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大概从未想过,他瞒着我布了五年的局,会被送我的鹦鹉学下来
发布时间:2025-05-23 18:26 浏览量: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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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的白月光又发病了。
五年前,我取心头血救她一命。
但这次我婉拒了:「我已怀胎八月,不可伤身。」
三日后,我在街上被马车撞倒,难产生下死胎。
白月光又来求药,夫君脸色森寒地将她赶出了府。
抱着我安慰:「阿芷,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转头我却听到大夫和他私语:
「夫人调养了五年,生下的胎儿是最好的药引子。」
「可夫人一直忧思过重……」
夫君冷然:「阿芷的血治标不治本,娶她也是为了生下孩子,彻底治愈霜儿的心疾。」
「孩子还能再有,霜儿的命不容闪失。」
1
谢冕大概从未想过。
他瞒着我布局了五年,居然会被他送我解闷逗趣的鹦鹉学下来。
鹦鹉尖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
可复述的内容,却让我的血液一寸寸凉透了。
「侯爷,那死胎连着胎盘已经拿去熬药了,颜小姐喝了三日,脉象便有力了许多,服够七日,定能彻底根治。」
「您要我给夫人各种金贵药材调养了五年,终于得偿所愿了。」
「只是夫人小产后,每日以泪洗面,长此以往,身体怕是会——」
「继续调养着便是,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鹦鹉把谢冕的不耐烦学了个八成。
「阿芷虽是霜儿的妹妹,可她的血还是治标不治本,这药胎本就是为了彻底治好霜儿。」
「大不了等调养好了,我让她再生一个便是!」
原来人惊骇到了极点,思绪竟会是一片空白。
我怔愣了半晌,直到侍女进来,递上帕子:
「夫人,小少爷已经去了,您日日哭泣只会伤身啊。」
我一摸脸颊,居然满脸都是冰凉的泪水。
2
我一直以为,肚子里的孩子是在万千期待中孕育的。
五年前的中秋宫宴。
我帮嫡姐颜霜宁给谢冕递情信,被人撞见。
太后乱点鸳鸯谱,为我和谢冕赐婚。
新婚夜,谢冕挑起我的盖头。
我鼓起勇气主动道:「我知道您是我阿姐的心上人,我定恪守本分,不会奢求您……」
可谢冕却笑意盈盈打断我的话。
「你不知道吗?这桩婚事,是我跟太后娘娘求来的。」
红烛和夜明珠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衬得谢冕眉眼愈发飞扬。
不愧是京城不知多少人爱慕的小侯爷。
我红了耳根,低下头不敢看。
却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
谢冕说,他和我嫡姐早就是过去的事了,他心悦我,才会求娶我。
我本来不敢相信,可五年来,谢冕却身体力行,让我慢慢相信。
他爱我这件事。
颜霜宁胎里带了心疾,五年前病发得凶险。
爹和嫡母四处求医,最后竟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要我取心头血为她入药。
我是庶女,娘也不受宠。
取血之事,容不得我拒绝半分。
在那之后,我的身体也变差了许多。
直到嫁给谢冕后,什么百年人参,南海鲛珠磨得粉。
即便价值千金,只要能为我调养身体,谢冕眼都不眨。
甚至腆着脸去求太后开私库。
太后调侃他,他笑言:「阿芷嫁给我,我定要如珠如宝疼爱的。」
怕我的身体承受不得生育之苦。
他顶着婆母的诘问,成婚五年才让我怀了子嗣。
我以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谢冕爱我的证据。
所以在颜霜宁再次发病,爹和嫡母找上门时,我才有底气拒绝。
被马车撞倒产下死胎,我怀疑过爹和嫡母对我下手。
却从未怀疑过和我一样悲痛的谢冕。
可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3
侍女给我端来一碗苦药。
说是谢冕亲自盯着熬的。
「侯爷疼爱夫人,您还年轻,子嗣还会再有的。」
谢冕正好走进来,听到这话,眼里滑过一丝痛楚。
我仔细盯着他,轻声道:「孩子已经没了,我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为嫡姐取血入药了。」
谢冕却坐下将我揽入怀中:「胡说什么!你怀胎八月小产本就凶险,怎能再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取血。」
「可你曾那么喜欢嫡姐,真的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谢冕别开眼神:「你爹娘寻到了神医开的药,她的病应当要治好了。」
我快笑出眼泪,问是什么药。
居然比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血还要有效。
谢冕轻描淡写遮掩了过去:「好了,莫再操心旁人了,那个马车夫背后无人指使,只是醉酒,我已经让他给咱们的孩儿偿命了。」
他低头吻在我的额头:「你养好身体,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静静依偎在谢冕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突然发觉,自己的枕边人竟是如此心思缜密。
满口谎言,居然连心跳都未曾乱过一瞬。
突然想起自己还未小产之时。
这一胎怀的其实很不安稳,孕吐得几乎脱了形。
当时大夫交代:「夫人这一胎若要平安诞下,不可劳神,不可伤身——」
我被针刺到手指,血珠都没冒,谢冕就吩咐管家采买十几个绣娘入府。
我有些无奈:「我只是想亲自给孩子绣个虎头帽,你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谢冕却拥我入怀,理所当然道:「我跟至爱之人盼了五年的子嗣,当然得重视。」
午夜梦回,我哭湿枕榻,恍惚怀疑。
那个连我刺破手都疼惜不已的谢冕。
和那个眼睁睁要我怀胎只为给嫡姐入药的谢冕。
当真是一个人吗?
还是男子果真能情深至此。
为了白月光,可以跟自己不爱的人虚与委蛇五年。
连自己的亲骨肉都可以不在乎。
4
我小产后一直恶露不止,缠绵病榻。
骤然得知真相后,又狠狠病了一场。
直到一个多月后,谢冕才将我裹在狐裘里,带去了郊外寺庙。
夭折的血脉不得入祖坟。
他说,我们的孩儿葬在这里。
他为它立了长生牌位,要高僧日日诵经,祈祷它早登极乐。
我的心一阵阵抽痛,却也讥笑不已。
因为我知道,这只是座空坟。
我的孩子,早就被熬成了嫡姐的药渣了。
可看到牌位上的「爱子谨南之墓」时,还是眼眶一热,几乎哭晕在了坟茔上。
是的。
早在我刚诊出有孕时,我和谢冕就提前给孩子取了名字。
谨南二字,男孩女孩都取得。
寄予了做爹娘的,对孩子所有的美好期盼。
我痴痴望着坟茔,对谢冕说:「夫君,你可还记得,当时谨南第一次踢我的时候,你正好在旁边。我吓了一跳,拉着你的手放在肚子上。」
「也许它知道是爹爹在摸,居然又踢了一下,把你也吓一跳。」
谢冕似乎也慢慢回忆起来,目光慢慢柔和,又愈发悲伤。
他哑然道:「是啊,我还记得,他力气居然那么大……」
我的泪珠滚滚而落:「那么活泼的谨南,只差两个月就要降生,怎么就变成一抔黄土了呢?」
谢冕哑然。
一阵风刮来,小小的土堆上,几根小草脆弱地随风摆动。
我仓皇地用手去护着,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对着谢冕哭道:
「你给谨儿换个地方吧!」
「他还那么小,让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里,他会冷,会害怕的啊!」
我小产时已经八个月了。
整整八个月,我感受过这孩子带给我身体的每一分变化。
幻想过无数次这孩子长大的样子。
我是庶出,哪怕母亲拼尽全力护着我,可明里暗里的苦我都尝过。
可谨南不一样,他是侯府嫡子,他原本应该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
可却竟然连降生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要谢冕只记得他是姐姐的药引子。
我要他想起来,那是他也曾真心期盼过的亲骨肉。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真心。
「阿芷,你别这样。」
谢冕心疼地把我扶起,抱回马车里。
一点点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他的声音里竟也有了一丝哽咽。
也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有一丝愧疚。
而我,要利用的就是这一丝愧疚。
5
我不顾谢冕的阻拦,几乎日日去谨南坟上哭泣。
谢冕肉眼可见地焦灼起来。
府内上下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侯爷眉头。
直到我终于哭昏在了坟茔上。
昏睡不知时日,再睁开眼,我对上谢冕焦急又惊喜的目光。
那一刻我甚至都误以为,谢冕心里当真有我。
否则为何没了利用价值,还要跟我装出这副深情的样子。
我无比期望,这不是我的误会。
否则这出戏,还真唱不下去。
谢冕摸着我的额头:「不热了,阿芷,我已经喊刘大夫过来了。」
我摸着小腹:「我病了?我不要紧,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谢冕一怔:「孩子……?」
他厉声喝止正要开口的侍女们,仔仔细细打量着我的神色。
顺着我道:「好,再让大夫看看咱们的孩子。」
当天,绣娘配合着我做孩子的针线。
小厨房给我熬补胎的药。
连侍女们都面不改色,同我逗趣孩子之事。
全府上下都开始陪着我演这出戏。
又过了几天,娘过府来看我。
她原本是扬州瘦马出身,被我爹的下官送给他。
偏偏她性子怯懦,年老色衰,渐渐失宠。
后来我嫁给谢冕。
有了他撑腰,娘的日子也慢慢好起来。
我原本想像这些时日面对所有人一样,装出失忆的样子。
让他们以为,我是悲痛过度,所以遗忘了这些记忆。
以为自己刚刚怀胎三月。
可看到娘的那一刻,我心中大恸,差点维持不住脸上佯装出的明媚。
娘的两鬓斑白了不少。
明明小产前,她陪我去寺里上香时还一头乌发。
眉飞色舞:「等阿芷生下嫡子,地位更稳固。」
「到那时,看谁敢瞧不起我们母女俩。」
娘触及我的视线,猛地一颤:「你们先出去,我跟阿芷说些体己话。」
待侍女走后,她紧紧握着我的手,低声道:
「孩子没了还能再生,你是谢侯爷的正妻,就算是大小姐也越不过你去。」
「别做傻事。」
朝夕相处的谢冕没看出来,医术精妙的刘大夫没看出来。
只有我娘,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看出了我在装失忆。
6
我冷笑:「我的孩子刚没,她的病就彻底好了,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你也是做娘亲的,你能忍吗?」
娘叹了口气。
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心头猛地一痛。
讥笑一声:「也是,你能忍,否则也不会把我亲手送到嫡姐那里取血。」
娘不再作声,红了眼圈。
她慢慢松开我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转身离去。
其实刚脱口而出,我就后悔了。
我曾经恨过我娘,可只是恨了一小下。
因为我明白,她也没办法。
不受宠的庶女和老妾,连冬日的炭火都争不到几筐好的。
她又怎能护得住我。
而现在我也没护住谨南后,我更加明白了我娘的感受。
孩子受的伤,痛在当娘亲的人身上,只会变成百倍。
可我跟我娘不一样。
她在后宅谨小慎微了一辈子。
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壮着胆子跟主君主母争辩了几句。
结果还挨了顿打。
最后也只能在女儿被取血后,给女儿多讨些补药。
我曾经跟我娘一样。
嫡姐病弱,却也因为病弱养出了阴晴不定的性子。
在她手下讨生活,我苦不堪言,生怕一步踏错。
可谢冕骗了我五年,也娇养了我五年。
他让我以为自己有人撑腰,一点点改掉了曾经的懦弱和卑怯。
我要为了我自己,为了谨儿报仇。
哪怕是我自己的性命填进去,也在所不惜。
7
谢冕似乎对府里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
全府人都在陪我唱这场大戏。
我学着怀胎三月时的样子,缠着谢冕不让他去处理公务。
要他给我们未出世的孩子取名字。
谢冕嘴上说着我缠人,却眉眼带笑。
帘幕风轻,书页沙沙作响,谢冕的手一指:「叫谨南,可好?」
他自然而然低下头看我。
我却紧紧搂着他的腰,扑进他的怀里。
不能让他看见,我淬满了痛苦与恨意的脸。
夫君,这只是场戏,你怎么还乐在其中了呢。
你怎么敢忘记。
你怎么敢这么若无其事地提到谨儿的名字。
就在这时,下人通报嫡姐来了。
我几乎认不出她了。
面色红润,连声音都不像以前那样细若游丝。
我还记得,六岁时我的纸鸢不小心落在她的院内。
已是春日,颜霜宁还裹着狐裘,坐在廊下看我小跑着去捡。
我被赐婚的消息传回府时,她生生砸碎了手中药碗。
每次她都用气若游丝的嗓音,轻描淡写地决定我的处罚。
或是罚跪。
或是针扎。
而这些事,好像只有我还记得。
她亲热地拉住我的手:「阿芷的病可大好了?」
我回头求助地看向谢冕,他咳了一声,刚想开口。
嫡姐却道:「看到你好着我就放心了,原本还担心你突然没了孩——」
「颜霜宁!」
嫡姐被谢冕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脸色一白,难以置信看向谢冕。
谢冕的脸色并不好看。
「到阿芷服药的时辰了,你们姐妹俩有什么话,稍后再说吧。」
她看到谢冕自然地接过药碗,一勺勺喂我喝药。
我嫌苦撒娇,谢冕温柔地塞了颗蜜饯在我嘴里。
脸色愈发难看。
喝了药后,我故作困乏。
谢冕看着我入睡,刚摒退下人,她迫不及待开口:
「谢冕,你演了五年深情郎君还没演够?为何还不休了她!」
谢冕沉声道:「时机还没到,你再等等。」
「我都等了五年了!」
颜霜宁恨恨道:「什么时机还没到,当初太后嫌我身子弱,不能为你绵延子嗣,要你娶颜清芷,你说娶她是为了我的病,可我现在已经好了啊!」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我听到嫡姐羞涩的声音:「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快不快。」
8
「霜儿!」
谢冕没料到嫡姐如此大胆,于惊骇中还记得压低声音。
我侧头去看,谢冕和嫡姐的身影在屏风后,慢慢重叠。
某种唇齿相交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愈发清晰。
我的指尖深深刺入掌心。
完全没预料到,这两人会如此大胆又急不可耐。
情到浓时,嫡姐问:「你什么时候休了这个贱 人,迎娶我过门?」
可她没想到,沉溺在情欲中的男人依旧含糊道:「再等等。」
颜霜宁像受到巨大打击:「谢冕,你难道真爱上她了?」
谢冕沉默了片刻,突然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边拢了拢衣衫。
我闭上眼睛,只听到谢冕有些怒气:
「霜儿,你别逼这么急好吗?」
「我又不是十成十的混球,不是什么没感情的木头,我为了你伤害自己的发妻,杀了自己的亲骨肉,还不够吗?」
「我也会做噩梦,梦见那个血淋淋的孩子哭着喊我爹!」
「而且阿芷什么都没做错,你还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吗?」
嫡姐声音慢慢哽咽:「那你要我怎么办?」
谢冕叹了口气:「从前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也许我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如今你也可以相看家世相配的公子了,若有中意的,我绝不阻拦,如果到最后你还是非我不可,那——」
他顿住了,但未尽之意已经十分明了。
颜霜宁果然是谢冕的白月光。
怕她日后后悔,居然愿意主动把她推出去寻觅良缘。
只可惜颜霜宁没领会到这隐晦而磅礴的爱意。
她只以为是谢冕变心了,摔门而去。
我听到谢冕的脚步声,慢慢走到我的床边。
他伸手抚上我的脸,在我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叹了口气。
「阿芷,你若一直想不起来该多好……」
9
嫡姐病愈的消息传了出去。
谢冕言出必行,帮她找了好几个家世相当的年轻俊彦。
春日迟迟,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我原本在画舫里坐得端庄,要谢冕为我作画。
没过一炷香,便没了正形。
唉声叹气:「累死了,累死了,不画了。」
谢冕笑着拿画笔,故意在我脸上点了一笔。
我跟他打闹着,突然眼神一凝:
「那是长姐?」
两艘画舫擦肩而过。
颜霜宁和最近相看的侍郎公子,一同泛舟湖上。
我故意依偎着谢冕,她眼神闪过一丝嫉恨不甘。
似乎是想让谢冕吃醋,故意往那位公子身旁凑近了几分,说了句什么。
然后用帕子捂唇娇笑。
看到谢冕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愈发得意。
我看着她,也慢慢笑了起来。
我那胆小如鼠的阿娘啊,我告诉她谢冕心里还有白月光。
要她下药成全嫡姐和侍郎公子的好事,好让她跟谢冕再无可能。
她连连摇头。
就连会让颜霜宁起红斑的桃子绒毛,她也只敢洒一点点。
可这一点点却妙得很。
落在通晓男女情事的人眼里。
像极了在礼教与爱欲中来回挣扎的男人,点到即止在心上人颈侧,吮出的一点痕迹。
我轻声道:「长姐跟这位公子,还挺相配。」
「好不容易病好了,是该寻觅良缘了。」
谢冕的视线依旧落在那两人身上,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啊,她病好的,当真来之不易。」
我醋意满满冷哼一声:「若你还惦记她,去向我爹求娶便是,不用你赶,我自请下堂!」
谢冕忙回头看我,我适时红了眼眶。
做足了小女儿情态。
谢冕忙抱着我哄:「我哪有,孕中之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大夫都说了,你若是忧虑,可是会影响到腹中孩儿的。」
我绞着手中帕子:「那我不乱想了。」
我吸了吸鼻子,扑进谢冕怀里,满眼的爱意与崇拜:
「夫君,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它一定要平安健康,出生长大,对吗?」
谢冕身体一僵,哑然道:「……对。」
10
那天以后,谢冕与我愈发浓情蜜意。
我想,若真要勾起谢冕对谨儿的愧疚,一个日日哭诉哀怨的怨妇,只会适得其反。
为他编织一场孩子未亡的梦境,反倒有用的多。
像一碗放足了蜜糖的粥,里面却掺杂着碎瓷片。
可小产过的人,和怀胎三月之人,身体状况根本不同。
这戏,快要唱不下去了。
颜霜宁假意和侍郎公子打得火热,想逼谢冕坐不住。
同时还屡屡递帖子上门。
落在谢冕眼中,倒显得嫡姐两头都想要。
所以每次谢冕都借故避开。
甚至被她堵住,也堂而皇之道:「颜姑娘是我妻姐,男女大防,还是避着点好。」
气得她差点咬碎了牙。
如此这般几次,她彻底坐不住了。
那天,谢冕如往常一样喂我喝药。
颜霜宁在一旁冷冷看着,突然开口道:
「妹妹这是坐胎药?」
谢冕陡然投去冷厉警告的眼神,可她却毫无顾忌,大声道:
「妹妹的孩子不是早落了吗?听说是个成了型的男胎,怎么现在还在喝坐胎药!」
我面色发白,身体颤抖了起来。
「头好痛,谨儿,我的谨儿……」
我做出一副被从梦境中惊醒的样子,脸上血色一瞬间退了个干净。
谢冕大发脾气,要侍女将嫡姐带出去。
「你们敢动我!」
颜霜宁突然捂住心口,谢冕慌了神。
她吃吃笑了起来,一字一句是压抑不住的痛快:
「凭什么你能忘掉一切,还沉浸在虚假的幸福中,我偏要你想起,你的孩子早就葬身在车辙下了!我还要告诉你,那根本不是意外,这一切都是你那好夫君的谋划!」
我愣在原地,眼眶溢满泪水:「夫君,她说的是真的吗?」
谢冕艰难开口道:「阿芷,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娶她不是为了我,还是她的孩子不是为了做药引才怀上的?」
「颜清芷我告诉你,那一日就算你留在寺里,也会有油脂泼到你脚下要你滑倒,你就算老实待在侯府,也会有一碗落胎药灌进你的肚子!」
谢冕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我却什么都听不清了。
我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天旋地转。
耳膜上重重鼓动的,只有嫡姐的那句话。
「你的好夫君要定了那贱种的命,有一百种法子,这是他的命,逃不掉的贱命!」
等我回过神时,我的双手死死掐在颜霜宁的脖子上。
她的脸涨得通红,发出「嗬嗬」的声音。
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我的手上留下尖锐血痕。
我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只是麻木地收紧力道。
直到眼前一黑。
谢冕把我打晕了。
11
再睁开眼,又是谢冕守在我身边。
我原本只是想激颜霜宁扯开这层遮羞布,顺势装作恢复记忆。
谢冕本就犹豫不定,若两人因此嫌隙变大,那更是再好不过。
演到最后,却是三分演技,七分真情。
我讥讽地勾起唇角:「难为你了,还真陪着我演这么久。」
「不止是我失忆的这段时间,还有过去那五年。」
谢冕声音滞涩:「阿芷,听我解释好不好?」
「不必再解释,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吗?现在合该将我休弃,迎娶嫡姐才是。」
一滴泪从眼角没入鬓边,我颤声道:「反正你欺我至此,五年来从来都是虚情假意,你从不曾爱过我。」
「不是假意!」
谢冕忍无可忍低吼道,居然也红了眼眶。
「阿芷,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五年来,那么多日日夜夜,朝夕相伴,我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那你为何还要那么做!」
谢冕握紧了拳头。
他说,他原本确实想让孩子的血入药,但并不会危及孩子性命。
「可霜儿的病发得凶险,等不得你足月诞下孩儿了,我没办法……」
「你当初日日以泪洗面,我又何曾好受过,你失忆后,我不知道多开心,我想着等你身体调养好了,再让你怀上一个,若你恢复记忆,有了新的寄托,也定会好受些。」
原来,恶人的心也是肉长的。
他心狠,可又不够心狠。
绝情,却又没那么绝情。
他红着眼道:「事情已经无法弥补,但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阿芷,求你,再给我个机会。」
我有些疲惫地又闭上眼。
「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把虎头帽塞到谢冕手里。
「你让大夫来为我调养身体,若谨南再托生回我肚子里,我就原谅你。」
谢冕看了我许久,仿佛要透过这张脸,看进我心里。
半晌,他点头:「好。」
......
谢冕第二日就叫来了刘大夫。
我的身体一直由他照看,本来谢冕担心我会受刺激,可我表现得很平静。
谢冕将心揣回肚子里。
可前脚去书房处理公务,后脚侍女的尖叫声就打破了平静。
谢冕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我刚抹开了刘大夫的脖子。
他剧烈颤抖的瞳孔,倒映出脸上身上全是鲜血,状若修罗恶鬼的我。
和嘴如脱水的鱼儿一张一合,脖子还在汩汩往外冒血的男人。
我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
对谢冕露出一个微笑:「夫君,我为谨儿报仇了。」
谢冕神色几经变幻,咬牙对身后人道:
「今日之事,不许传出去半分!」
12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曾经的我,连只虫子都不忍心踩死。
五感像是才回到体内,血腥味让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谢冕不顾我满身的血污,哄着我夺了手中匕首,将我抱在怀里。
低声哄着:「没事了,夫君会帮你处理好,他本就该死,他亲手把谨儿熬成了药,若非你的身体一直由它看顾,我早让他下去陪谨儿了!」
我觉得可笑。
最该下去陪谨儿的,不是你这个父亲吗?
我用刘大夫的命试探谢冕,他能出于这愧疚,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我兑现了承诺。
我洗干净浑身的鲜血,焚香更衣。
备了一桌酒菜。
酒意微醺时,谢冕在我颈侧落下的啄吻,却带着浓重的不安。
「真的能原谅我吗?阿芷。」
「霜宁也要嫁人了,我和她再无可能。」
「之前是我不对,若谨儿托生回来,我们便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流着泪抱紧了谢冕的后背:「一定会的。」
我那日发了疯,吓得颜霜宁再没敢上门,倒是回去告了状。
爹屡屡叫人传我回府,我视若无睹了一个月,把他气得够呛。
一见到我,眉毛倒竖。
「逆女,你姐姐的命是我们从阎罗王手里抢回来的,你居然差点掐死她!」
我讥讽道:「颜霜宁的命,是你们抢回来的,还是拿我孩子的命换来的,大家不是心知肚明吗?」
嫡母冷眼看着:「你本就抢了霜儿的夫君,这是你欠她的,你现在仗侯爷的势,可别忘了,你娘的身契还在我手上。」
爹犹不解气,居然操起镇纸想朝我扔过来。
我瞳孔骤然一缩,却被一个瘦弱的身体猛地推开。
阿娘上前抱住爹的大腿:「主君息怒,芷儿只是失了孩子一时糊涂,不是故意要对大小姐下手啊,若芷儿带伤回去,万一侯爷问起……」
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双眼冒火:「你敢威胁我?」
嫡姐开始和侍郎公子议亲了。
而谢冕非但没有阻止,还送了贺礼。
反倒日日陪着我。
他们现在也摸不清,谢冕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娘立马缩了缩脖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可衬着额角留下的血,却可悲又可笑。
我让侍女把阿娘护在身后,质问我爹:「我是侯夫人,我娘怎么说也是谢冕的岳母,爹还要像以前那样随意欺辱吗?」
我爹嗤笑一声:「谢冕若看重你,早给你娘脱了贱籍,他为何娶你,你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拿你没办法,可孝道大过天,你又能拿我如何?」
「你娘就不一样了,按照我朝律法,就算我现在打杀了这个贱婢,谢冕也说不得我半个字!」
看着爹和嫡母的嘴脸,我突然不恨他们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杀意。
娘为了孩子可以豁出去,反过来也是一样。
他们早该死了。
而现在我突然很好奇。
杀了个大夫,谢冕会护着我。
可我若杀了他白月光的爹娘呢?
13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我求谢冕将我娘接了出来。
只是我派去购买毒药的侍女,却瑟瑟发抖被押到了谢冕面前。
谢冕第一次对我冷了脸:「你知不知道毒杀父亲嫡母,是大罪。」
我笑了起来,轻声道:「他们也参与谋害我的谨儿,那夫君你帮帮我,杀了他们好不好?」
谢冕气急:「我以为你当真想开了!他们若死了,你要霜宁怎么办!」
我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谢冕的神色空白了一瞬。
可又慢慢燃起希冀:「阿芷……」
我笑着点头:「是那夜怀上的,真的是我们的谨南回来了。」
大夫诊脉后,确诊了这一喜讯。
谢冕的眉头久违地舒展开来。
可我扑进他的怀里,颤抖着道:「可是我梦见谨南了,他哭着说他痛,他要爹爹娘亲给他报仇。」
我仰头看着谢冕:「若是有得选,谁愿意胎里带着弱症,用无辜婴孩的命给自己造下业果。长姐也是可怜人,千错万错都是爹和嫡母不好,我知道,药胎之事是嫡母提出的,夫君,你杀了他们,给谨儿出了这口气,从此以后,我和长姐恩怨尽消!」
为了取信他,我甚至当场就要赌咒发誓。
被谢冕一把捂住嘴:「不要乱说!」
他神色纠结,可我那番长姐无罪论,也着实说到了他心坎里。
若我当真能把恨意全集中在爹和嫡母两人身上……
谢冕神色闪过一丝阴寒。
......
侍郎公子上门交换庚帖那天。
我爹被御史台的人带走了。
听说他不服气,高喊自己是侯爷的岳丈,被御史台的人像捆猪一样抓进大牢。
罪名是贪污受贿,以及渎职。
嫡母也被牵连了进去。
而侍郎公子居然真对嫡姐有几分真情。
四处打通关节,暂缓了提审。
宋霜宁来求谢冕。
不知是谢冕做事太干净,还是她太笨,居然求到罪魁祸首头上。
她红着眼圈站在谢冕面前。
看得谢冕有些恍惚。
我也回过味来,当年上巳节,他二人初相识时,宋霜宁就穿着这么娇嫩的绿色。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宋霜宁威逼我带她去踏青。
回来感染了风寒,我被嫡母罚跪了一夜祠堂。
于我是不好的回忆,于他二人,却是物是人非。
果然宋霜宁一开口,谢冕居然有些犹豫地看向我。
我在心里止不住地冷笑。
而嫡姐身边的小丫鬟道:「小姐您身子刚好,先坐下说话吧。」
她贴心地为嫡姐取下披风,嫡姐坐下时,眉头不自然地蹙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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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冕神色一凝。
我愉悦地勾起了唇角。
嫡母下了狱,宋霜宁身边也不是铁桶一块了。
小丫头做事比我阿娘干脆多了。
宋霜宁脖子上星星点点的红斑,简直像刚与人欢好过。
而她还未察觉,梨花带雨对谢冕哭诉:「我爹那么正直,怎么可能贪污,定是有人诬陷。」
「谢冕,陛下太后宠爱你,你去求求情好不好?我求你了,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小丫鬟也跟着跪下哭诉道:「求侯爷救救我家老爷夫人吧,小姐去求了侍郎公子,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谢冕的语气不辨喜怒:「那你为何不直接来求我?侍郎公子当真痴情,还是你付出了什么,让他冒这么大风险,也要救你爹娘?」
宋霜宁愣住了:「什么意思?」
谢冕盯着她的脖子,重重地冷笑了一声。
「我用自己的亲骨肉换你现在这副身子骨,不是让你拿去给野男人作践的!」
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你在说什么?什么作践,我跟沈公子清清白白!」
她焦急地冲到铜镜前照了下,脸色煞白。
看向小丫鬟,又看向我。
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明白了,恨不得生啖我的血肉:「颜清芷,你陷害我!」
男人就是这样。
一边口口声声说着只想让白月光幸福,一边却又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介意她被其他男人染指。
任凭宋霜宁怎么辩驳,谢冕始终态度微妙。
毕竟这种事,向来由不得女子自证。
她咬牙看着谢冕:「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帮不帮?」
谢冕嗤笑一声:「此事本是我所为,我为何要帮?」
宋霜宁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谢冕!你居然帮这个贱 人害我爹娘!」
她急怒攻心,看向在一旁看戏的我:
「你这个贱 人!」
「你以为谢冕是真心对你好?你以为他爱你?你是不是以为报复了我们所有人,就要跟谢冕好好过日子了?我告诉你,你那个贱种足八个月了,生下来的时候还会哭呢,跟小猫叫一样,可怜死了。」
「若好好养着,是能活的。」
我的心重重跳了起来,嫡姐咬牙切齿,状若疯魔:
「所以谢冕,你的夫君,亲手掐死了它!」
满室寂静。
宋霜宁最后一句话重重击打在我的心头。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绞在一起,痛得快要死了。
眼前血色弥漫,我紧咬著牙关,告诉自己:
宋清芷,撑住。
瑾儿还在等你给他报仇。
阿娘的时辰算得很准。
我的小腹一阵阵坠痛。
我低下头,血色慢慢浸染了我的罗裙。
谢冕冲到我身边扶住我,目眦欲裂:「大夫,快叫大夫!」
我想对他扬起一个笑容,却笑得很难看:
「夫君,我们的谨儿,是不是又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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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霜宁对上谢冕森寒的眸子,下意识后退几步。
「不关我的事。」
可谢冕的语气很平静,却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霜儿,你这次真的让我头痛了。」
我依偎在谢冕怀中,一阵阵坠痛让我额头冷汗直冒。
快要昏死过去。
但我还是强撑着。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没什么筹码。
要报复所有人,得先依靠我最大的仇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
只是我能依赖的,也只有他所谓的愧疚和爱。
而如今能借刀解决的仇人,都已经解决完了。
只剩下宋霜宁,谢冕心头的朱砂痣,白月光。
此前为了杀我爹,我前脚派人去买毒药,后脚人就被带了回来。
所以换成颜霜宁,谢冕更不可能让我有动手的机会。
而我想不到能让谢冕对她动手的理由。
除了子嗣。
他最爱宋霜宁的时候,能为了她亲手掐死自己的骨肉。
可不代表有了隔阂以后,还能如此。
我有些笑谢冕的天真和自负。
居然真以为,那一晚就定能让我怀上吗?
我早就说过,我娘是扬州瘦马。
她学了一肚子后宅算计,却秉性怯懦,一个都没用上。
她知道一个假孕争宠的方子,能让人立刻诊出喜脉,还能作出小产的样子,用来陷害。
而代价是,永远不能再有孕。
我求了娘好久,她都不愿告诉我。
直到我说:「不能有孕更好,我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便不要让它到来。」
所以不论宋霜宁今日上不上门,我都有一百种法子,诬陷她害我小产。
她的命,我要定了。
只是我没想到。
事到如今,谢冕居然仍然不愿让宋霜宁偿命。
只说会把她送得远远的。
于是再次「小产」后,我整日躺在床上,不饮不食。
即便谢冕命人强行喂食,我也只会全部吐出来。
谢冕来看我时,我要么我抱着给谨儿缝的虎头帽,要么教那只叫小灰的鹦鹉说话。
教它喊「阿娘。」
谢冕又一次试图给我喂食时,被我打翻了碗。
他眉眼阴沉,居然自己喝了一口,钳住我的下巴想强行哺进来。
我挣扎间狠狠咬破了他的舌头,血腥味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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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冕却不躲,我看他也是疯了。
我感受着嘴里的血腥味,笑了起来:「谢冕,我还以为你的血是冷的呢。」
「那你当真是我嫡姐爱到骨子里,否则她两次害死你的孩子,你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
「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冕低吼道,整个人都颓然了。
他嗓子仿佛被铁锈住了,一字一句都滞涩地很:「阿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我玩味道:「那你下去陪谨儿。」
谢冕沉默。
我撇撇嘴:「胆小鬼,那我要嫡姐偿命。」
谢冕依旧神色纠结。
我也不失望,因为我知道他本来就不会答应。
可我没想到,谢冕问我:「你这次说实话,是不是只要颜霜宁死了,这一切就能彻底结束?」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说:「那你把东西吃了,等你有力气了,你亲自动手,我绝不阻拦。」
他掷地有声,但我不知道是不是谢冕的缓兵之计。
但至少他愿意放我出门了。
我开始好好吃饭,精心挑选了几把好刀。
「收手吧阿芷!」
娘看到后仓皇哀求我:「你若真动了手被查出来,万一侯爷护不住你……」
我打断她:「那我就下去陪谨儿。」
我漠然地看着她。
「我孩子的血债,当然要我亲自动手,我要亲自剖开她的肚子,好好找一找,她把我的孩子藏哪去了?」
「至于阿娘你,我知道你胆小怕事,你放心,不会牵连到你,我动手前会送你离开京城,你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回来。」
说完我头也不回走了,任凭娘在后面连声唤我:
「阿芷!阿芷!」
即便侍郎极力斡旋,爹和嫡母还是被处斩了。
侍郎公子还是坚持要娶嫡姐。
只是,我们所有人都没能得偿所愿。
侍郎公子没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嫡姐也没等到我亲自来取她的命。
下扬州的客船,也没等到我阿娘。
我准备动手的前一日,颜霜宁被发现死在家中。
她中毒而亡,肚子也被剖开,心脏不翼而飞,死状极其凄惨。
这案子破得不费力,颜家的一名老妾直接承认了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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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在裴冕身后,走进了阴暗潮湿的大牢。
刚走到关着娘的牢房外,就听到她的怒骂。
「我呸!人就是我杀的,还有什么好审的,要杀要剐赶紧动手!」
「他们糟践我,他们不把我和我的孩子当人看,还不让我报复吗?」
谢冕的皂靴停在她眼前。
「为什么要杀霜儿?」
娘哈哈大笑,啐了一口。
她抬起满是血污的脸,唯有那双眼睛闪烁着恨意。
压低了声音,恨意却更加刻骨:
「我以为你是好的,可你居然跟着那些狼心狗肺的人一起糟践她。」
「你喜欢清霜,那你自己拿自己的命去救啊!我的孩子凭什么被你们这么糟践。」
「她该死,就因为她托生在主母的肚子里,就要拿我孩子的命去填吗?她早都该死了!」
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娘的软肋。
所以她豁不出去,也没能力豁出去。
可我只以为自己可以为了孩子付出一切。
却没想过,若她知道自己的软肋快被逼死了。
一个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的人,也是能豁出去的。
我走进牢房,喊了一声阿娘。
娘的身体猛地一颤,满身的尖刺和防备,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她似乎想伸手来触碰我,刚动了一下,铁链哗哗便作响。
于是我跪坐下来,想像小时候一样靠进她的怀里。
可娘却连连摇头:「别,娘身上脏。」
「不脏的。」
我紧紧搂着她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娘费劲地抬起手抱住我,终于放声大哭。
「阿芷,我的阿芷,她已经够苦了,你们不要再欺负她了。」
「是我杀的人,我的孩子什么都没做,你尽管杀了我偿命!」
她突然又哀求谢冕:「五年了,哪怕养只猫养只雀儿都有感情了,她还为你怀过孩子,我去死,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你好好对阿芷,我求你好好对她,不要再让我的孩子哭了啊!」
她说到最后,几乎失去声音。
弓着腰,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眼泪一颗颗砸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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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告诉娘,我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我轻轻拍着娘的背,像她当年哄我一样哄着她:「娘,不哭了,不哭了。」
谢冕很久没说话了。
娘本就筋疲力尽,昏死了过去。
我跪坐在地上,一点点擦干她脸上的血污。
谢冕突然开口道:「妾为卑,嫡女为尊,以卑犯尊,十恶不赦,是要被凌迟的。」
「那劳烦你,现在赐我娘一杯毒酒吧。」
「我娘胆子小,又怕痛,她受不得凌迟之苦的。」
到了这一刻,我居然很平静。
「只是谢冕,劳烦你也顺便给我倒杯毒酒,如果我娘死了,我也不活了。」
「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娘若死了,世上也就没有我在乎的人了。」
谢冕气极痛极般,咬牙切齿道:「那我呢?你当真也一点不在乎我了吗?」
我无动于衷,只是看着他:「那你救救我娘。」
谢冕又沉默了。
「你知道的,她其实没有错,不是吗?」
「她只是个母亲,她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有什么错?」
「谢冕。」
我喉咙里涌动着一股铁锈味,一字一句道:
「你告诉我,一个想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她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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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冕还是妥协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相信他说的。
他真的爱上我了。
他求了太后娘娘,免去了我娘的死罪,改为流放。
又在押送的队伍里动了手脚,对外称犯人病死,将我娘秘密送到江南老家。
安排好了生活。
谢冕带我远远看到了娘过得好好的,我终于放下心来。
春日的扬州碧草如茵,杨柳如烟。
谢冕站在堤岸边,垂眸望着我:「就像你娘说的,往事一笔勾销好不好?」
我低眉顺眼:「好。」
回京后,我和谢冕简直像回到了刚成婚那时。
情投意合,两心相依。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只是有时谢冕看着我欲言又止,却又什么都不说。
某日晚上。
我又置备了一桌酒菜,等着谢冕归家。
谢冕眉眼含笑,看着我为他倒酒。
「当真放下了?」
我举杯,笑靥如花:「夫君,那些事,就不要再提了罢。」
可谢冕不依不饶,直勾勾看着我:「阿芷,你真以为我不愿杀霜儿,是因为爱他入骨吗?」
「只是从刘大夫死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要报复参与了这件事的所有人,那么什么时候,会轮到我呢?」
「若宋霜宁也死了,你下一个要解决的人,是不是就是我了?」
我捏紧了酒杯,不发一言。
谢冕却笑得越来越灿烂:「罪魁祸首还没死呢,阿芷,你当真没恨过我吗?」
他笑得愈灿烂,眼中悲伤却越来越浓。
「我知道自己做了无法弥补的错事,你骂我胆小鬼,骂我不敢下去陪谨儿,可我不是不敢,只是我知道若连我这个罪魁祸首都死了,你定也不会活着了。」
「阿芷,你什么都没做错,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我想用一辈子去弥补你,可若你真的没法原谅我,那我便如你所愿。」
他的目光温柔中带着释然:「我们一家三口,黄泉再见。」
说着便要一口饮尽杯中酒液。
我却浑身一颤,用力将酒杯打翻。
可谢冕还是喝下去了。
「大夫,快叫大夫!」
我慌乱不已,谢冕却含笑看着我:「这不是你想要的吗?阿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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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冕絮絮叨叨,吐露了当年之事。
他说我每次去给嫡姐送信,都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有次他故意不收,我急得眼圈都红了。
「更像小兔子了,我那时就在想,你这么胆小,是不是在府里被欺负,若我娶了你嫡姐,就把你也要来,我定会好好护着你。」
「可没想到阴差阳错,太后赐婚,我其实挺高兴的,可是你嫡母说,霜宁悲痛欲绝,怕是连五年都撑不了了。」
「那时候我很痛苦,我明知道太后不会让我娶她,还放纵自己的心意,我觉得自己欠了她,所以你嫡母提出药胎之事,我虽然不忍,还是答应了。」
「一步错,步步错,后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我明明一开始是想护着你,到头来居然我才是伤你最深的那个。」
「现在罪魁祸首终于要死了,你不开心吗?」
我胸口重重起伏,流着泪,声嘶力竭道:「罪魁祸首不是你,是我自己!我恨自己居然信了你的鬼话,傻傻被你哄骗五年,甘愿为你生下孩子!」
「更恨自己明知道你骗了我五年,杀了我们的亲生孩子,可我居然……居然还是爱着你。」
我哭到失去所有力气,也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我和谢冕相拥着,静静等待着死亡降临。
可却什么都没发生。
谢冕的胸膛发出闷笑声:「阿芷真笨,你怎么会觉得毒酒,能瞒得住我。」
谢冕说,他早就把毒酒换了。
只是想赌一把,看我到底对他还有没有真心。
我愣了半晌,又哭又笑,气得连连捶打谢冕,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谢冕却不容我挣脱,仿佛要把我揉进骨血。
「你终于说出来了,阿芷。」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相信,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还能继续走下去。」
我哭累了,也打累了,谢冕疼惜地吻着我的眉眼。
道:「这一次,我们真的一笔勾销,从头再来,好不好?」
「......好。」
21
这一次,我和谢冕好像当真解开了心结。
虽然有时从梦魇中惊醒,我也会哭着对谢冕连踢带打,咬牙切齿用最恶毒的话骂他。
甚至有一次用砚台砸伤了他的额角。
他反倒一边龇牙咧嘴敷药,一边笑得愉快。
他望着我,眼神像我们成婚之初一样亮晶晶的:
「阿芷你知道吗?你打我骂我我开心的很,你若像之前一样憋在心里,我才要怀疑,你到底能不能真的原谅我。」
我又气又恼,咬牙切齿要他滚出去,今晚不许踏进卧房半步。
谢冕一边讨饶一边笑着离开。
第二日,我漫不经心逗着鹦鹉小灰。
谢冕又冒了出来:「教它说什么呢?」
「谢冕讨厌鬼!谢冕讨厌鬼!」
谢冕噎了一下,不满道:「阿芷,我送你的时候教的都是吉祥逗趣话,它都被你教坏了。」
我很生气:「才没有,你给我等着,看我给它教会一长串吉祥话不带歇的。」
「行行行我等着。」
过了半个月,我带着小灰找到谢冕。
小灰嘴皮子利索得很,我得意洋洋:「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我一抬头,谢冕也在低头看着我,眼中的深情几乎要溢出来。
我却像被烫到一般,慌乱移开目光。
他握着我的手,低声道:「阿芷,你的身体好的也差不多了,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我冷哼一声:「那你可要卖力点。」
谢冕一愣,眸中光彩大盛,他抑制不住抱着我转起圈,任凭我怎么捶打也不松手。
「阿芷,我好开心!」
能说一长串吉祥话不带歇的鹦鹉,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饶有兴趣想看看。
又是一年中秋宫宴,太后生辰。
谢冕一如往年,冥思苦想,要给最疼爱他的太后送什么生辰礼物。
我提议:「要不带着小灰,让它给太后逗个趣?」
谢冕故作为难:「万一它当众说我讨厌鬼,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我捶了他一下:「都说了把小灰教好了,不让它说的它不会说,要它说的它才说。」
「你自己送的鹦鹉聪不聪明,自己不知道吗?」
谢冕笑着讨饶:「好好好,都依你。」
22
宫宴上。
珍稀物件流水般送上,各位大臣命妇的祝寿话一个接一个。
等轮到谢冕,他刚站起来,太后就笑道:「
你呀,也别送什么礼物了,你跟阿芷早日再诞下麟儿,让先帝有后,我便心满意足咯。」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假装没听到。
这话说得诛心。
先帝的皇子们内斗,自相残杀,甚至上演了逼宫的戏码。
当今陛下是早分出去的藩王,算是先帝的弟弟,临危受命承了大统。
而谢冕不过是先帝一个公主的血脉。
听说太后和陛下早逝的母妃,当年在先帝后宫也是势如水火。
造化弄人,如今竟做了母子。
可皇帝不愧是皇帝,像没听到一般。
还打趣道:「冕儿带的这鹦哥可是特意调教过的,母后不让他展示,这孩子不得憋死。」
太后欣然接受。
鹦鹉不负众望。
谢冕拉着我的手一起站到大殿。
谢冕说了个引子,鹦鹉立马接了下去。
吉祥话儿一句接一句,一口气说了两百多个字,没磕绊过一次。
太后喜笑颜开。
殿内众人乐得配合,连连喝彩,气氛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鹦鹉突然冒出一句:
「皇位不正,合该本侯爷继承大统才是!」
「皇位不正,合该本侯爷继承大统才是!」
第一遍,众人尚且没反应过来。
鹦鹉又高昂著嗓子重复了一遍。
一瞬间,殿内落针可闻。
23
谢冕脸色苍白地看着皇帝,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他刚要开口,我也跪下去痛哭道:「夫君糊涂啊,我早劝过你不可有此妄念,没想到纸终究包不住火!」
我咚咚咚磕头,很快额头肿胀出血,连声哀求:「求求陛下,夫君只是一时糊涂,他什么都没做,陛下念在昔日情分从轻发落!」
我抬起头,对上谢冕难以置信的眼神。
那眼神中有震惊,有痛楚,有愤怒,有悲伤。
可更多的居然是一种释然。
就像头顶高悬的宝剑终于掉下来,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后的释然。
他像不认识我了一般,盯着我的脸,一字一句道:
「阿芷,原来我才是那个傻子,我竟以为,你真的原谅我了。」
这就是男人吗?
如此的自负。
伤我这么深,居然还会信,我爱他的鬼话。
我从未原谅过谢冕。
难道只许他骗我?不许我骗他?
谢冕送我的鹦鹉,不愧是重金买回的。
真的很聪明。
不让它说的话,当真就不说了。
所以它再没说过那段谢冕和大夫的对话。
让它说的话,也只有接触到特定的讯号,才会说。
所以我训练它,对我特定的手势产生反应。
我一抬手,它便知道,要说我教的话了。
皇帝脸色不变:
「哦?我竟不知,冕儿的心思藏了这么久,要不朕起来,这皇位换你坐坐?」
谢冕的脸色简直苍白得像个死人。
他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解释:「陛下,臣从无此心,是颜清芷……是她因恨陷害我!」
皇帝饶有兴致往前倾了倾身:「恨?你和夫人感情甚笃,这不是全京城都知道的吗?」
谢冕连连摇头:「不不,她恨我,因为我从一开始娶她就是为了她的嫡姐,她的心头血可以治嫡姐的心疾,但不能根治……」
这一次,谢冕主动地,当众说出了所有他干下的龌龊事。
众人哗然。
甚至有夫人小姐,对着昔日这个受人仰慕的小侯爷,投去厌恶不耻的目光。
「臣以为,夫人已经原谅我了,臣没想到,她其实一直怀恨在心。」
我迎上谢冕复杂万分的目光,捂着心口,做足了哀莫大于心死的姿态。
悲伤道:「确如侯爷所说,一切都是我谋划的,侯爷是清白的,请陛下处置臣妾,放了侯爷!」
「竟有此事?那可有证据?」
谢冕僵住了。
曾经的他,为了不留后患,将涉及此事的所有人,都处理了干净。
而涉及此事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娘远在江南,也没法立刻回来为他作证。
如今的谢冕,自食恶果,百口莫辩。
24
沉默了许久的太后开口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打断。
「事到如今, 母后还要帮他求情吗?」
「还是说,母后也觉得,朕的皇位不正,要换人?」
这话说得更诛心, 几乎是撕开了那层母慈子孝的遮羞布。
太后脸色几经变换:「皇帝,哀家并无此意。」
她靠回椅背, 一瞬间像老了好几岁。
天子之威不容挑衅。
不管是真是假,谢冕非死不可。
皇帝冷哼一声:「平阳侯谢冕,大逆不道,褫夺侯位, 押入死牢。」
谢冕宛如丧家之犬, 被侍卫压下去。
他死死盯着我,哑声道:「阿芷, 我原本以为, 我们真的能过完一辈子的。」
「是我咎由自取, 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皇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坦然对上,迎接死亡。
我心愿已了, 无所畏惧。
只是对谢冕说黄泉路上等我这件事, 觉得有些晦气。
一杯毒酒端到我面前。
我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视线渐渐模糊, 思绪也越飘越远。
我从没想过真的轻易了结了谢冕的性命, 那太便宜他了。
而我若想揭发谢冕的罪行,我相信太后如此溺爱, 定会将他保下来。
而且说不定, 我连告发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连累小灰了。
若当真有来生, 你便和谨南做个伴。
一起投胎到我肚子里,我定会偿还欠你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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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 我没有在黄泉路上看见裴冕。
倒是有个小孩子开开心心朝我跑过来,结果还摔了个跟头。
他愣愣趴在地上,嘴巴一扁,大哭起来。
「娘, 我等你好久了!」
我心头一酸,连忙跑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阿娘来了,别哭!」
孩子破涕为笑:「那不哭了, 其实, 小南骗阿娘,小南没等多久嘻嘻。」
「但是, 阿娘这么早就来找小南, 小南很生气。」
我原本手足无措, 可很快, 我理解了谨南的气愤。
因为我也看见了我娘。
她一改往日的谨小慎微,在排队投胎的人里左挤右挤。
新鬼们不满,她也只是匆匆道句对不住:
「对不住啊各位,我女儿在前面等我呢!」
我盯着娘心口的伤痕,娘讪笑了一下:
「我不早点下来, 万一你下辈子托生不到我肚子里可怎么办?」
一只鹦鹉跟在她身后扑腾着翅膀。
看见我大叫:「阿芷讨厌鬼,阿芷讨厌鬼。」
可清了清嗓子又说:「哼,原谅你了。」
小灰停在我的肩膀上。
我左手挽着娘, 右手牵着谨南。
「娘,走啦!」
「娘,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