不该吃的都吃了,不差这碗药。

秦扶疏捧过药碗,混着泪水一饮而尽。

药液入肚的刹那,像是吞了一万根针,疼得秦扶疏到底蜷缩。

秦母却径直转身离开。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秦扶疏就这样倒在冰凉的地上,没有人关心。

“好冷……”

真奇怪,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她却还能感受到冷?感受到痛?

也不知道缓了多久,秦扶疏起身后不知不觉走到了甘露寺后院的灵堂。

她看到了摆在灵堂正中央,自己那无人认领的尸体。

尸体被一块白布盖着,身上穿着就是她现在身上的这套流光沙。

这流光沙,是千玄送给她的及笄礼,她当初穿着很欢喜,很欢喜。

所以,穿着这套衣服被西域药师虐打折磨的时候,她一直期待,千玄能来救救她。

她求佛祖,求上苍,可最后被挖了心,她还是没等到千玄。

流光沙的衣裙,也被她的血染红,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秦扶疏就这样孤零零在灵堂陪着死去的自己,之前说好要给她念往生咒的千玄的一直没来。

倒是天亮后,灵台外有小沙弥议论。

“佛子真宠明月小姐,她想看梅花,可梅花没开,佛子就把皇城所有大红的流光纱买来,裁碎了做成梅花挂在树上,哄明月小姐开心。”

秦扶疏攥紧了衣服,鬼使神差来到了后山梅园,果然看到了漫山的梅花。

也远远看见千玄拥着秦明月在亭子里,还看到了铺在地上当做地毯的流光纱,和她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秦扶疏心里一酸,曾经千玄对她也很宠。

会给她梳发,带她抄佛经诵佛经,会亲手为她编织祈福玉穗,只要她多看一眼的东西,他都会为她买来……

现在,千玄的所有用心却都给了秦明月。

秦扶疏再看不下去,逃避般回到禅房。

明明死了却心痛的无法呼吸,她颤抖着找出清心佛经。

想让自己的心静一静,心静了或许就不痛了。

可她的手实在抖的厉害,不小心碰掉一本陈旧的经书。

经书掉在地上,敞开的书页中间,竟然夹了一张她的画像!

秦扶疏蹲下一看,这是一本藏地传来的经书,记录了藏地历任活佛的故事,翻开这一页是经书里唯一的一个爱情故事。

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爱而不得的悲情故事。

从前她一直缠着千玄给她讲经文,故意挑了这本,但他讲遍了书里所有的故事,唯独不讲这个爱情故事。

她正要关上书,却瞥见泛黄的书缝内,一句她极为熟悉的字迹,写着叹息——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书是千玄送她的,他藏了她的画像,又写上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其实也喜欢她?

他会一反常态,大张旗鼓用流光沙做的梅花哄秦明月开心,是不是故意想遮掩什么?

这念头一起,就如星火燎原般无法遏制。

既然他也喜欢她,他们两情相悦,他又为什么推开她?

秦扶疏脑子很混乱,抱着书就这么莽撞冲到了千玄的念经室。

他已经回来了,正跪在佛前诵经。

秦扶疏扑通一声跪下,忍着泪笑着,满眼希冀把经书径直捧到千玄面前,哽咽问。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你为什么要在送我的经书上写这句话?又为什么藏了我的画像?”

“你是不是也喜欢——”

“说够了吗?”

千玄忽得打断,眉间悲悯的金色佛印都全然冷冽。

他面不改色拿过经书,抬手就丢进了火盆:“只是读了故事,有感而发而已,你以为是什么?”

第5章

一路忍着的泪,终于串串滚落。

秦扶疏呆愣望着经书和画像一瞬成了灰烬,连捞救的机会都没用。

已经死去的心,好像又再死了一遍。

良久,她擦干泪,浑浑噩噩站起身:“是我妄念了,叨扰小叔,我会自己去佛堂罚跪认错赎罪。”

她错了,从对千玄动心的那一刻就错了。

妄想千玄喜欢她,更是大错特错。

转身离开,她隐约听到什么断裂,珠子滚落到地上的声音。

但她没有回头,绷着心走出屋子,走到了院子外的阳光下。

大概是已经死了吧,哪怕今天没下雪,阳光看起来很美,树枝上绑着的流光沙红梅也很漂亮,可她抬手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她在走廊遇见了秦明月。

秦明月拉住她的手,虚伪亲热:“我要和你姐夫去摘星楼许愿白头偕老,你是我妹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要在场,见证我的幸福。”

秦扶疏没有拒绝的余地,被带去了摘星楼。

摘星楼上,孔明灯火光融融。

秦明月依偎在千玄怀里,笑道:“千玄,我想和你一起许愿白头到老。”

“好,我会护你一生。”

千玄握着秦明月的手,跟她一起虔诚许愿。

被特意带来的秦扶疏,静静看着这一幕。

脑海里恍惚记起,千玄半夜把做噩梦的她抱着怀里哄,也曾说:“别怕,有我在,没有人敢不让你活,我会护你一辈子……”

可惜他的承诺,在得知她对他喜欢之后,就全部收回。

秦扶疏掩下情绪,毫不犹豫将手上的孔明灯放飞,什么愿望都没许。

她也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

放完灯后,秦明月心满意足走下摘星楼。

千玄落后一步,凝向身后慢吞吞的秦扶疏,忽然问:“你许了什么愿?”

秦扶疏避开了他的目光,随口道:“我许愿你和姐姐百年好合,婚姻美满。”

她低着头,千玄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由收紧手腕上的新佛珠,再次追问:“你没为自己求点什么?”

秦扶疏自嘲一笑:“你们好了,我自然就会过得好。”

她已经死了,还能求什么?

她的笑看起来很真诚,真诚到让千玄觉得刺眼。

千玄收紧手腕的佛珠,嘴上却说:“你能这样想很好。你的人生才开始,只留下在我身边能过什么日子?”

“以后可以多出京走走,别一直守在京城,错过世间风光。”

秦扶疏苦涩笑笑。

可惜,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已经死了。

千玄却以为她听进去了,秦扶疏低头乖巧的模样令他心头一软,他不由像从前那样,抬手摸了摸她的发。

“我和你姐姐大婚过后,如果你一直这么听话,我就允许你留在甘露寺,不会让你无处可去。”

秦扶疏听得鼻子酸涩,千玄明明也知道,除了他身边,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除了他,没有人希望她活。

那为什么还要赶她走,甚至为了让她知难而退,还故意逼她去西域药师哪儿给姐姐求药?

她的喜欢,真的那么恶心吗?

如果千玄发现了灵堂里的尸体是她,会不会为她难过一瞬?

秦扶疏失魂落魄,一个人走回甘露寺。

刚到门口,就有个小沙弥告诉她:“秦夫人请你去后山灵堂,说是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后山灵堂?

难道阿娘发现那具死去的尸体是她了?

这一刻,秦扶疏升腾出对亲情最后的期待。

可她刚走到灵堂门口,秦母忽得从门内冲出,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就冲秦扶疏的脸划来!

“明月马上要嫁给佛子,你却还恬不知耻勾引你姐夫,做娘的今天就帮她划烂你这张妖精脸。”

“周围无人!这一次可没有人能来救你!”

秦扶疏猝不及防,只能用手接住锋利刀刃,皮肉瞬间撕开,可这却比不上心痛半分。

秦母一双眼狠狠瞪着秦扶疏,见没划中脸又狠狠一脚踢向秦扶疏。

“你这贱种,有什么资格躲?!”

秦扶疏咬住唇,凝着秦母狠绝的脸,苦涩到牙关都在颤:“阿娘,您不是总说我低贱吗?我又怎么能威胁到秦明月?您为什么不肯给我一点活路?”

她的酸涩却换来秦母恶毒诅咒:“别叫我阿娘,你不配。”

“你本来就不该活!你不是想要我对你好点吗?那你去死啊,你死了我一定好好给你烧纸……”

一字一句,刺烂了秦扶疏的心。

在秦母的手再一次高高抬起时,秦扶疏抢过了匕首:“不劳烦您动手,我自己来。”

她素来知道秦母的性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寒风萧瑟,晴朗的天又突然下起了雪。

秦扶疏提着刀站在雪地上,长发被风扬起,整个人异常单薄。

锋利刀刃贴上脸颊,冰冷如铁,秦扶疏竭力克制的声音依旧哽咽破碎:“阿娘,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阿娘。”

话落,她闭上眼,狠狠朝脸用力划下——

“第一刀,还您的生恩。”

“第二刀,还您的养恩。”

“第三刀,望诸天神佛在上,我秦扶疏和您断绝母女关系!从此之后,我们再无半点关系!”

第6章

“啪嗒”,匕首落在雪地里,鲜血晕染开来。

也断掉了秦扶疏对母爱的最后期盼。

秦扶疏满脸是血,看着秦母惊呆的脸,轻声问:“你满意了吗?”

“满意了就走吧。”

秦母目光复杂,嘴唇蠕动片刻,这一次难得什么都没骂,就离开了。

随后,秦扶疏一个人走向灵堂。

她第一次问自己,为什么要活呢?这么执着于活在这个对她毫无温情的世界,这么累,值得吗?

呆站在灵堂门槛外,秦扶疏看着白布下得尸体,忽然没了力气。

眼看见就朝前栽倒,这时身后忽然一双大手抱来,箍住她的腰。

抬头一看,来人是千玄。

看清她满脸血,千玄脸色骤变,急切近乎颤抖把住华清欢的脉搏:“你怎么了?”

下一秒,男人雷劈了般沙哑惊问:“扶疏,你为什么没有脉搏?”

死人当然没有脉搏。

秦扶疏自然地抽出手,笑笑:“是我这两天跟着寺庙主持学了龟息功,没想到才几天就骗到了小叔,看来我真的有学武的天分。”

千玄紧绷的神色才彻底松懈下来,但触及她脸上的伤,又蹙眉:“你怎么伤得这么严重?我带你治伤。”

秦扶疏不想去,她一个死人没有必要治伤。

她指向灵堂内自己的尸体,岔开话题。

“这具尸体至今无人认领,实在可怜,小叔你既然来了,能不能为这个可怜人念一段往生咒?”

千玄的视线落在那具白布尸体上,心里莫名一颤。

他正要答应,身后忽地传来秦明月的声音。

“妹妹,你和死人呆在一起做什么?脸上的伤还在流血都不去治治,让别人看见了,难免误会千玄亏待了你。”

秦扶疏脸色一冷,她知道秦明月满怀恶意,却不希望千玄被挑拨,对自己再度厌恶。

她当即开口:“姐姐慎言,小叔对我很好,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当年秦夫人把半死的我扔进雪地,要不是小叔收养我,我早就被冻死了,我很感激小叔,在我心中,他是对我最好的长辈。”

“只是我脸上的伤都是皮外伤,自己上药便好,不必麻烦其他人。”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落院子都静了下来。

只有雪从树下落下的扑簌声。

秦扶疏扫了一眼脸色不好看的秦明月,又看了一眼眼眸幽深,看不出情绪的千玄,刚刚的勇气不知怎么就溃散了大半。

她挪开视线,赶在千玄发难前开口:“小叔,天寒地冻,你先送姐姐回房休息,有空再过来念往生咒——”

谁知话没说完,却被千玄打断,他略带沙哑说:“你不是麻烦。”

秦扶疏瞬间顿住,猛然抬眸,只见千玄对秦明月说:“明月,你先回去。我给扶疏上药后再去找你。”

自从及笄之后,这还是千玄头一次扔下秦明月,陪着她。

秦扶疏被带进灵堂,千玄拿着温热的布巾,擦干净了她脸上血,又帮她上药,还裹上纱布。

秦扶疏终于再一次感受到千玄的温柔,但她的心好像不再有涟漪。

或许再和秦母断绝关系的那一刻,她就想通了,释然了。

不再执拗的活着,也不再去奢求求不到的关心和爱,心里好像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秦扶疏静静望着自己盖着白布的尸身,忽然问:“小叔,你说人死后,还会有来世吗?”

千玄先是怔了怔:“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见千玄投来的目光,秦扶疏马上故作轻松的笑笑。

“只是好奇,佛说万物皆有来世。我这辈子其实欠你很多,也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要不是你当初把我从雪地里带回来,我也会活不到现在。”

“如果我突然死了,转生来世,这辈子欠小叔的,来世就能还清了。”

千玄听了,安静看了她一眼,清冷的声音再次说:“你不是麻烦。”

秦扶疏笑了笑,没有再度追问。

药终于上好,千玄重起身要走,秦扶疏才又问:“小叔,你不是答应要为这具尸体念往生咒吗?你念完再走吧?”

当初是千玄救了她带回她,念完这段往生咒,也算是他送走她。

她这辈子也算是有始有终。

随着秦扶疏的话,千玄的视线落在那具尸体上,却摇了摇头:“念往生咒前要沐浴焚香,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明日早课后,我再来超度她。”

说完,又疑惑看向秦扶疏:“你这么关心这个死者,是认识她?”

秦扶疏一僵,有些生硬转移话题:“小叔,如果我死在你前面,你能不能替我多念几句往生咒?”

闻言,千玄眉宇倏然一紧,漆黑的眼满是秦扶疏看不清的情绪:“你不会死在我前面。”

是吗?

秦扶疏笑笑,忍不住红了眼。

可千玄只要往前一步,掀开那具尸体上的白布看一看,就知道她已经死了。

第7章

但那句她已经死了,秦扶疏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大概是秦扶疏实在看起来太难过,千玄难得又抬手拍了拍她的头。

“别想太多,只要你懂得分寸,断绝不该有的妄想,我保证,谁都不能阻碍你好好活着。”

他好像又成了之前关切她的小叔。

秦扶疏感受着这片刻的温柔,心中酸涩。

千玄其实很了解她,她生前最执拗的事,就是活着。

秦家人越骂她去死,她越不甘心,出生原本就不是她能决定,她从来没害过谁,为什么就不能活呢?

但现在……

大概是知道有些东西怎么求也求不到,想通了,她已经没有那么执拗于活着了。

这个对她不友好的世间,似乎并没有那么值得她竭尽全力……

说完话,千玄正要带着秦扶疏离开灵堂,却听见灵堂外面一阵嘈杂。

随后,大理寺的官差匆匆赶到,递来一块玉佩。

“佛子,下官查到这是那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留下的玉佩,上面刻了甘露寺三字,最近寺里可有人失踪?”

秦扶疏定睛一看,心里微跳,这不是她的玉佩吗?

她还没动作,下一秒,就见千玄扭头看来:“扶疏,这不是你熬夜绣花才买来的玉佩,说是要当做嫁妆?”

刹那,一股酸涩忽得涌上眼眶。

秦扶疏抬头迎上千玄的眼眸,忽然有些看不懂这个男人。

及笄那天,她本想把这玉佩送给他,但当时她刚说喜欢就被他赶走,他怎么知道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嫁妆?

还不等秦扶疏想通,却见秦明月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抢先拿走玉佩。

“这玉佩玉质廉价,做工也粗糙,放京城集市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认得出来是谁的?”

秦明月的话,很快打消了千玄疑虑。

秦扶疏见状也顺其自然闭嘴。

没查出线索,大理寺官差只好离开。

众人散去,秦明月却忽然拉着秦扶疏的手,不由分说屋内走:“我有些怕冷,妹妹,你陪我进屋取取暖,说说话。”

“千玄,妹妹的手很凉,能劳烦你为我和妹妹取两个汤婆子过来取暖吗?”

千玄点头答应。

而他一走,秦明月就立刻变脸,把手中玉佩狠狠往秦扶疏脸上砸:“你好奇这死人的东西?那你怎么偏偏就没死呢?”

“千玄好心收养了你十年,他马上就是你的姐夫了,你却龌龊想着爬他的床,你贱不贱?”

一字一句,撕破了脸皮。

秦扶疏握紧嫁妆玉佩,气得脸白了红,红了白。

但到底,她确实不该继续对千玄留男女之情。

忍着怒意,她尽量心平气和:“你可以放心,我以后不会打扰你和千玄的幸福。”

因为她已经死了。

秦明月却阴毒一笑:“是吗?可我觉得让千玄彻底厌恶了你才保险。”

话落,秦明月忽然后退一步,狠狠朝台阶滚下:“救命,秦扶疏要杀我……”

“嘭”的一下,秦明月满脸血倒在地上。

秦扶疏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千玄奔了过来,一双黑眸沉沉睨向她——

“秦扶疏,你太让我失望了。立刻滚出甘露寺,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第8章

又是滚。

及笄那天,秦扶疏跟千玄表白说喜欢,他也叫她滚。

心在这一瞬间抽痛,秦扶疏本能解释:“不是我,是秦明月自己故意撞的!”

“我很清楚这辈子跟你不可能有未来,我没必要害她……”

毕竟,她都已经死了。

“说够了没有?”

千玄抱起昏迷过去的秦明月,平静的面容却仿佛有着滔天的怒火:“我让你滚远点,听不懂吗?”

四目相对,秦扶疏知道,就算此刻自己泣血解释,千玄都不会相信她没有害秦明月。

她惨然一笑,双眸的光彻底黯淡。

“小叔,我会听话滚远点……但在我滚之前,你能不能先完成之前的承诺,进灵堂念一段往生咒?”

但千玄却没多秦扶疏她一眼,抱着秦明月要走。

他没说念,也没说不念。

秦扶疏呆愣回过神,已经被小沙弥赶到了甘露寺的后门。

夜渐深。

风雪又大了起来,竟然有雪花穿透了她的手心。

秦扶疏才发现,她的手已经隐隐透明,她摸着墙壁,整个人竟然能透过去。

一墙之隔,恰好是灵堂。

秦扶疏静静站在灵堂内,昏黄的灯火下,她已经没有影子了,她下意识想去找千玄,可走了三步,却又被拉回了尸身旁边。

她已经走不出灵堂,快要消散了。

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她还没有认真和千玄告个别。

千玄明天早课后,会按照约定来念往生咒吗?

她缓缓跪下去,双手合十虔诚对着灵堂里的108位菩萨磕头,祈求。

“菩萨,可以让我撑到明天吗?我想最后听一听小叔为我念往生咒,相处十年,我想和他好好告个别……”1

她每拜一个,就磕一下头,重复这句话。

地上又硬又冷,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灵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秦扶疏欣喜扭头:“小叔……”

可进来的只是一个小沙弥,对方被秦扶疏吓了一跳:“你不是被赶出甘露寺了吗?后门都关了,你怎么进来的?”

秦扶疏没法解释,只抓住小沙弥急切问:“早课结束了吗?佛子什么时候来灵堂念往生咒?”

小沙弥却说:“佛子今天很忙,明月小姐昨天摔得厉害,身体虚弱,佛子为了她的平安决定今天提前成亲,为她冲喜。”

“成亲地点就定在甘露寺,大雄宝殿内。”

成亲?

成亲要忙一天,她还能等到千玄吗?

遗憾压满心头,秦扶疏哀求小沙弥:“你能不能帮我给佛子带句话,就说我以后一定永远滚出他的世界,说到做到!”

“他之前答应了今天来灵堂念往生咒,能不能早点来?往生咒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耽搁不了太久。”

大概是她的眼实在悲戚,小沙弥点了头。

很快,禅院。

小沙弥走进院,就看见千玄跪在大日如来佛像面前,捻着佛珠念着《金刚经》。

《金刚经》是佛门著名的赎罪经书,通常做早课不会诵念,小沙弥只是诧异了一秒就压下疑惑。

佛子念经自然有他的道理。

千玄做完早课,手执火芯,点燃了一盏名为‘秦扶疏’的长明灯。

小沙弥见状,忙提了一句:“佛子,我刚刚偶遇了扶疏施主,她想请您去灵堂念一段往生咒。”

千玄的手停顿一瞬,问道:“她有没有后悔推人,有没有认错?”

小沙弥摇头。

千玄闭眼念了声佛号,再睁开时,眸中尽是清冷淡漠:“派人去灵堂给死者整理仪容,大婚完毕后,我会去念往生咒。”

说罢,千玄转身离开,小沙弥也领命而去。

他们谁都没注意,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长明灯灭了。

风雪凄清,灵堂空寂。

秦扶疏等了很久,没等来千玄,却等来了外面传来的成亲喜乐。

她握着那块嫁妆玉佩,靠在盖了白布的尸身旁,半截身体已经透明了。

大概人要消散了,从前美好的记忆走马观花浮现。

“佛爱众生,扶疏,跟我走吧。”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盛阴,扶疏,你切记求不得就放手,勿执拗……”

“扶疏,我入佛,当守戒律清规,你和我不一样,大齐山高水阔,及笄后,你可以四处走走,好好看看大好山河。”

“扶疏,别怕……”

“扶疏……”

大婚的喜乐越来越清晰,礼官的大声唱礼都清晰传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夫妻对拜——”

秦扶疏望向大雄宝殿的方向,似乎见到千玄牵着秦明月在佛祖见证下结为夫妻,温情脉脉。

看来,往生咒她等不到了。

没等来送千玄走,终归有些遗憾,但虽然遗憾,她也该放下……

秦扶疏笑了笑,一滴泪悄然划落:“小叔,从此之后,我会永远滚出你的世界,祝你幸福。”

话落,冷风卷过。

灵堂内再无人影,只有盖了白布的尸体边,落了一块粗糙的玉佩。

第9章

喜乐声阵阵,人人都在说恭喜。

千玄一身喜服,面白如玉,俊朗的眉目更显得光彩非凡。

但他的眼神却是平静的,面容依旧慈悲,好似他不是成婚的新郎,而依旧是佛前虔诚的佛子。

依着拜堂之礼,三拜之后,千玄直了起身,正要说些什么,却忽觉心里一悸,似乎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不由得一顿,视线不自觉看向后山灵堂的方向,握着佛珠的手不自觉收紧。

耳边,礼官唱出最后一句:“礼成,送入洞房——”

拜堂之后便是洞房,以俗世的规矩,夫妻入洞房,此后姻缘相牵,亲密如一人。

礼官话落,千玄身侧,一身喜服的秦明月娇俏动人,以团扇遮着面容,粉面桃花,眼底羞涩,盈盈目光看了过来。

千玄压下心底的异样,朝她点了点头。

他侧身让了让,让她顺利随着喜娘的牵引,进了后堂。

今日的婚礼办得仓促,又是在甘露寺成亲,千玄更是一位佛子,滴酒不沾,酒宴也省了。

观礼的官员香客们被小沙弥们引导者参佛拜佛,为大齐国民念诵佛经。

山门外,方圆十里搭棚施粥,造福贫苦百姓。5

观礼的香客纷纷议论:“果然是佛子,大齐的国师,天生仁爱国民百姓。”

“听说这也是为了明月小姐消灾祈福,积累功德,佛子一生只娶一人,成婚后专心专情,对妻子的宠爱简直令人羡慕。”

“是啊,佛子的用心,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议论间,走过佛堂,众人却见到了千玄的身影,他仍旧一身喜服,却没入洞房,而是跪在佛前,低声念经。

香客们面面相觑,有人悄声问守在门口的小沙弥:“佛子这是?”

小沙弥挠挠头,指了指天色,回答:“正是做晚课的时间,佛子从未缺席过,或许是习惯使然,这时候依旧准时来到佛前念诵经文。”

佛子成婚即还俗,大婚当天,竟然还来做晚课?

香客们疑惑,但碍于庄严的念经声,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纷纷换道,也准备去大堂做做佛前祷告。

佛堂。

念完一段经文,千玄睁开了眼,捻着佛珠起身。

“今日她可有闹事?”

她,自然是指秦扶疏。

虽然她已经被赶出甘露寺,但成婚的动静闹得全寺皆知,要是以往,秦扶疏早就闹起来了。

小沙弥摇了摇头:“今日佛子的婚事要紧,所有人都在这边帮忙,大门上了锁,没有人能偷偷混进来,扶疏施主应该还在灵堂守着,晚饭早就送去了,那边很安静。”

千玄一顿,沉寂半晌,低头念了声佛号。

对小沙弥道:“当年册封我为大齐国师时,皇帝曾赐给我一座国师府,婚后我会带着明月离开甘露寺,住进京城国师府。”

“往后我的院子收拾出来,就给秦扶疏住,让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话落,千玄便欲转身出门,目光不经意一瞥,却见到案上,秦扶疏的长明灯是灭的。

脚步霎时顿住,他蓦地冲上前,语气冰冷似铁:“是谁故意吹灭了这盏灯?”

灯灭人死,这是何等不吉利的大事。

他拿起一旁的烛台想重新点燃这盏灯,却发现也许是手上颤抖太过,几次都点不燃。

这时,身后忽地传来秦母的声音:“千玄,我女儿明月正在洞房等着你,你可别误了时辰……”

说着,秦母见到了千玄面前,写着“秦扶疏”三个字的长明灯,顿时脸色一变。

下一秒,她猛然伸手打翻那盏长明灯,怒气冲冲道:“你故意不去洞房,就是为了给那个贱种点灯?我就知道那个狐媚荡妇是个该死的祸患!”

第10章

秦母本是听说千玄拜堂后依旧去做晚课,来替女儿催催女婿的。

就算是佛子精修佛法,成婚当晚也不该让她女儿等太久。

但刚来,就见千玄面前,“秦扶疏”三个大字明晃晃入眼,想到先前秦明月因为那个秦扶疏孽种而对她哭诉,秦母立刻警觉。

“千玄,你可是我的女婿,别为了不相干的贱人耽搁大婚的日子。”

听秦母对秦扶疏污言秽语,千玄眉头拧起:“夫人,佛门之地,不得口出污秽之言,况且佛前众生平等,扶疏也不是你口中的下贱之人。”

秦母对秦扶疏的恨,无人可以化解,千玄也只能尽量隔绝她们两人见面,不让秦母想起她。

这几天,秦明月身体不好在甘露寺休养,秦母跟着照顾,又开始频频找秦扶疏的麻烦。

如今婚礼结束,千玄会带着秦明月离开甘露寺,秦母也没有能待在这里的理由,秦扶疏便可以安心生活了。

见秦母仍旧憋着气,千玄念了声佛,随后主动道:“晚课已经做完,我这就去寻明月,岳母不必动气,回去休息吧。”

“等明日收拾行李后,我要带着明月回京城,到时还要岳母关照。”

高高在上的佛子主动叫她岳母,低垂着眉目,像是对她低头,半点没有当年对她训诫的傲气,秦母有些飘飘然。

当年听说千玄收养秦扶疏,竟没让她死,秦母便冲去了甘露寺,想让千玄把秦扶疏再次扔掉,让她早点死了最好。

可那时千玄眉眼严厉,训诫她生而不养,枉为人母,把秦母吓住了。

千玄既是佛子,又是国师,是整个大齐都敬畏的人,秦母哪敢反驳,虽然对秦扶疏仍旧恨怒,却只能当她已经死了,不再上门。3

本以为秦扶疏那个狐媚子,就要扒上千玄这个靠山耀武扬威一辈子。

可风水轮流转,秦扶疏长大了就失宠了。

而现在,千玄更是爱上了她的女儿,对她毕恭毕敬,再也不敢训诫她,还得哄着她。

秦母心中一得意,气就散了大半,睨了那翻倒的长明灯一眼,这才换上笑脸:“好女婿,快去吧,别让明月等急了。”

催着千玄进了秦明月的院子,秦母才终于满意离开。

这是甘露寺最高规格的禅房,能住进来的无一不是达官显贵。

秦明月一身红衣坐在禅房,粉面桃腮,目光如水。

她等了很久,心中本有些忐忑,生怕秦扶疏又使什么手段勾走千玄,让她独守空房。

但千玄终究还是来了,来到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秦明月欣喜地坐直了身子,满含清意地喊道:“夫君,我记得皇上赐了你国师府,等明日我们收拾了东西,就回到京城,住在你的国师府好不好?”

千玄本就这么打算,自然应了句:“好。”

随即,挂着佛珠的手,伸手握住秦明月的手腕,眉目温和问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秦明月一顿,随即笑答:“好了,今日是我跟你成婚的大喜日,我什么病都不药而愈。”

说着,反握住千玄的手,柔柔靠向男人的胸膛,秦明月想到面前清冷佛子会为了自己染上红尘,尝尽喜乐,心中一阵喜悦颤动。

“夫君,别耽搁良宵,该洞房了。”

她正想伸手拉开千玄的腰带,却被他拦腰抱起,大步上前放到床榻。

秦明月羞涩抬头,对上千玄一双深邃的黑眸,幽幽檀香传到鼻尖。

她笑了:“夫君,你为我还俗破戒,此后就要待我一心。”

千玄没有答话,目光瞥见床头的佛像。

庄严的佛像立在面前,佛目低垂,似乎在拷问他内心的真意。

他避开眼,阖上眼目,顺着秦明月的手臂低下了头。

温香软玉,一室温柔……

一夜清净,天明时分。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小沙弥急促高喊:“佛子,秦扶疏失踪了。”

第11章

千玄倏然睁眼,心中忽地漫上强烈的不安。

打开门,只见小沙弥将一块粗糙的玉佩递了过来,说道:“守门的人昨晚偷懒,只把晚饭放在灵堂门外便回屋取暖,也没注意究竟有没有人应声。”

“今日打开大门时,见那食盒没人动,这才进门查看,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这枚玉佩。”

千玄接过玉佩,顿时一愣。

先前大理寺官差拿出玉佩时,他没细看,玉佩就被秦明月拿走,之后秦扶疏又死性不改地想害秦明月,他一时气怒,更没注意玉佩的状况。

可现在看来,这玉佩的背面,刻着清浅的痕迹,是千玄两个字。

这就是秦扶疏的玉佩。

他曾见过,秦扶疏在玉佩上刻他的名字。

可她的玉佩为什么会和灵堂的死者扯上关系,她又为什么会一夜失踪?

千玄脑中一片混乱,抬脚就想赶去灵堂,却被身后赶来的秦明月拦住。

“夫君别去,这小沙弥说秦扶疏失踪了,她就真的失踪了?谁知道是不是骗你。”

小沙弥立刻反驳:“出家人不打诳语。”

秦明月一噎,无视小沙弥,继续道:“夫君,秦扶疏对你的执着爱恋众人皆知,指不定是又想出什么法子想留在你身边,这回你又要信?”6

“我们今日就要回京城住进国师府,难道你也要带她去国师府,因嫉妒继续害我?”

她知道千玄最厌恶秦扶疏对他的妄念,故意挑拨。

千玄闻言,看了她一眼。

昨晚的温柔仿佛已经消散,千玄又回到了往昔清冷佛子的模样,黑眸清淡。

“明月,你先收拾行李,我去灵堂看过再回。”

话落,人已经踏出了房门,往灵堂而去。

今日风雪渐停,空中阳光普照。

小沙弥跟在千玄身后小跑着,只觉得佛子的步伐比起往常急切太多,往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模样都消失了,如今更像是心有牵挂的俗世之人。

修佛讲究心无挂碍,无有恐怖,可佛子似乎心乱了。

这个念头在小沙弥脑中一闪而过,没等细究便到了灵堂。

秦扶疏果然不在,只有甘露寺主持站在堂内,静等千玄过来。

千玄双手合十,向主持致意,随后目光逡巡,扫向四周。

主持见状,摇了摇头:“佛子,你要找的人不在灵堂,全寺上下也都派人问过,昨日除了清晨打扫的小沙弥,没人见过她。”

千玄心中一紧,不由问道:“山下可曾找过?”

明明秦扶疏离开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可是真的发现她不在了,他的心却一片空落。

在昨天晚上,他还一直以为,秦扶疏会纠缠他到底。

主持说:“放心,山下已经派人去找了,秦施主一个小姑娘,独身失踪怕有危险,寺里僧人都不会坐视不管。”

说着,主持转移了话题。

“佛子,这灵堂中,还有位无人认领的可怜姑娘芳魂早逝,地上寒凉,孤魂无依,你既然来了,亲自为她念一段往生咒,助她超脱极乐吧。”

千玄闻言,视线随之落在灵堂中尸身上。

这位及笄少女被白布盖住了面容,毫无生息躺在那里,隐约看到的瘦弱轮廓,令人不忍。

心底莫名的不安再度涌上。

他缓步上前,盘坐在地,手捻佛珠想要念出烂熟于心的经文,张了张口却始终无法念出。

他看着面前的尸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碰上那冰冷的白布。

轻飘飘的白布被掀开,露出了底下惨白的脸——

第12章

熟悉的眉目,眼下的泪痣,让千玄瞳孔骤缩。

他的手半举在空中,浑身颤抖,视线死死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浮现道道血丝。

主持迟迟没听到他诵经的声音,疑惑看来:“佛子孤魂亦有灵,别让人家久等……”

话没说完,主持的声音忽得停住,惊声道:“秦扶疏施主?”

千玄终于醒了神,长久未闭合的双目猛然合上,像是想要逃避面前的一切,又像终于承受不住心中汹涌的情绪。

此刻,他再也没有了半点佛子的清淡从容,脊背弯曲,宛如虫豸。

主持面容慈悲,上前半跪在地,怜惜地摸了摸冰冷尸身的脸。

“秦施主竟就是被挖心而死的少女,算来,她本就死在七天前,却又为何会以活着的模样重回寺庙?”

千玄重新睁眼,静静听着主持的话,眼前似乎浮现了这些天秦扶疏模样。

她回到寺庙,和他说,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他了。

那时他未信,却不知,这是她咽下所有死亡的痛苦和悲鸣,对他说出的最真挚的话。

她被挖心而死,死前受尽折磨,死后魂归,却只得到他冰冷的言辞……5

一滴泪,掉在秦扶疏冰冷的手臂上,无声无息。

主持见状,长叹一声:“世间万般都是执念,执念太苦,望秦施主这一去,下辈子投生到好人家。”

话落,主持盘坐在地,低声诵念往生咒。

千玄深深垂头,跪在面前这具尸体前,一字一句跟着念。

这一念,就念了三天三夜。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念到口干舌燥,念到嘴唇干裂皮肉绽开,他依旧没有停下。

身边不知是谁在劝,声音嗡嗡,他都听不见了。

等他喉咙干哑到再也出不了声,他才终于拉回了飘摇的灵魂。

身边空寂得可怕,面前的人脸色惨白,了无生气。

千玄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她鲜活的模样。

曾经的秦扶疏天真烂漫,脱去了秦家人带来的阴影,被他养得日渐活泼。

又一次早课,她心不在焉,大胆地凑到他面前,好奇问他:“小叔,您平日祷念最多的是什么,是愿大齐百姓安康吗?”

千玄那时没有回答,闭目说道:“不用功,罚抄《金钢经》十遍。”

待秦扶疏老老实实坐回去,他才终于睁眼,幽深目光对上面前的佛像。

佛像金身,慈悲眉目居高临下,一切信徒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所以佛祖一定听到了他的祷告,听到了他时时刻刻在祈念秦扶疏的安康。

十年来,他日夜祈祷,希望秦扶疏平安顺遂。

是他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是他罪孽满身,所以不管是苦难还是天谴,都应当由他来承担。

可是如今,他还跪在灵堂,面前是秦扶疏冰冷的尸身。

秦扶疏死了,在他惊闻她的痴念,毫不犹豫将她赶出甘露寺的那天,死在西域药师的虐打之下。

千玄喉中干渴,嘶哑无声,目中滚下滚滚热泪。

风雪刮进门窗,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大理寺官差的高喊传进院落:“佛子,西域药师抓到了,皇上传旨,请佛子全权处置!”

第13章

西域药师狡猾阴毒,原本早就逃之夭夭。

只是他没有忍住,一见朝廷搜剿不到他,就故技重施想抓少女来炼药。

他假装医师,骗得一家富户把他当做神医,住进了人家府里,想要再度作案。

一直暗暗派人寻访的大理寺官差立刻警觉,做足了准备将人抓住。

如今,西域药师被五花大绑,狼狈倒在地上,等候人来审判。

千玄出现时,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大理寺官差瞪大双眼:“佛子您……您怎么变成了这样?”

千玄身上,是一身还俗的素衣,手捻佛珠,眉间金色佛印依旧耀目。

可他的面容却苍老无比,仿佛心神和精气全都散碎了,漆黑的眼眸中目光死寂,宛若枯槁。

他没有回答官差的话,目光落在西域药师的脸上。

当初这西域药师带着包治百病的圣药过来,无数人竞相求药,将他奉为座上宾,风光无限,如今他身上被不知多少人踹过打过,鼻青脸肿,半点看不出风光。

见千玄看来,西域药师眼中燃起希望:“佛子,你是佛门中人,不能杀生,不能对我用刑。”

他疯狂辩解:“我给的药虽然没有包治百病的效果,但吃不死人,怎么就非要抓我?”7

“我静室里死的那些少女不过是一些乡野村妇,比不上京城达官贵人的一根手指,何必对我赶尽杀绝?只要你们不杀我,我愿意献上真的圣药药方,让你们长生不老!”

千玄听了,毫无动容。

他站在松树旁,阳光打下一层长长的阴影,遮住了他慈悲的眉目。

良久,嘶哑声音仿佛刀磨一般响起:“佛说善业得善果,恶业得恶果,你虐杀无辜少女,恶业满身,就让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报应在你身上。”

“你虐打少女,官差便虐打你,你曾挖走人心,那便也让人挖了你的心。”

明明是平淡的话语,却仿佛含着冰锋,带着滔天的怒火,一寸寸刺进西域药师的身体。

西域药师惊恐蜷缩:“不,你是佛门,不能杀生,不能害我!”

但他的话没人理会,千玄话落,就有官差听了令,抬上来一箱刑具,把他曾经用在少女们身上的刑罚,一一在他身上试用。

霎时间,惨叫声响彻云霄。

西域药师语无伦次地叫喊:“不,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想杀那些村妇!”

“那些村妇都倔,宁愿被打死也不愿意委身于我,真是不知好赖,她们要是顺从我,不就不用死了么?”

“不是我的错,我给的药虽然是假的,但吃不死人,别杀我……”

凄惨的哀嚎渐渐远去,千玄转身回了灵堂,俯身抱起秦扶疏的尸身。

这时,门被推开,秦明月委屈朝他喊:“夫君,你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你可是我的夫君,你说过,我们成婚后,会一心一意对我好,把我视为你真正的妻子,你难道要食言么?”

千玄闻言,目光依旧平静。

“西域药师方才说,他给的药没有用,你即将病死的身体却好了。”

话落,秦明月脸色骤变。

她张口想解释,千玄却没再看她:“扶疏死了,我们不必再演戏,也没理由再做恩爱夫妻,你走吧。”

“害死她的是我,是我不该找你演戏断她的念想,不该想赶扶疏离开,错的是我。”

“待葬了扶疏之后,我会去赎罪崖底受刑赎罪,此生不会出来。”

话落地,他抱着怀中人,越过秦明月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秦明月踉跄靠在门框,脸上是无尽的悔恨……

第14章

秦扶疏再度睁眼时,只觉浑身都疼,寒凉彻骨。

她有些恍惚,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忽然能感受到疼痛,还会觉得身体冰凉?

身上的疼痛驱使她从雪地上爬起来,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胳膊短了一截,手更是小了一圈,且手背上布满着深深的紫红色冻疮,触目惊心。

渐渐地,她才明白,自己这是重生了,重回到五岁那年,被秦母赶出家门,差点死在雪地里那天。

面前是荒芜的空地,上辈子这时候,秦扶疏已经几天没吃东西。

那时她听说京郊甘露寺有僧人在山下施粥,便咬牙跑了过来。

也是因此,她遇到了千玄,被他带回甘露寺收养。

而现在,望了眼前方隐约可见的甘露寺庙顶,秦扶疏没有往前走,而是毫不犹豫转身,往山下而去。

她要彻底斩断和千玄之间的缘分。

没有相遇的开始,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一切。1

可她没走几步,却迎面撞见了千玄的身影。

他穿着朴素僧衣,眉间的金印光耀灼目,面容依旧慈悲温柔,仿若降世的佛陀。

秦扶疏脚步一顿,没想到千玄没像前世一样在从山上下来,反而是刚刚上山。

她明明主动躲开,却也躲不开前世和他遇见的孽缘。

千玄的布鞋踩过冰雪,咯吱作响,也看见了她。

他眉目低垂,朝她伸出手来:“小施主,你身上衣衫破了,要不要随我上山换身衣裳,吃些斋饭?”

他依旧如此体贴,不问她的过去,不嘲笑她的狼狈,而是仿佛寻常闲聊一般,把她当做客人,邀请她去甘露寺。

后来得知她的境遇,更是主动收养她,让她衣食无忧,好好活了下来。

可秦扶疏已经不想过前世那样的生活。

她没有伸手,反而退后几步,做出警觉的样子说:“我是和家人走散了,不是一个人,我的家人很快会来的,你别想带走我。”

重活一世,秦扶疏很清楚自己早就没有了家人,可不妨碍她用这个借口拒绝千玄。

她有家人,有归处,千玄这样悲天悯人的佛子也不必操心她的生死。

这辈子,她不想欠他的了。

下定了决心,秦扶疏又退后几步,拐进了另一边下山的小路,跑下了山。

隐约间,身后似乎有追赶她的脚步声,可很快又消失了。

秦扶疏一路沿着崎岖山路往下走,拥有多一世灵魂的她已经没有当年五岁时那样恐惧死亡和寒冷,只是在想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