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选妃宴,我拒穿鹅黄衫主动落选,后闻京城多了失心疯绝嗣王爷
发布时间:2025-10-15 15:48 浏览量:1
上一世,我的人生是从一场精心策划的错选中开始的。
金殿选秀,百花争艳,我与一众贵女垂首立于屏风之后,等待着帘外那只决定命运的手。璟王成北骁,京中所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他修长的手指遥遥一指,落定了我身上那件鹅黄色的宫装。
他选定了我为王妃。
我曾天真地以为,那是万千人海中的一眼万年,是上天注定的绝世良缘。直到后来,我才从宫人轻蔑的闲谈中拼凑出真相——为防止皇子被美色所惑,耽于国事,选秀的女子面容皆被屏风遮挡,唯一能辨认的,便是衣衫的颜色。
而成北骁,他早就和他的心上人苏玉依约定好了,让她穿上最明艳的鹅黄,以便他在人群中精准地将她挑选出来。
我对此一无所知,只记得选秀前,苏玉依拉着我的手,满脸歉意地说她的衣衫不慎被宫人弄脏,而我与她身量相仿,她那件备用的鹅黄纱裙,便“忍痛割爱”让给了我。
于是,阴差阳错地,那日身着鹅黄,承接了那份天大荣耀的人,是我。
后来的故事,如同一场漫长而酷烈的凌迟。太子在夺嫡中一败涂地,璟王成北骁登上了权力的巅峰。他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用金尊玉贵的口,下旨将他心心念念的苏玉依册封为后。
而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王妃,转头就被灌下了一碗滚烫的红花,我那尚未成形的孩子,化作一滩血水,无声无息地流逝。紧接着,我被他贬为最低贱的官女子,夜夜屈辱地伺候在新帝与新后的床笫之间。
他温热的身体压在我身上,嘴里吐出的话却比寒冰更刺骨:
“林温荷,若不是你当年耍弄心机,与依儿互换衣裳,我与她怎会错失良缘,佳偶殊途?”
“你霸占了本该属于依儿的位置这么多年,这是你欠她的,你就该像条狗一样来偿还!”
我在深宫中的每一天,都活在无尽的折磨里。任何人都可以对我肆意践踏,连带着我的家族,也因我这个“妖妃”而屡遭凌虐。最终,我平静地接过皇后苏玉依亲手递来的三尺白绫,在那间阴冷的宫室里,亲手结束了这段被错认的孽缘。
一睁眼,暖阳穿过窗棂,我竟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温荷妹妹,你瞧,你这衣衫上沾了茶渍,怕是要在帝后面前失仪了。”
苏玉依那张我至死都忘不了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真挚的关切。她纤纤玉指点着我胸前那片并不明显的湿痕,柔声细语地为我出着主意:“你我身量相差无几,若妹妹不嫌弃,咱们……便换了衣衫吧?”
上一世,正是这番说辞,让我对她感激涕零。那时我满心满眼都是璟王成北骁,将这次选秀视作此生最大的机遇。苏玉依巧笑嫣然地说,她心悦之人是太子,对璟王并无意,这才愿意将这身精心准备的鹅黄衣衫让给我。
我信了。
也正是因为这份“信”,成北骁恨我入骨,认定是我心机深沉,故意弄污衣裙,以此来博取苏玉依的同情与心软,从而窃取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我们大婚的洞房花烛夜,他没有半分怜惜。在撕裂般的疼痛中,他死死掐着我的脖子,眼神里的憎恶几乎要将我吞噬:“若非是你使计诓骗玉依,本王怎会娶你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你真让我恶心!”
那条浸满血泪的路,我绝不会再踏上第二遍。
这一次,我迎着苏玉依关切的目光,缓缓绽开一个微笑,轻声成过了她的“好意”:“不必了。这鹅黄明艳如骄阳,最是能衬出苏姐姐的绝色容光,姐姐可要好好穿着才是,莫要辜负了这身好颜色。”
苏玉依大约是完全没料到我会拒绝,她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我怕她一计不成,又会转头去算计别的单纯姑娘,索性上前一步,看似亲昵地推了她一把,让她不偏不倚地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方。
果不其然,当轮到我们这一列时,一抹亮眼的鹅黄在屏风后灼灼其华。几乎是瞬间,便有内侍踩着小碎步飞奔而来,满脸堆笑地躬身贺喜:“苏姑娘,恭喜您,璟王殿下选了您过去回话呢!”
苏玉依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极其难看,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袖口,几乎是被内侍半推半请地带到了帝后面前。随着屏风被缓缓撤下,我也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个高踞上首的男人,成北骁。
与上一世他见到我时,那满眼的震惊、不甘与滔天怒火截然不同,这一次,他的嘴角漾开了如释重负的笑意。他甚至有些失态地快步走下台阶,在众人面前,紧紧地握住了苏玉依的手。
帝后见状,相视而笑,当即便要下旨赐婚。
可就在这时,苏玉依却突然挣脱开来,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柔弱又无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王爷,万万不可。林家妹妹……温荷她对您一片真心,我实在不愿夺人所爱,占了她的位置。还请王爷三思,莫要让温荷妹妹伤了心。”
她这一句话,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而成北骁那道夹杂着厌恶与鄙夷的目光,也如利剑般朝我刺来。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对着苏玉依柔声安抚:“她平日里像个影子似的跟在本王身后,本王早就厌烦透顶了。依儿你就是太心善,才会被这种有心之人利用,你且放宽心。”
成北骁当着满朝文武和一众秀女的面,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但或许是碍于我林家在朝中的地位,以及我出众的才情容貌,再加上我爱慕他之事早已是京中人尽皆知的秘密,皇后娘娘起了惜才之心,有意撮合。
她温和地开口:“璟王后宅至今空虚,林氏女德才兼备,赐一个侧妃之位,倒也不算埋没。”
我安静地站了出来,能清晰地感觉到成北骁那道轻蔑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甚至听见了他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苏玉依说的那句悄悄话:“你看,她就是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母后给了她梯子,她必定会顺杆往上爬。你放心,别说是侧妃,即便只是个侍妾,我也绝不会让她踏入王府半步。”
苏玉依闻言,脸上强撑起一抹温婉的笑容,眼底深处却闪烁着期盼的光,盼着我能如他所说那般,上前去“顺杆爬”。
我缓缓收回飘散的心思,在那道道或同情、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殿前,对着上首的帝后,恭敬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多成皇后娘娘抬爱。”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大殿中,“只是臣女……早已与人私定终身,只待选秀事了,便要归家待嫁。皇室天恩浩荡,臣女福薄,万不敢高攀。臣女,绝不愿入璟王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成北骁更是猛地朝我看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写满了诧异。但那诧异只持续了一瞬,便又被浓浓的不屑所取代,他大概是认定了我这番说辞,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把戏。
“算她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懂得给自己寻个台阶下。”他低声对苏玉依说道,语气里的轻蔑不加掩饰。
皇后见我态度如此坚决,成北骁那边又摆明了非苏玉依不娶,也不好再强人所难,此事便只好作罢。落选的秀女们,尽数归家。
我回府的马车刚刚驶出宫门,那熟悉的梦魇便再次追了上来。苏玉依的贴身侍女拦下了我的车驾,紧接着,她本人便带着一脸“情真意切”的关怀,登上了我的马车。
“温荷妹妹,我知道,方才在殿上,是王爷的话让你伤了心。”她亲热地坐到我身边,伸手便要来拉我的手,“可你心悦他那么多年,整个京都谁人不知?当真就这么舍得,不入王府吗?”
她见我避开她的触碰,也不恼,继续柔声劝道:“你我情同姐妹,我哪里舍得去抢你的心上人呢?依我看,你不如现在就去王府,同王爷说上两句软话。陛下对林家向来亲厚,妹妹你回去再求一求林伯父,让他进宫为你美言几句,这璟王妃的位置,兜兜转转,可不就还是妹妹你的吗?”
曾几何时,我也曾真心实意地将她当做可以交付后背的姐妹。
上一世,我为璟王妃,她为太子妃。我们私下见面时,她瞧见我身上被成北骁粗暴对待后留下的青紫痕迹,总会心疼地为我上药,温柔地开解我,说男人总有自己的不易,让我多担待。
可当太子夺嫡失败,她摇身一变,投入成北骁的怀抱后,那个对我处处下狠手的人,也是她。
那时我刚查出身孕,满心欢喜,是她以退为进,泪眼婆娑地对成北骁说,她不愿插入我们一家三口之间,她宁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第二天,那碗又苦又涩的红花,便由两个粗壮的嬷嬷捏着我的下巴,狠狠地灌入了我的喉咙。
后来成北骁登基,我被贬为官女子,日夜伺候在已是皇后的苏玉依榻前。我亲耳听着成北骁为了哄她开怀,在两人情动的喘息间,轻描淡写地说:“林温荷那样的女人,根本不配生下我的孩子。说来可笑,我与她的每一次,都必须得闭上眼,将她想成是你,才能进行下去。”
那一夜,他们二人的调笑与喘息,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扎进我的心里。第二天,我就被几个太监扔进了初春时节刚刚融化的冰湖之中。
那刺骨的湖水,彻底断绝了我今生再做母亲的可能。
如今,再看苏玉依这张伪善至极的面孔,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抬手,一把拂开她再次凑上来的手,声音冷得像冰。
“你若当真不愿做那个王妃,便自己去寻帝后禀明,收回成命。我林温荷,不愿再与你们二人扯上半分瓜葛!”
我转身便要下车,苏玉依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慌不择路地扑过来拦我。
也恰在此时,一道含着怒意的呵斥声从不远处传来:“是本王要娶她为妃!你有什么怨气,为何不敢来寻本王,偏要在这里欺负一个弱女子!”
成北骁不知何时从宫宴上赶了过来,正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
苏玉依一见他,双眸中立刻蓄满了泪水,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惹得成北RUN心疼不已。
他一把将那“娇弱不能自理”的人儿揽入怀中,随即横眉冷对地看向我:“林温荷,还不快些向依儿道歉!”
苏玉依在他怀里,还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她的善良角色,她轻轻拉着成北RUN的衣袖,哽咽道:“王爷,您别怪温荷妹妹,她今日在殿上定是伤心极了,这才一时言语冲撞了我。你千万别生她的气,她……她心里是真的有你的。”
成北骁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我怎会看上这种心机深沉的女人?若非是我来得及时,依她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岂不是要对你动手了?”
我实在没有耐心再听他们这一唱一和的恶心戏码,眉头紧蹙,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们。
“不劳王爷费心。臣女从前是猪油蒙了心,才会错付了情意。如今回想起来,已是悔不当初。”我迎着他们错愕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还请王爷与苏姑娘,日后莫要再说些什么‘民女心悦王爷’的胡话,这于民女的名节有碍。”
我顿了顿,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们一眼,投下最后一枚重磅炸弹:“让我未来的夫婿听见了,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那就不好了。”
成北骁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我不知是我断然否认曾对他动过心,让他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感到了羞辱,还是因为我口中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婿”,刺激到了他。
他先是愣住,随即嗤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什么劳什子的未婚夫婿?林温荷,为了说些挽回颜面的话,你竟开始满口谎言了!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未免太拙劣了些!”
我懒得与他分辨,只撂下一句:“信与不信,全在王爷。”
回到林府,我便一头扎进了为自己“筹备婚事”的忙碌之中。嫁衣总归要亲手绣才显诚心,嫁妆单子也需得同娘亲一笔一笔地仔细清点。
我已打定主意,此生不想再与成北骁和苏玉依有任何瓜葛。可命运似乎偏爱捉弄,偏生让我在城中最大的首饰铺面里,与他狭路相逢。
是我先一步看到了他的身影。他正被一群狐朋狗友簇拥着,意气风发。我下意识地想转身躲避,却正好听到他同行之人的奉承之语:
“王爷待苏姑娘当真是用情至深啊!连这首饰头面都要亲自来挑选。听闻王爷准备的聘礼,多得连苏家专门存放嫁妆的库房都快要放不下了!”
成北骁显然很受用这番恭维,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成色极佳的玉簪,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本王放在心尖上的人,自然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
我握着步摇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上一世,成北骁到我林府下聘时,只寒酸地抬来了两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不过是些旧衣和几件素面银饰。他派来的管家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王室向来崇尚节俭,王妃娘娘还请体谅。”
我当时信以为真,还傻傻地觉得他是不慕奢华,品格高尚。可也正因为这份嫁得“寒酸”,我成了整个京都贵妇圈里最大的笑话,被人指指点点嘲笑了许多年。
“哎,王爷如今是抱得美人归了,可怜那林家姑娘,痴心一片,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怕不是要伤心得躲在闺房里日日垂泪了。”
突然,有人提起了我的名字,惹得旁人一阵哄堂大笑:“她?她哪里入得了王爷的眼!就她那死缠烂打的劲儿,就是进王府做个端茶倒水的奴婢,王爷都嫌她碍眼!”
我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那一片赤诚的爱慕,在他们眼中竟成了可以随意羞辱的把柄。他对我无意,我认了,可我又何曾对他死缠烂打,纠缠不放过?
“王爷,”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忽然凑上前,一脸谄媚地笑道,“下官的妻子去年不幸亡故了,家中长辈正催着我赶紧娶一房续弦。王爷若是对那林姑娘当真无意,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下官明日便去林府提亲,也算是帮王爷解决了这个碍眼的人。您放心,待把她娶进门,下官必定会好生‘管教’她,让她再也不敢出去抛头露面,惹您心烦。”
这话一出,成北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周遭那些讥嘲的笑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他缓缓转过头,眼神阴鸷地盯着那个说话的人,声音冷得像是能结出冰碴:“你,算个什么东西?即便是本王不要的,何时……轮得到你来捡?”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忙不迭地磕头求饶。
我实在听不下去,再也无法躲藏。我从一排挂满珠翠的首饰架后,缓缓地站了出来。
“臣女对王爷,早已无意。还请王爷自重,莫要再纵容身边的野狗,对着臣女乱吠。”
我冷眼扫过那群噤若寒蝉的公子哥,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成北骁那张阴沉的脸上。
“臣女已有婚约在身,此事千真万确。若王爷与诸位公子再敢当众诋毁臣女名节,臣女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告到御前,去求帝后娘娘为臣女主持一个公道!”
说罢,我转身便走,连订好的首饰都懒得再看一眼。店家自会按照约定,在我“成婚”前将头面送到林府。
可成北骁却在这时候追了上来,一把拦在了我的面前。
“林温荷,这一点都不好笑。”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若是觉得,谎称自己有了婚约,便能引起本王的注意,让他对你另眼相看,那你当真是打错了算盘!”
我平静地坐在即将启动的马车之中,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他,随口道:“今日,我的未婚夫婿便会来家中下聘。王爷若是不信,大可亲自来我林府一观。臣女倒是不介意,多王爷一个看客,也显得热闹些。”
成北骁刚要应下,身后却突然传来苏玉依那娇滴滴的声音:“王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清楚地看到,苏玉依的脸上先是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但在看到马车上的我之后,那丝慌乱却又迅速褪去,转而化为一种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她柔柔地笑道:“王爷,原来您是来寻温荷妹妹的呀。”
我心下猛地一动,直觉她这神色很不对劲。
可成北骁大约只以为她是误会吃醋了,当即回身安抚道:“依儿你别误会,本王与她不过是偶然相逢。谁知道是不是她故意探听了本王的踪迹,特意在此处等着,好凑上前来演这么一出戏。”
苏玉依立刻上前,体贴地为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柔声劝慰:“王爷,您别这么说温荷妹妹……”
我懒得再理会他们之间那虚情假意的推拉,直接对车夫下令:“走,快些回府。”
马车辘辘启动,将那对璧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回到林府,我立刻叫来了身边最得力的小厮,沉声吩咐他:“你立刻去查,今天苏玉依为何会那么巧地突然出现在首饰铺,她见到我之前,脸上为何会那般神情古怪。”
直觉告诉我,这盘棋,远比我上一世所知的,要复杂得多。
我本以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地待在府中筹备婚事,便能彻底将成北骁那个令人作呕的身影从我的世界里驱逐出去。那些刻意不去触碰的、来自前世的血腥记忆,也能随着婚期的临近,被这满院的喜庆红绸层层覆盖,最终深埋不见天日。
可我终究是低估了他的偏执与狂妄。
那一日,我正与爹娘在暖阁中商议着出嫁的细节,管家便面色凝重地匆匆来报,说璟王殿下亲临府上。我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与爹娘一同来到正厅时,成北骁已然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上首的客位。他那身彰显着皇子身份的华贵锦袍,与我们林府这清雅朴素的厅堂显得格格不入。他的目光,像一把沾着泥污的刷子,在我们府中的每一处陈设上粗暴地来回涂抹,那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仿佛我们这礼部尚书的府邸,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处不值一提的破落院子。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却又仅仅是送到鼻尖轻嗅了一下,便嫌恶地将其重重放下,瓷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皇室历来以延绵子嗣为重中之重,”他终于开了金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宣读一道与自己无关的冰冷旨意,“父皇母后体恤本王,意为本王纳一房妾室,以期早日开枝散叶。林氏女,你,”他顿了顿,视线如刀子般落在我身上,“虽品行卑劣,心机深沉,但本王念及旧情,仍有意给你一份抬举。”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下巴微扬,那副施舍般的姿态令人作呕。
“你可入我璟王府,暂且从通房丫头做起。待你日后安分守己,并能为本王诞下子嗣,本王自会向父皇母后请旨,赏你一个妾室的位分。如何?”
他说完,那双桀骜不驯的眸子便死死地锁定了我,那眼神里充满了笃定与傲慢,分明是在等着我感激涕零、叩头成恩。似乎他赏赐的不是一个卑贱的通房身份,而是一桩泼天的富贵,一份无上的荣光。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爹爹的呼吸已然变得粗重,他紧紧抿着唇,官威与父爱在他脸上交织,让他面色铁青。而娘亲,更是气得指节发白,若非顾忌着皇家颜面,恐怕早已拍案而起。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与怒火,缓缓从座位上站起,对着他盈盈一福,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王爷说笑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家父官拜礼部尚书,掌管天下礼法。臣女再如何不堪,也断没有自甘下贱,降格为妾,甚至是从一个通房丫头做起的道理。这不仅是打了我们林家的脸,更是污了朝廷的体统。”
我抬起眼,目光毫不畏缩地迎上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抬手指了指庭院中那些迎风招展的红绸。
“更何况,王爷莫不是近日眼疾发作,竟没看见这满院喜气洋洋的红绸喜帘么?”
“臣女,要成亲了。”
这五个字,我咬得极重。
成北骁那两条好看的剑眉瞬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眼中的不耐与烦躁几乎要溢出来:“林窈儿,你如今这演戏的本事倒是越发炉火纯青了。怎么,是提前算准了本王今日会来,才特意命人将这林府上下挂满了红绸,演这么一出戏给本王看?”
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轻蔑:“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你究竟要拿这桩虚无缥缈的婚事当借口到什么时候?本王最厌恶的,便是你这般贪慕虚荣、哗众取宠的女子!能让你入我王府,已是本王法外开恩的抬举,赐你一个通房之位你竟还敢不知好歹地推三阻四!怎么,难不成你还痴心妄想着本王的王妃或是侧妃之位?你也配?你且自己拿镜子照照,看看你究竟哪里比得上依儿一根头发丝!”
他的话音尖锐刺耳,如同一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
然而,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一道沉稳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如同一阵清风,从厅堂之外悠然传来,恰到好处地截断了他的污言秽语。
“王爷此言差矣。窈儿与本侯的婚事,乃是三媒六聘、告于宗庙的大事,如何能算得上是借口?”
话音未落,一道挺拔的身影便逆光而来。迟凌行一身玄色常服,却依旧难掩其军旅生涯淬炼出的凛然气度。他步履生风,长腿一迈便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身后跟着的小厮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阿行!”我惊喜地唤出声,方才因成北骁而起的阴霾仿佛瞬间被他驱散。
我快步迎上前去,关切地走到他身边,还未开口,我的手便被他温热干燥的大掌握住,那掌心的温度,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瞬间传遍我的四肢百骸。
迟凌行先是低头对我安抚地一笑,随即才将目光转向早已怔愣在原地的成北骁,眼神瞬间冷了下去,犹如北境冬日的寒冰。
“王爷,请回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窈儿即将嫁我为妻,是本侯三跪九叩,好不容易才求来的珍宝。至于王爷口中那份入府为通房的‘天大福气’,还是请王爷自行留着消受吧。”
迟凌行是谁?
他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异姓王侯,年纪轻轻,却因在边境屡立奇功,威名赫赫。皇帝待他,向来是礼遇有加,荣宠备至。即便是成北骁这样骄纵的皇子,也必须卖他三分薄面。
更何况,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上一世,正是眼前这个男人,最终屯兵于边境,裂土封王,成了成北骁登基之后最为棘手的心腹大患。
而我与他的这桩婚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他尚未发迹,还只是个边关小将时,便由两家长辈早早定下的。
成北骁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精彩纷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来挽回颜面,但在迟凌行那如同实质的压迫感面前,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他狼狈地甩了甩袖子,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林府。
在他仓皇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时,我适时地唤来一名心腹小厮,将早已准备好的、从药铺查到的那份证据交给他,低声嘱咐了几句。
这,便算是我与他之间,最后的了结。
三日之后,本该是璟王成北骁与苏家小姐大婚的日子,满京都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场皇子迎娶盛宠贵女的盛大婚礼。然而,这场本该热热闹闹的婚事,却在最后一刻戛然而止,喜乐停奏,宾客被遣散,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同一日,我坐上了武安侯府迎亲的花轿,在一片喜庆的锣鼓声中,风风光光地出嫁。
花轿行至长街,周围是百姓们此起彼伏的道贺与议论声。然而,就在这片祥和喜庆的氛围中,一道不和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疯狂地冲撞而来。
“停车!都给本王停下!”
那个本应在自己府中处理一地鸡毛的成北骁,此刻却突然骑着高头大马,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我的花轿之前,硬生生拦住了迎亲的队伍。
他眼下是两团浓重的乌青,下巴上生出了青惨惨的胡茬,整个人憔悴不堪,但身上却同样穿着一身刺眼的新郎官喜服。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半分喜气,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疯癫。
我安坐在轿中,听着外面鼎沸的议论声,不耐地蹙起了眉,扬声吩咐左右:“不知哪里来的疯子在此挡道,拖下去,莫要误了吉时。”
可他却如同附骨之疽,死活不肯离去,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凄惶与急切:“窈儿!窈儿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好,是我从前没有好好珍惜你!那个苏氏,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她哄骗了我的真心,肚子里却怀了我皇兄的孩子!我……我如今才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世上,唯有你待我是最好的!”
他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地扑到轿前,语无伦次地哭喊道:
“我今日,便是以正妃之礼来迎你的!窈儿,你别嫁给他,你嫁给我,好不好?”
手中的却扇遮住了我大半张脸,却遮不住我的视线。透过扇面的缝隙,我能清晰地看见,成北骁的眼底布满了血丝,那张曾经让我痴迷的俊脸上,尽是痛苦、恼恨与悔不当初交织成的狰狞。他仿佛正被两股力量疯狂撕扯,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却似乎从我这声叹息中看到了希望,黯淡的眸子里瞬间浮现出一抹希冀的光彩。
这副模样,何其熟悉。
只不过上一世,他用这样失而复得的眼神看向的,是从太子府亲卫手中,硬生生抢夺过来的苏玉依。
我至今仍旧清晰地记得,在那场同样混乱的抢亲闹剧中,他将故作娇弱的苏玉依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他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这个“弟夺兄妻”的女人接入了璟王府,那份小心翼翼、那份珍而重之,刺痛了我的整个青春。
他先是将王妃之位给了她,后来,又将那至高无上的皇后凤冠,亲手为她戴上。
而我,林窈儿,则成了全京都最大的笑柄。连带着我的爹娘,都要因为我这个痴傻的女儿,在朝堂与命妇圈中,被人指着脊梁骨无情地嘲笑。
回忆如潮水般退去,我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随之散尽。
“王爷真是说笑了。”我隔着轿帘,声音冷得像冰,“臣女向来没有吃回头草的癖好,更何况,这棵草,早已从根上就烂透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我对一旁的喜婆沉声吩咐道:“劳烦妈妈,将这不相干的人叉出去,莫要再耽误了拜堂的吉时。若是不小心伤了王爷的千金之躯,也不打紧,我夫家侯爷,自会亲自进宫,向陛下与娘娘陈情一切。”
“我家侯爷”这四个字,仿佛一根毒针,狠狠刺中了成北骁最敏感的神经。他猛地握紧手中的缰绳,胯下的骏马也随之不安地在原地乱踏,激起一片尘土。
他声嘶力竭地朝我吼道:“林窈儿!我怎会是不相干的人!你我二人自小便相识,青梅竹马,你对我的情意,整个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我只是一时糊涂,没有看清我自己的心!难道,你就要因为我这一时的糊涂,便嫁给旁人,来惩罚我一辈子吗?”
成北骁摆出一副情根深种、痛不欲生的模样,声音也拔高了好几度,仿佛要让全天下都听到他的“深情”。
“我不信!我不信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了!你敢不敢发誓,说你今日上了这顶花轿,心中没有半分的后悔?你敢不敢说,你心悦我这么多年,这短短月余的光景,你就真的能移情别恋,爱上旁人?”
他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泪水从他那通红的眼眶中滑落:“我只是……只是没能早点认清我自己的心罢了!我曾误以为我喜欢的是苏玉依那种柔弱的女子,可如今我才知道,我心里、脑里,满满的都是你!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因我一时的糊涂,便这般轻易地琵琶别抱,另嫁他人!”
他这番颠倒黑白、自欺欺人的话,听得我手中的却扇几乎要被我生生捏碎。我实在没忍住,发出一声满含讥讽的冷笑,打断了他声情并茂的表演。
“璟王殿下,你这些话,骗骗那些不明所以的看客便罢了,可千万别把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我的声音透过轿帘,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心中,何曾有过我林窈儿半分位置?你今日之所以会发疯一样地冲到这里来,不过是因为,你一直都将我当做是你唾手可得的所有物。就像一条护食的疯狗,眼看着自己碗里的骨头要被别人叼走了,这才跳出来狂吠不止,企图搅黄我的婚事,好让我继续摇尾乞怜地守着你!”
“你若真的娶了我,非但不会有半分珍惜,反而会将我踩进泥里,肆意作践,以此来彰显你的威风!你也并非是对苏玉依真的就没了情意,你只是单纯地忍受不了,她给你送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让你在成婚前夕,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我的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让四周围观凑热闹的百姓们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让他们全都知晓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璟王殿下,在我大婚之日跑来发疯,究竟是为哪般。
“你自觉被你在意的女人背叛、抛弃,颜面尽失,这才想起来我这个‘备选’,跑来寻我的不痛快,妄图从我这里找回你那可怜的自尊!你只是习惯了我对你的爱慕罢了!但很可惜,年少慕艾的无知早已过去,如今我心中,只有我家侯爷一人。还请王爷,莫要再像一块撕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死皮赖脸地贴过来了!”
我将他当初诋毁我的那些话,稍加修饰,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这番毫不留情的羞辱,彻底将他激怒。
成北骁几近疯魔,双目赤红地嘶吼道:“你说的这些,一定都是气话!对不对?你自小长在京都,安安分分,如何能与常年驻守边关的迟凌行相识?你分明就是为了气我,故意找了他来演这出戏,你就是要嫁给他来报复我!”
他疯了一样地从马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就要往我的花轿里闯。
场面瞬间大乱,喜婆和丫鬟们尖叫着,纷纷上前去拦他,可他此刻力气大得惊人,像一头发了狂的公牛,直奔着我而来。
那只在上一世禁锢了我无数个日夜的大掌,一次又一次地掀开轿帘,探入这方寸空间,执拗地要将我从花轿之中生生拖拽出去。
外面的人拼了命地阻拦,而成北-骁却固执得可怕。就如同上一世,他认准了苏玉依,即便要背上“弟夺兄妻”的骂名也毫不在乎。
而如今,他这双罪恶的手,又盯上了我。
那只手,便似从不见天日的地狱深处探出,带着刺骨的阴寒,要死死地拉住我,不让我踏入新的轮回。
混乱之中,成北骁终究是突破了所有人的阻拦,他的手指如铁钳一般,紧紧地扣上了我的手腕:“窈儿,跟我走!你只能是我的,这世上能娶你的人,只有我!”
“王府之中,也早已布满了红绸!我会用八抬大轿,以正妻之礼,重新迎你过门!我会一生一世,都待你好!”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我瞬间清醒无比。
前世濒死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他也是这样,一只手死死攥住我两只纤细的手腕,将我压在身下,另一只手则毫不留情地掐住我的脖子。他在我身上疯狂凌虐,口中却还在用最恶毒的言语讥讽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林窈儿!我让你真真正正地成了我的女人,你怎么还敢哭!嗯?”
但这一世,我绝不会再任他宰割!
就在他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许着那些一文不值的疯言疯语时,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发髻上取下那支分量最重的金步摇,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朝着他紧扣着我的手背刺了下去!
我用了狠劲,那步摇尖锐的顶端,带着我无尽的恨意与决绝,几乎要将他的手掌生生刺穿!
“啊——!”
成北骁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被刺穿的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
轿帘重新落下,隔绝了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我手中的金步摇上,还沾着他殷红的鲜血,温热而黏腻。外面,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合力都压不住他,他似乎还想再次闯进来。
可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乱,紧接着,便是拳脚相碰的闷响,以及一道夹杂着滔天怒意的低沉男音。
“璟王殿下,当真是好大的本事!竟敢当街强抢本侯的妻子!”
是迟凌行!
听到这个声音,我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方才与成北骁对峙时,我手中的却扇一直未曾放下,因为我不想,不想让成北骁成为第一个看见我今日出嫁时模样的男人,他不配!
但迟凌行来了,自然再无这些顾及。
我主动掀开轿帘,提着裙摆,款款走出了轿子。
“夫君,你终于来了。”
我看见,迟凌行正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反剪住成北骁的双臂,将他死死压制在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璟王,此刻毫无还手之力。迟凌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将领,即便成北骁此刻疯癫如兽,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我快步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那如同钢铁般有力的手腕,柔声道:“夫君,快快将这晦气之人赶走了事,莫要再耽误了咱们的吉时。”
迟凌行转过头来,那双对着成北骁时还杀意尽显的凌厉眼眸,在看向我的瞬间,便立刻温柔了下来,仿佛春日融雪,暖意融融。他身上那股令人胆寒的狠戾之气也悄然褪去,似乎是生怕会吓到我。
他身量颀长,剪裁合体的大红喜服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他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他本就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只是平日里看人时总是冷漠疏离,倒是容易让人忽略掉他生了这样一双多情的眸子。
而此刻,他凝望着我,那双桃花眸中漾满了笑意与宠溺:“这轿帘,已被不懂事的疯狗给踹坏了,我怎舍得再让我的娘子坐进去?”
他不顾成北-骁在身后狰狞的咒骂,长腿一抬,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了他的腰上,将他整个人如同一条破麻袋般踹飞了出去。
堂堂的璟王殿下,此刻毫无形象地跌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周围的百姓无人敢上前去扶,当真是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但我已没有半分心思去理会他。
因为迟凌行已经牵起了我的手,用他指腹的薄茧轻轻摩挲着我的掌心,缓解着我紧绷的神经。他将我那只还紧紧攥握着步摇的手一点点抬起,然后将那支染血的金步摇从我指间抽了去,随手丢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脏了的东西,就不必再留了。”他柔声说道,“明日,我给娘子买一匣子新的,更好看的。”
说完,他竟在我面前背转过身去,缓缓地蹲了下来,宽阔坚实的脊背对着我。
“来,我来做娘子的马,亲自迎我的娘子入侯府。”
我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彻底包裹。我笑着,毫不犹豫地趴在了他的背上。随着他沉稳地起身,我的整个世界仿佛都随之腾空而起,变得开阔而明亮。
上一世,我嫁入璟王府时,成北骁甚至都未曾亲自前来迎亲。是我一个人,在周围人那些看笑话的、同情的、鄙夷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完了那条漫长而屈辱的王府之路。最后拜堂之时,他更是迟迟不肯出现,还是他身边伺候的太监,拿着一条喜绸的另一端,代替他与我拜了天地。
而如今,迟凌行给了我一个女子所能想象到的,全部的体面与疼惜。
有侯府的下人机灵地跑上前来,向着四周的人群大把大把地抛洒喜钱与喜糖。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沸腾起来,纷纷凑上前来争抢,口中接连不断地说着各种喜庆的吉祥话。
“恭喜侯爷,贺喜夫人!”
“祝侯爷与夫人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啊!”
这些真挚的祝福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将成北骁和他带来的那些晦气与不堪,尽数冲散,消弭于无形。
趴在迟凌行坚实的背上,听着耳边热闹的祝福,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我知道,我那浸满了血与泪的前世,终于,彻底结束了。
迟凌行的脊背宽阔而坚实,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峦,为我隔绝了世间所有的风雨。我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后颈,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混合着淡淡的汗水气息,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令人心安的味道。那份安稳的感觉,仿佛能抚平灵魂深处每一丝褶皱,让我那颗悬了半世、饱受惊吓的心,终于找到了踏实的归宿。
我埋首在他温热的颈窝里,声音因愧疚而显得有些发闷:“这次,终究是我识人不明,错把豺狼当良人,才招惹了成北骁那个煞神,给你平添了这么多麻烦。”
迟凌行步伐沉稳,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将我向上颠了颠,让我能更安稳地趴在他的背上。他的声音和缓而低沉,像是醇厚的佳酿,穿透了两世的时光,清晰地落入我的耳畔:“我们是夫妻,既为一体,何来麻烦一说?”
他顿了顿,话语里带着一丝我从未体会过的珍重与虔诚:“窈儿,你能点头应允这门婚事,愿意将余生托付于我,这已是我迟凌行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只恨自己没能早些将你护在羽翼之下,让你受了那样的惊吓与委屈,又怎会怪你招惹了什么人。”
一股暖流从心底深处汩汩涌出,瞬间漫过四肢百骸。我环着他脖颈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他的生命之中。
说起来,我们林家与迟家的缘分,始于一场偶然的际遇。当年,父亲被外放到边境,做了三年的七品县令。而迟凌行的父亲,彼时正在县衙里担任捕快。后来,迟父响应朝廷号召,毅然投笔从戎,镇守边关,一去便是数年渺无音讯。那些年里,迟家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颇为艰难,全赖我父母时常接济照拂,才得以安稳度日。
迟凌行痴长我三岁,自我有记忆起,他便像个小大人一样跟在我身后。在我五岁那年,父亲任期已满,奉调入京之前,我们两家便在依依不舍中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只是,京城的繁华与喧嚣,终究是迷人眼。随着年岁渐长,许多新鲜的人和事如走马灯般闯入我的生活,那些在边境小城的记忆,便如同褪色的水墨画,一点点被尘封在角落。但我知道,父亲从未忘记过那份情谊,与迟家始终保持着书信往来。后来听闻迟父不幸战死沙场,而迟凌行继承父志,一路在刀光剑影中拼杀,凭借赫赫战功被圣上破格封侯。他功成名就后入京的第一件事,便是来拜访父亲。
他始终感念着父亲当年的恩情,更没有忘记过那桩沉寂了多年的婚约。这个看似冷硬的男人,其实将一份情愫默默地藏了许多年。后来我才知晓,他分明是心悦我的,却因为得知我痴恋璟王成北骁,便将所有情意深埋心底,再也不敢提及当年的亲事,只怕拂了我的意。
重活一世,我只想好好地握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珍惜他,也珍惜所有真心待我的人。
成北骁当街拦轿抢亲,此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京都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自然也瞒不过宫中帝后的耳目。
当今圣上子嗣本就单薄,成北骁又身为幼子,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行事骄纵,早就引得太子殿下深为不满。因此,对于这件事,迟凌行甚至无需多费唇舌,只需在第二日早朝时,一本奏折参他个“藐视皇室威严,扰乱京城纲纪”,剩下的,自有太子一派的官员见风使舵,推波助澜。想必,成北骁接下来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我在定北侯府中,过上了一种前世连做梦都不敢奢求的玉心日子。迟凌行待我,是刻在骨子里的温柔。他将整个侯府的中馈之权都交到了我的手上,府中上下,事无巨细,皆由我来打理。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我找回了身为当家主母的尊严。而在床笫之间,他亦是温柔体贴,极尽缠绵,让我体会到了为人妻子的真正欢愉。
这与上一世在璟王府中的境遇,简直是云泥之别。那时,我虽是帝后亲自赐婚的正牌王妃,却连掌家的权力都没有,每月的份利甚至还不如府里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丫鬟。我成了整个京都上流圈子里最大的笑柄,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与讥讽。更不必说成北骁,他每每在宫中见到太子与苏玉依恩爱缱绻的模样,回到府中,便会将所有的怨气与不甘都发泄在我身上,用尽各种法子折腾我,嘶吼着怨我毁了他的美满姻缘。
但这一世,一切都颠倒了过来。那个曾经被众人艳羡、风光无限的苏玉依,如今成了被耻笑的对象。
那些上一世常常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高门贵妇们,这一世却调转了风向,一个个都想方设法地来巴结我。那些知晓我与苏玉依之间恩怨的人,更是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将她的近况当成趣闻讲给我听。
据说,苏玉依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竟被查出了身孕。这腹中的孩子,明眼人都知道是太子的骨肉,可太子殿下却矢口否认。他甚至主动跑到帝后面前声泪俱下地告状,称这是璟王成北骁故意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栽赃陷害。太子说,是成北骁自己婚前不守礼教,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事后却妄图将这盆脏水泼到自己兄长身上,好让他自己能顺理成章地悔婚另娶。
帝后闻言震怒,觉得成北骁此举简直是荒唐至极,不仅丢尽了皇室的脸面,更显得毫无担当。一怒之下,他们降下旨意,强逼着成北骁必须完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于是,就在我大婚的第二日,一顶小轿便悄无声息地将苏玉依抬进了璟王府。
后面的事情,我已懒得再去费心关注。这一世,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他们去“狗咬狗”了。他们的日子究竟会过成何等鸡飞狗跳的模样,都与我林窈再无半分干系。
时光荏苒,再见到成北骁,已是四个月后,在皇宫的一场庆功夜宴上。
如今,我和迟凌行是整个京都人尽皆知的恩爱夫妻。他为我拒绝了所有旁人送来的美妾,后院之中只我一人,这份专情与尊重,让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都暗自希望能有我这般的福气,嫁得一位如意郎君。
而成北骁与苏玉依,则成了远近闻名的怨偶。据王府里偷偷传出的消息,成北骁对苏玉依动辄打骂,毫不留情。苏玉依不堪受辱,曾一度想悬梁自尽,虽被下人及时救下,但换来的,却是成北骁更加阴狠毒辣的凌虐。
更令人发指的是,苏玉依婚前怀的那个孩子,就在前些日子,被他折腾得小产了。听说,那已经是个成了形的男胎。成北骁竟丧心病狂地将那个血肉模糊的死胎装在一个锦盒里,差人送到了东宫太子府上。
此举无疑是彻底引爆了太子的怒火。太子雷霆震怒,又接连寻了他好几个错处,一并呈到了帝后面前。帝后对这个小儿子已是失望透顶,怒斥他“乖张顽劣,不成体统”,下令将他禁足在王府之中,好生反省。今日他能出现在这场宫宴上,想来已是帝后法外开恩的特例。
宴会之上,气氛热烈。因迟凌行前不久于北境大败狄人,正逢北狄使臣前来纳贡请和,皇帝龙心大悦,在席上对他好一番夸赞,赏赐不断。一时间,我的夫君风头无两,连带着我这个侯夫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艳羡目光。
然而,在这片和乐融融之中,却有一道阴冷的视线如影随形。成北骁的目光,像一条潜伏在阴暗角落的毒蛇,吐着冰冷的信子,黏腻而湿滑,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寸寸爬过我的肌肤,让我不寒而栗。那目光里交织着怨毒、不甘与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偏执,恶心又叫人恼火。
我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身旁的迟凌行立刻便察觉到了我的不悦。他微微侧过身,用宽阔的肩膀挡住那道恼人的视线,凑到我耳边低声耳语,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娘子,可是累了?还是菜不合胃口?”
我欲言又止地朝成北骁的方向瞥了一眼,迟凌行当即会意。他那双在战场上淬炼得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瞬间迸射出冷厉的寒光,毫不避讳地朝着那个方向直视过去。
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战神,其周身的气度,与京都之中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孙贵胄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混杂着血与火的煞气,凌厉得如同塞外的寒风,能够化作无形的利刃,尽数朝着成北骁射去。
可今天的成北骁,似乎有些不一样。分明只是四个月未见,他却已然不像当初在侯府门前抢亲时那般,对上迟凌行会下意识地流露出怯意与闪避。如今的他,竟能面不改色地直直回望过来,眼神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疯狂。
一股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我的心脏。我拉了拉迟凌行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夫君,我……我身子实在有些不适,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迟凌行点了点头,正欲起身,龙椅上的皇帝却恰好点到了他的名字,笑呵呵地问他,此次立下不世之功,想要些什么赏赐。迟凌行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朗声道:“臣不敢居功,保家卫国乃臣之本分。臣别无他求,只求陛下一份恩典,为臣的妻子请封诰命。”
皇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他既是欣赏迟凌行这份懂得分寸、不功高盖主的谦逊,又觉得这对年轻夫妻琴瑟和鸣的模样很是讨喜,当即便爽快地应允了。
霎时间,满殿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其中有艳羡,有嫉妒,当然,也夹杂着成北骁那道如同深渊般幽沉的视线。
迟凌行恭敬地成过皇恩,而后再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启禀陛下,臣的爱妻已有三月身孕,近来反应颇重。臣心中不舍妻子为臣辛苦,恳请陛下恕臣失礼之过,容臣与爱妻先行离席。”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随即爆发出阵阵恭喜之声,连皇帝都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好。然而,我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一路向上攀爬,瞬间冻结了我的后背。
成北骁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此刻变得更加幽深毒辣。那眼神,就好似上一世禁锢在我手腕脚踝上的冰冷铁链,此刻正在我身后蓄势待发,只等着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再次将我牢牢锁住,拖入无尽的深渊。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内衫。我听着上首皇帝准允的声音,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等到迟凌行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向我走来。
他温暖而干燥的掌心轻轻抚在我的后腰,将我一点点地从座位上搀扶起来,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娘子,我们回家。”
我忙不迭地点头,起身时,迟凌行巧妙地走在了我的身后,用他高大的身躯,将成北骁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彻底隔绝开来。
走在出宫的青石板路上,夜风微凉,吹得我稍稍清醒了一些。我心中暗自思忖,成北骁上一世能在心机深沉的太子手中最终夺得帝位,其心性手段绝非等闲之辈,断不能因为这一世暂时的失意就小觑了他。看来,必须得早做准备才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一个皇帝身边的内侍气喘吁吁地拦住了我们:“侯爷请留步,陛下让奴才请您回去一趟,说是有两句体己话要亲自嘱咐侯爷。”
那内侍是张熟面孔,我一眼便认出,他是皇帝寝殿紫璟殿的人。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既是打着皇帝的名头,迟凌行便不能不去。否则,若是传扬出去,定会让人以为定北侯府居功自傲,心有二心。
迟凌行将身边的侍卫都留在了我身侧护着我,温声嘱咐我不要乱走,就在此处的宫灯下等着他回来。
我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却也知道他此去是身不由己,只能强作镇定地点点头,让他一切放心。
然而,迟凌行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宫道拐角的阴影里,一个仿佛从九幽地狱中蔓延而出的声音,便在我身后不远处响起——
“窈儿有了身孕,本王还未曾亲自向你道一声恭喜。”
我浑身一僵,倏然回头,便见成北骁正缓缓从一株巨大的槐树投下的黑暗中走了出来。月光惨白,照得他那张俊美却扭曲的脸庞,如同地府里的阎罗。
他的气度,与上次在宴会上远远窥见时,已是全然不同。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说不尽的苍凉与疯狂:“窈儿,才多久不见,你竟是认不出我了么?”他一步步向我逼近,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我洞穿:“窈儿,你也是从那时候回来的,对不对?所以你才会一醒来就移情别恋,才会那般强硬决绝,宁死也不愿再嫁给我!”
轰的一声,我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四肢百骸瞬间如坠冰窟。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和我一样,竟然也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归来了!
我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压下翻涌的恐惧与恶心,静静地回望着他。我为什么要怕他?这一世的我,有迟凌行捧在手心里疼爱呵护;而这一世的他,早已惹得帝后厌烦,更让太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即便他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又能如何?他再也不可能像上一世那般,只手遮天,为所欲为。
想及此,我心中渐渐有了底气,也学着他的样子,冷声回敬道:“还请璟王殿下自重,唤我一声‘迟夫人’。”
这句话,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瞬间将他整晚刻意维持的冷静与克制炸得荡然无存。他面目狰狞地低吼道:“什么迟夫人!林窈,你是我的妻!你我曾拜过天地,你的名字早已入了我们成氏的皇室玉牒!即便是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也是我先,他后!”
迟凌行留下的侍卫立刻上前一步,将我牢牢护在身后,挡住了他意图上前拉扯我的动作。
我心里也明白,既然他已经将话挑明到了这个地步,那我重活一世的秘密,便再也瞒不过迟凌行了。
但我此刻已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管不了他日后会不会觉得他的娘子是被什么妖邪附了身,会不会请来道士为我驱邪,逼我喝下符水。我只是对着状若疯癫的成北骁,极尽嘲讽地一笑:“哦?原来王爷还记得成亲是要拜天地的?我倒是要提醒王爷一句,当初在喜堂之上,与我行拜堂之礼的,不是你身边那个贴身的内侍吗?此事与你璟王殿下,又有何干系?”
我紧紧盯着他瞬间变得铁青的面色,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至于皇室玉牒,王爷怕是贵人多忘事,记糊涂了。如今与你的名字一同记在玉牒之上的,是苏玉依,而不是我林窈。”
我轻轻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前世那个被一碗苦涩汤药夺去性命的孩子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虽然那时,我早已对成北骁彻底死了心,但那碗落胎药的苦涩,小腹被生生绞碎般的剧痛,以及从我腿间不断流淌出去的温热鲜血,都成了我永生难以磨灭的梦魇。
若论愤怒,我应比他更怒;若论仇恨,我自是该比他更恨。
“我实在不明白,王爷您究竟是哪里来的脸面,在此处拦住我的去路!”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怨愤,“如今的这一切,不都是王爷您自己求仁得仁的结果吗?苏玉依成了你的正妃,你从选秀开始犯下的‘错误’,如今也尽数得到了弥补。你凭什么,还敢来纠缠我不放!”
成北骁剧烈地喘着粗气,胸膛因激动而大幅度起伏着:“我要的不是她!我要的从来都是你,林窈,一直都是你!”
他狰狞的面色,扭曲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在承受着挖心噬骨之痛的恶鬼:“是我,是我醒悟得太晚了!你死后我才知道,你我那多年的相伴,早已让我爱上了你!苏玉依,她不过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执念罢了!窈儿你听着,你死后,我便已亲手将你的名字,重新写入了皇室玉牒。在我的心里,你我分明才是真正的夫妻!”
他猛地摊开双臂,面上流露出近乎狂热的痴迷:“上穷碧落下黄泉,你看,我终究还是来寻你了。”
我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切的恶心。我本就因有孕在身而害喜,这两相结合之下,胃里顿时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捂着胸口便开始干呕起来。
成北骁见状,担忧地想上前来,却仍旧被忠心耿耿的侍卫死死拦住。他焦急地喊道:“窈儿!窈儿你怎么样?只要……只要你将他那个孽种落了去,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的忤逆,你的背叛,我尽数都可以既往不咎……”
“住口!”我厉声阻止他再说出更疯狂的话语,“我与我自己的丈夫成婚生子,天经地义,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谈什么既往不咎?”
成北骁像是被我的话刺痛,当即大声反驳:“迟凌行他算什么丈夫!他就是个狼子野心的叛贼!上一世,他竟敢藐视皇恩,公然起兵,推翻了我成氏的朝纲!我只恨这一世没有早些记起过往的种种,竟让他捷足先登,不仅将你从我身边夺走,还……还玷污了你的身子!”
我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回过头,对着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与怜悯:“成北骁,你可真叫人恶心。亏我还曾一直以为,你待苏玉依尚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你根本就没有心。你就是个天生的贱骨头,谁对你弃如敝履,你偏要去死缠烂打!”
我看着他因愤怒而猩红的双眸,残忍地撕开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你心心念念的苏玉依,不过是拿你当个傻子在愚弄罢了。你以为她当初是被迫委身于太子,实际上,她从选秀那一日起,就故意与我换了衣裳。她想嫁的人,从来就不是你璟王成北骁!”
“你胡说!”成北骁双目赤红,显然已是怒不可遏。侍卫眼见他情绪失控,快要拦不住他,只得“锵”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横在身前。成北骁见状,当即怒喝一声:“大胆狗奴才!你敢在宫中对本王动武,莫不是生怕旁人不知晓你主子那点狼子野心吗!”
也就在此刻,一道沉稳而有力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及时赶了回来。迟凌行快步上前,一把将我紧紧揽入怀中,他坚实的手臂,瞬间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他冰冷的目光直视着成北骁,声音如淬了寒冰:“王爷勾结紫璟殿内侍,假传圣上口谕,究竟是谁狼子野心,我们不妨现在就到陛下面前,当面对质,一辩便知!”
那夜之后,成北骁的禁足之期被无限延长了。这是迟凌行从宫中回来后,亲口告诉我的。
回到侯府,在只属于我们二人的闺房之中,烛光摇曳。我鼓起勇气,将自己重活一世、以及与成北骁之间的前尘旧怨,全部对他坦白。他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我的心都一点点沉了下去。而后,他却伸出长臂,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看来,上一世的我,真的很没用。”他把头埋在我的发间,声音闷闷的,“竟没能好好护住你,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我埋首在他温暖的怀中,泪水无声地滑落。我拉过他的手,将它轻轻地贴在我的小腹上:“成北骁是首恶,我是糊涂错,但你……你从来都没有错。你如今,是咱们孩子的父亲。我相信,这一世,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好好的。”
迟凌行在我额上印下一个郑重的吻,应了一声:“是。”
此后的一段时日,他开始变得异常忙碌。我心中知晓,为了给我和孩子一个绝对安稳的未来,他投效了太子。
半年后,被长期禁足、早已心生怨怼的成北骁孤注一掷,起兵夺位。迟凌行与太子早有准备,内外夹击,于玄武门外设下埋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交战后,成北骁兵败,被当场斩杀。
太子的人随即查抄了璟王府,将那位曾经风光一时的王妃苏玉依,带回了东宫,贬为奴婢,此事又在京都城内引出了许多不堪的闲谈。
那一日,我坐在马车里,亲眼看着成北骁那颗曾经不可一世的头颅,被士兵高高挂在城墙之上。那一刻,压在我心头两世的巨石,终是彻底粉碎,长长地玉了一口气。
马车缓缓驶过,我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到不远处,太子也带着苏玉依来看成北骁的凄惨下场。
苏玉依早已没了过往初见时那副清高矜贵的模样,整个人消瘦得几乎撑不起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裳,面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神空洞而麻木。她就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雨打浮萍,被太子随意地捏在手中,再无反抗的余地。
马车交错而过时,我隐约听见太子那充满讥讽与快意的声音传来:“你一人辗转于我们兄弟二人之间,莫不是真以为,能将我们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紧接着,车厢内便传来了女子低低的、压抑的哀饶与哭泣声。
这便是苏玉依咎由自取的下场。我漠然地放下车帘,隔绝了那令人不适的景象,也彻底隔绝了过去。
前世今生,我与他们之间的所有纠葛与瓜葛,至此,尽数了结。
一个月后,我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迟凌行将我和孩子一同搂在怀中,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与满足。
属于我们的,这一世的安稳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