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上京赶考,我典当了全部首饰,他中了探花,我却没等到他来接我
发布时间:2025-10-09 09:38 浏览量:2
陆成业要去京城赶考,盘缠却不够。
我当掉了自己所有的金银首饰,才勉强为他凑齐了上路的费用。
他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念念,等我金榜题名,一定快马加鞭,回来娶你过门。”
后来,他确实高中了,还是探花郎,在京中做了大官。
可我一直等到自己穷困潦倒,沦为街边的乞丐,最后病死在一条无人的小巷里,也没能等到他的归期。
我的魂魄悠悠荡荡地飘到了京城,亲眼看到那个说要娶我的陆成业,早已是妻妾美眷在怀,膝下儿孙满堂。
再一睁眼,我竟回到了他开口借钱的那一天。
“念念,我……我准备动身去京城了。”
我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恨意死死压下,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好啊。”
1
他见我应允,脸上露出些许窘迫,叹了口气,开始细数自己的不易。
“你也知道,家父去得早,我母亲又常年眼疾缠身。”
“她老人家连照顾自己都费劲,更别说拿出银钱供我远行了。”
“所以,念念……”他欲言又止,眼神里却满是期盼。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替他把话说完。
“所以,陆公子是想向我筹措些盘缠?”
陆成业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颊微微泛红,垂下眼帘:
“我一个七尺男儿,满腹圣贤文章,却要为这黄白之物求助于你,实在是……”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转话锋,抬眼看我:“但念念你信我,此去我定能高中!”
“等我得了功名,头一件事就是回来,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你进门,让你再也不必看霍家那些人的脸色。”
“待我将来做了官,你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不定还能得一身诰命加身。”
他双眼灼灼地凝视着我,瞳孔里闪烁着璀璨的星光。
上一世,我就是被这片星光迷惑,傻傻地以为那是他对我的深情。
直到死后我才幡然醒悟,他眼里的光芒,从来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他自己那条光芒万丈的青云路。
至于那些甜言蜜语,不过是他随手画给我的一张大饼罢了。
我强忍住胃里翻涌的恶心,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
“陆公子请慎言。
我与你虽曾同窗,但男女有别,素无私交。
什么八抬大轿,什么迎娶过门,这话要是被外人听了去,岂不是要败坏我的名声?”
陆成业大概没料到我会是这般冷淡的反应,整个人都僵住了:
“念念,我们同窗数载,情谊深厚,怎么能说不熟?”
2
陆成业的父亲曾是桃源郡小有名气的夫子,还在我们霍府的私塾里教过几年书。
陆成业那时便每日跟在他父亲身后,与我们这些霍家的子女一同学习。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陆夫子过世后,霍家没少在经济上接济他们母子。
所以,同窗的情谊确实有,彼此间的熟稔也非虚言。
但他偏偏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上一世是我有眼无珠,错付了真心。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做那个倾家荡产的冤大头。
“霍家私塾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论起来,我与陆公子实在算不上熟络。”我淡然道。
陆成业眼底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忽然换上一副促狭的笑容:
“前些日子二小姐拉着我说了好些话,念念你……可是吃醋了?”
他甚至还竖起三根手指,急切地想要发誓:“我陆成业对天起誓,心中只有你一人,绝无……”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娇俏又带着几分蛮横的声音便从回廊那头传了过来:
“成业哥哥,你不用求她!我帮你!”
只见霍小娥提着裙摆,快步向我们走来。
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软缎长裙,是上好的杭绸料子,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柔光。
裙摆上用浅粉色的丝线绣着一圈精致的缠枝莲,针脚细密,华贵却不张扬。
她头上那支金玉步摇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曳,耳垂上那对珍珠耳坠,颗颗浑圆饱满,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该有的装扮。
与我这个头无配饰、身穿普通青布襦裙的庶女,形成了鲜明刺眼的对比。
小娥是霍家的嫡女,而我,只是个庶出。
在她眼里,庶出的女儿和府里的婢女没什么两样,肯开口唤我一声“长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从小到大,她事事都要压我一头,唯独在陆成业这件事上,让她吃了瘪——
小娥心悦陆成业,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
只可惜她那张脸完全随了父亲,实在有些差强人意。
陆成业以往见了她,总是想方设法地躲开,唯独对我,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也正因为此,我没少被小娥暗地里折腾。
上一世我之所以倾尽所有去帮助陆成业,未尝没有想早日成为陆夫人,好狠狠气一气霍小娥的念头。
可结果呢?我不仅没能气死霍小娥,反而还间接害死了我的阿娘。
3
上一世,我为了等陆成业的一句承诺,蹉跎了岁月,从妙龄少女等成了老姑娘,成了整个桃源郡的笑柄。
父亲觉得我让霍家颜面尽失,一怒之下,逼我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富商做填房。
我抵死不从,最终被他狠心赶出了家门。
我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离开了霍家,根本没有任何谋生的手段。
当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换成了干粮后,我便彻底流落街头,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可即便到了那般田地,我也从未想过要离开桃源郡。
因为我怕,怕陆成业回来的时候,会找不到我。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家茶楼后巷的泔水桶里翻找食物时,无意间听到了里头客人的闲聊。
“听说了吗?城南霍家那个妾室,前两天被打死了!”
“哪个霍家?”
“就是那个开胭脂铺子的霍家啊。”
城里开胭脂铺子的霍家,只有我父亲一家。
而我父亲,也只有我阿娘这么一个妾。
“霍家的主母不是向来有贤良的名声吗?怎么会下此毒手?”
“嗨,你这消息就不灵通了。
不是主母动的手,是霍老爷自己下令打死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还不是因为霍家那个大小姐。
为了等那个什么探花郎,死活不肯嫁人,被霍老爷给赶出家门了。”
“她娘,就是那个妾,天天在老爷面前哭着求情,把老爷给惹烦了,这才动了家法。”
“谁能想到那妾的身子骨那么弱,二十大板还没打完呢,人就没气了。”
我手里那个刚从泔水里捞出来的、还沾着馊味的馒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我“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阿娘?我的阿娘……死了?
“要说这霍家大小姐,也真是个痴情种。
为了那个陆探花,愣是等了快二十年,从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等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
可惜啊,她哪里知道,人家陆探花早就金榜题名,在京城里娶了高门贵女,风光无限喽。”
陆探花……
是他,陆成业吗?
整个桃源郡谁不知道,霍家大小姐痴恋陆成业,为他拒了所有婚事。
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他真的……娶妻生子了?
他不是说过,一定会回来娶我的吗?
当初,我把阿娘留给我所有的首饰都当了给他做盘缠。
后来,我每月省吃俭用,自己的月例银子一文钱都舍不得花,还日夜不停地做绣活赚钱,
就为了能给他寄去京城,让他在那里能吃好住好,安心读书。
我的眼睛都快熬坏了,换来的……却是他另娶高门的消息?
巨大的悲痛和怨恨冲击着我的心口,我承受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随即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从那以后,我的身子就垮了,整日咳血,没过多久,就追着阿娘去了。
4
“二小姐。”
陆成业的声音将我从前世的血色记忆中拽了回来。
他朝着霍小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拱手礼。
霍小娥羞红了脸,微微屈膝还了一福,声音清脆如黄莺:“成业哥哥。”
她直起身,立刻剜了我一眼:“长姐是怎么回事?给你脸你还不要了?
成业哥哥虽然家境清贫,但满腹才学,前途不可限量。
他肯来找你,是你的造化和福气,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懒得与她争辩,只在心里冷笑:这天大的福气,你想要,尽管拿去。
霍小娥竟真的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大钱袋,直接塞进陆成业手里,
又麻利地将头上的金玉簪子和那对珍珠耳坠一并取下,全都递了过去。
“成业哥哥,你只管安心去考,银子的事,我来给你想办法。”
陆成业紧紧攥着手里的钱袋和首饰,激动得指尖都在发颤,他向霍小娥深深地鞠了一躬:
“成业惭愧!二小姐今日的恩情,成业此生不敢或忘!”
说完,他又转向我,也要行礼:“大小姐这里,成业亦是……”
“亦是”个什么?我只觉得比吞了苍蝇还要恶心。
我立刻侧身避开,不肯受他这一拜:“陆公子言重了,这份恩情是我妹妹给的,你谢她便是,与我无关。”
“哥哥,你谢她做什么?”霍小娥立刻抢白道,
“她就是个没心肝的冷血人!只有我,才是真心盼着哥哥早日高中,光宗耀祖的。”
“这些银子哥哥你先拿去用,等你到了京城安顿下来,我再每个月派人给你送钱过去。”
“总之,哥哥你什么都别愁,只管安心备考,吃穿用度上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陆成业听着这话,嘴角那抑制不住的笑意都快咧到耳根了:“二小姐如此厚爱,成业……成业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霍小娥娇羞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声音细若蚊蚋:“说什么愧不愧的……我……我等你回来。”
这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
陆成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表情比霍小娥的容貌还要难看几分。
可钱袋和首饰还热乎乎地攥在手里,他又不敢当场翻脸拒绝。
于是,他只能再次僵硬地行了一礼,胡乱客套了几句,便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那背影,僵直得像块木板,跑得飞快,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霍小娥的目光痴痴地追随着陆成业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院墙的拐角处,才回过神来。
她转向我,下巴高高抬起,满是炫耀和得意:
“长姐今日不肯帮成业哥哥,等将来我做了状元夫人,你可别嫉妒得发疯才好。”
我轻轻一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那便提前在此,预祝妹妹得偿所愿了。”
5
我没再同霍小娥多做纠缠,甩开她便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我迫不及待,我只想立刻见到我的阿娘。
隔着几丛开得正盛的绣球花,我远远地看见,阿娘正倚在窗边,安静地做着绣活。
我扶着院门,怔怔地站着,心跳得如同擂鼓,眼眶瞬间就红了。
“小姐,小姐您等等我……”跟在我身后的桃丫追得气喘吁吁,“您跑得也太快了。”
听到动静,阿娘抬起头来,看到了我,脸上立刻绽开一抹温柔的浅笑,朝我招了招手:“念儿回来啦,快进来。”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压下喉头的哽咽,快步走进屋里。
“呀,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鼻子了?”
阿娘见我眼圈通红,连忙放下手中的绣绷子,起身迎了过来。
我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阿娘温暖的怀抱,又哭又笑地喊着:“阿娘,阿娘……”
“不是去见陆公子了吗?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阿娘一边轻拍我的后背,一边急声问桃丫,“桃丫,小姐这是怎么了?”
桃丫在一旁解释道:“陆公子想找小姐借钱,结果被二小姐给抢先了……”
“好端端的,他找我们小姐借钱做什么?”
“说是要上京赶考。”
阿娘听了,一边继续轻声安抚我,一边柔声道:“就为了这点事儿?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呀。
你要是真有心资助陆公子,一会儿让桃丫给他送些银子过去就是了。
多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我想说,我不是为了陆成业哭,我是因为能再次见到您,再次被您抱在怀里,才情难自已。
可我抽噎得太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娘显然是会错了意,转头便对桃丫吩咐道:“桃丫,去我房里,取十两纹银包好,晚些时候给陆公子送去。”
十两?
那可是阿娘整整一年的月例银子。
“不!”我终于能说出话来,急忙阻止道,“不能动您的体己钱!”
“傻丫头,”阿娘嗔怪地刮了下我的鼻子,
“陆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又是个肯下苦功的,这次科考定能榜上有名。
再说了,你们两个彼此有意,我们现在资助他一把,将来……”
将来,他会背信弃义;将来,我会落得个被赶出家门的下场;而您,会被父亲活活打死。
这些血淋淋的真相,我恨不得立刻嘶吼出来,可我知道,我不能。
“阿娘,这些事您就别操心了,”我擦干眼泪,眼神坚定,“我自有我的安排。”
6
第二天一早,我便带着自己箱笼里所有的首饰,去了城中最大的当铺,悉数换成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将这布包紧紧抱在怀里,我心里才感觉踏实了几分。
“霍念念,你来当铺做什么?家里是缺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竟让你沦落到要典当首饰的地步?”
一个尖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一回头,就看到霍小娥正抱着手臂,满脸鄙夷地看着我。
而在她身旁,还站着陆成业。
与霍小娥的嫌弃不同,陆成业在看到我手中的钱袋时,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
“念念!你把首饰都当了……是为了资助我去科考,对吗?我就知道,你心里果然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我嫌恶地皱起眉头:“你想多了。”
陆成业却像是根本听不懂人话,竟一步上前,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没有想多!念念你向来待我最好!从前在私塾念书时,你总会起个大早去东市排队,就为了给我买一份刚出炉的热糕点。
所以你昨天说的那些话都只是气话,你心里还是装着我的,对吗?”
这里是闹市街头,商铺林立,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
陆成业这般明目张胆地拉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立刻引来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对我指指点点。
“那不是霍家的大小姐吗?怎么跟那个陆秀才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
“听说是妾生的,没学好规矩倒也正常。”
那些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我猛地用力甩开陆成业的手,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陆公子这是做什么!我与你不熟,还请自重!”
“念念,我……”
他还想再上前来拉我,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大小姐说了与你不熟,你听不懂人话吗?”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那声音浑厚有力。
陆成业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是沈默。
看到他,我的眼眶,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红了。
7
沈默是霍府的家生奴。
因为我们年纪相仿,小时候,我们时常在一处玩耍。
后来,他长成了身强力壮的少年,在府里干些养马赶车的粗活,而我则幽居深闺,两人便渐渐疏远了。
偶尔我需要乘车出府,恰好遇到沈默当值,他总是会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我一眼,那张麦色的脸庞却会涨得通红。
上一世,我被赶出霍家,在街头乞讨时,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偷偷接济我。
他总是苦口婆心地劝我,说陆成业不是良人,劝我回去跟父亲低头认个错,哪怕是嫁给那个老鳏夫,也总比在外面当乞丐强。
可那时的我是怎么做的呢?
我将沈默好心带给我的食物狠狠地砸在他身上,还朝他啐了一口:“滚!陆郎说了会回来娶我,他一定会回来的!”
后来,我病死街头。
是沈默找到了我的尸身,用他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口薄棺,将我葬在了阿娘的坟旁。
他在我的坟前,守了一天一夜,也哭了一天一夜。
“如果当初我能再勇敢一点,腆着脸去向老爷求娶你,或许……老爷就不会把你许给那个老鳏夫了。”
“如果你没有被许给那个老鳏夫,你就不会被赶出家门,也就不会……横死街头了。”
“是我没用,是我太没用了,连你的命都护不住。”
“念念,若有来生,我一定好好护着你,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一定护你周全。”
直到那时,我这个傻瓜才知道,原来沈默一直都深深地爱着我。
只是碍于我们之间那云泥之别的身份,他只能将这份爱意死死地埋在心底。
我的头七过后,沈默便孤身一人去了京城。
他在陆成业的府邸外蹲守了数日,终于等到了一个刺杀的机会。
沈默自幼习武,身手不凡。
可惜,他只有一个人,而对面,却是人多势众的官府护卫。
他一击未中,便失了先机,最终被陆成业的护卫们乱刀砍死,曝尸荒野。
8
“你这个狗奴才,居然敢推成业哥哥!”霍小娥见陆成业吃了亏,立刻指着沈默的鼻子破口大骂。
沈默默默地垂下头挨着骂,眉眼顺从,但那挡在我身前的魁梧身形,却半分都没有动摇。
“回二小姐的话,是陆公子对大小姐举止不敬在先,奴才只是不愿看到外男败坏了我们霍家女眷的名声。”
他的话说得在情在理,霍小娥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气急败坏地说道:
“牙尖嘴利的狗东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沈默。”我开口唤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闻声转过头来看我。
仅仅只是一眼,他的脸颊便“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不敢再与我对视。
“小姐,奴才……奴才来晚了。”
我抬起手,虚虚地朝着他的方向扶了一下,柔声道:“不晚,一点都不晚。”
陆成业此时已经站稳了脚跟,他看着我和沈默,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鄙夷:
“念念,你为了这个马夫,竟如此与我生分?为了一个卑贱的奴才?”
我冷冷地看向他,反问道:“凭你,也配说他卑贱?”
“念念!你怎么能如此维护一个外男?”
“外男?陆公子怕不是读书读傻了?”我冷笑道,“沈默是我霍府的家生子,在这里,你陆成业,才是个外男。”
陆成业那双浓黑的眉毛紧紧地拧成一团:“你,你怎么会……”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霍小娥见状,立刻跳出来帮腔:“好啊你霍念念!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跟一个马夫眉来眼去,
我们霍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家告诉父亲母亲去!”
9
我回到家,刚把换来的银子藏好,主母院里的张嬷嬷便找来了。
“大小姐,主母请您过去一趟。”
阿娘一听,慌忙从绣绷子后站起身来:“主母为何突然要传念儿过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张嬷嬷面无表情地回道:“奴婢不知。”
我朝着阿娘投去一个安抚的笑容,宽慰道:“阿娘别担心,我就是过去请个安,去去就回。”
然而,我刚一踏进主母的院子,就看到沈默被两个家丁反剪着双手,直挺挺地跪在院门口的青石板上。
院内,主母威严的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怒气:
“沈管家,你和你媳妇也算是霍府的老人了,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
“是老奴教子无方,老奴甘愿领罚!还请夫人开恩,夫人开恩呐!”
沈管家告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旁边还隐约传来女人压抑的啜泣声,想必是沈默的母亲了。
我一听这阵仗,便知今天这关怕是不好过。
我立刻侧过头,对身后的桃丫低声耳语了几句:“快,去找个机会,去请父亲过来。”
桃丫会意,瞅着个空子便悄悄溜了出去。
我则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进里屋。
“给主母请安。”
主母耷拉着眼皮,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跪下。”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的威压。
我心中早有准备,从善如流地跪了下去。
“念姐儿,你可知错?”
“女儿愚钝,还请主母明示。”
主母重重地冷哼一声:“若不是今日小娥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
你平日里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竟然全都是装出来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跟一个马夫在街上拉拉扯扯、眉来眼去,
我们霍家的脸面,都让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丢尽了!”
这话,果然和霍小娥说的一模一样,不愧是亲生母女。
我将身子伏得更低,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主母明鉴,女儿实在是冤枉。”
霍小娥立刻指着我,尖声道:
“你和那个沈默在大街上手拉着手,还含情脉脉地对视,
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成业哥哥也看到了,你还敢说冤枉?”
主母转向角落,问道:“陆公子,小娥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这才注意到,陆成业竟然也站在屋子的角落里。
这本是霍家的内宅家事,他一个外男,就这么明晃晃地站在这里旁听,看来这对母女,是真没把他当外人。
陆成业与我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下,随即心虚地低下了头:
“回伯母的话,二小姐说的……确有其事。
但是,那拉手和含情脉脉之说,似乎……似乎有些言过其实了。”
“成业哥哥!”霍小娥不满地跺脚,“我知道你一向和长姐交好,总想维护她的名声。
可现在当着我母亲的面,还请你实话实说!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只有指出了长姐的错处,她将来才能改进,不是吗?”
陆成业看看我,又看看霍小娥,最终含糊其辞地说道:“大小姐今日在街上的举止,确实……确实有些不妥。”
“啪——”的一声脆响。
一只滚烫的茶盏,被主母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头上。
额角传来一阵剧痛,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指尖一片殷红。
鲜血混着滚烫的茶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瞬间打湿了我的鬓发和衣襟。
10
“念儿!念儿!”
阿娘不知何时进来的,扑到我身边,用手帕捂着我额角的伤口。
“娘,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主母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主母饶恕念儿,责罚奴婢吧。”
主母冷哼一声:“你以为自己逃得掉?一个不知检点,一个教女无方,今日便一并罚了!来人——”
话没说完,只听父亲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什么事惹得夫人发这么大脾气?”
父亲带着随从进来。
见着一地的碎瓷片以及我额角的血,眉毛皱起:“怎么能砸脸呢?这要是破相了怎么办?”
不能砸脸,别的地方就能砸了?
我不禁在心中冷哼一声。
“老爷,非是妾身脾气大,实在是念姐儿糊涂,同家里的车夫暗通款曲,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妾身这才动了怒。”
“车夫?沈默?”父亲的嗓音都高了八个度:“怎么回事!”
小娥添油加醋地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气得父亲当场就摔了杯子。
“岂有此理!”
我俯下身去磕了个头:“父亲明鉴!女儿与沈默清清白白,绝无私情!
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父亲也不能只听妹妹的一面之词。”
沈管家:“老爷明察,默儿素日里老实本分,连跟姑娘说句话都不敢,哪来的胆子敢对大小姐不敬啊。”
父亲虽不看重阿娘和我,但是个讲道理的人。
沈管家又是他的心腹,说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父亲沉吟半晌,道:“沈默是老夫看着长大的,确实是个老实人。
念姐儿,你来说。”
“回父亲的话,今日女儿到当铺典当首饰,偶遇二妹妹和陆公子。”
“陆公子不由分说上前拉拽女儿,说女儿典当首饰是给他当上京的盘缠。”
“女儿解释不清,又挣脱不开,沈默护主心切,又为了霍家女眷名声,便动手推了陆公子。”
“二妹妹一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儿,非但不避嫌,还公然站在陆公子那边,扬言要责罚沈默,还要向父亲母亲告状。”
我又一个头磕到地上:“女儿说的句句属实,望父亲明察!”
跪在门口的沈默也重重磕了个头:“大小姐所说句句属实!奴才愿以死明志!”
“胡说!”霍小娥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明明拉了沈默的手!”
“那敢问妹妹,我是用哪只手拉的沈默?是戴镯子的右手,还是戴串珠的左手?”
霍小娥的眼珠子转了转:“右手!”
我冷哼一声,捞起袖子露出右手手腕:“二妹妹你可看清楚了,我的手上没有镯子。””
霍小娥嘴皮子动了动,又道:“左手!是左手!而且,你的左手没戴东西!”
我又冷笑一声,翻出左手手腕:“错,我的左手手腕上,戴着阿娘求的平安符。”
“那你们,你们含情脉脉地望着对方,怎么解释!”
“含情脉脉?我看一眼护主有功的下人就是含情脉脉?
如此说来,二妹妹你青天白日和外男在大街上溜达是不是含情脉脉?
当着众人的面一口一个成业哥哥地喊,是不是含情脉脉?
将金玉簪子和珍珠耳坠赠与陆公子,又是不是含情脉脉?”
11
一叠声的追问让小娥乱了阵脚。
她扑通一声跪下:“爹爹,女儿没有!”
主母恨铁不成钢地瞰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念儿姐,可真是好口才,黑的都能叫你说成白的。”
“主母明鉴,女儿说的句句属实。
昨儿个陆公子刚收了妹妹一包银子,一支金玉簪子,一对珍珠耳坠。
陆公子,你说是吗?”
我抬头看向陆成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破此事,陆成业的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
他上前朝父亲行礼:“伯父伯母,大小姐所言非虚。
二小姐昨日确实赠与晚辈一些金银首饰,作上京科考的盘缠。
但伯父伯母明鉴,晚辈视二小姐如亲妹妹般,从无逾矩之行。”
亲妹妹三个字,就很耐人寻味。
小娥的脸唰一下白了,主母的脸色也不好看——
陆成业摆明了不想娶小娥。
父亲大概已经猜到真相,明白今日之事是小娥和陆成业做得不对。
可他本就有意招陆成业做上门女婿。
毕竟商贾之家的女儿,能嫁给读书人是顶好的事。
父亲不想训斥小娥和陆成业,于是开始和稀泥。
“成业要上京?”
“回伯父,晚辈不日便要上京科考。”
“这是好事,夫人明日再取些银子赠与成业做盘缠。”
“恰好老夫有一旧相识,在京城开学堂。
可与你书信一封,举荐你去他那儿做个教书先生,如此,你在京城的生计便不成问题了。”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资助陆成业在京城的生活开销。
陆成业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此刻肯定想说教书会耽误他科考。
可他不敢说,只能拱手道谢。
“至于今日之事,”父亲敲了敲桌面,沉吟道:“姊妹吵架,各执一词,说到底是家事。”
陆成业乖觉,顺着台阶就下了:“是成业没规矩,原是想替二位妹妹证言,却忘了自己是个外男。
成业告退,还望伯父伯母莫怪。”
父亲端起茶杯撇了撇茶沫:“便不留你用膳了。”
陆成业又行了一礼,快步退了出去。
12
等他一走,父亲便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摔:“成何体统!”
在场诸人纷纷吓得一哆嗦。
主母道:“老爷息怒,这事儿也不怪小娥。”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即便陆成业是个有潜力的,也不能这样上赶着去巴结!
给银子便也罢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青天白日跟外男在街上溜达什么?”
小娥眼里包着泪花,瘪瘪嘴不敢说话。
父亲又指了指我:“还有你!为父看你平日里是个懂事的,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巧言令色了?
就算你 妹妹做得不对,那也不能在大街上同她争执,旁人看了,岂不笑话我们霍家没家教?”
“我没跟二妹妹争执,是她指着我鼻子骂。”
“还敢顶嘴!”父亲大吼一声,“你好端端的,去典当首饰做什么?缺你吃还是少你穿了?”
话音刚落,他看了眼我身上的青布襦裙,又隐隐觉得自己理亏。
是啊,就是缺我吃少我穿了啊。
“阿娘生辰在即,念儿想给阿娘买一枚金簪。”
主母和小娥衣着华贵,而我和阿娘朴素得像府里的下人。
父亲自知理亏,便放软了声音:“往后想要什么可以同为父讲,犯不着变卖首饰。”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赶紧回去包扎伤口吧。”
小娥道:“那沈默怎么办?爹爹,他每回看到长姐就脸红,他绝对对长姐有歪心思!”
沈默:“老爷明鉴,奴才不敢对大小姐不敬。”
父亲想了想,道:“今日你虽是护主,却也多多少少影响了姑娘 们的名声。
自去领十个板子,出府去吧。”
沈管家想求情,被他媳妇儿拉住了。
老两口朝父亲磕头:“多谢老爷开恩。”
13
沈默出府那日,我去找他,将典当首饰的银子全部给了他。
“小姐这是作甚?”
他将钱袋子还给我,却被我按住:“先听我说。”
素白的手按在沈默略粗糙的手腕上,他似触电般浑身一颤,脸皮又红了。
我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这家伙对我的心思这么明显,上辈子我怎么就愣是没发现呢?
“可还记得顾淮,顾大人?”
“当然记得,赠炉之恩,沈默从不曾忘。”
多年前,陆夫子曾在霍府公开论道。
整个桃源郡的学子都能来辩论、切磋。
顾淮也来了。
那日雪下得极大,顾淮见沈默衣衫单薄,便将自己的暖炉给了他。
一面之缘,沈默却感念至今。
“小姐,您提顾大人做什么?”
“他后来从军,在镇南王麾下做事,如今已是百夫长了,你可知?”
“略有耳闻。”
“如果我要你南下,投靠顾大人,你可愿意?”
“啊?”
沈默瞪大了眼睛,不懂我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但还是答应道:“只要是小姐吩咐的,沈默做什么都愿意。”
我抿着嘴,笑意滑进眼底:“前几日我做了个梦,梦里一个老神仙同我说,
明年南蛮来犯,顾大人以一当十,立下赫赫战功,一步步走上将军之位。”
这自然不是梦,是上一世真实发生的事。
“你如果信我的话,就南下从军,跟着顾大人,兴许能立下战功。
若你争气……”
我低了头,俏脸微红:“若你争气,混个一官半职,便是我父亲也得高看你一眼。
只是战场凶险,你怕么?”
沈默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眸光闪烁:“我不怕死,我只怕小姐受委屈。
若能、若能……”
他嘴笨,但我懂。
“别说是从军了,哪怕是地狱我也要去闯一闯的。”
我将钱袋子往他手里一塞:“那就南下,争取早日出人头地。”
沈默郑重点头:“好,但钱我不要。
小姐和姨娘的日子不好过,这些钱你留着傍身。”
“此去边疆路远,没有钱你怎么办?”
沈默嘿嘿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男子汉大丈夫,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何愁没饭吃。
小姐照顾好自己,不必操心我。”
男子汉大丈夫,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何愁没饭吃。
是啊。
陆成业有学问,卖字也好,教书也罢,总能赚到银子。
可他却心安理得地吸我的血,享受我的供奉。
真不是个东西。
14
沈默走后不久,陆成业也出发去了京城。
我 日日陪着阿娘绣花品茶,闲话家常,日子倒也好过。
阿娘的绣工在桃源郡是出了名的。
可惜我没继承阿娘的好手艺,手笨,绣得难看就不说了,还时时扎到手。
几天下来,十根手指头都被纱布缠成了萝卜。
上一世,我便是忍着疼痛,日夜苦熬,赚钱给陆成业读书。
一想到他拿着我的血汗钱在京城攀龙附凤,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阿娘替我换药,笑话我:“打发时间的乐子多了去了,不会女工就别勉强。”
“不是想打发时间,是想陪着阿娘。”
阿娘莞尔一笑:“难得你有孝心。
既然女工学不好,不如阿娘教你医术?”
“医术?”我眼前一亮:“您还会医术呢?”
“你姥爷在世时是铃医,阿娘小时候跟着你姥爷走街串巷地给人瞧病,略懂一些。”
“那感情好呀,学医可比绣花有用多了!”
阿娘将姥爷留下的医书笔记给我。
她在窗边绣花,我在一旁看书,没多久便把医书的内容熟记在心。
我又让桃丫去寻了些医书典籍回来,潜心研读,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兴之所至,还缠着阿娘和桃丫给她们把脉,望闻问切,有模有样。
偶尔霍小娥来寻麻烦,都被我不软不硬地怼回去,慢慢就不搭理我了。
日子平淡,岁月静好。
15
这一日,我收到沈默的来信。
他说自己顺利投靠了顾淮,已在军中站稳脚跟。
我给沈默回信,将自己绣花不成改学医术的事当个笑话同他说了,又写了许多细碎琐事,叮嘱他边疆苦寒,务必照顾好自己。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
第二天又采买了许多吃食,和信一起送往驿站,托驿差带去边疆。
桃丫道:“姑娘真有心,只可惜这些糕点到了京城,怕是要坏了吧。”
桃源郡离京城远,但离边疆倒是挺近。
“谁说我是送去京城的?”
“啊?不是给陆公子的吗?”
他也配。
“京城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没有?送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送银子呢。”
霍小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她将手里的钱袋子递给丫鬟,示意她去寄,然后抱胸站定,吊着眼皮看我。
我瞄了眼鼓鼓囊囊的钱袋,笑道:“妹妹真是大方,这些银子,怕是你全部的月例吧?”
“要你管。”
“我并不想管。”
正想带着桃丫离开,又被小娥叫住。
“姐姐还不知道吧?成业哥哥每月都会给我写信,他说了,等他高中就回来接我上京享福。”
“是不是还说等他有了功名做了官,还能给你谋个诰命?”
小娥没接话,脸色难看至极。
被我说中了。
他哄人的话术就不能换一换么?
“成业哥哥上京这么久,半个字都没捎带给你。
所以长得好看又如何,成业哥哥还不是选了我,哼。”
其实陆成业给我来过一封信。
信里诅咒发誓说他对小娥没有心思,那日在父亲母亲面前帮她说话,是因为嫉妒,嫉妒我替沈默出头,却对他冷若冰霜。
他还说不论小娥怎么待他,他心里都只有我。
我强忍着恶心看完了他的信,回复说他要是再敢给我写信,我就拿给小娥看,断了他的财路。
自那之后,陆成业便再没来过信了。
我笑道:“妹妹和陆公子佳偶天成,祝你们早日结成良缘。”
小娥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16
几个月后。
我的医术略有精进,闲来无事便照着姥爷的笔记调制药膏。
治疗跌打损伤、伤口愈合,竟出奇地有效。
沈默在军中也混得不错,一次机缘巧合,他驯服了一匹汗血马,镇南王大喜,提携他做了百夫长。
他隔三差五就给我来信,比写给他爹娘的家书还勤。
我和沈默的情意愈发深厚,但彼此都没点破那层窗户纸。
这一日,桃丫悄悄将一封信塞给我,压低了声音:“小姐,听驿站的人说,南边儿打仗了。”
我拆信的手一滞:“南蛮打过来了?”
桃丫点点头。
“不对啊,还没开春,怎么就打起来了?明明……”
“明明什么啊小姐?”
上一世明明是昌隆九年秋才开始打仗的,这一世怎么提前了?
我麻利地拆开沈默的信。
和以往厚厚的一沓信纸不同,这一次的信只有短短几行字:
“南蛮蠢蠢欲动,恐不日便要打仗,战火一起,附近的城池难免生乱,
默记得小姐院中有一枯井,可暗中寻人挖一地道,直通府外。
若城中起乱,可做藏身之处。
珍重,珍重。”
沈默的担忧不无道理。
上一世战事最胶着时,南蛮军队迫近了桃源郡。
兵临城下时,是顾淮将军神兵天降,击退了南蛮兵。
可如今南蛮提前来犯,战事的走向会否不同?
如果流寇进城,就难有安宁了。
桃丫道:“这几日城中巡逻的官兵都多了起来,南蛮人真的会打到桃源郡来吗?”
“说不准。”
我长叹一声,取了笔,在信纸上写下“盼君归”三个字。
世道维艰,希望沈默平平安安。
17
那是沈默寄来的最后一封信。
再次得知他的消息,是从茶楼酒肆听来的——
沈默骁勇,和顾淮一起大杀四方,成了镇南将军的左膀右臂。
两人都是桃源郡人士,英勇事迹在城中广为流传。
桃源郡的人都与有荣焉,就连郡太守也觉得脸上有光。
而我父亲在听说沈默的功绩后,陷入了惶恐——
当初沈默可是挨了板子,被他撵出府去的。
用膳时,他状似无意地问我:“念儿,你同沈默……啊不,如今该尊称一声沈大人。
为父记得你同他小时候常常玩在一处,他可是对念儿有意?”
“女儿与沈大人虽是总角之交,但彼时年幼,长大后女儿和沈大人素无来往,不熟。”
父亲拖长尾音哦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失望。
小娥嗤笑道:“当初沈默在大街上公然对长姐动手动脚,还不熟呢。”
“放肆!”我正想辩驳,父亲却抢先一步,将筷子重重一摔:
“沈大人是老夫看着长大的,岂是那等孟浪之徒!”
小娥吓得一哆嗦,不服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不过是个兵鲁子,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爹爹想择良婿,也该找成业哥哥那样的读书人才是。”
我抬眸,冷冷看她一眼。
“你什么眼神?春闱就要开考了,成业哥哥必定榜上有名!你且等着吧!”
我不与她争,淡淡道:“好,我等着。”
18
不久后,春闱开考。
霍小娥在屋里设了祭台,日日焚香沐浴,吃斋念佛。
然而比陆成业中举的消息先来的,是流寇窜进桃源郡的消息。
尽管郡守加派了巡逻的官兵,可流寇狡猾,手段花样百出,潜入百姓府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城中人心惶惶。
霍家的胭脂生意做得大,在桃源郡是排得上号的富户,流寇寻来是迟早的事。
尽管父亲做足了准备,却还是没能防住流寇。
这日夜里,我刚睡下不久,耳中便隐约传来惨叫声。
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小姐,快醒醒,快醒醒!”桃丫压着嗓子唤我,“流寇进府了!”
我猛地起身:“阿娘呢?”
桃丫浑身哆嗦,连嗓音都是抖的:“姨娘还在里屋。”
“快,去叫阿娘!”
桃丫撒丫子往里屋跑,我飞快地穿衣服。
将将穿好绣鞋,就听院门外有狞笑声传来:“听说霍家大小姐长得跟仙女儿一样,老子今晚得尝尝滋味儿!哈哈哈。”
“要不把霍家小姐抓了,带回去给大哥当夫人!”
“就是就是!”
“蠢货!桃源郡多少貌美如花的小娘子等着哥儿几个宠幸,抓回去作甚?吃干抹净,就地斩杀,哈哈哈哈。”
我吓得花容失色,手脚不受控制地哆嗦。
抄起一把剪子,心想大不了一死。
绝不受辱。
19
三个家丁苦苦抵着院门。
流寇人多势众,撑不了多久。
我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带上,领着阿娘和桃丫到后院,打算从枯井逃出去——
我听了沈默的话,在井底挖了条隧道,直通府外。
“阿娘,你先下去。”
“不,念儿,你先……”
“小姐,你先下去!”
阿娘和桃丫推推搡搡,都不肯先下去。
“别让了!”我急得大喊,“听我的话,别做无畏的争执!”
阿娘哎呀一声,听话地绑上了绳索,我和桃丫把住轱辘头,慢慢往下放绳子。
阿娘已经尽量快地往下,但足不出户的妇人,手脚终究是慢。
外间流寇的动静越来越大,“嘭”地一声,院门被撞开了!
“小姐抓紧绳子,我去拖住他们!”桃丫泪流满面,眼神中带着视死如归,“下辈子桃丫还给您做丫鬟!”
她说完便转身往外冲,拉都拉不住。
“念儿,快下来!”阿娘在井底喊道。
来不及了,若我此刻下去,定会被匪徒发现。
我和阿娘一个都逃不了。
没有犹豫,我利落地将绳子剪断。
“念儿!你做什么!”
“桃丫跟我情同姐妹,我不能丢下她!阿娘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糊涂!念儿,糊涂啊!你下来,你快下来!”
阿娘哭喊着唤我名字。
我握紧手中的剪刀,反手抹了把泪,朝院外追去。
20
将将追上桃丫,就和流寇正面撞上。
为首的匪徒身形魁梧,满脸横肉,一刀一个迅速解决了三个家丁。
鲜血自脖颈处喷涌而出,溅得丈远。
桃丫吓得惊呼一声,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哈哈哈,这小娘子真是不惊吓,见着点血就晕了,哈哈哈哈。”
“晕了不好吗?晕了更好摆布哈哈哈。”
“站着那个就是霍家大小姐吧?真俊呐!大哥,您先上,兄弟们等着,哈哈哈!”
土匪头子嘴角抽了抽,浑浊的眼中盛满欲望。
我举着剪刀对准他:“别,别过来!”
毫无威慑力的话,惹得流寇哈哈大笑。
在绝对的强者面前,弱者的反抗就跟笑话一般。
土匪头子将刀递给手下,一边解裤带一边道:“烈性,老子喜欢!”
我抖如筛糠,哭着将剪刀对准自己的脖子。
眼睛一闭就要扎,手腕上却一痛——
一枚石子击中我的手,剪刀掉到了地上。
“啊——”
土匪头子闷哼一声,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的箭矢。
有人射中了他的心窝。
流寇们愣了片刻,立时举起刀,聚成一团。
一丛丛的箭矢从天而降,将院中流寇射成了马蜂窝。
我惊恐地望向箭射来的方向,只见院墙上立着几条精壮身影。
黑衣黑帽,黑超蒙面。
尽管看不到脸,可我还是借着火光,认出了最中间那人——
沈默。
大惊大喜,大起大落。
我经不住情绪的剧烈起伏,眼前一黑。
倒地之前,沈默飞身下来接住我。
“别怕,我来了。”
21
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火,桃丫靠坐在我床边上,睡得不太安稳。
我唤醒桃丫,问道:“阿娘呢?”
“小姐,你醒啦小姐?”
桃丫一个激灵睁开眼,惊喜地望着我:“姨娘没事,下井时擦破了点油皮,已经自行包扎了。”
“阿娘人呢?”
“在屋里守了您一夜,方才去小厨房熬粥,说是您醒了好用。”
正要下床去寻阿娘,却听门外响起一道浑厚男声:“大小姐,您醒了?”
沈默。
我披衣服的手一顿,压低了声音问桃丫:“他一直在外面?”
桃丫抿嘴偷笑:“守了一夜呢。”
我心下一暖,微抬了声音:“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外间沉默了一会儿,沈默低声道:“小姐,你怎么唤我大人?”
这一年多的书信往来,我唤他沈公子。
这声大人,确实生分了。
可书信是书信,当着桃丫的面,多少有点难为情。
“大人,可是念儿醒了?”阿娘的声音适时响起,替我解了围。
“回姨娘的话,醒了。”
“大人如今是武将了,妾身可当不起您的礼数。
再者,大人对念儿有救命之恩,便也是妾身的恩人。”
“姨娘客气,晚辈来晚,让小姐受惊了。”
阿娘笑道:“不晚,来得刚刚好。”
“晚辈本是来城中寻大夫的,可惜松鹤堂和回春堂的门都敲不开。
恰好看到霍府方向有火光,便赶来了。”
我问道:“寻大夫?沈公子受伤了?”
“小姐不必担心,受伤的不是我。”
“什么人受伤值得你亲自进城来寻大夫?军医呢?”
“军机要务,恕难奉告。”
顿了顿又道:“既然小姐无事,我就先告辞了,还得继续去寻大夫。”
“且慢!”我喊道。
我披上衣服,自药箱里取出一只细白瓷瓶。
开门,递给沈默:“这是我自己做的金疮药,沈公子带上。”
屋里的烛火打过来,我这才看清楚沈默的脸。
一年没见,他似乎变了许多。
从前总是垂顺的眉眼,如今多了几分凌冽坚毅。
从前总是躬着的脊背,如今站得挺拔如松。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肃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唯一不变的,是他同我对视片刻,麦色的脸上便浸出红晕。
沈默接过瓷瓶,粗粝手指碰到我的掌心。
彼此都是一颤。
“谢过小姐。”沈默挪开视线,不敢再看我。
我将手敛在袖中,只觉方才被他碰到的地方一阵灼热。
叮嘱道:“万事小心。”
22
霍府损失惨重。
我和阿娘的院子在最偏的角落,寻过来的匪寇不多。
其他人在府中各处烧杀抢掠,奸淫女眷。
父亲为了保命,将家中财宝悉数奉上,沈默的人赶到时,大部分财宝已经被匪寇抬走。
小娥和主母藏在地窖里,本能躲过一劫。
可她素日里苛待下人,逃进地窖时又不肯带丫鬟一起,被出卖了位置。
听桃丫说,四五个匪寇将小娥扛到院子里,把她的衣衫剥了个精光。
万幸沈默的人及时赶到,保住了她的贞洁。
可她不着寸缕的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名声算是毁了。
她几度寻死,被主母救了下来。
我同她的情谊虽不深厚,但好歹姐妹一场。
熬了参汤去看她,宽慰道:“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小娥盯着我,眼神恶毒:“别在这儿假惺惺地装好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那贱蹄子姨娘在背后是怎么看我笑话的!”
桃丫没忍住,怼道:“二小姐说话要凭良心,这参姨娘珍藏多年,原是给大小姐当嫁妆的,
听说二小姐受惊,二话不说就拿出来给您炖汤。”
“大小姐怕下人掌握不好火候,亲自盯了几个时辰的火。
姨娘和大小姐真心待你,你怎么……”
桃丫嘴笨,想不出合适的措辞。
跺脚,冷哼。
小娥眼中的泪光一闪而过,却还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阿娘院里什么珍贵的药材没有,谁稀罕你的参。”
“你……”桃丫还想说,被我拦下。
“你好好养伤吧,总之别想不开。”
23
不久后,南蛮军打到桃源郡。
顾淮和沈默里应外合,以两万兵力击退南蛮八万大军。
这一仗以少胜多,赢得实在是漂亮。
后来沈默同我说,那日夜里他不是来城中寻大夫的。
而是在城中安插布局,顺道来看看我。
没想到这一顺道,救了霍府上下几十条人命。
上一世,在桃源郡击退南蛮兵的只有顾淮一人,这一世阴差阳错,也有沈默一半的功劳。
果然世事定数,唯一不变的,只有变数。
大军自城中经过时,桃源郡的城民倾巢而出,夹道欢呼。
沈默和顾淮一左一右,跟在镇南将军身后。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面若冰霜。
我带着桃丫藏在人群后头,浅笑看他。
人山人海,我不知沈默是如何感应到我的目光,并精准看向我的。
对视那一眼,他的眼神如春风拂过,冰层消解。
只那一眼,我们便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说,等我回来。
我说,等你回来。
24
经此一役,南蛮军士气大跌。
镇南将军乘胜追击,将南蛮人打得节节败退。
而小娥苦等许久的消息,也终于来了——
春闱放榜,陆成业没中。
这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毕竟他人品虽然不行,但学富确实五车。
我让桃丫去打听了一下。
说是陆成业在京城忙于应酬,心思并不在学业上。
大抵是太过自负,觉着自己必然高中,只顾着结交权贵,荒废了学业吧。
陆成业本想留在京城,秋闱再试。
可朝廷忙着打仗,秋闱暂缓。
而霍府被流寇洗劫后,小娥也没钱继续供养他。
再三权衡下,陆成业回了桃源郡。
他带着大包小包的谢礼上门,拜见父亲母亲。
从前能进后院,旁听内宅家事的人,如今却不受待见。
父亲恼他无用,半分好脸色也欠奉。
主母却还想着他和小娥的婚事,仍客气周到——
小娥名声毁了,无人肯来议亲。
陆成业虽科考落榜,但好歹是个秀才。
他受了霍府大恩,说不定还愿意娶小娥。
主母话里话外地试探,明示陆成业上门提亲。
陆成业却不接她的话茬,只说科考要紧,暂不考虑议亲。
三个人各怀心思,一顿茶喝得尴尬至极。
待得父亲端起杯子,摆出送客的姿态,陆成业便起身行礼,问道:
“许久不见两位妹妹,此番回来也带了些薄礼,不知两位妹妹可在府中?”
主母道:“小娥的性子最是娴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在府中。
至于念姐儿……”
父亲咳嗽一声,接过母亲的话:“念姐儿近日忙着给沈副将缝制过冬的衣物,你别去扰她。”
“副将?他竟然已经是副将了吗?”陆成业喃喃道。
“沈大人骁勇无双,和顾大人同为镇南将军的左膀右臂,副将怎么了?副将都是屈才!
你作为一个读书人,怎么连话都不会说呢?”
陆成业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行礼道:“是,伯父教训的是。”
25
“小姐你是不知道,陆家哥儿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当着老爷夫人的面还不敢表露分毫,别提多滑稽了。”
桃丫绘声绘色地跟我说着前厅的事,笑得嘴都合不拢。
“谁让他当初伙同二小姐,污蔑小姐你和沈大人清白?结果人家沈大人已经是副将了,他却落了榜。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我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你倒是有文才,不如也去报名秋闱,指不定能中举呢。”
“哎呀小姐,你取笑我,不理你了。”
桃丫一股脑地跑开,剩下我和阿娘。
“念儿,你同阿娘说句实话,你心里,可还有陆公子?”
“您这说的什么话。
我就算对他有意,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如今他在我心里啥也不是。”
“那沈大人呢?那日你惊厥昏迷,他可是在你屋外守了整整一夜呢。”
想到沈默,我脸上一红:“他,他自然是好的。”
阿娘将我的心思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片刻后又轻叹一声:“可今时不同往日,沈大人军功赫赫,从军不久便升至副将。
等这场仗打完,封侯拜将也不无可能。
到时候……”
到时候他还看不看得上我这个商户之女,就不一定了。
如果是旁人,我或许也会有此担忧。
可他是沈默。
是为了给我报仇,只身一人上京刺杀陆成业的沈默。
“阿娘,我信他。”
26
又过了半年,南蛮军终于举了白旗,退到边境之外。
龙颜大悦,犒赏三军。
沈默表现骁勇,获封正四品中郎将,与顾淮平起平坐。
进宫谢恩时,他绕远回了趟桃源郡。
沈默一身戎装,身后跟了乌泱泱一群兵,抬了好多礼物来拜见父亲母亲。
“本该着常服来拜见老爷和夫人,可晚辈时间不多,来不及做合身的常服,还望老爷夫人莫怪。”
父亲脸都快笑烂了:“中郎将对霍府有恩,本该老朽上门拜谢,中郎将却送上如此厚礼,老朽真是惭愧惭愧啊。”
“晚辈自幼在霍府长大,幼时多受老爷照拂,一点薄礼罢了,还望老爷莫要嫌弃。”
“不敢不敢。”
“大小姐曾赠予晚辈一瓶金疮药,甚是好用。
此番前来给小姐带了些药材,还请老爷转交。”
“中郎将太客气了,要不老夫让念姐儿前来一叙?”
沈默两手一拱:“不了,晚辈一介外男,怎好唐突小姐。
待京中事了,再带上厚礼上门。”
他的话说得委婉,父亲却明白他的意思——
待京中事了,便回来提亲。
27
沈默撒了谎。
他哪里怕唐突我?
当天晚上就翻了我的院墙。
我料到他会来,妆容齐整地在窗边等他。
“登徒子,白日里在父亲面前装正人君子,这会子却翻起院墙来了?”
沈默咧着嘴笑:“念儿妆容齐整,是在等我么?”
这声念儿喊得我的心肝儿咚咚咚跳个不停,俏白的脸上也浮起红晕。
沈默自怀里摸出一支玉镯:“这是我娘选的,你可喜欢?”
油润饱满的玉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白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往手腕上一套,不大不小,刚刚好。
我笑着点头:“嗯,喜欢。”
“念儿喜欢就好。”沈默挠挠头,笑得像个二傻子。
“所以,这算信物吗?”
“算,当然算。
阿娘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日子都看好了。
等我回来,我就,我就……”
他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将提亲两个字说出口。
我红着脸,取下束发红绳。
如瀑的墨发散开,披在洁白的纱裙上。
我牵起沈默的手,将红绳系在他手腕上。
“这编绳的手法是跟阿娘学的。
“阿娘说,等我遇到心悦的男子,便将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如此,便可永结同心。”
寂静夜幕中,我听到沈默的心跳得飞快,呼吸也变得急促。
编绳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只觉滚烫。
半晌,我终于编好。
抬头看进沈默的眼睛,笑道:“这个,就算我的回礼啦。”
沈默目光灼灼,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仿佛漫天的星辰都落进了他的眼中。
“等我回来娶你。”
“嗯。”
28
庆功的宴席摆了三天三夜。
沈默获封中郎将,圣上赐了府邸,又赏了许多金银。
昔日的马夫,如今已是朝廷新贵。
京中许多官家富户上门拜访,几乎将沈府的门槛踏破。
听说中郎将尚未娶妻,宾客们总是有意无意提起家中女眷。
沈默装傻充愣,权当听不懂。
等他终于将诸事安排停当,回桃源郡时,已是三个月后。
这三个月里,圣上下旨,将此前耽误的秋闱重开。
陆成业再次上门借钱,可父亲已经不愿再资助他了。
他想见我,被桃丫一盆洗脚水泼了出去。
无奈之下,他求到主母跟前。
二人不知是如何商议的,总之最后陆成业拿到了银子,条件是娶小娥为妻。
小娥爱慕陆成业多年,也算求仁得仁。
不过陆成业的心不在小娥身上,她往后的日子好不好过,就说不准了。
四月初七,沈默上门提亲。
说六月初八是良辰吉日,可迎我过门。
阿娘觉得仓促。
父亲却怕夜长梦多,恨不得立马将我嫁去沈府。
我把玩着手中的玉镯,只觉得这一世太过幸福,好似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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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陆成业秋闱再次落榜。
两次打击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再没信心科考。
他回桃源郡开了个私塾,子承父业当起了夫子。
他也信守承诺和小娥成了亲。
当夫⼦赚不了几个钱,陆成业想过富贵生活,还得靠小娥扶持。
可他在得知⼩娥曾被流寇羞辱后,整个⼈都变了。
尽管洞房花烛夜,小娥是处⼦之身。
可陆成业却以此为由,冷落小娥。
他⽇⽇酗酒,口出恶言,说什么也不和⼩娥同房。
后来他纳了个小妾,三分像我。
听说他每每醉酒,便痛哭着喊我的名字。
这些话传进我的⽿朵,我并没有太大情绪——
比起上一世他的所作所为,他这点“深情”啥也不是。
不明所以的桃丫感慨道:“⼩姐,想不到陆公子待你,竟如此痴情。”
我抚着隆起的小腹,笑道:“傻桃丫,他不痴情,是不⽢。
毕竟上⼀世,他可是⻛光⽆限呢。”
“上一世?”
“夫⼈,我回来了。”
沈默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起⾝去迎,笑着对桃丫道:“呐,不管上一世还是下⼀世,珍惜眼前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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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我为沈默⽣下一⼦一女。
他怜我怀孕艰⾟,再不肯要孩子,也不曾纳妾。
沈默疼我爱我,数十年如一日。
执我之手,与我偕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