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彩（48）

（作者 江东）

老杨沉陷于梦境，还未醒来时，只感到浑身都憋着一股劲，这股劲头仿佛被困得太久了，此刻正横冲直撞地，想要突破出来。

在潜意识里，一阵阵涌动传遍全身，那股劲头仿佛有了归处，就在即将要突破牢笼之时，他的潜意识里，察觉了什么，忽然的醒了过来，低头一看，老周这家伙正缓缓地在捣鼓，真叫他无可奈何，但是老杨居然强压下燃烧的星火，将他推了推，随即挪开身形，留下空暇。

当老周回头投来惊讶的眼神时，老杨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说：“干嘛呢！”

老周看着那堵白墙，神思早就飞扬到了天际，他希望自己还变幻成那白云，再领略一回攀跃山巅的感受，但是思绪再也难以集中了，他的脑海里，时而浮现山顶上细水乱流的场景，又时而浮现自己沉沦的场景，这些虚无缥缈在他的脑海里重合起来时，不由得大为震撼，这才懂得了山是什么山，为什么会颤抖个不停，又为什么会乱流从生呢！

这些疑惑都有了答案，那些幻境里的情景便更令他心驰神往，可惜他再无法集中精神投入到虚无缥缈的幻境了，他不由得伸手揉了揉有些泛酸的自己，暗想自己到底登了多少阶梯？他不知道答案，而那份柔软恰似团团白云呢，如此缠绕，怪不得会惹得地动山摇呢，老周想来不禁暗自偷乐。

这时，他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身后不情不愿的家伙，惹得身后的老杨又是一颤，又往后挪了半寸身子，质问道：“你在干吗啊？”

老周赶忙收回了手，手背带着点点凉意的潮湿，让他的心神有些涣散，满脑子都是梦里岩石暴突的山体，满脑子都是那光亮亮的山巅。

老周心生意乱，便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贴近瞅了瞅，遂轻声说：“没干什么！”

老杨紧盯着他的后脑勺，宛如盯着他的脸，见他没再有多余的闹腾，便松了一口气，说：“你的感冒怎么样了？”

“没事，还行吧！”

“嗯，晚上不冷吧？”

“不冷，暖和的很。”

老杨躺平了身子，忽然想到他熊熊的火焰，怎么会睡不暖和呢，于是说：“你是不是身上亏气啊，怎么睡觉两脚冰冷。”

老周也平躺过来，有些心猿意马地说：“没有吧，昨天只是淋了雨，浑身都冷。”

“按说不应该，都在被窝里躺了许久，怎么都睡不暖。”

老周不懂他为什么纠结这个，但是心里十分不屑，便翻身靠了过来，把他的手抓了过来，一下子便放到了自己身上，老周看着房顶，一声也没有吭，如此明了心迹，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老杨眉头一皱，连忙撒开了手，惹得老周心里一惊，转过头来看着他，“你怎么了？”

老杨微微侧脸，说：“你没休息好呢，闹什么！”

老周有些失落，亦有些不甘，于是说：“我们分开了这么久，你不寂寞，你不想我吗？”

虽然自顾自的倔强着，但是老杨还是摇了摇头，说：“想你又怎么样！能驱散寂寞？一堆工作，有什么好寂寞的？”

“胡说！”老周立马拆穿了他，一把抓住他，像抓着他心虚的证据一样，问：“那你这是向我示威呢，还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怎么变得如此粗鲁了，老杨吓了一跳，连忙掰开他的手，有些生气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呢！”

见他生了气，老周就只好松了手，望着天花板，满脸上都写满了幽怨，他想了想，觉得气不过，于是简单明了地说：“那你没时间寂寞，我寂寞！”

“天大的寂寞，也得给我忍着！”这家伙竟然跟自己置气，老杨不免有些恼火。

“为什么？”老周扭过头来看着他，继续追问道：“咱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现在好像很惧怕和我亲近在一起？”

老杨没法跟他解释缘由，若他真的愿意去想为什么，应该是能从自身找到原因的。

老杨心里十分明白，昨天虽然沟通的不错，也有对未来生活重新展望的意思，但是老杨不想让这个教训，轻而易举地被遗忘在激情里。

老杨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于是就掀开被子下了床，拿来衣裤开始穿上。

老周只能偷偷瞅着，心里是又气又急，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看到老杨穿好了衣服，目光随着他的身影牵动了整个心，见他往门口走，老周差点喊了出来，所幸的是他只是去了卫生间洗漱。

不多时，老杨就收拾好了，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利落，似乎随时都可能要走的样子，老周心慌地说：“你要干嘛去？”

“准备回家。”

“回家，回江西？”老周吃惊地问道。

“不然呢，江西才是我家。”

老周吃瘪，没有想与他争论，只是说：“你才刚来呢，我陪你玩两天，再走吧？”

“上次不是玩过吗，这里没什么可玩的，也没心情玩。”

老周叹息，说：“咱们聊了一个晚上，好像睡一觉又忘了，还是回到原点。”

老杨告诫道：“思想觉悟这根弦，你给我时刻绷紧了，别给我扯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今天就把话给你交个底，你现在就跟我回去，以后咱们都好好过。”

他真的生气了，这家伙平日里温文尔雅，但是生气起来也是吓人的很，老周便说：“不是我不想跟你回去，这……我这项目正是关键的时候呢，这怎么走啊。”

“你不是寂寞吗，你不是要消除它吗，今晚一到家我们就一起消除它……”

老周不由羞愧得脸红到了脖子根上，说：“你别生气，等着项目结束了，我就不干了，行不？”

老杨无声叹息，说：“行了，时间不早了，你赶紧起床吧，该干啥干啥去。”

老周从被子里坐了起来，便说：“我衣服都湿透了，没衣服换。”

把你住的地方的钥匙给我，我去给你取衣服。”

“桌子上呢。”

老杨取了钥匙，接着下楼，他打了辆车来到西街，走进了那个令他厌恶的巷子，他看到有个男子就站在楼下，定睛一看，好家伙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与老周抱在一起的刘局长，这已经不是巧合的冤家路窄了，而是把路都堵死了。

说实话，看到这一幕，老杨越发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若早上轻而易举地沉沦在情网里，那便就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了，连自己都会觉得，老周即使有了外遇，也没什么的，可以一笑而过，真是悲哀。

老杨当作前面的人是空气，自顾自地往前走。

毫不意外，他被挡了下来，迎面被拦了下来。

“哟，你不是那谁来着？”刘局长想了想，连忙说：“老杨是吧？”

“是啊，这么早就找老周来了？可惜他不在家啊。”

刘局长沉默了些许，冷冷地问：“你到底是他的谁呀？”

老杨看着这张脸，掷地有声地说：“我是他的丈夫，听明白了吗？”

刘局长早猜到了他们的关系，但是听他这么说，依旧十分吃惊，毕竟他从来没有听一个男人亲口说出这种话来。

刘局长自认为在爱慕男人这方面，已经表现的足够主动和露骨了，没想到眼前，就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人，令他吃惊，令他不爽。

刘局长隐约觉着这个人不是个软角色，于是从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递了过去。

老杨没有接烟，说：“你拦着我，想必是有话要跟我说，有什么你直接说。”

刘局长欣赏般地点了点头，将烟塞回了兜里，接着就说：“男人么，有什么丈夫不丈夫的，又没有结婚证，国家也不承认这个。老周这个人挺不错，跟谁，他都能对付着过，你也别觉得，你是他非要找的不可，这样吧，就算是我横刀夺爱，给你一笔丰厚的赔偿，你就再也不要来找打了，行吧？”

老杨听着不禁有些想笑，就反问他：“你是不是看多了电视啊？”

刘局长对于他的轻蔑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生气，在他看来，没什么事是钱摆不平的。

刘局长说：“你仔细考虑考虑，说个价。”

老杨这便笑出了声，指着他说：“你是干部，我是人民教师，你现在教我拐卖人口呢，这是？”

“你说的太严重了，这只是对你感情的一笔补偿。”

“那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不需要这笔补偿金，既然这样，那你自己走吧，老周我会照顾的很好。”

“一个小县城的一个小局长，竟然这么飞扬跋扈，还横刀夺爱，怎么，要搞黑社会那套啊？”

刘局长忽然嘿嘿笑了起来，一会儿便说：“黑社会不敢说，但是你要吃硬不吃软，我也是有些办法的。”

“你和老周认识这么久了，他没教你该怎么做局长吗？”

刘局长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说：“不用他教，我做的好好的，马上要升正局长。”

老杨心里一咯噔，这才意识到这里的水，简直深不可测，怪不得他作为官员，说起话来却像个流氓。

“你好好想想吧，要么自己走，要么你跟我说要多少钱。”

对付这种有权有势的流氓，还真是棘手得很，特别在他的地方，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老杨自己只是一介平民。

要说去政府单位去举报他，可是又难以提供实质的证据，到头来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老杨似乎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起初只知道他是个局长，没想到局长只是外衣，里面却是不折不扣的流氓。

从他的话里，老杨隐约能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这个人能如此言语威胁，像是个真的能做出心狠手辣的事情的人。

事情一下子变的十分棘手，但是纵使这种时候，老杨不但没有放弃老周的意思，还觉得自己更应该好好护着老周，心里的责任也更重了。

老杨没有说话，绕过他的身子，顾自往楼上走，刘局长在他的身后喊：“好好想清楚了。”

老杨给老周收拾好衣服，下楼时发现刘局长已经离开了，老杨便马不停蹄地回到宾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老周问。

“我碰到刘局长了，我们聊了一会儿。”

老周心头一紧，便问：“你们说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只能聊你呗。”

老周顿了顿，又说：“我知道是聊我，你们说了些什么？”

老杨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多的耐心了，直截了当地问他：“你现在愿不愿跟我一块回家？”

老周扭头望着他，“不是跟你说了么，等这个项目结束了我就回去。”

“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

“怎么了，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就是个老流氓，能跟我说些什么呢？他说要么就拿一笔钱，让我离开你，把你让给他。”

老周十分惊讶，连忙生气地说：“这不是混帐玩意么！”

“你放心，我才没有答应。”老杨微笑着说：“不过，看他那意思，不离开你，在这是没好果子了。”

老周连忙掀开被子穿衣服，生气地说：“我这就去找他。”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揍他一顿，给我出气，你要是真想给我出气，你就现在跟我一起走。”

老周实在为难，便说：“我先找他沟通，然后去公司提辞职的事，你别这么急行不？”

老杨顿时火冒三丈，吼了起来：“我不急，我怎么能不急啊，他就是个流氓，你继续在这呆着，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老周赶忙安抚他，说：“我当然知道，但是你得冷静冷静，遇事别这么慌，这事我来解决。”

“你解决个屁，你还拿自己是局长呢？再说这不是西安，你有啥关系，有啥势力帮衬吗？”

老周被当面泼了一盆凉水，虽然有些不爽，但是这时也只能自己消化了。

“我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老周走到他的身前，伸手抱着他的腰，颇为为难地说：“请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儿伤害，要走，也得等我把这边的事情，都交代好才行啊。”

老杨彻底没辙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越是小地方，越是水深，碰到这样的事，我只能劝你能躲就躲，你不听，我只能恨我自己没用，要是我也是当个大官，还能怕他不成？”

老周将他拥在怀里，不停地安慰他，直到他渐渐冷静下来，才说：“要不，你自己先回去，他对付不了我。”

“我放心不下，我只想要你跟我一起走。”

“我现在不能走，你自己先回去吧！”老周松开他，继续穿衣服。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为了自己的决定而后悔。”老杨妥协了，拿起自己的包收拾了起来。

“不会的，为了你，我不会后悔。”

“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别说为了我，真要为了我，就把自己照顾好。”

两人收拾好便退了房，老杨往车站走，没让老周送，老周看着他进了站，这才转身走了。没多久后，老周找到了刘局长。

老杨进了站，却一直没有买票，坐在那胡乱想了很多，不知不觉上午已经过去了。

他索性起身，又走出了车站，然后又去宾馆开了个房间。

老周考虑了许多，决定不直接找刘局长谈事，等过几天，去一趟市里再说。

但是刘局长这天又找上了门来，手里还提着酒和菜，俨然就是和以前一样。

老周很大方地让他进了屋，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喝酒到深夜，只不过老周没有就他过夜。

在喝酒的时候，他了解到了他家的住址，所以即使他喝的大醉，老周也会架着他下楼，在楼下打一辆车子将他送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老杨在寒风里哈了哈冰冷的手，接着转身回了宾馆。

老杨一连在老周楼下蹲了好几天，果然发现在自己声称离开后，老周和刘局长接触的越发的频繁。

老杨不由得想起了刘局长的那句话：“老周这个人不错，跟谁都能对付着过。”

寒冷的风，吹冷了老杨的心，这天夜里，他没有看到老周出现，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老杨来到了车站，买上了回家的车票。

老杨坐着回到了江西，在途中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车窗外的景色，和来时没什么两样，看景色的人，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

老杨还记得来时信心满满的样子，心想自己作出让步，只要他能跟自己回家，就不计较之前的事他一定能够答应，可谁想到，他竟然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也是啊，他毕竟在官场混迹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点城府呢。

信心满满与失魂落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来时虽然是阴雨的天色，但是相比之下，回程的阳光明媚里，沿途的景色，却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

老杨老是轻声哀叹，时而揉一揉无助的双眼，转头再往车窗外看，还是一副衰败的景象。

回到了家里，老杨心里踏实了许多，他就像一个在外迷失了许久的孩子，在担惊受怕中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过往的经历令他再也不想离开家半步。

虽然那些不好的记忆和经历，都时常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但是他想这些都会慢慢地淡忘，生活也会变得喝从前一样的。

冬天的日子，过的特别快，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年根，老杨每天都要去市场采购年货。

在这之前，老周倒也打来过几个电话，老杨先前犹豫着要不要接，在考虑了一会儿之后，老杨狠心将电话挂掉了，再之后的电话，老杨处理的就干脆多了，挂掉电话，让他如释重负。

年货准备的差不多，老杨一点一点地往爸妈家里搬，家里的年味儿也日渐浓郁了起来。

有一天，老头子忽然问老杨：“小周什么时候回来过年？”

老杨早就想到了，老人家会有这么一问，便说：“他忙得很，不回来了。”

“哦，搞建筑的都是这样的。”

老头子嘀咕了一句，就收捡他的年货去了。

老杨每日都来父母家做饭，每天中午和晚上两趟，来来回回的，把自己搞的颇有些忙碌的样子，这样他就不用分心，去想一些不愿想的事。

晚上从父母家出来，老杨不愿回到冷清的家里，就会徒步在河堤上走一遭。

临近过年，虽然寒冷，但是河堤上的人还是很多，灯火通明照亮了许多人的幸福。

这里每一个地方都有老周的足迹，每看向一处，都有他的身影在脑海里浮现。

老杨清晰地记得，他坐在大坝下面的凳子上抽烟，天上的光芒，将他的身影勾勒的异常孤独，异常坚毅。

老杨远眺过去，那石凳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从谈笑举止看来应该是一对爱人。

他们和老周一样，喜欢停留在热闹边缘，既不吵闹也不冷清，不过，他们看不出一点儿孤独。

别人的欢笑，都是别人的，别人的幸福，也是别人的，自己只是远远的看着，老杨挪开了目光，回头往左边的河堤往去，他看到这样一幅景象：老周凑近他，在他的脸上咬了一口，接着便撒腿走远了。

老杨轻轻一笑，紧接着又叹息了一声，靠在栏杆上，听着河面上彭拜的水声。

“老杨？”

老杨闻声回过身来，看到陈铭和小虎走了过来，便赶紧笑着说：“哟，你爷俩散步来了？”

“对呀，你不是去老周那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嗐，这都多少天了，哪能待那么久啊！”

老杨提了起了声线，脸上堆满了笑容，说：“回来快一周了。”

“哦，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

“可不得赶紧回来，家里一堆年货要准备。对了，你家的年货都备好了吧？”

“哪有那么多要准的东西，缺什么买什么就是了。”

“哈哈，都一样。”

陈铭让小虎上一边先玩着，然后走近了一些，小声地问老杨：“老周那边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没事，他反正忙的很。”

“忙倒是好事，对了，他过年回来不？”

“不回来。”

“哦，你们谈的怎么样了，他有没有答应，回来这边工作，就不往外面跑了。”

老杨沉吟了片刻，缓缓地说：“他志向远大，天地广阔，不用我操太多的了。”

陈铭心里咯噔一声，忙问：“他不想回来啊？”

老杨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心痛地说：“随他去吧，原先也是个官，这样的落差，他接受不了，我也能理解。”

“这家伙还真是的，走到这一步了，按理说都是清醒考虑过了，怎么还这么定不下心来呢，怎么狠得下心长期跟你分开！”

“唉，不说了，分开就分开呗，我又不是没了谁活不了。”

陈铭观察着他的神情，心里渐渐明白，他们肯定因为这事吵架了，于是劝慰道：“你也不要那么想，不能动不动就想着分开什么的，走到一起多不容易，都需要冷静冷静，下回再好好谈谈。”

老杨笑了笑，没有接话。

陈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呗，这么冷的天，一起回家吧。”

老杨点了点头，和他聊起了过年的事，无比羡慕地说他们能在乡下过年，城里的新年真是无趣透顶。

不出意外，陈铭又邀请他去乡下玩，但是这不是平常，老杨说等过了年再看。

大年三十很快就到了，街道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连沿路的树上都挂满了彩灯，看着好不热闹。

老杨在家写了两副春联，晾干后给自己家张贴好，另一副拿到妈爸家去。去年的时候贴春联还有老周帮忙呢，今年只得老杨一个自己来。

这天下午，老杨开始准备年夜饭的食材，该洗的洗，该切的切，还有那小鸡炖蘑菇，早早地就生火炖上了。

浓香飘满了厨房，电视机里传来新春的祝贺，老妈问老爸，电视里头那主持人是谁，老爸说不认识。

各处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了新年的交响乐，再注入食材的芳香，这个年过的才有劲头。

菜刀打磨后特别的锋利，与老杨娴熟的技艺相配合，各种蔬菜与鱼肉，都能切得既美观在做熟后又更有口感。

正当老杨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老爸忽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老杨的电话，说：“小周的电话。”

老杨头也没回地说：“哪有空接电话，挂了吧。”

老爸不满地啧了一声，说：“人家等你说话呢，前阵子他说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挂了，你怎么回事啊？”

老杨一惊，连忙回过头来，看到电话，原来一直被老爸接听了，老杨有些烦躁，便洗了一把手，将电话拿了过来，在老爸的注视下，将电话举到耳边：“喂？”

“老杨，是我。”

“我知道。”

“你，你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啊？”

老杨见老爸转身走了，这便送了一口气，说：“你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吧，现在正忙着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随后说：“没有什么事，就是和你说说话，聊聊天。”

“那就挂了吧，锅里得照看，挂了哦，拜拜。”

还未等那头说话，老杨就将电话挂了，他将手机揣进兜里，免得放外头的时候，他打过来又被老人接听了。

老杨重新握着刀，切的菜却像自己一样没有什么精神了。

他于是打开了窗户，冷风便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哆嗦，提醒他不要多想，过好这个新年。

除夕这天是难得的大晴天，在外头走上几步，身上就不觉得冷了。

在厨房忙碌了一下午，老杨也是浑身上下都暖透了。

傍晚的阳光从玉兰树上洒下来，零星地落在窗台上，将一层薄薄的灰尘照的十分清晰，就如夕阳洒在沙滩上一样。

老杨不去关窗子，一来他不冷，二来他可以将窗外的事物，看的一清二楚。

因为是在一楼，窗前时常有人走过，除夕这天来往的人更是不少。

有一家说笑着走过，有夫妻低声说话，有三五小孩雁雁成行，也有裹着厚衣服的婴儿在大人怀里牙牙学语。

他们每个人都在窗前走过，每个人都留下一点声响，老杨频频抬头，不经意看到窗下中的月季。

因为天冷，一朵花也没有长，但是叶子都还嫩绿，有阳光照见，会发出迷人的荧光。

老杨看着那斑斑点点的光亮，忽然有一种暖春的错觉，他期望花再开的情景，一定会吸引路过的人驻足欣赏。

当太阳落山了，老杨就关上了窗户，开始烧油炒菜。

老头子也不在客厅闲着，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就走了进来，帮着递东西。

菜在锅里翻动，此际老头子就站在一边说：“可惜小周没来，这菜他最喜欢吃。”

老杨蹙着眉头，连忙翻了翻锅里的菜，顿时将厨房又弄得噼里啪啦起来。

炒菜的声响和芳香，掩盖了老杨的沉默，但是老头子似乎并不满意他的沉默，于是直接问：“你是不是和小周吵架了？”

“没有啊，吵什么架。”

“那他怎么说，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挂了，不接呢！”

“你听他胡说，有时候我正忙着呢，他来个电话，我怎么接，刚接了电话，他也没聊什么。”

老头子便说：“一个人在外头过年，可怜啊。”

“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可怜的，他有女儿女婿，不用你操心了。”

老头子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

夜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桌子在摆满了碗，一家三口边吃边聊。吃完年夜饭不久，老头子的电话就响个不停，老杨的电话也是一样，但是信息居多，都是学生或者家长发来的。

老杨回完消息，和老娘一块儿看春晚。

春晚确实越来越没意思了，从老太太的笑声就就能看到出来。

以前她看的乐呵的不行，现在看的有时候一脸疑惑，如今信息爆炸，春晚这样的节目也紧跟着网络信息，有些话老太太自己听不懂，便心生无趣。

不多久，老杨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老杨见是老周打过来的，在这一瞬间老杨动了恻隐之心，但他没有冲动地去接电话，狠狠心就将电话挂了。

老杨总算是变得铁石心肠了起来，手机还未塞进兜里，有响了一声，是老周发来的一条微信。

“亲爱的老杨，新春快乐，幸福健康。”

老杨看着他发来的祝福语，感到有些讽刺，心想他此刻可能还认为，自己被他几句话蒙骗着。

老杨不停地想起在宾馆的对话，当时的他真的意味老周是清白的，哪想到后来为发现这种事。

老杨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庆幸，如果不是偷偷过去，就看不到他们拥在一起，又如果不是自己多留了个心眼，也看不到他们深夜把酒言欢。

说到底，这就是信任出现了危机，危机使得人小心谨慎，处处留着心眼，心眼一多就容易发现平常不注意的地方。

明明过去是为了解决信任危机的，没想到一来一回，老杨彻底对他失去了信任。

失望透顶的他，自然没有回复他的信息，他甚至希望老周哪怕是坦荡一点，将他和刘局长的事情说出来，自己应该更痛快一些。

老杨早年经历过妻子的离世，这么多年过去，他觉得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死别都经历过，生离又有何惧呢。

老杨总是多想，一多想就容易进入走神的状态，内心里将各种未知都写上了最坏的结果，如此现实才不会让他大失所望。

他是被老头子接电话的喊叫声，拉回了现实，老头子的那一声亲切的“小周啊！”，令老杨心生忐忑，看着自家老头子无比满足的笑容，老杨心里很是不乐意，暗想自己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的菜肴，也没见他这么开心过。

仅仅是接了老周一个电话，却乐呵的像是他的大孙子打来的电话似的。

老杨十分无奈地站起了身，心说自己才没有老周那样的儿子，老杨借口去河堤上看烟花，离开了这个暂时的是非之地。

河堤的人特别多，尽管规定不能在城里燃放烟花，但是总有那么几个不遵守规则的人，偷偷地在河堤点燃了烟花。

声声雷鸣响彻了耳际，条条流光划开了眼眸。

像闪着寒光的刀一般在老杨的眼眸上划过，疼的老杨不住地眨眼，疼的泪花儿挤满了眼眶。

再坚硬的石头也抵不住风化，再绝情的人心也有柔软之处，此时此刻，流光直冲云霄，击中了老杨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开出了绚烂的花。

烟花在半空开出一朵朵花来，照亮了大地，泪光在他的脸上闪烁，忽明忽暗的世界就如过去与现在交织在一起。

他将美丽和绚烂收进眼里，便看到了当初在窗前与老周叼着烟共话良辰美景的情景，此时却，光听到别人在欢呼，转头看去时，暗下的天空令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抬起衣袖擦掉眼泪，裹紧了衣裳，趁着又亮起的光，缓步来到大坝脚下。

那条石凳在一声声炮鸣里闪闪发亮，显得尤为的孤独。

老杨坐于石凳上，与石凳融化在暗影里。

面朝着湖水，他看不到堤坝上欢呼雀跃的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随着一声声欢呼投在水泥上，他发现西山才是最孤独的，烟花再明亮，也没法照亮它。

老杨独坐于此，与西山滆湖对望，孤独成双也不觉得孤独，寒风有情，推动了波浪，送来一湖星光。

烟花熄灭了再也没有亮起，欢呼的人四散而走，人大多都是趋热闹而避冷清的，老杨曾经就是这样，热闹散了就觉得无趣。

但是现在老杨觉得他们多少是有些吵闹的，清静才令他感到舒适。他听到水浪拍打河岸的声音，富有节奏，一点儿也不吵闹，连那西山也听得入迷了。

老杨没坐多久就起身离开了，他又往父母家走，沿途听到了许多欢笑，他长吁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应该高兴一些，毕竟今天过年呢。

在路上他给二老准备好两个红包，这是心意，也是祝愿。

老杨走进小区，物业早就将这里弄得张灯结彩的，老杨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了许多，回到父母家，刚换好鞋子，却见老头子掏出一个红包递了过来。

老杨愣了愣，脸上挂着藏不住的喜悦，暗想多少年没接过压岁钱了，没想到今天这老头子还整了个新花样，老杨毫不客气地伸出手去接，却听到老头子笑呵呵地说：“小周给你的压岁钱！”

老杨的脸上骤变，忙瞅了瞅屋里，随即问：“他回来了？”

“没有，电话里托我给你的。”

老杨送了一口气，收回了手，提了提腰带，说：“你保管着嘛，小时候不都你们给我保管着嘛。”

“他专门跟我说的，不自己拿着。”

老杨还是没有接，还从怀里摸出两个红包来，给两个老人一人手里塞了一个，说了一些吉祥如意的话，然后喝了杯茶的工夫就走了。

大年初一，又是一大晴天。

早上去父母家吃了饭，中午家里来了几个家族中的后生，下午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走在小区里都是一片祥和。

老杨在河边上晒了两个小时太阳，然后回家睡觉去了，晚上又回父母家吃饭。

大年初二，老杨看了一上午书，下午便去电影院看电影。

从下午到晚上，好电影差电影都被他一天看完了。

后续的几天，老杨多是在家看书，或者写几篇散文，要么就是读诗写诗。

他尽量把自己感情上的情绪和想法都放到一边，然后才能专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文字总能让他静下心来，在文字码成的故事里，主人公经历的苦难和绝望一度令他感到窒息，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拼命地读下去，直到他从字里行间里看到一丝希望，他才放缓了速度，慢慢地品读主人公从低谷走向高峰的过程。

在转机出现的时候老杨也不禁替主人公感到开心，这个过程沉重而又幸福。

老杨合上书本，心满意足地回味着故事的结局。

他十分感激创作者没有在令人绝望的时候，将这个故事戛然而止，只要作者提笔往下写，老杨就会继续往下读，因为他知道，低谷之后就是上坡的路，希望总能振奋人心。

老杨本以为故事会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但是随着阅读，他那激动的心情，慢慢变得十分平和，他感觉到创作者有意放缓了故事的节奏，将那累积起来，急需爆发的几个情节，拉的老长，读者看着并不觉得痛快，但还是陶醉着读完，老杨才明白了创作者的良苦用心。

原来这就像将走向高峰的坡无限延长，给了主人公一个没有幸福终点的结局，但是却每一步都在向上，幸福未央，余韵悠长，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老杨心想，一个历经苦难的人，努力后获得成功的例子，是永不过时的故事，每个人都喜欢看，甚至希望自己也能够获得成功。

虽然故事是别人的，但是其精神内核，自己是可以吸收的。

在为主人公喝彩的时候，其实就是自己吸收正能量的过程，这就是阅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