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我爹为了银子把我卖去做童养媳,可我没想到包办婚姻也能有真爱
发布时间:2025-05-26 08:34 浏览量: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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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为了二十两银子,把我卖去给人做童养媳,
没想到,这包办婚姻里竟也能生出真爱。
1
我爹是个只会「之乎者也」的酸秀才,我娘是个农妇,
她操持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还要靠浆洗缝补赚银子供我爹读书。
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上有十岁的姐姐,下有刚出生的弟弟,
在这个家里,我的处境格外尴尬——
既不像大姐能帮家里干活,又不如弟弟是传宗接代的香火,
活脱脱像个拖油瓶。
为了减少存在感,我不得不处处小心,生怕秀才爹找理由责打我。
有次我上街给娘买针线,看见卖糖人的摊位,
刚熬好的糖稀黏糊糊的,在艺人手里翻飞,画出各种形状,
孩子们拽着爹娘的衣角撒娇,一个个糖人递出去,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我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回头撞见娘站在身后,
她见我发现了她,便走过来赔笑:「这糖人是富贵人家的稀罕物,我家安安最懂事,不会让娘为难的,对吧?」
我点头,果然看见娘的笑意更浓了,任由她牵着我离开。
我知道,只有足够懂事,才能在这个家有容身之地,
却没想到,即便如此,我还是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
一个月后,家里突然来了陌生人,
为首是个健壮的婆子,身后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说要和爹娘谈要事。
姐姐抱着弟弟,我攥着她的衣角,一起在屋外等候。
屋里传来模糊的交谈声,我隐约听见「童养媳」「冲喜」之类的词,
还有娘拔高的声音「二十两」,以及爹训斥她「大惊小怪有辱斯文」。
爹笑容满面地出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对我说:「安安,跟他们走吧,去大户人家做童养媳,以后能过好日子。」
2
年幼的我不懂什么是童养媳,转身抱住娘的腿大哭:「娘,你们要卖了我吗?我会好好干活的,我有用,别卖我!」
娘的手悬在我头顶,迟迟没落下,
爹被「卖」字戳中痛处,读书人的清高让他勃然大怒:「什么卖?这是嫁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敢不听?」
他一把推开试图护着我的姐姐,揪着我的胳膊塞给婆子,
娘踉跄着扑过来:「别怪娘,娘也是没办法,你想想你弟弟……」
婆子冷眼旁观这场闹剧,拽着我要走,娘又追上来,往我手心塞了块饴糖,
叮嘱我要好好活下去,要听话。
我被拖得跌跌撞撞,一步三回头,看见娘不停擦眼泪,姐姐也在哭,爹捧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手里的糖渐渐融化,黏糊糊的。
我被婆子带进一座大宅子,比县衙还要气派,
她告诉我这是丞相府,住的都是大人物,让我谨言慎行。
之前在我家趾高气扬的婆子,在衣着考究的老爷面前点头哈腰,谄媚地把我推过去讨赏。
我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手里还紧攥着那块半化的饴糖。
老爷打发走婆子,慈眉善目地冲我笑,说要带我去见夫人。
夫人美得让我惊艳,用尽我知道的所有好词都形容不出她的美,
只是她眉间总有化不开的愁绪,让人忍不住想替她抚平。
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夫人,你吃糖,吃了糖就不会难过了。」
我递上那块黏糊糊的糖,夫人却红了眼眶,
她用帕子按着湿润的眼角,我局促地站着,听她夸我是好孩子,
然后蹲下来抱住了我。
我闻着夫人身上的香气,想起家里没人这样夸过我——
爹嫌我笨,练不好字;娘看着帮不上忙的我,只会叹气。
有人带我沐浴更衣,光滑的绸缎穿在瘦小的我身上,显得格外不合身。
3
夫人告诉我,她儿子病重,有大师说我的生辰八字好,若和她儿子结亲冲喜,病就能好。
她殷切地问我:「你可愿意?」
我问她:「如果我愿意,是不是就有娘了?听说嫁人后要管丈夫的娘叫母亲,我亲娘不要我了,你会对我好吗?」
夫人愣了愣,随即抱住我:「安安别怕,以后我会对你好。」
她带我去见了她的儿子。
后来我读了书,才知道什么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但那时我只觉得,他生得真好看,
只是眉眼间笼罩着病气,让人瞧着心疼。
公子得知夫人想让我给他冲喜,皱起眉:「母亲,你怎能信这些迷信的说法?又怎能为了我耽误一个小孩子?」
我见他似乎不想留下我,急得冲上去抱住他的腿:「哥哥,我有用的!你别赶我走,你要是也不要我,我就没地方去了……」
我抽抽搭搭地哭着,公子推我的手停在了半空。
「我刚下朝回来,这边怎么这么吵?」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我听见众人行礼喊「丞相大人」,便躲在公子腿后偷偷张望,冷不丁对上丞相的目光,吓得赶紧低下头。
丞相听完夫人的解释,勃然大怒:「你怎能听信这些荒诞之说?要是被御史台知道,又要弹劾我!」
他甩袖勒令夫人把我送走,
夫人也怒道:「我儿如今药石无医,你让我眼睁睁看他去死吗?我一把年纪,你怎忍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子嗣众多,可我只有长川一个儿子!」
我缩在公子身后,听着他们争吵,浑身发抖,
公子把我拉出来,一边摸我的头安抚我,一边劝架:「父亲母亲莫要动气,我本就没打算娶个孩子冲喜,」感受到我攥紧他的手,他又说,「不过这孩子身世可怜,留在府里当妹妹养着,倒也可以。」
丞相这才消了气,夫人虽不甘心,但见公子摇头,也只好同意,
于是,我以顾长川义妹的身份,留在了丞相府。
4
住了些日子,我发现夫人在丞相府过得并不好。
丞相早年贫寒,心中早有心上人,却迫于压力娶了夫人,
局势稳定后,他迫不及待迎回青梅做妾,虽是妾室,却独得宠爱,
而夫人身为正妻,却遭丈夫冷落,独守空房,唯有公子是她的心头肉。
谁知公子先是风寒,后来竟得了痨病,
夫人几乎哭瞎了眼,遍访名医无果,最后只能求神拜佛,
「童养媳冲喜」成了她最后的希望。
她待我极好,可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面对她的好,只觉得愧疚,
于是我拼命讨好她,变着法逗她开心。
某天,我正琢磨饭后给夫人做什么甜品,脑袋忽然被敲了一下:
「不好好听我讲课,在想什么呢?」
我抬头,看见公子佯装生气的脸,
「在听呢!」我冲他讨好地笑,气得他眼下的红痣都跟着颤动。
「不过阿兄,我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一辈子从父从夫,我学这些做什么?」
为了逃避说教,我赶紧抛出问题,
不料公子表情陡然严肃,他说:
「女子又如何?女子能镇守边关,也能执掌天下,怎能被酸腐礼教束缚?」
「安安,你要记住,贤淑端庄不是评判好女子的唯一标准,保家卫国的机会、治国安邦的权力,从来不是男子的专属,女子也该拥有。」
「我希望你能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那时的我还不懂,这番话有多惊世骇俗,只觉得心口发烫,
我知道,无论我想做什么,阿兄都会是第一个支持我的人,我从来不是一个人。
5
午饭后,我在夫人房里玩她给我准备的小玩意,蹦蹦跳跳闹个不停,
夫人看着我,笑得眉眼弯弯:「娘以前就想要个女儿,如今终于儿女双全了。」
我扑到她怀里撒娇:「我也超喜欢阿娘!」
屋里容不下我撒欢,我跑着跑着被自己绊倒,一头撞在架子上,
哗啦啦一阵响,上面的东西掉了一地,
我顾不上哭,赶紧爬起来收拾——在原来的家,打碎东西是要挨打的。
没捡几下,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我慌忙说:「我马上收拾好……」
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抱起来,递给同样惊慌的夫人,
夫人上下检查我:「安安有没有受伤?」
我冲她笑笑,摇摇头:「对不起阿娘,我闯祸了。」
「人没事就好,下次别这么莽撞。」公子温润的声音传来,我冲他吐了吐舌头。
忽然,一抹银光吸引了我,
我问夫人:「阿娘,那是什么?」
「那是外祖父送给阿娘的礼物。」
夫人是定北侯嫡女,当年丞相高中状元,被定北侯「榜下捉婿」,曾是一段佳话,
成婚后,定北侯一门重返边境驻守,
这把刀,是定北侯征战多年的宝刀,
他虽远在边疆,却希望能留个东西守护女儿。
夫人说着这些,眼底泛起落寞——
边疆战事不断,她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父亲了。
我看看公子,又摸摸夫人的脸:「阿娘别怕,以后我保护你们。」
6
又过几日,花朝节至。
夫人为我簪花梳妆,命公子带我外出游玩,一来让我见见世面,二来让总闷在府中的公子透透气。
马车内,我嗅着公子身上清浅香气,掀开帘子向外张望。
车轮碾过青砖石路,发出啪嗒声响。
街道上人潮涌动,年轻姑娘们结伴出游,簪花戴饰,热闹非凡。
更有大胆貌美的女子瞥见马车内的公子,嬉笑着将手帕香囊朝马车抛来。
我伸手欲接,却被面红耳赤的公子按住,放下了马车帘。
「姐姐们丢的荷包不好看么,哥哥为何不要?」我装出天真模样问他。
他轻敲我脑袋:「哥哥若接了,便要给你迎个嫂嫂进门,你可愿意?」
「那我不愿,我本就是要嫁与哥哥的,哥哥怎能娶别人?」
「莫要胡言。」
我们笑闹间,忽见卖糖人的小贩,听着叫卖声,我忍不住拉拉公子衣袖:「哥哥,我想吃那个。」
公子抱我下马车,我攥着铜钱「噔噔噔」跑到小贩跟前:「要一个糖人!」
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真真切切握在手中,我一时有些恍惚。
尝一口,甜丝丝的,不愧是阿娘口中大户人家的吃食。
我似有所感回头,竟看见阿娘和大姐。
数月未见,她们愈发憔悴了。
见我回头,阿娘想上前,却又止住脚步。
我见她眼眶泛红,有些无措,转头看向公子。
公子心下了然,主动牵我上前。
阿娘想伸手抱我,却看着我身上的锦衣华服,尴尬地在衣襟上蹭了蹭手。
她问我:「你……你过得可好?」
问完又觉多余,抬头对公子笑笑,旋即垂下眼睑。
我主动搭话:「娘,家里还好么?」
「好,还……还好。」她听见我说话,猛地抬头,触及我目光时又低下,喃喃道,「好,一切都好……」
我还欲再问,娘身后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拽着她的头发拖开,拳打脚踢。
阿姐惊呼:「娘!」
「贱人,让你去找小孩要钱,你竟敢在此偷懒,老子打死你这贱人!」
人群聚拢,议论纷纷。
我喊了声「娘!」,哥哥也示意家丁拉开我爹。
我爹被家丁架住,仍骂骂咧咧挣扎着欲动手,却忽然瞧见我。
「安安啊,安安,爹可算寻着你了,」他凶神恶煞的脸上硬挤出笑意,说不出的滑稽,「安安啊,爹晓得你嫁进大户人家了,是丞相府!这可是爹给你寻的好人家,聘礼才给爹二十两银子,不合适吧?」
我望着他,他身上再无往昔的酸儒之气,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的疯狂。
他猩红着眼盯着我,令我不由得后退几步。
公子上前将我护在身后,我爹的目光仍紧追着我:「好孩子,再给爹些银钱吧,不然爹可要被人打死啦!」
「我知道你向来最孝顺,断不会眼睁睁看着爹死的,是吧?」
「为何会有人讨债?」公子开口问道。
我爹喉头滚动,刚要说话,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十赌九输,岂能不被讨债?」
阿娘被路人搀扶着起身,眼中满是愤恨。
「臭娘们,给我闭嘴!」我爹挣扎着要冲过去打阿娘,被家丁们合力按住。
公子淡声道:「身为秀才,有功名在身,竟出入赌坊?我若递上一纸状书,你这功名还保得住么?没了功名,哪来每月例银,又如何免税?」
闻听此言,我爹不再挣扎,乖乖被家丁架走。
围观众人见无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
我们寻了家饭馆,让阿娘和大姐饱餐一顿,听她们细述今日之事。
「你爹拿到那二十两银子后,被他那些狐朋狗友哄骗进了赌坊。」
「起初赢多输少,甚至还赚了五十两,后来便输多赢少,几乎十赌九输。」
「银钱输光了仍不甘心,便将家里能典当的物件都典当了,最后不知从何处听说阿妹你进了宰相府,便吵嚷着要来找你讨聘礼。」
「你娘不愿,便遭了打,被赶了出来。」
「你娘原想,将你送出来,好歹能让你活命,省得在家中受折磨,如今看来,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你娘也想过寻你,却怕打扰你的安稳日子,何况终究是我舍弃了你,又有何颜面来寻你呢?」
「做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家孩子的呢?」
听着这些话,我心中难掩悲戚。
自被娘送走后,我其实是怨她的,不然也不会那般快就接受了夫人和公子。
可今日再见,怨怼尽消,唯有难过。
7
公子为我娘和阿姐寻了包食宿的活计,让她们带着弟弟暂且安顿下来,也好避开我爹。
夫人知晓此事后,对我更添了几分疼惜。
日子便这般缓缓流淌。
在我逐渐习惯了这安稳日子时,公子的病情却加重了。
这一年,我十二岁,公子行过及冠之礼。
凛冽寒冬降临,屋内地龙烧得极旺。
当季最大的一场雪落下时,公子已从最初的卧床不起,到如今开始一口一口呕血。
自始至终,丞相只来看过两次。
毕竟隔壁院子的妾室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而这边,我忙前忙后,烧水煎药,从不让他人插手,却仍是拦不住公子日益苍白的面色。
这几年,我跟着公子读书识字,明了事理,知晓是非,懂得大义。
我爱看他的笑,爱他带我放花灯、赏烟火,更爱他温柔地唤我「安安」。
我想与他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8
冬日里难得放晴,他斜倚在床边,披散着发丝,手中捧着一本诗集。
我眼眶不由得泛红,不知这般美好宁静的模样,我还能看多久。
强忍泪水,我伸手抽走他手中的书,冲他灿烂一笑:「阿兄不可这般长时间看书,小心累坏了眼睛。」
「陪陪安安说说话,可好?」
「好啊,安安想听什么?」
曾经如金玉般清越的嗓音,如今已沙哑如沙砾,我心中一痛,却不敢表露,依旧拉着他天南海北地闲聊。
我告诉他医师教我的药理我记得多清楚,府里哪处还藏着绿草,街上又发生了哪些大大小小的趣事。
他静静地坐着,时不时插几句话,点评几句,这般安宁让我心下稍安。
话题终结于他的一阵咳嗽。
他咳得几乎要将肺腑呕出,我忙给他拍背顺气,端茶漱口,却见他指缝间渗出几缕刺目的鲜红。
我颤抖着抽出帕子,为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可他手上、浸透在衣物被褥上的血,却无论如何也擦不净。
我想,若此时有人告诉我,在百丈高山上、千里之外有位神医,我定会攀山涉水,祈求一剂仙丹。
他抚着我的头安慰道:「安安,莫怕,阿兄在呢。」
我想告诉他我不怕,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
我紧闭双眼,说不出话,泪水却从眼缝中争先恐后地涌出,一滴一滴,落个不停。
9
街道上又热闹起来,眼看就要过年了。
世人奔忙,热闹非凡,外地的游子踏上归程,在外奔波的人纷纷还乡。
人人都盼着团聚。
我买了红纸,与夫人、公子一同剪窗花。
公子今日气色难得的好,与我们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
我握着剪刀,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隔壁院子有喜事,热闹了许久。不若我们也办场喜事,就当给阿兄冲冲喜,如何?」
我想借此机会,将当年未完成的亲事定下。
公子的病情愈发严重,已近药石无医。
此刻我才明白当年夫人走投无路的痛楚,我不愿阿兄离我而去。
于是我将主意打到了冲喜上,毕竟总要尝试一番,我才甘心。
夫人听了我这话,也是一愣,不由得看向公子。
公子放下手中的活计,说道:「安安莫要耍小孩子脾气,我是你的阿兄,如何能娶你为妻?」
我委屈地辩解:「我没耍脾气,不过是冲冲喜,就当让院子里热闹热闹也好啊!」
「难道阿兄不喜欢我么?」
公子苦笑道:「阿兄怎会不喜欢你?」
「正因太过喜欢,又怎舍得耽误你?」
后半句如呢喃般飘散在空气中,我未能听清。
任凭我如何追问,公子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10
除夕夜到了。
今夜阿兄气色好得出奇,不咳嗽,脸色也透着红润,好得让我心生不安。
他陪我们一同张罗年夜饭,席间觥筹交错,众人酒酣耳热。
我们在爆竹声中欢笑畅饮,看烟花升空,照亮人间。
仿佛又回到了他病情尚不严重的时光。
尽兴之后,我与他相互倚靠着,坐在院中赏烟花。
「春天就要来了,你看那梧桐枝干挺立,不难想象它届时会是何等枝繁叶茂。」
阿兄指着院中的梧桐,笑着对我说。
「阿兄到时亲眼瞧瞧,不就知道了?」
「阿兄啊……怕是看不到了。」
他在我耳边轻叹,我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心神剧震。
我慌乱不已,却不愿表露出来,只说:「阿兄说什么呢,阿兄定会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阿兄只望,安安无病无灾,永远安乐。」
夜空中绽开一朵极亮的烟花,光芒洒在我们身上,却没带来一丝暖意。
阿兄倚着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隔壁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生命便是如此奇妙,有人离去,便有人降生。
有人言笑晏晏,有人哀恸欲绝,人间极乐与人间极痛,竟在这辞旧迎新的夜里,如此巧妙地交织在一起。
在这个夜晚,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阿兄。
11
停灵、下葬、接待宾客。
一切事宜都依照惯例规矩,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夫人哭晕数次,至今仍魂不守舍。
丞相忙着照看他的新生儿,未曾踏入这院子半步。
待一切尘埃落定,春日已至。我站在院中望向梧桐,却未见新芽。
上前轻拍树干,心陡然一空。
此刻我才明白,这梧桐,早在冬日便已死去了啊。
12
夫人决意与丞相和离。
丞相虽怒不可遏,却无计可施。
恰逢定北侯班师回朝,得知女儿受此大委屈,亲赴丞相府将其痛殴一顿。
场面滑稽至极,我原以为夫人会笑,可她却没有。
夫人闭门不出,将丞相的千言万语都隔绝在外。
最终丞相被迫签下和离书。
夫人带着我离开了逼仄的丞相府,随定北侯一同前往边疆。
临行前,我去探望阿娘和阿姐,见她们带着弟弟生活得还算不错。
父亲因找不到她们,又无钱还债,被赌坊的人打断腿后送进了牢狱。
我与她们道别,说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天地,就像阿兄曾说过的那样。
13
五年时光转瞬即逝,我已习惯边塞的风沙,看遍了黄土之上的落日。
这些年,我跟随军医研习医术,陪着将士们南征北战,沿途不知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仿佛寻到了人生的意义。
其间自然也不乏反对之声:
「一个女子,整日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女子本应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如此行事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女子哪有什么事业,那都是男子该做的事。」
也有不少人因我是女子而拒绝我看诊,我并不在意,毕竟他们问遍男大夫后,往往还得灰溜溜地回来找我。
14
我渐渐长大,终于懂得阿兄当年那略带异样的眼神。
只可惜那时的我尚不懂得何为爱,未能给他恰当的回应。
回忆中的他,在我午夜梦回时一次又一次浮现,
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的记忆里愈发清晰,
他教我写字、念书,陪我弹琴、作画,带我出游,
我终于明白他对我深沉的爱,他参与了我前半生的点点滴滴,如细雨润物般无声滋养着我。
我懂得了他的爱,可他却太早离开了。
他仿佛垄断了我人生的种种可能。
说起「死」,我会想到他;说起「爱」,依旧会想到他。
15(夫人番外)
我名唤秦书蕙,是定北侯府嫡女。
幼年时父母恩爱,兄长疼宠,将我保护得极好。
世人皆说我不似将门之女,没有边塞儿女的英姿飒爽与豪迈勇武。
的确,比起舞刀弄枪,我更爱读书品茶。
转眼间,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父亲担心耽误我,便带我回了京城。
恰逢放榜之日,状元郎游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正如马上那位红衣少年郎。
我在边疆见惯了策马奔腾的汉子,却少见这般温润儒雅的儿郎,难免心生爱慕。
与父母商议后,父亲便上门提亲。
状元郎爽快应下,两家一拍即合。
他出身穷苦,父母早逝,父亲欣赏他的志气,不愿让他为难,婚礼一切从简。
我带着丰厚嫁妆嫁入府中,替他上下打点,助他官运亨通,让他在短短七年里,从翰林院七品小官升至一品宰相。
其间我们也颇为恩爱,状元郎对我敬爱有加,我们还育有一子。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这便是爱,虽与父母的恩爱不同,却以为世间之爱本就不止一种模样。
待状元郎官居一品,我想着,终于能松口气了。
我在边关长大,不擅长京中的权谋争斗,虽性子温和,却也喜直来直往,这几年的官场周旋让我手忙脚乱,身心俱疲。
可你永远无法知晓,人心究竟藏着多少污浊,也不会明白枕边人是否同床异梦。
当上宰相、站稳脚跟后,状元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娶当年在困顿中与他相互扶持的青梅。
我难以接受,哭闹不止,丞相却指着我恨恨道:「我与墨儿早有婚约,当年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们何至于分离七年!这七年她心不变、情如初,我怎能负她!」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满心震骇。
新人进门后,我才明白,我以为的几年情爱,不过是状元郎为求官运亨通的逢场作戏。
真正的爱情,又怎会是相敬如宾?
看着他们举案齐眉、双宿双飞,我心中满是苦涩。
我也曾想过和离,可看看儿子,又如何忍心让他遭世人指点、受他人白眼?
好在儿子天资聪颖,无需我过多操心,也长成了谦谦君子,成了名冠京城的才子。
我想,即便一辈子得不到丈夫的疼爱,有这么个争气的孩子,也已足够,就算守着孩子过一生,我也心甘情愿。
可上天似乎偏要与我作对,我唯一的宝贝,竟患上了痨病。
我真想跪求满天神佛:带我走吧,放过我的孩子!
我向来不信神佛,此时却遍拜诸佛,只求儿子平安。
或许是上天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在我走投无路之际,将安安带到了我身边。
原本只想让她给我儿做童养媳冲喜,却没想到她这般让人惊喜。
小姑娘活泼机敏、天真可爱,总爱撒娇耍宝逗我开心,就连我儿也因她的到来,面上多了几分欢颜。
我打心底感激她,感激她为我们带来欢乐,让我们在偌大的丞相府中不至于终日郁郁,因此,我将她当作亲生女儿来养。
后来,我发现我儿喜欢她,只是碍于自己的病不敢开口,更怕耽误了小姑娘。
我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唉,若得病的是我,该有多好?
就这样风平浪静、欢欢喜喜过了几年,我儿的身体却每况愈下,终于撑不住了。
我数次撞见安安背地里偷偷抹泪,可一扭头,她又强颜欢笑,只为博我儿一笑。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强撑着表面的平静。
当安安再次提起冲喜时,我十分惊讶,从未想过这孩子竟愿搭上后半辈子,只为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连我儿都震惊不已,只是他又如何忍心耽误一个正值花季的小姑娘?
我儿死在了除夕夜,在那个辞旧迎新的日子里,我们阴阳两隔。
隔壁欢声笑语,我们却痛彻心扉,叫我如何不恨?
一个靠我吸血上位的男人,凭什么这般好运,有青梅相伴、儿女双全,而我却要承受丧夫丧子之痛?
我不甘心!
自儿子下葬、父亲回京后,我便向父亲提出和离。
丞相自然不愿,他还指望着我这定北侯府嫡女给他撑场面,毕竟他那青梅虽与他情深义重,却出身低微,于他的官场仕途毫无助益。
我冷笑,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在父亲的施压下,他无奈同意,我至今仍记得他那愤恨的眼神。
听说他失去我这个后台后,屡屡受挫,数次被贬,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带着安安随父亲返回边疆,远离这是非中心,从此心无旁骛。
安安虽是女儿身,却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凭借一手精湛医术,不知挽救了多少生命。我知道她对我儿心存遗憾,如今她长大了,明白了我儿的心意,却再无人能回应她。
命运,真是无常啊!
风沙、干旱、鹰隼……
原来,这里才是我的家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