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谢翊沉失忆,记忆停留在十六岁,心里只有那个放弃他的小青梅
发布时间:2025-09-24 12:59 浏览量:1
谢翊沉失了忆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安坐在梨园里养胎。
据说他是磕到了头,那些过往的记忆竟都停在了十六岁那年。
我略一思忖,抬手便吩咐侍女:「替我送一封和离书过去,顺带告诉他,往后这些过往,记不记得也没什么要紧了。」
毕竟十六岁的谢翊沉,满心满眼都只有那个早早就弃他而去的小青梅阮芙。
更关键的是,年少那会儿,我与他本就是不死不休的死对头,半分情面都不讲的。
……
谢翊沉失了忆。
这消息入耳时,我手里剥坚果的动作蓦地一顿,转过身看向身旁侍立的阿溪:「他伤得重不重?」
他出这事的时候,我与他正闹着冷战。说起来也冤枉,不过是他觉得我心里没他 —— 明明知道他对芒果过敏,却还送了芒果过去。可天地良心,那筐芒果本是给凯旋回朝的齐小将军准备的,没成想半道上被他截了去,反过来还倒打一耙,说我故意害他。
阿溪支支吾吾说了半天,额角还渗着汗,声音都发颤:「殿下… 驸马他身子倒没大碍… 就是… 就是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
我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等阿溪絮絮叨叨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我总算抓着了核心意思 —— 谢翊沉,他失了忆。他忘了与我相伴的这五年,脑子里只余下十六岁时,满心爱慕着阮芙的自己。阿溪还说,他醒过来一听说自己娶的是我,头一个念头就是要跟我和离。
「好,真是好得很。」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抬手便在宣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 和离书。
十六岁的谢翊沉,那会儿恨不能我立刻消失,跟他提什么夫妻情深、恩爱两不疑,简直是天方夜谭。要我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解释那些过往回忆?绝无可能。本宫乃堂堂承德长公主,岂容他这般气我?离,这婚必须离!
我抬手吩咐完,便潇洒转身,临了又补了句:「把府里的金创药给送去,他那人向来娇气,旁人的药他用不惯。」 回头再看时,阿溪已捧着和离书走远了。不过一息的功夫,我与谢翊沉,便再无夫妻干系。
十六岁的谢翊沉,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眉眼间满是张扬。他看不惯我插手朝堂之事,竟在满朝文武面前斥责我有谋权篡位之心,甚至还在佛前暗自诅咒,盼我不得好死。那会儿我也没惯着他,偏要跟他对着来 —— 罚他在我殿外跪足三日不许起身,也会在无人的地方,踩着他的背脊,逼他放下那一身不知天高地厚的傲骨。
我与他,十年前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十年后,偏偏成了旁人眼中恩爱和睦的夫妻。他从前总说,我这般行事狠辣、不留余地的人,早晚会遭报应。如今看来,这报应,可不就找上门来了?
可于我而言,这情分舍了也就舍了。十六岁的谢翊沉,本就没什么能让我放在心上的。在他面前露半分软弱,便是我输了一成。
和离书送出去的第三天,谢翊沉便怒冲冲地踹开了梨园的大门,声音里满是火气:「宋惜月!你给我出来!」 他一把推开拦着的侍卫,几步走到桌前,将那封和离书重重拍在桌上,眼底满是难以置信,「我怎么会娶了你?!」
我端起茶杯,淡然饮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是你自己求来的婚。」
「绝无可能!」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抬眼看向他,他也恰好瞧见了我如今的模样,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从前的我,最爱满身珠翠琳琅,一袭红衣衬得人张扬凌厉,活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凡是挡我路的人,都要被这剑伤得体无完肤。可如今,我虽仍穿红衣,却只是松松地披着头发,皮肤比从前更显白皙,脸颊也圆润了几分 —— 在外人看来,倒像是收了鞘的软剑,没了往日的锋芒,半点威胁都没有。
谢翊沉显然没料到我会变成这样,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竟脱口而出:「你…… 怎么胖了这么多?」
我一时语塞,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忽然生出几分逗弄他的心思,我往贵妃椅上一靠,抬手轻轻拍了拍小腹,慢悠悠道:「我怀了孕,孩子是你的。」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声音里都带了几分绝望:「绝…… 绝不可能!宋惜月,你向来就会满口谎话!」
我瞧着他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心情倒还不错,支着脑袋看他:「谢翊沉啊,从前怎么没发觉,你竟这么有意思?」 从前跟他斗得你死我活,恨得我牙痒痒;后来嫁了他,倒被他当成宝贝一样护着。其实打从他失忆到现在,我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半分虚假。
当年,他可是拿着先帝的遗诏,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七日,才求来与我成婚的机会。那会儿阿弟刚登基不久,朝中本就需要谢家的势力支撑,可他还是一口回绝了谢翊沉的求娶 —— 哪怕谢翊沉手里握着先帝遗诏,哪怕他当时已手握重权。
「谢翊沉。」 我忽然开口叫他,声音平静得很,「不管你信不信,二十六岁的你,已经与我成了五年的夫妻,还想着要跟我相守一辈子,直到白头。」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底的光闪了又闪,最后弯腰拿起桌上的和离书,声音总算平静下来:「宋惜月,我绝不会喜欢你。这里面的真相,我会自己查清楚。你别想骗我。」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渐渐走远。心口忽然泛起一丝酸涩,我定了定神,转头对阿溪吩咐:「阿溪,把谢翊沉留在府里的东西都扔出去!要么烧了,要么丢了,总之别再让我看见。」
真是碍眼,太碍眼了!我又补了句:「再让人跟着他,看看他去了哪儿,别让他在外头出了意外丢了性命。」 如今的侯府,可不会再收留他了。
还记得十六岁那年冬天,长平关屡屡遭到敌寇侵扰,谢翊沉领了圣旨出征,可当他看见随行的军师是我时,竟一时赌气,把我独自丢在了长平关。可我终究还是自己撑了下来。后来援军赶到,老侯爷坐在马背上,直接把谢翊沉从马上推了下去,对着我道:「这逆子就在这儿,还请公主责罚。」
我踩着地上的积雪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头上,弯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谢翊沉,你总说我心狠手辣,可如今这般自私无情,把满城百姓置于危难之中的是你;不顾家国安危,舍弃麾下将士的,也是你!」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看着他眼中泛起的愧疚,又将腰间的剑拔出来,横在了他的脖颈上:「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其实他走了之后就后悔了,正打算折回来找我,却被赶来支援的老侯爷抓了个正着,当场就打了他二十军棍。前后不过十天的功夫,再次见到他时,我又罚了他三十军棍。说到底,老侯爷一生战功赫赫,谢翊沉又是他的独子,我总不能真的把人给斩了。
谢翊沉乖乖领了罚,自那以后,哪怕谢家后来遭了流放,他也跟着我在边关待了三年,好几次为了护我,都快把命丢了,却从没说过一句要放弃。他也没再因为从前的偏见,把我丢下过。后来谢家得以重返京都,我与他之间那些旧日的误会,也渐渐解开了,不知不觉间,便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情愫。至于老侯爷,每次见了谢翊沉都没什么好脸色,唯独我去了,才肯好好跟人说话,脸色也温和些。如今他没了记忆,就算真的回了侯府,八成也会被老侯爷赶出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天晚上就有人来报,说谢翊沉真的被老侯爷从侯府里赶出来了。
街上正下着小雨,我撑着伞走过去,一眼就瞧见了缩在街角角落里的谢翊沉。我慢慢走过去,笑着蹲下身,开口道:「呦,这是怎么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头扭向一边,可眼眶里还是蓄满了泪水。细密的雨点落在他身上,他就那么缩在角落里,瞧着竟有些可怜。我伸出手,替他擦去脸上的雨水,轻声道:「你上个月,才刚参过你爹一本呢。」
老侯爷是晚年得子,如今已年过花甲。可他偏偏不服老,天天往演武场跑,找人家比试武艺,输了之后还得闹上好一阵子脾气,谁劝都没用。旁人倒没什么,他自己反倒气得睡不着觉。后来谢翊沉就参了他一本,说他扰乱军规,老侯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可转天还是乖乖不去演武场了。这么一来,他们父子俩的梁子算是结得更深了。
可眼下的谢翊沉,还停留在十六岁的记忆里,他吃惊地抬起头,语气满是不信:「我怎么敢参我爹?宋惜月,你又在骗我是不是?」
「你走开,不用你在这儿看我笑话!」 他一把拍开我的手,站起身就往阮府的方向走。
我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开口叫住他:「你想去找阮芙?我看你怕是去不成了。」
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看样子是真的想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看着他,缓缓道:「阮家满门,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我下旨斩了。」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他猛地转过身看向我,袖子底下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雨也下得越来越大,他咬着牙叫我的名字:「宋惜月!」
我笑着拂去身上的雨点,指甲却在不知不觉间,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我本就知道,跟你现在说这些道理没用。可谢翊沉,你别糟践我夫君的身子 —— 等他恢复记忆,要是发现自己的身子被你折腾得病弱不堪,怕是不会轻易饶过你。」
我用余光瞥见阿溪递了一把伞给他,又接着道:「你要是能冷静下来,我们就好好谈一谈。要是冷静不下来,你就把和离书签了,我与你好聚好散。等日后你恢复了记忆,我们再慢慢商量后续的事。但谢翊沉你记好了,你要是敢把我伤得重了,就算日后你真的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我原以为,经了这事,他怎么也不会再来找我了。可没成想,第二天一早,他就敲响了梨园的大门。
前一天晚上,肚子里的孩子闹得厉害,我几乎一夜没合眼。他瞧见我满脸倦容,眼神微微动了动,有些不自然地把头扭向了一边:「宋惜月,你要是把那些过往编得再真一点,我或许还会信你几分。」
我忽然来了精神,没忍住笑出了声,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好好说话就这么难?嘴里跟塞了炮仗似的,一碰就炸。」 张口闭口就是不信我,既然不信,又何必站在我面前?说到底,不过是嘴硬罢了。我忽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天天跟他置气、扇他耳光的时候。
可他却只是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落寞:「我…… 我今天见到阮芙了。她已经嫁人了。宋惜月,这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唇角的笑意没散,偏过头看向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声音却反倒轻了下来:「你刚才说,你见到谁了?」
他只是低着头,再也不说话。我伸手攥住他的衣领,猛地往下一扯。他吃了一惊,连忙道:「欸!宋惜月,你干什么!」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我跟你的过往吗?我现在就一字一句地讲给你听。」 说完,我拉着他就往屋里走。
谢翊沉立刻慌了,嘴里吱哇乱叫:「宋惜月,你别以为你怀了孕,我就不敢对你动手!宋惜月,你快松开我!」
我把他一把甩到床上,拍了拍手,低头看着他,慢悠悠道:「我们,就在床上说。」
我与谢翊沉认识,算下来已有二十多年。那会儿我还在皇宫里住着,我们俩并不常碰面。
直到后来父皇病重,秦王手握重兵,渐渐有了谋反的心思。那时阿弟才九岁,我也刚满十五岁,刚行过及笄礼。为了护住阿弟,我故意装出一副贪恋权势的样子,把所有的锋芒都引到自己身上。也借着这个由头,悄悄为阿弟拉拢朝中的权贵大臣。
从那以后,朝中有了三派势力:一派是秦王的人,一派是忠于皇室的,还有几位不愿站队的元老,人数不多。看不惯我的人不少,谢翊沉就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他总以为我想谋朝篡位,所以常常跟我对着干,处处针对我。我们在朝堂上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可转回头,他就会被我罚着下跪,有时我气不过,还会追着他扇巴掌。
我那时候年纪小,心高气傲,懒得跟他解释这些弯弯绕绕。到最后,我们俩甚至都会在佛前偷偷许愿,盼着对方赶紧死 —— 说起来,那会儿真是又虔诚又恶劣。他本就效忠阿弟,可阿弟又不得不装出跟我离心的样子,这么一来,他就更讨厌我了。
就这么一来二去,秦王一党到底有多少人,我们也摸得差不多了。只可惜,那时秦王势力庞大,于我们而言,就像一座翻不过去的高山。
昭明三十二年,秦王为了顺利坐上皇位,竟然不惜以万人性命为代价,设计陷害谢侯爷,说他意图谋反。那会儿 「人证物证」 都摆在那儿,父皇也没办法,只能下旨将谢家满门流放。可那时我手里还没有兵权,身边只有一群文臣,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拿捏。
没办法,我只能主动请命去边关,想求得南北二位将军的支持。这二位将军只忠心于大楚皇室,至于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其实并不关心。只有得到他们的支持,我们才有底气跟秦王抗衡。偏偏秦王极好面子,想名正言顺地登基,这倒给了我和阿弟喘息的机会。
我就是在边关,再次见到了谢翊沉。其实在谢家被流放的时候,我偷偷去看过他一次。那天我特意打扮得艳丽夺目,高昂着头,故意用幸灾乐祸的语气笑他:「啧,谢翊沉,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他眼眶通红,墨色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舞,可眼神里却渐渐多了几分坚韧。他咬着牙对我说:「宋惜月,等我日后有机会,必定亲手杀了你!」
他怨我行事暴戾,恨我做事不择手段。可他不知道,我杀的都是些不忠不义的臣子,我脚下的那些鲜血,也全是叛党的。这些话我不能说,也不屑于跟他说。在那时的我眼里,谢翊沉就是个蠢货,根本担当不起什么大事。
直到后来,我们在漫天黄沙里重逢,两人竟默契地同时别过了头,眼神里还带着几分互相嫌弃。再后来我才知道,谢家被流放这件事,阮家也掺了一脚。而且阮芙在谢翊沉被流放的第二天,就跟别人定了亲。
那年我十八岁,谢翊沉十九岁。我们俩都过得狼狈,却又默契地不提前事。他想为谢家平反,就必须往上爬,获得更高的地位;我想拿到足够的权力,也得一步一步往上走,不能停下。就这么着,我们俩像两条被逼到绝路的恶犬,一拍即合,决定暂时联手,一起往前走。我原以为,我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等这件事了结,就会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
直到有一次,我因为急功近利,中了敌军的埋伏,危急关头,谢翊沉竟替我挡了致命的一箭。我还在震惊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拔下了肩膀上的箭,抬手将剑指向敌军首领,声音里满是戾气:「就凭你,也敢动我大楚的长公主?既然敢动她,就先拿你的命来抵!」
谢家本就是武将世家,可谢翊沉却以文臣的身份进了朝堂,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他当年在比武场上,还赢过武状元。后来援军到了,他却悄悄退到了我身后,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我身上。我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他说:「宋惜月,今天这事不算完,以后再找你算账。」
后来的日子里,有无数个夜晚,我总爱故意挑衅他,可他每次都只是歪着头,无奈地笑一笑,说:「宋惜月,你可真是个混世魔王。」
回望那段既剑拔弩张又曾相互托底的过往,你我都曾踏过错步。可熬过那三年水深火热的扶持岁月后,有些事,他终是悟了,我也彻底看清了。
只是有一点,我心里比谁都分明 —— 我从不欠他半分。
他眼底藏着的那些欲望,我早看透了。
从前跟他走在一处,总免不了惹人侧目。那时候谢家满门避他如避祸,我却偏不怵。他就是借着我公主的名头,不过一个月,就在边关挣出了些声望。旁人说他是我的面首,那会儿我半句辩解都没有 —— 说实在的,那会儿心里倒真有几分痛快。
后来我们回京,秦王竟直接自封摄政王,一手攥住了朝堂大权。这虚假的平衡,终究在他举兵逼宫那天碎了。那天夜里层层叠叠的月光,根本照不清宫门前的混乱 —— 他大概到死都没料到,南北两路将军会齐齐站出来拥护我阿弟,就连先前附逆的群臣也突然倒戈,一把把长剑齐刷刷指向了他的喉头。
他被围在中间,盯着我,声音里还带着不甘的颤意:「宋惜月,你明明手里握着实权,为何不自己坐那龙椅掌朝?」 顿了顿,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气急切起来:「不如你我联手,杀了宋承乾那小子!」
我偏着头,像是认真琢磨了片刻,才慢慢走到他跟前。「皇叔这话,倒真有几分道理。」 我朝他勾了勾唇角,看着他眼里刚浮起的得意,猛地将手中的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皇叔,就因为你那点狼子野心,你整整困了我五年。」 我盯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声音冷得像浸了冰:「我本该是能无忧无虑过一生的,可你到了这步田地,还想把我困在你画的牢笼里。」
我轻嗤一声,伸手拭去他唇角溢出来的血,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惜啊,这事儿,不能如你愿了。」
他瞳孔猛地放大,死死盯着我,到最后闭眼时,眼里还满是化不开的不甘 —— 终究是死不瞑目。
谢翊沉自始至终没拦着我,直到我松开握剑的手,指缝间还沾着血,他才上前,掏出帕子一点点擦干净我手上的血迹。
他擦完最后一点血,抬头看着我,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宋惜月,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什么能拦着你了。」
话音刚落,他转头看向瘫在地上、满脸惶恐的丞相阮朝 —— 那是他年少时曾放在心尖上爱慕过的姑娘的父亲,可他还是抬手,亲手了结了阮朝的性命。
只是阮芙,那个曾让他动过心的姑娘,自始至终没露面,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阿弟登基那日,我并未去观礼。怀中紧攥着父皇生前为我留下的几道赐婚圣旨,泪水糊了满脸,连眉眼都拧成了一团。每一道圣旨上,都写着一位父皇精心挑选的良人 —— 只要我点个头,凭这圣旨,便能如愿嫁给心悦之人,谢翊沉的名字,赫然在列。
后来,他悄悄从我这里取走了那道写有他名字的圣旨,转头便求了阿弟为我们赐下婚约。早年我在边关征战时落下病根,此生恐难有孕,这事他一直清楚;我对他早已动了心,却从不肯先开口表露心意,这点,他亦知晓。
谢家奉旨返京的那一日,便是我与他的成婚之日。喜宴上,我们共饮了合卺酒,他当着天地神明起誓,此生此世,绝不负我。往后五年,他始终守着誓言,待我一片赤诚,满心珍视。成婚第五年,我们终于盼来了第一个孩子,可偏偏在这时,他却失了忆。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当初发下重誓的是他,许下一生承诺的也是他。月色洒在二十六岁的谢翊沉身上,恍惚间竟映出几分十六岁少年时的模样。我同他讲了我们十年间的点点滴滴,他却始终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
「谢翊沉。」我轻声唤他,在他满是迷茫的目光里,俯身吻上了他的唇角。他下意识地回应了我的吻,可下一秒却猛地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惊怒:「宋惜月,你这是做什么?怎能这般孟浪!」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语气理直气壮:「你我本是夫妻,我为何不能亲你?即便我主动些,你也没道理指责。」
他眼神慌乱地左右张望了一番,最后双手抱臂缩了缩,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我…… 我才不信你的话。」
我轻哼一声,侧身躺回床上,语气带着几分娇嗔:「你爱信不信,我才不稀罕你信。快些别吵,别扰了本宫歇息。」
他见状转身走了,可没一会儿又折了回来,声音含糊地嘟囔着:「那…… 那我今晚睡哪儿?」
我往里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些位置,嘴上仍不饶人:「愿意睡就睡,不愿睡便自己找地方去。」
与他僵持了片刻,困意渐渐袭来,我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大亮,我竟正窝在谢翊沉的怀里,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没说话。
「你不是不愿睡这儿么?」我开口问道。「我睡不睡,与你何干?」他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我被他气笑,抬手便要拍他一下,却被他灵巧地躲开,还朝着我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忽然话锋一转,问他:「若有朝一日,我与阮芙一同站在你面前,你会选谁?」
谢翊沉闻言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带着几分疑惑:「你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没什么。」我偏过头,不再多言。
其实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突然问出这话。大抵是,心底深处,终究是信了他当年许下的那些诺言吧。
午后的阳光格外暖和,我正慵懒地晒着太阳,阿溪轻步走了过来,躬身行礼:「殿下,齐小将军前来求见。」
齐明曦是南将军齐林的独女,性子爽朗,又常着男装,旁人初见时,多半会误以为是位面容秀气的公子。她向来不拘小节,没等我传召,便直接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我身边,熟络地坐下,拿起我盘中的桂花糕便吃了起来,没一会儿便见了底。
「听说那个姓谢的失了忆?」她嘴里嚼着糕点,含糊地问道。我轻轻点头,勾着唇角将她往身边拉了拉,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下次再敢这般不声不响地闯进来,小心我治你个惊扰公主之罪。」
她歪着头朝我挑衅,身子离我越来越近。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宋惜月!」我转头看去,只见谢翊沉正指着我与齐明曦,声音里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他是谁?!」
不过一夜光景,他倒像是换了副模样,指着我与齐明曦,语气带着几分质问:「你昨夜同我说了那么多过往,却半字没提过这个人。宋惜月,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倒是说清楚!」
齐明曦歪着头看着我们俩,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人莫不是失忆把脑子也糊涂了,竟有胆子这般同你说话。」说罢,她故意带着几分挑衅,偏过头在我脸颊上轻碰了一下,语气张扬:「我还能更放肆些,有本事你便来打我呀。」
我心中暗自思忖,十六岁的谢翊沉,大抵是巴不得我爱上旁人,为情爱所困,从此不再插手朝堂之事。毕竟当年,我们俩曾一同跪在佛前,彼此言语相向,说得话一个比一个伤人。可眼前的谢翊沉,却气得眼眶发红,大步上前便要朝齐明曦挥拳,口中怒斥:「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对我大楚长公主无礼!」「她即便有万般不是,也轮不到你这般亵渎!」
齐明曦轻巧地偏头躲过,吊儿郎当地躲到我身后,勾着唇角对他说道:「想动我?你也不掂量掂量,小心你的长公主真治你的罪。」
我无奈地叹口气,走上前握住谢翊沉紧攥的拳头,缓缓将其松开:「你同她一个女子置什么气?谢翊沉,莫要这般小气。」
谢翊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话中的意思,仔细打量了齐明曦一番,紧绷的神色竟不自觉地松缓下来,语气也软了些:「我只是怕你被人骗了。宋惜月,你向来做事急进,容易吃亏。」
我被他说得一噎,下意识抬起的右手堪堪停在半空,又缓缓放下。谢翊沉啊谢翊沉,你哪里懂我心中的考量。
不知从何时起,先前一直抗拒太医诊治的谢翊沉,竟忽然改了主意,主动提出要医治自己的失忆之症。于是这些日子,他白日里总拉着我当挡箭牌,一同去见老侯爷,回来后便无精打采地坐着,等着太医来为他施针。
「宋惜月,我爹好像比以前老了好多……」「宋惜月,能不能让齐明曦别总来咱们这儿?」「宋惜月,东街以前那个馄饨摊,怎么不见了?」「宋惜月……」
我实在听不下去,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他嘴边,堵住他喋喋不休的话头,又伸出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气:「安分些,再这般聒噪,便赶你去偏院住。」
他叼着糕点,声音含糊却带着几分不服气:「去偏院住,我还求之不得呢。」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一个月,他的记忆依旧没有好转,平日里与我、与齐明曦打打闹闹,倒也让这日子多了些趣味。只是不知为何,无论谢翊沉是如今失忆的模样,还是当年少年时的性子,似乎都对齐明曦带着几分不满。整日里总爱找她的茬,两人一见面便吵吵闹闹,有时甚至会闹得鸡飞狗跳。
这一日,齐明曦又如约而至,见我正靠在院中的梨树上吃苹果,便凑上前来,闹着也要尝一口。
「这苹果谢翊沉刚咬过一口,你还要不要?」我笑着问道。她立刻摆了摆手,一脸嫌弃地说:「不要不要,免得被谢翊沉占了你的便宜。」
正说笑间,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便有几支箭矢破空而来。我反应极快,迅速侧身躲过,抬眸望去,只见院门已被人一脚踹开,几个黑衣人正站在门口。
谢翊沉见状,立刻将我拉进怀中紧紧护住,可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阮芙时,环着我的手臂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阮芙身着一袭淡粉色衣裙,正是她年少时常穿的样式,一头青丝用一支玉簪松松束起,模样依旧温婉。她朝着谢翊沉伸出手,声音柔婉却带着几分急切:「阿翊,别被她骗了,快到我这边来。」
谢翊沉缓缓松开我,脚步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步,口中轻声唤道:「阿芙。」
可下一秒,一把冰冷的匕首便横在了他的颈间。我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谢翊沉,你若敢再往前一步,我便立刻杀了你。」
我转头看向阮芙,眼中杀意尽显:「阮芙,你竟还敢回来!当年便是你毒杀了侯夫人,害得老侯爷悲痛欲绝,一蹶不振,甚至生出了死志。你们便是趁此机会,诬陷谢家,害得谢家满门流放!」「阮芙,今日我若不将你绳之以法,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曾在无数个深夜,看到谢翊沉独自坐在庭院的树下,手中紧攥着他母亲留下的玉牌,低声诉说着对母亲的思念。后来再次见到老侯爷时,他满头的白发更是让我心头一震 —— 不过数年,竟苍老至此。
我将谢翊沉护在身后,从阿溪手中接过长鞭,便要朝着阮芙走去。
「宋惜月,等等。」齐明曦快步上前拉住我,自己则往前站了一步,活动了一下手腕,语气带着几分坚定:「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这般动武的事,交给我来就好。」
「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能上阵杀敌的赤将军?也顾着些自己的身子。」我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担忧:「更何况,那孩子是你盼了五年才得来的,怎能这般冒险?」
话音刚落,便有无数暗卫从屋顶一跃而下,将院门团团围住。阮芙脸上满是惊诧,眼睁睁看着院门缓缓合上,将她与外面的人隔绝开来。
事实上,早在得知谢翊沉曾见过阮芙时,我便料到她定会回来寻仇。我宋惜月从不是任人宰割之人,当天夜里便遣出了两只信鸽,一只飞往皇宫求援,另一只则送往南北将军的府邸,请他们派兵相助。这些年我过得太过安稳,久到旁人都忘了,我宋惜月也是从当年那场惨烈的皇位之争中拼杀出来的。京都城内,人人皆知承德长公主宋惜月,是天潢贵胄,帝王血亲。可少有人记得,当年那柄长枪在手、能于万军之中取敌首级的赤将军,亦是我。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院外已恢复了往日的祥和,院内却已是一片狼藉,地上溅满了鲜血。阮芙被几个残存的侍卫护在身后,眼中含着泪水,朝着谢翊沉哭诉道:「阿翊,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难道还要信她的话吗?」「你当年说过,会一辈子对我好,难道你不仅忘了对我的誓言,连她当年是如何折辱你的,也一并忘了吗?!」「阿翊,是她害死了你的母亲,如今还要让你替别人的孩子做父亲!她趁你失忆,对你百般欺辱,你万万不能再信她了…… 阿翊,我才是你当年定下的未婚妻啊!」
我对上阮芙眼中那抹难以掩饰的得意,心中一阵迷茫,下意识地转身,却见谢翊沉已拉开了弓箭,箭尖正对准我。
「谢翊沉,你疯了不成!」耳边传来齐明曦带着几分急切的嘶吼声。
我与谢翊沉四目相对,从他的眼眸中,我仿佛看到了我们过往的一幕幕,那些甜蜜与酸涩,尽数浮现 ——
「宋惜月,你若不与我说,我便什么都不懂,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宋惜月,别哭,我没那么容易死,我还没找你要救命的报酬呢……」「宋惜月,我好像有些喜欢你,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即便拒绝我,我也不会伤心的…… 其实…… 还是会有一点难过的。」「惜月,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将剑对准你。」
后来,他执着地握着我的手,一同写下了我们的婚书,笔尖落下时,他认真地说道:「从今往后,我若负你,你千万莫要对我留情。于我而言,即便万死,也难赎负你的罪过,更恨我自己,竟让你为我伤心。」「惜月,当初许下承诺的是我,往后守着誓言的,也必须是我。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站在原地,由我来走向你,来爱你。」
可到最后,所有的誓言与承诺,都在他将箭尖对准我的那一刻,彻底破碎。那些过往的甜蜜碎片,此刻竟像锋利的刀刃,一道道划破我的心脏,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眼中却不由自主地凝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真是…… 错得太离谱了啊……」
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我紧紧攥着手中的袖箭,正要抬手,却对上了他眼中的一抹笑意,动作瞬间僵在了原地。
「宋惜月。」他轻声唤我的名字,眼中带着几分无奈。「你前些日子问我,若有朝一日,你与阮芙一同站在我面前,我会选谁。」「我虽失了忆,却也不傻,心里清楚该信谁。」
阮芙见状,急忙催促道:「阿翊!快杀了她!」齐明曦则在一旁急得跺脚,想要唤醒他:「谢翊沉,你可别糊涂,杀了她你定会后悔的!」
可他却只是看着我手中的袖箭,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宋惜月向来不屑于在这种事上骗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她,从来都不信我一样。」
我正微怔着,便见箭矢划破长空,径直朝着阮芙的心口射去。可他终究还带着十六岁时对阮芙的那点旧情,手微微颤抖着,箭终究还是射偏了,只擦过阮芙的肩头。
但谢翊沉心里清楚,他本该杀了阮芙。前一夜他彻夜未眠,心中满是混乱 —— 曾经最恨的人,如今成了自己的妻子;曾经心生欢喜的人,如今却是害死母亲、陷害家族的仇人。母亲早已离世,父亲也已是满头白发,这一切都让他难以接受。
当初得知母亲身死的消息时,他几乎承受不住,一心要去找父亲问清楚缘由,是宋惜月拉住了他的手,声音温柔却带着几分坚定地问道:「你难道还想让老侯爷再伤心一次吗?他如今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更多的打击。谢翊沉,人要好好活着,不仅是为自己而活,也是为了那些已经离开的人而活,莫要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对仇人而言,你活得安好顺遂,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对亲人与爱人而言,你能好好的,便足以弥补他们无法陪你走完一生的遗憾。」
她说着,伸出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然后缓缓将他拥入怀中:「明日,我们一同去见老侯爷,也去你母亲的墓前看看她。」
谢翊沉望着她眼中的温柔与坚定,鬼使神差般地,轻轻点了点头。
按说,他与宋惜月本该是仇人。可这些日子,每当夜深人静,看到身旁的她因孕期不适而皱紧眉头时,他总会下意识地伸手为她舒展眉头。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记忆中那个热烈张扬的少女,明明笑得灿烂,眼底却总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苦涩。他也想起,曾在旁人的描述中得知,二十五岁的宋惜月,身上少了几分年少时的锐利,多了些温柔,唇角总是噙着笑意,那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任谁都能看出,那是被幸福浸润的模样。
他曾在院子里逛了许久,终于在角落的书架上找到了几本自己年少时爱读的书。他才发现,整个院子的布置,几乎都是按照宋惜月的喜好来的,属于他的东西,少得可怜。后来在阿溪的指引下,他打开了自己的书房,推开门的那一刻,便被里面的景象惊住了 —— 书房的墙上、案几上,竟全是宋惜月的画像:有趴在桌案上小憩的宋惜月,有坐在秋千上笑闹的宋惜月,有打马走过长安街头的宋惜月,还有在溪边与侍女玩闹的宋惜月 —— 每一幅画中的她,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而在这些画像中间的书案上,还放着一双尚未绣完的虎头鞋,针脚细密,显然是用心缝制的。
他忽然明白,二十六岁的谢翊沉,是真的很爱很爱宋惜月。
他转头问一旁的阿溪,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我…… 当年是不是求了很久,才娶到殿下的?」
阿溪恭敬地答道:「回侯爷,当年您为了求娶殿下,在宫门外跪了整整七日。起初陛下不同意,不仅不许人给您送吃食,还许了您封侯拜相的爵位,只为让您放弃娶殿下的念头。」「后来陛下终究是心软了,派人去将殿下寻了回来。于是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宫门外跪着的人,便成了您和殿下两人。」
十六岁的谢翊沉听后,久久没有说话。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如今占据的,是二十六岁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宋惜月、深爱她的谢翊沉的身体。
「我愿意接受医治。」他在心中默默想道 —— 要把这个身体还给那个深爱宋惜月的二十六岁的谢翊沉,也要把如今这个温柔幸福、会对着他笑的宋惜月,还给那个真正该拥有她的人。
所以当箭矢射向阮芙的那一刻,十六岁的谢翊沉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 他终于替母亲报了一部分仇。
他想起年少时遇见阮芙的那一天,阮芙曾对他说:「阿翊,我嫁人了,是宋惜月逼我的。」「这些年,她一直从中作梗,不让我们见面。阿翊,我们本来应该在一起的,都是宋惜月毁了我们的一切!」可后来他才知道,阮芙在骗人 —— 她嫁的是秦王世子,那门亲事是她自己求来的。她不仅骗了他,还害死了他的母亲,如今竟还要害死他现在的妻子。
谢翊沉并非真的糊涂,这一个月来,他与宋惜月、齐明曦的相处,再加上阿溪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那些所谓的真相,早已在他心中拼凑出了他与宋惜月过往的全貌。他很清楚,阮芙如今这般孤注一掷地回来,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 杀了宋惜月。阮芙自小性子执拗,又极其贪图权势,一旦认定了某件事,便是拼了命也要做到。
也正因这份透彻的知晓,谢翊沉才能那般平静地接纳她嫁作他人妇的事实。
「阿芙。」
谢翊沉的目光落在瘫倒在地的阮芙身上,手中的弓被他轻轻掷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们都该走向终结。」
愿宋惜月能拥有一世安稳喜乐,愿二十六岁的自己能重回过去,与她携手共度余生,直至白头。
他轻声说着,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下一秒,他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谢翊沉!」
朦胧中,他看到宋惜月朝着自己奔跑而来,身影急切。恍惚间,记忆里那个身着红裙的少女忽然浮现 —— 她发间缀满琳琅朱翠,脸颊因气恼而涨得通红,正将一个雪球用力掷向自己。
自此之后,眼前的世界渐渐褪去了所有色彩,唯有记忆中的少女依旧清晰。她鼓着双颊,清脆的声音穿透时空,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谢翊沉!」
他在心中默默想着,自己该回到过去,向十五岁的宋惜月好好道歉。
要告诉她,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一直误会了你。
要告诉她,宋惜月,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累吧。
要告诉她,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与你并肩同行。
还记得那年陛下寿宴,少女一袭红衣闯入大殿,在众人眼前翩然起舞。那抹灵动的身影,终究还是悄悄走进了他的心底。
自那以后,两人之间既有针锋相对的争执,也有难以言说的情愫暗生。
其实他心里清楚,在年少轻狂的那段时光里,他们之间的缘分本就脆弱得很,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
「宋惜月,你我之间的缘分,从一开始,就浅薄得不堪一击啊。」
谢翊沉已昏迷三日,太医院上下会诊数次,却始终查不出他昏迷的症结所在。我端着温热的安胎药,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屋内焦躁踱步的阿弟身上 —— 他眉宇间满是戾气,显然是急到了极点。
「朕定要将阮芙处以极刑,以泄心头之恨!」 阿弟的声音带着帝王的震怒,震得屋梁上的灰尘都似要落下。
「阿姐,这谢翊沉怕是指望不上了,你现在就跟我回宫!这宫外之地危机四伏,绝非你安胎之所!」 他上前一步,伸手便想拉我的衣袖,语气里满是焦急。
我缓缓放下药碗,抬眸迎上阿弟焦灼的视线,语气坚定:「我不走。」
「他是我的夫君,夫妻本就该同生共死,他一日不醒,我便一日不离开这里。」
「阿姐!你怎能如此固执!你腹中还怀着……」 阿弟话说到一半,才猛然想起谢翊沉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声音骤然软了下来,「阿姐执意如此,那我便多调派些禁军过来,守住这院落,护你与腹中孩儿周全。」
他像儿时那般,轻轻靠在我的膝头,可说出的话却带着彻骨的寒意:「阮芙,即刻行刑。」
我轻轻叹息一声 —— 连我自己都没料到,有朝一日,竟会为阮芙这样的人求情。「留她个全尸吧,陛下。」
我至今记得,谢翊沉晕倒的那一刻,阮芙即便身受重伤,也强撑着剧痛,朝着他的方向艰难地爬了几步。她趴在地上,望着谢翊沉的背影,声音嘶哑地对我说:「宋惜月,我原本只想取你性命!若不是你碍事,秦王早该登基为帝,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阿翊也定会成为天子身边最得力的臣子…… 我明明都算好了一切,我的阿翊那般好,他本就该有那样的前程……」
可她忘了,他那般好,他的娘亲,却是死在她手中。
「可我生来就该做人上人!宋惜月,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拥有这一切?凭什么你能安安稳稳享受如今的日子!」 阮芙的声音里满是不甘,像是要将这些年的嫉妒全都倾泻出来。
我不屑于跟她争辩 —— 走到今日这步,是我自己选的路,亦是求仁得仁。
「他们都说,他忘了和你的所有过往,说阿翊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可他为什么要护着你!」 她说着,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枯瘦的手朝着谢翊沉的方向伸了伸,「宋惜月,我到最后才明白,我不过是…… 输给了你而已……」
我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狼狈的模样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你输掉的不只是我,是你所有的算计与良知,而且,你永远都赢不了我。」
许是腹中孩儿让我心软了些,我终究还是念及她曾是阮相嫡女,想给她留最后一丝尊严 —— 何况她本就身受重伤,即便不赐毒酒,也活不了多久。
最后,我让人端来一杯毒酒,了却了阮芙的性命。她的尸身被送往乱葬岗,从此,世间再无人记得当年那位风姿卓绝的阮相嫡女。
第四日清晨,谢翊沉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我,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喉间动了动,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竟险些红了眼眶:「娘子……」
我忍不住扬起唇角,缓缓走到床边。谢翊沉见我靠近,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瘪了瘪嘴,伸手就要拉我亲我,却被我轻轻一巴掌拍开了手背。
「你倒还知道醒过来啊……」 我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几分后怕 —— 前些日子,我几乎以为要一辈子对着那个只有十六岁记忆的谢翊沉了,甚至在心里偷偷给他 「已故」 的记忆立了块无形的碑。没成想,他竟就这么恢复了记忆。
谢翊沉只当自己昏迷时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见我眼眶泛红,连忙伸手将我紧紧抱进怀里,声音满是心疼:「我总得醒过来的,不然,我的惜月要是等不及,跟别人白头偕老了,我岂不是要悔一辈子?」
听着他的话,我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轻轻闭上双眼,轻声道:「欢迎回家,谢翊沉。」
到了我生产那日,产房外不知何时围了乌压压一片人,有宫人和禁军,也有宫里赶来的太医。而我昏昏沉沉间,只觉身旁一直守着人的身影渐渐清晰,竟是谢翊沉。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用锦帕轻轻拭去我额头渗出的细碎汗珠,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与疼惜:「宋惜月,早知道生产这样凶险,我宁愿一辈子没有孩子,也绝不让你受这份罪。」
我想朝他勾起唇角,让他安心,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最后还是带着哽咽开口:「谢翊沉,我好害怕……」 我母妃当年,就是为了生下阿弟,最终难产而亡 —— 这份恐惧,我从未对人说过,此刻却忍不住全告诉了他。
谢翊沉闻言,连忙俯身靠近我,声音温柔却坚定:「不怕,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你我一同走过奈何桥,到了下辈子,再做一次恩爱夫妻。」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可惜月,你是堂堂承德长公主,除了天上的神明,这世间没人能带你走。」 说罢,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意:「就算是你腹中的孩子,也不行。」
意识渐渐迷蒙,我隐约看见谢翊沉腰间挂着的那块玉牌忽然闪了闪微光。就在这时,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着眼皮,模糊中听见产婆惊喜的喊声:「生了!生了!是个健康的孩儿!」
生产过后,我也陷入了一场昏沉的梦境。梦里回到了我十五岁那年,有好些日子,谢翊沉的举动都透着古怪。
他会反复叮嘱我少吃些寒凉的食物,还会劝我别总是那般逞强,说有事可以多依靠他几分。那阵子,我真怕他是被我平日里的针锋相对逼疯了,所以总是刻意躲着他,离得远远的。
可他偏不,总是凑到我跟前,软着语气说:「你要是有什么事,和我解释几句也没什么。你说了,我就信你 —— 我本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人,你要是一直不说,咱们平白要误会好些年的。」
「宋惜月,你对自己好点儿,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一个人扛着。」
我听了这话,心里莫名一慌,打了个哆嗦,连忙迈着小碎步退到老远,没好气地冲他喊:「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怕不是疯了吧!」
他却不恼,只是歪着脑袋,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我笑,还说:「我明日再和你细说,好多灾祸,咱们其实都能避开的。」
细说?有什么好说的!那一个月,我每次下了朝就立刻回府闭门不出,还特意吩咐下人严守院门,绝不让他进来半步。直到一个月后,谢翊沉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在朝堂上与我针锋相对,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 原来他不是真的失忆,也不是真的疯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位素来温柔和善的柴娘子 —— 也就是老侯爷的夫人、谢翊沉的娘亲,我的婆母 —— 她当年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一直默默护着我和谢翊沉,帮我们熬过了那些难关。
时光匆匆流转,即便我们后来还是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与坎坷,好在最终还是走到了今日这般安稳的境地。谢翊沉恢复记忆后,也常和我说,他昏迷时做了个回到过去的梦,只是每次提起,总会忍不住微微叹息。
「可惜啊,大抵是命运早就注定,我虽在梦里见到了那时的你,明知你心里藏着诸多苦楚,却偏偏被什么束缚着,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说着,他伸手将我紧紧抱住,眼泪竟悄悄浸湿了我的衣衫,「惜月,我那时候,真是个混账东西。」
我没有反驳他,只是笑着抬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轻声说:「也不全是你的错,那时我也没肯同你开口。」 好在如今,我们终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平淡却满是幸福 —— 我这一辈子所求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番外
十六岁的谢翊沉一觉醒来,坐在床上愣了半天,只觉得自己刚做了场天大的噩梦。梦里最荒唐的是,他竟然娶了宋惜月那个处处和他作对的泼皮无赖!
老天爷作证,他谢翊沉就算一辈子不娶妻,也绝不能娶那样一个人!可他仔细回想了半天,除了 「娶了宋惜月」 这件离谱的事,梦里的其他内容竟全都记不清了。
只是模糊记得,梦里好像有宋惜月给他擦眼泪的模样 —— 那模样竟一点也不凶,反倒带着几分温柔。就因为这个,他破天荒地决定,今日在朝堂上不弹劾宋惜月了。
可没成想,宋惜月远远看见他,只丢下一句 「晦气」,就转身跑得没影了,那神情,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谢翊沉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依旧在朝堂上你来我往、针锋相对,那场荒唐的梦,也渐渐被他遗忘在了脑后,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都再没想起过。
直到后来,有一次午夜梦回,他梦见了娘亲。娘亲依旧是记忆里温柔的模样,却伸手揪着他的耳朵,笑着骂道:「你这孩子,真是个不争气的!」
谢翊沉醒来后,摸着被揪疼的耳朵笑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最争气的事,就是一直缠着宋惜月,没让她从自己身边溜走。他太清楚了,像宋惜月那样别扭又嘴硬的人,本就需要一个怎么也赶不走的爱人,一直守在她身边。
所以后来,他真的娶到了宋惜月。再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眉眼间处处都像极了宋惜月。他也终于彻底摆脱了齐明曦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能陪着心爱的人,一起走遍这万里河山,看遍世间风景。
这一辈子,他终于得偿所愿,过得圆满安稳。无需再借一杯薄酒寄托心事,也无需再对着青山感慨遗憾 —— 往后的百年岁月里,他只需与宋惜月相守相伴,在平淡的日子里共享流年,便已足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