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大寿那日,夫君的外室当众要名分,我却点了点头说好(完)

发布时间:2025-09-18 17:34  浏览量:1

我六十大寿这日,武安侯府红绸绕柱、彩幔悬梁,从清晨便飘着菜香,贺礼堆得满偏厅都是 —— 鎏金摆件、云锦绸缎,连西域进贡的珊瑚树都有。门前马车排了半条街,来的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朝中重臣,人人捧着贺帖道 “侯老夫人福寿安康”,可我心里头,却总悬着块石头。

我的夫君,武安侯沈君山,自清晨起就没露过面。他一辈子在战场上拼杀,从少年将军到封侯拜将,性子烈得像块顽铁,生活里半分不讲究,跟我过了四十年,别说精心准备的寿礼,就连句软话都没说过。儿媳瞧我频频往门口望,凑过来轻声劝:“老祖宗,您别慌,侯爷定是在给您备惊喜呢。”

我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 我太了解沈君山了,他从不是会弄这些虚头的人。

直到宴席快散时,他终于来了。可他身边,还跟着个穿红裳绣金锦裙的姑娘。那裙子,竟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 是府里绣娘赶了半个月才成的寿衣,我穿在身上,只衬得鬓边霜白更重,眼角皱纹深得能夹进针;可那姑娘穿起来,却像春日里最艳的芍药,皮肤嫩得能掐出水,笑起来眼尾弯弯,鲜活得晃人眼。

宴会厅瞬间静了,杯盏碰撞的声响全没了。沈君山却跟没看见满座诧异的目光似的,挺了挺腰,对那姑娘说:“去,把你备的礼给主母送上,这是清儿的心意。”

姑娘袅袅娜娜地走到我跟前,屈膝行礼,声音软得像蜜糖,却藏着刺:“民女何素清,拜见侯老夫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丫鬟接过她手里的檀木盒,打开时,我瞳孔猛地一缩 —— 里头是套冰裂纹茶具,釉色温润,纹路细密,正是我当年跟沈君山提过的那款。那时我说想寻来泡茶,他只淡淡应了句 “知道了”,后来便没了下文。如今,他竟让别的女人把这茶具送到我面前。

我垂眸盯着那茶具,指尖掐着帕子,密密麻麻的疼从心口蔓延开来。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迅速闭眼,把快要涌出来的泪意逼回去 —— 我是武安侯府的主母,不能失了体面。

我和沈君山,早该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府里孙辈绕着膝头喊 “祖母”,看着热热闹闹,可我心里清楚,我们之间,从来没什么夫妻情分。这桩婚事,本就是太后的旨意。

当年我双亲早逝,被太后接进宫抚养,她见了沈君山,拉着我的手说:“舒儿,那沈君山年纪轻轻就该封侯,是个靠得住的。你嫁过去做侯夫人,哀家才放心。” 可我后来才知道,沈君山心里早有了人 —— 当朝女将军黎绾。

新婚夜,他喝得酩酊大醉,一把掀开我的红盖头,酒气喷得我呛咳。没等我说话,他粗粝的手指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喜床上,眼神像要吃人:“黎绾是因为你才死的,你知道吗?”

我被掐得喘不过气,眼泪直流,他才松了手。那天我才知晓,皇上赐婚时,黎绾主动请战去了边关,最后魂断沙场;而我和沈君山拜堂的日子,正好是她灵柩回京的那天。

“郡主殿下,这桩硬塞给你的婚事,你满意吗?” 他冷笑着,根本不给我辩解的机会。接着,他压了上来,动作粗鲁得没有半分怜惜,折腾了我一整夜。天快亮时,他穿好衣服,看我的眼神满是嘲讽:“你尽可以享侯府的荣华,但若想从我这要真心,这辈子都别想。”

后来的日子,他宿在我房里时,总爱刻意折磨我,看我哭、看我求饶。可情到浓时,他又会贴着我耳朵轻喊 “绾绾”—— 那声音里有温柔、有痛苦,像钝刀割心。我知道,他喊的从来不是我。

每逢黎绾的忌日,他必定出去喝得烂醉,整夜不回;就连我怀澈儿难产,疼得在产房里熬了三天三夜,血都流了一盆,他也没踏进来半步 —— 那天,也是黎绾的忌日。

等我九死一生生下澈儿,醒来看见他坐在床边,满身酒气,眼睛红红的盯着孩子。过了好久,他才伸手碰了碰我额上的汗,声音哑哑的:“温舒,你辛苦了。”

有了澈儿,我们的关系才算缓和些。太后养了我十几年,她的心意我不能辜负,所以就算日子冷淡,我也认了。我以为四十年过去,总能将就到闭眼,可没想到,六十五岁的沈君山,竟在外头找了个替身 —— 何素清的眉眼,跟黎绾像得几乎分不清。他还选在我寿宴这天,带她来要名分。

我虽已六十岁,眼神不如从前清亮,可看人的时候,半分不含糊。我盯着何素清,从头到脚打量 —— 沈君山的年纪,都能当她祖父了,这般 “老牛吃嫩草” 的戏码,实在可笑。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压下心里的波澜,声音平静却带着主母的威严:“何姑娘,老身问你句实在话,你是真心喜欢沈君山,还是看中了武安侯府的爵位家产?” 这侯府的荣光,是他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来的,也是我几十年精打细算、费心打理才守住的,我绝不会轻易让出去。

“侯爷年纪大了,当年在军营落下不少毛病。” 我看着她,语气平淡地说,“他不爱洗澡,身上总带着汗味和药味,年纪越大越重;早年打仗的伤,阴雨天就发作,疼得连路都走不了,还会控制不住脾气。这些年,是我亲手给他擦身、洗脏衣服,为了他的身体,我特意学了推拿针灸,每天下厨熬药膳。”

我不恨黎绾,反而敬重她 —— 她敢爱敢恨,为国捐躯,是真英雄。可我做了这么多,在沈君山心里,竟还比不上一个替身。

“姑娘,你还这么年轻,模样又周正,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 我语气诚恳,“何必跟一个老头子纠缠,毁了自己的名声和前程?没了武安侯的光环,他不过是个又老又邋遢、一身毛病的人罢了。”

何素清听了,眉头一下子皱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那模样倒像是我欺负了她:“侯老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我对侯爷是真心的!只怪我生得晚,没能赶上他的青春年华,不然早就想陪在他身边了。”

她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几分倔强,竟真有几分黎绾当年的影子。

满堂宾客都等着看我哭闹、撒泼,连澈儿都拉着我的衣角劝:“娘,您就遂了爹的心愿吧,别失了沈家的体面。”

我望着他们,指尖掐了掐掌心,只扯出一抹极淡的笑,缓缓点头:“行。”

茶烟袅袅间,我心中愈发清明 —— 何素清与黎绾,根本如云泥之别。

她故作姿态地端着清高模样,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得意与挑衅,却没逃过我的眼睛。在她看来,我这郡主身份、侯府老夫人的尊荣,比起她的青春貌美,恐怕不值一提。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她吟着诗句,声音里裹着刻意的凄婉,随后抬眸望向沈君山,语气满是倾慕:“侯爷一身戎马,护国安邦,素清能伴在侯爷左右,已是天大的福气。我别无所求,只求能陪侯爷走完往后岁月,好好照料他。”

话音未落,她突然屈膝跪地,朝着我重重磕下头去:“求主母开恩,让我留在侯府吧,哪怕做个伺候人的奴婢也行。我知道,我比不上您与侯爷数十年的情分,也绝无争宠的念头,只求能有个安身之处。”

看着她额头迅速红肿起来,沈君山已然大步上前,将人稳稳扶起,还紧紧搂进了怀里。他转头瞪着我,那眼神,倒像极了当年为了红颜不惜怒发冲冠的模样。

“温舒!” 他厉声唤我的名字,这般动怒的模样,竟像是隔了许多年未曾有过。这些年在府中,我待他悉心周到,他却极少这样唤我,更别说如此疾言厉色。

我强撑着睁开蒙眬的眼,与他四目相对。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沈君山征战一生,从没向人低过头。今日,我就求你这一次,给清儿一个名分。我已年迈,说不定哪天就走了,不能再失去像绾绾这样的清儿。我必须为她安排好一切,让她往后有依可靠。”

说着,他的目光里添了几分不耐与冷淡:“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身为侯府主母,这么多年后院里都没旁人,难道还不够吗?清儿不一样,她出身苦,受了太多罪,得有人护着她。我虽老了,可还是个男人,得对她负责!”

寿宴上的欢声笑语,像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瞬间吹散。宾客们纷纷停下筷子,脸上的笑意僵住,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尴尬与悲凉。

屋外,原本该衬得满堂喜庆的红灯笼,此刻将桌上已然变凉的佳肴照得一片通红,反倒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凄清与讽刺。

周围的窃窃私语夹杂着细碎的嘲笑,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下下割着我的心。

“嗨,男人嘛,三妻四妾本就天经地义。老侯爷一辈子为国家打仗,到老了想享点福、有个人陪着,有什么错?”

“就是啊,侯老夫人都这年纪了,怎么还看不开?依我看,与其闹得人尽皆知不好看,不如顺着老侯爷的意,还能落个贤良的名声。”

“你们看那女子,眉眼间是不是和当年的黎将军有点像?看来外面的传闻是真的,当年皇上一道赐婚圣旨,硬生生拆了老侯爷和黎将军,才让黎将军早早没了……”

那些刺耳的话潮水般涌来,我却像尊雕塑似的坐着,手里捻着的佛珠,成了唯一能让我稳住心神的东西。可我没料到,接下来还有更让我心寒的 —— 我的儿子沈澈和儿媳,竟也站起身,径直走到我面前,跪在了方才何素清跪过的地方。

沈澈那张和沈君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此刻满是急切的恳求:“娘,爹爹一辈子打仗立功,才有了咱们武安侯府今日的荣耀。他这辈子从没沉迷过女色,一直清清白白。如今他不过是想在晚年有个伴儿,这真的不过分。您就别跟爹爹置气了,成全他这心愿吧。”

儿媳出身名门,平日里总是温婉有礼,此刻也跟着劝道:“母亲,就算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沈澈、为咱们两个孩子想想啊。这事儿要是闹大了,咱们沈家在京城里的脸面可就全没了。”

就连我一手带大的孙子、孙女,也跟着他们爹娘跪了下来,帮着求我:“祖母,今天是您六十大寿,本该开开心心的呀!”

“祖母,您和祖父以前那么好,何必为了一个外人,闹得满城风雨呢?”

我慢慢停下捻动佛珠的手,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孙子明年要参加科举,往后还要走仕途;孙女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这些事,看着跟我这老太婆没关系,实则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又像一把把锋利的刀,牢牢捆着我,逼着我低头。

我深吸一口气,想把胸口的憋闷和疼意压下去。可就在这一刻,我才猛然发觉,我在这侯府里、在这段婚姻里熬了这么多年,竟从来没找到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人老了,就成了累赘,成了惹人嫌的存在。

他们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不管是亲生儿子,还是儿媳,就连孙辈也是如此…… 他们热热闹闹地给我办六十大寿,却没一个人愿意站在我的立场上,替我想一想。

我就像一棵被岁月磨蚀的老树,他们曾在我身下乘凉,用我的枝叶取暖,摘光了我结的果子后,就嫌弃我没用,随时准备把我砍倒。

那一双双盯着我的眼睛里,满是紧张和期待。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他们怕我闹,怕我像那些难缠的妇人一样撒泼,怕我哭哭啼啼丢了侯府的脸面。

可错的人,真的是我吗?为什么要让一个受了委屈的人,一次次妥协退让?

我忍了四十年,原以为能忍到生命尽头。可当我看见沈君山紧紧护着那个女人,哪怕头发都白了,也要执意娶她的模样时,我忽然明白 —— 我忍不下去了。

心口那点仅存的暖意,像是被一阵冷风彻底吹灭,只剩下无边的冷清和寒凉。

望着这一大家子人,在我的寿宴上逼着我成全丈夫和别的女人,我反倒没那么疼了。我挺直脊背,仔细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 —— 输人不能输阵,我从来没输过,因为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不是沈君山,而是侯门夫人这份荣耀的身份。

“好。” 我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个字刚落,沈君山原本挺直的后背微微松了些,嘴角勾起一抹藏不住的得意,低头温柔地看向怀里的女人。何素清也遥遥地朝我望来,眼里满是胜利者的笑意,仿佛在说:你看,就算你是郡主又怎样?我还是进了侯府的门,我还是赢了!

那场本该热热闹闹的六十大寿,最后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陪了我大半辈子的嬷嬷看着我,心疼地劝道:“老夫人,您何必忍下这口气,让那种女人进府?侯爷真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才会被那种心思不正的女人骗了。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给年纪快赶上祖父的男人做妾呢?”

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两鬓虽已染霜,脸上却还能挤出淡然的笑,平静地回她:“我不是退让,只是不想再执着了……”

不管是沈君山,还是这风光的侯府,我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他们不会懂,那句 “好” 说出口的时候,我心里有多轻松。当年为了报答太后的恩情,我演了一辈子贤妻良母,早就累了。

“他清不清醒,跟我已经没关系了。”

操心事多了,人自然老得快。我已经六十多岁了,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活得舒心些。

外面的流言越来越多,有人说沈君山晚节不保,为了个年纪能当他孙女的女人,辜负了陪他一辈子的发妻;也有人说他性情耿直,敢为心爱之人争取名分,依旧是当年的英雄豪杰。

对这些议论,沈君山不在意,我也一样。

我挑亮灯芯,虽说年纪大了,笔下的字越来越模糊,但我还是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好了那封和离书。

秋日的落叶像被撕碎的时光,一层层铺满了府外的青石路。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穿透了身上厚重的狐裘披风,却吹不散我心头积压了半生的轻松。

我带领着忠诚的亲信,步入了侯府的库房,那里藏着我这些年的嫁妆,以及我以嫁妆为基石,为沈家打拼下的商铺、田产……

那些属于沈君山的部分,我分文不取;

而属于我的,他也休想染指半分。

回想起太后送我出嫁时的盛况,那些堆积如山的嫁妆,堪比公主之尊,经过我多年的精心经营,早已足够让我过上几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沈君山,却始终是那个粗枝大叶、不问家事的甩手掌柜。

如今,我将账本交给了儿媳,至于这个家未来的兴衰荣辱,已与我无关。

我指挥着下人,将一件件属于我的财物搬出侯府,同时,也将那份早已写好的和离书静静地放在了书房的案头。当我踏出侯府正门的那一刻,恰好与何素清迎面相遇。

她头戴绞丝嵌宝的华丽金簪,身披银鼠毛的精致坎肩,从那个无人问津、甚至为人所不齿的外室,一跃成为了皇城中人人争相巴结的贵妇。

我寿宴上的那场风波,让沈君山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宠爱和面子,她如今已是六十五岁老侯爷的心头肉。

而沈君山为了哄她开心,更是毫不吝啬地挥金如土。

她趾高气扬地指挥着下人,将一箱箱财物搬入武安侯府,仿佛这里已经是她的领地。

当我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才仿佛刚刚注意到我的存在,勉强屈膝行了一礼,声音柔婉地唤了我一声:“见过主母。”

我并未理会她的虚情假意,毕竟,以她如今的身份,与我多言一句,都是对我的侮辱。

正当我准备踏上马车,离开这个曾经属于我的家时,何素清却突然殷勤地迎了上来,

她涂着鲜艳胭脂的嘴唇含笑开合,仿佛真的在关心我的安危:“主母年事已高,这是要出远门吗?路上可要慢些,注意脚下,莫要摔了碰了。”

她不仅对我说,还对我的丫鬟们千叮咛万嘱咐,仿佛真的在担心我的安全。

然而,她那番话中却暗藏锋芒,讽刺我年纪大了,已经失去了吸引男人的魅力。

但在我看来,她不过是只看到了表面的繁华,却不懂得真正的价值所在。

我并非花朵,无需依靠他人的欣赏和保护。

相反,是我一直守护着这个家,付出了几十年的心血。

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我年事已高又如何?沈君山呢?他年纪比我大得多,又不爱干净,身上那股臭味,你不也一样不嫌弃吗?还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的。”

我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破了她虚伪的笑容。

她的脸色变得僵硬无比,仿佛被我戳中了痛处。

当我乘坐的马车缓缓启动时,我撩开车窗的帘子,对她冷冷一笑:“你在我面前再怎么得意,也只是个妾室。哪怕我有一天埋入黄土,你也永远只是个妾,永远无法登上族谱。”

7

由于我的直言不讳,何素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在沈君山面前泪水涟涟,哭诉了许久。

难以置信,这位年过六旬、一生与刀枪为伴的武夫,竟也能耐着性子,温柔地安抚他那如花似玉的小妾。

我泡完脚,正准备吹熄烛火,安歇就寝。

沈君山却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意图为何素清撑腰,为她挽回面子。

他的声音冷冽,透露出对我的不耐烦:“清儿才多大年纪,你又是几岁的人了?活了半辈子,还和一个黄毛丫头计较?你作为侯府主母,连这点雅量都没有吗?

“温舒,你都六十岁了,还和妾室争风吃醋,传出去,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平静地望着他,他怒目圆睁,我却心如止水。

“沈君山,你年过六旬还娶十八岁的妾室,你都不觉得羞耻,我又有何羞耻可言?”面对他的冷笑,我继续说道,“我不会争风吃醋,有女子愿意接替我的位置,照顾你,我反倒感到庆幸。”

我终于不必再为他清洗那带着汗味的衣物,不必再为他清洗弄脏的内衣,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或许他察觉到我真的不在乎,也没有嫉妒之心,沈君山的语气中带着疑惑,却也有所缓和。

“我们夫妻一场,你知道,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心结,那就是黎绾。遇到清儿,让我觉得她是黎绾的转世,我怎能弃之不顾?”

“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你能对清儿宽容一些,我们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就像以前一样。”沈君山叹息一声,“我们都到了这个年纪,计较太多有什么意义?还能活几年?不如心胸放宽些。”

沈君山望着我,眼神中流露出对我们共同经历的岁月的回忆。

他试图伸手拉我,我轻轻避开,冷笑一声:“我虽年老,但并未离世。我是郡主,是侯夫人,没有理由让一个妾室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我这一生,什么都吃过,就是不吃亏!”

太后自幼教导我,作为女子要自尊自爱自强,这一点我一直铭记在心。

我说完,指向门口:“侯爷还是去陪你的妾室吧,我年纪大了,需要早些休息。”

那晚的争吵,我和沈君山不欢而散。

何素清擅长收买人心,她入府不久,便赢得了下人的好感,就连我的儿孙也对她赞不绝口。

儿媳夸她温婉贤淑,手巧心灵,儿子则在我面前称赞她贤惠,比我能照顾他父亲。

沈君山自从娶了何素清,面色红润,仿佛年轻了许多。

一家人其乐融融,就连孙子孙女也更喜欢去她那里玩耍,他们年龄相近,更有共同话题。

中秋之夜,侯府摆满了佳肴。

何素清在沈君山身边为他布菜,两人黑白相间的头发下,是相视而笑的甜蜜眼神。

儿媳和儿子私下议论,羡慕他们的恩爱。

“看来何姨对父亲是真心实意,并非贪图富贵。”他们感叹,年龄并非爱情的障碍。

我独自坐在圆桌一角,为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酒。

这些年,我谨守侯夫人的身份,连酒都未曾沾唇。

一杯桂花酒入肚,甜中带辣,辣得让人想流泪。

酒意上涌,我忽然模糊地想起,四十年了,沈君山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8

当最后一顿晚餐的黎温散尽,库房中的物件也已悉数打点完毕,逐一被送往了它们的新归宿。

而我,则踏上了回归皇宫的路途。

太后在临终前,特意为我留下了一道口谕,让我知晓,皇宫的大门永远为我敞开,无论何时,只要我愿意,都可以回到这个家。

几十载光阴如白驹过隙,当我再次踏入这片熟悉的土地,却发现伊人已逝,岁月也在我的发间洒下了斑白的痕迹。

皇帝亲自接见了我,他早已为我备好了一处宁静雅致的寝宫,以供我休养。

这位年轻的帝王,是太后的孙辈,他望着我,眼中闪烁着年轻的朝气与决心:“温姑母受苦了,那武安侯实在可恶,一大把年纪还不安分,朝三暮四。要不要朕为姑母出口恶气,惩治他一番,甚至命他休了那妾室?”

小皇帝欲替我讨回公道,给侯府一个教训。

但我却如明月入怀,心境平和而通透,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皇上。即使没有何素清,也会有赵素清、李素清……他心中那个人,始终挥之不去,他总会去寻找她的影子。”

我坐在精致的圈椅上,轻轻揉着有些酸痛的双腿,继续道:“我这把老骨头,还争什么名分与宠爱?早已看淡了一切,只愿黎生能过得舒适安逸,无病无灾,便是最大的福气了。”

我悄然离开国公府,只带走了身边的几个贴心奴仆。

过了数日,沈君山才发现我的离去。

他焦急地在我居住的院落中搜寻,最终在我的书房里,发现了那封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

他愤怒地扫视过和离书的内容,然后一把将其撕得粉碎,怒斥我年岁已高,还在折腾胡闹。

他总是如此,对我缺乏耐心。

我热爱品茶,收集茶具时,他总是嗤之以鼻;

我写下和离书,他又觉得我在折腾,逼迫他向我低头。

四十年的时光,我们始终未能爱上彼此,也未能磨合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妻。

儿子沈澈在朝中为官,得知我的下落后,不断从侯府寄来信笺。

那些信上的字迹如银钩般有力,透纸而出,字字句句都是对我的指责与不满。

“娘亲,您怎能如此不负责任?花甲之年还像幼童一样闹脾气离家出走,让我和父亲担惊受怕!”

“娘亲由先太后抚养长大,理应熟读《女德》。为何如此善妒?父亲并未妻妾成群,只是纳了一房妾室,就让您如此无法容忍,甚至离家出走?”

“若传出父亲宠妾灭妻的谣言,我们沈家的男儿还如何在世间抬头做人?我的仕途和孙儿的未来,您都不管不顾了吗?还请娘亲以大局为重,以侯府的名声为重,速速归来。”

然而,我已留下和离书,不再是侯府之人。

从此,我如鸿雁归云,获得了久违的自由。

他们的名声与前途,与我何干?

我已忍了一辈子,如今,终于可以放下一切。

我命宫人将沈澈的信件全部堆放在一起,然后付之一炬。

沈澈的信依旧不断地寄来宫中,但我却一封也未再打开。

直到有一天,宫外再也没有信笺送来。

我派人稍加打听,便得知了原因——何素清有孕了。

9

沈君山迈入六十五岁的门槛,竟然还能新添血脉,这在世人看来,无疑是天大的奇事。

当他得知这一消息时,脸上洋溢着自豪,仿佛觉得自己依旧英勇不减当年,对何素清更是呵护备至,增派了众多仆从来伺候她。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

沈君山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宠爱有加,甚至超过了对待自己的儿子和孙儿。

我的儿子沈澈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连写信给我的时间都没有了。

更有江湖术士为何素清把脉,断言她腹中怀的是男胎。

这样一来,沈君山百年之后,侯爵之位花落谁家,顿时成了未知数。

这一切纷争,与我已是无关。

我继续在皇宫中过着宁静的生活,闲时赏菊听鸟鸣,偶尔在宫墙下的藤椅上晒太阳,翻阅诗书。

就在我享受这份宁静时,皇城中却传出了惊天消息——侯府老夫人病逝了。

我正在喂鹦鹉,突然听到自己的死讯,不禁向身边的宫人疑惑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宫人贴近我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我听后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君山见我离府出走,久无音讯,遍寻不着我。

怀有身孕的何素清,决定冒险一搏。

她以母爱为名,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她料想我已年过六旬,突然病逝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她一边散布我去世的消息,一边暗中安排,找来一具与我年龄、体型相仿的老妇尸体,坚称那就是我的遗体。

那装着尸体的棺材,被放置在侯府大堂。

何素清跪倒在棺材旁,泪如珍珠般滚落,哭得凄切:“夫人,您怎么就这样走了……”

听说“我”的棺椁被送回侯府,沈君山急匆匆地来到大堂。

看到棺中与我相似的尸体,他蜜色的面容变得惨白,用力抹了一把脸。

他高大的身躯仿佛被风吹动,摇摇欲坠,用双手撑在棺材边缘,才勉强站稳。

“不,她不会这么快就离开,这不可能,棺材里的绝不是她。”他咬紧牙关,坚定地说。

何素清强压心中的慌乱,用手帕擦拭眼泪:“侯爷,您看主母耳后有一颗红痣,她也有,怎么可能会弄错?”

她继续哭泣:“主母年纪大了,又远行在外,路途颠簸,才会突然病故……都是妾身的错,若不是我嫁给侯爷,主母也不会在晚年离家出走,最终只带回主母的灵柩。”

以往,沈君山定会安慰她,心疼自己的美妾。

但这一次,他却像是失了魂魄,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材里的人。

那个从未将我放在心上的男人,那个一直怨恨我害死了黎绾的男人,此刻突然喉咙哽咽,发出苍老而沙哑的哭声:“我还未死,你不准走!你当初答应过我,要陪我走完这一生的,温舒,不许你装死吓我,快起来!”

然而,棺木中的“我”怎能听从他的命令?

于是,那个曾被敌国称为“骁狼”的老者,眼眶泛红,泪水滴落在“我”的棺木上。

10

沈君山吐了一口血,昏死在“我”的灵堂上。

这下子,何素清吓得惊惶无措,乱了手脚。

她打听到我留下和离书,又音讯全无。

本想用找来的死尸,让沈君山相信我已经病故了,好就此,将她扶正,她再吹一吹枕边风,将她腹中的孩子,抬为嫡子,才好有机会继承爵位。

只是她没想到,六十多岁的沈君山不比壮年人,不经吓,吐了血后,昏迷很久才醒过来。

醒来之后,原本精神矍铄的沈君山,一下子仿若抽去了生机,不仅吃饭喝水需要人服侍,整日盯着窗外,神色恹恹,一句话也不愿说。

我陪在他身边时,他没有在乎过我,老夫老妻还寻花问柳,让我成为全城笑谈。

可当他得知我不在了,他又对人世没了留恋。

只有当他见了沈澈,目光才有一丝微光,他还是不相信我的死讯,催促着沈澈快点把我找回来。

入冬之后。

皇城下了几场雪。

雪珠打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有碎玉之音。

宫殿之中地龙烧得极旺,暖若春日。

我研墨,提笔,不疾不徐练字。

而外面。

我的儿子,带着儿媳,两个人并肩立在寒风里。

过了半个时辰,字练完,我才让宫人领他们进来。

沈澈露在外面的手指耳朵冻得通红,却不敢有半分怨言。

他和儿媳,全都跪在我面前。

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娘,儿子知错了,你跟我们回去吧,府邸后宅里不能缺了女主人,那个何姨只是父亲消遣的玩意,出身低微,以色侍人,撑不起侯府的门楣。”

我淡淡一笑:“在宫中这些日子,我过得很舒服自在,何必回去?你父亲身边,不是有他最喜欢的女子伺候吗?”

“娘亲,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沈澈双目泛红,气恨不已,“那个女人,到处散播谣言,还抬了一具女尸进了侯府,一口咬定你已经死了,将侯府上下搅得鸡犬不宁。”

儿媳跪下朝我磕头,眼角噙着泪光。

“当初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有顾及老祖宗您的感受,一心只想着不把事情闹大,全了公爹的心愿,没想到何姨并非如她看上去那样温良恭俭,实则野心勃勃,满腹算计。

“求母亲跟我们回去吧!

“她大张旗鼓给母亲设了灵堂,摆了宴席,还请了不少达官贵人来吊唁,收取礼钱,俨然她成了侯府管事人。

“我和沈澈解释你没有死,可是无人相信……何素清年纪虽不大,但她是父亲房中人,到底是我们长辈,还怀着身孕,我们没法管制她,她还从我这拿走了库房钥匙和账簿,儿媳没法不给。请母亲回家,还侯府清明。”

我只是离开一个多月。

侯府中,却是闹翻了天。

沈澈无用,一心向着他的父亲。

这个儿媳也太软弱,立不起来……想来,我要是真死了,侯府也该改名换姓了。

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答应跟他们回去。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还有几年可活,何必管那么多闲事?

到了晚上,小皇帝也来劝我:“温姑母,朕派了太医给侯爷诊治,太医告诉朕,侯爷年纪大了,情绪经不起大起大落,这一病不起,以后很难再好起来了。

“姑母心中再有怨,也该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免得给自己留下遗憾。”

11

我坐的轿辇,停在了侯府门前。

望着门上那块烫金的匾额。

匾额上“武安侯”三个字,却是沈君山拿命换来的。

何素清穿着撒花的百褶裙,披着孔雀裘,宛若一只花蝴蝶,站在匾额下面,接迎往送,一副侯府正室的派头。

完全不像是给我过丧事,更像是在办喜事。

轿辇往侯府里面走,被拦了下来。

何素清,扬起她的细眉,拔高嗓音:“什么人也敢往侯府里面闯!

“吊唁侯府老夫人,也该下轿!”

我掀开帘子一角,对着她似笑非笑:“难为你这么费心,又是吹吹打打,又是大摆宴席,给我办丧事。

“何素清,我才六十岁,你巴望着我死,也不该如此操之过急,惹人笑话。

“我跟你说过,就算我哪天真去了,这个家也轮到你一房妾室来做主。”

何素清娇俏的小脸,霎时脸色大变。

我放下轿帘子,轿夫继续往里走。

却又被何素清叫住了。

“站住,侯府老夫人已经死了,你是从哪冒出来的老妇人,胆敢冒充!

“不许他们进去,拦住他们!”何素清尖声命令侯府的护卫。

我不得不佩服,何素清的胆大。

她这一招李代桃僵,让我不死也得死。

我索性下了轿子,让所有人看了清楚。

参加丧宴的宾客,吓得一阵惊呼。

“怎么有两个侯府老夫人?”

“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何素清声音发颤,指着我说:“她是假的,想要冒名顶替侯府老夫人,混入侯府,还不把她打出去!”

我笑望着何素清的眼睛:“我一个老婆子本不想跟你这么计较,可你欺人太甚,太不知足了。

“我容你进府,让你享受了荣华富贵,你仍觉得不够,还想将我的儿子、儿媳扫地出门,掌控侯府的一切吗?

“做人做事,也得先掂量自己配不配。本来我不想回来,但你传我死讯,搅得侯府不得安生。

“何素清,你听清楚,这个家不只是沈君山的,也是我风风雨雨四十年经营出来的,沈君山娶你进来,我也可以让你再滚出去。”

何素清野心再大,也只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几句话,她就开始发抖起来,却还指着我,嘴硬道:“我才是侯府内宅的管事,女主人,你们谁敢不听我的,快把她赶走。”

那些护卫没人敢动。

何素清气得跺脚:“你们不听我的话,不想活了?我让侯爷将你们全赶出去。”

12

“你都已经和侯爷和离了,没资格再踏入侯府!”何素清靠近我面前,气急败坏,用她的眸子剜我。

我神色淡然,微微一笑。

我比她多活了几十年,经历过了太多的大风大浪,她这点心机伎俩,在我面前只显得可笑。

“何姨娘,和离书一日没有送去官府盖章,我仍是沈君山的正妻,你的主母。”

何素清脸色发青,不甘心地绞着手中帕子。

她忽然明媚一笑,摸着自己肚子:“我怀了侯爷骨肉,就算你回来,也不能把我怎样!

“你比我大这么多,我熬也能熬过你!看咱们谁能笑到最后!”

我抬起手,身后突然出现带刀的皇宫禁军。

小皇帝担心我的安危,特意拨了人手,送我回府,果然就用上了。

“将何姨娘拿下,带去祠堂审问。”

何素清惊愕之后,挣扎起来,怒斥:“你们疯了吗?

“我是侯爷的女人,还怀着侯爷骨肉,你们伤到侯爷的孩子,小心人头不保!”

回答她的是禁军冰冷的话。

“我们奉皇上之命,只听从侯夫人调遣,保护侯夫人安危!”

外面的灵堂撤下。

何素清找来的女尸也给送走下葬了。

管家将礼钱还给了宾客,他们得知原委后,错愕又觉得可笑。

“这个妾室好大的胆子,为了腹中的孩子,拿死人冒充侯府夫人。”

之前还在艳羡沈君山好福气,老来还能娶娇妾的人,纷纷改了口风,揶揄沈君山晚节不保,贪慕美色,弄得家宅不宁。

也难怪我六十岁的年纪,还被逼得离家而去。

13

何素清被强押了一路,跪在祠堂里。

我让下人通知儿子、儿媳,还有几个孙辈全部过来。

儿子、儿媳见到我,激动地喊:“娘亲,你终于肯回来了!”

孙子、孙女在我离家的这段时间,也不好过,据说被何素清克扣了每个月的份例,就连三餐饭食也降了几个档次。

他们也终于看清了何素清的真实面目。

见到我之后,全都委屈巴巴地扑入我的怀里,红着眼眶,一声声叫着:“祖母你去哪了?我们好想你。”

“这个家不能没有您!”

等众人站定之后,我才叫人拿开,堵在何素清嘴里的布团。

她怒目扫过所有人,突然站起身,发疯一样地往外跑。

“杀人啦!救命。

“大夫人要杀人啦!她嫉妒我怀上了侯爷的男胎,要害死侯爷的亲骨肉!

“侯爷,侯爷……快来救你的清儿!”

外面的家丁下人,早就远离此处。

只有皇宫的禁军守在这。

何素清刚逃出去,就被人拿刀逼了回来。

这一回,她像是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上,跪在我的脚前面。

她一改之前的张狂跋扈,哭得梨花带雨:“大夫人,求您看在我年纪尚小,做事没有分寸上,饶过我这一回。

“您不顾惜我的性命,总该顾惜侯爷的孩子……”她泪珠儿婉转滴落,哭得楚楚动人。

眼下沈君山的骨肉,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倚仗。

她刚嫁入沈家时,所有人都偏向她,喜欢她。

而今,却没有一个人为她开口说话。

寂静的祠堂里,只有我拨动佛珠的声音。

半晌,我缓缓开口:“我年纪大了,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爱计较,更不爱见血。

“但有些事,我不管,并不代表我老婆子好糊弄。

“何姨娘,不是我一把年纪还拈酸吃醋,容不下你,是你贪心太过,把路走绝了。

“你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侯爷的骨肉?”

我半阖眼睛,话音落下,恍若惊雷炸响。

引得儿子儿媳都朝我看来。

待在皇宫颐养天年,不代表侯府里发生的事,我不清楚。

这个家,我 操持了四十年,犹如老树盘根,到处都是我的眼睛,岂是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妾能取代的?

沈君山,更不是她抢走的,而是我早就厌倦,甩包袱一样,扔给她的。

跪在地上的何素清,抖得犹如一片风中残叶。

她不敢对上我的眼睛,嗓音变了调:“我怀的当然是侯爷的孩子,还能有假?

“大夫人想要这种下作的借口,污我清白,堕掉我的孩子吗?侯爷不会同意!”祠堂里幽幽的烛光,映着她煞白争辩的小脸。

我轻轻嗤笑了一声。

沈君山铁骨铮铮一辈子,老来还被自己的爱妾,戴了一顶绿帽子。

哪有什么老当益壮?

不过是红杏出墙。

14

我也没和她做口舌之争。

直接命人,将一个俊俏的武生戏子带了上来。

何素清年纪小,又爱热闹,仗着沈君山对她的宠爱,时常让戏子进府,给她唱戏曲。

一来二去,她就跟戏班里俊俏孔武的武生勾搭上了。

是了,年华大好的女子,怎么会甘于守着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

从一开始,她奔着沈君山的权势地位而来,迟早也会舍了他而去。

只有沈君山,相信她那些甜言蜜语的谎言,把她当成黎绾的替身补偿。

“他都已经招了,与你私会的时间、地点,你怀孕两月有黎,正是戏楼上的那一晚。”我刮了刮茶沫,气定神闲。

“你怀上子孽种后,索性把他认作是侯爷的骨肉,趁机母凭子贵。

“也只有沈君山那样的军中莽夫,会对你的话深信不疑。你到底是辜负他了……”

何素清手脚发软,瘫倒在地。

她咬着嘴唇,露出深深的两个齿印,许久后仰起脸,娇艳又无畏地笑了起来。

“我贪慕他权贵,他爱慕我这张脸,不是很公平?

“谁会为一个浑身发臭的老头子,守身如玉一辈子!和武生相遇,我才知情爱有多快活!每晚陪他,我早就受够了……

“他还会痴痴抚摸我的脸,叫另外一个女人名字。”

何素清对我露出讥讽怜悯的笑,“大夫人你陪他几十年,忍受着他心中有着另外一个女人,是不是也早就忍够了?他是不是也在你身上叫别的女人名字?

“很难想象你这四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荡妇,闭嘴!”我儿子出声厉喝,“我爹是战功赫赫的武安侯,不许你这样诋毁!”

我淡淡道:“她没有说错……可这世上没有既要又要的好事。”

这四十年,我早就厌了。

不然也不会允她进门,找到机会离开这座宅子。

最后,我没有下令如何处置何素清。

只是把她交给了将她迎娶入府,百般疼爱的沈君山。

听闻,沈君山得知,她腹中怀的是和戏子私通的骨肉。

沈君山满目血红,腮帮子紧紧咬着。

两只手发抖拿东西去砸她,骂她是个贱 人。

“我对你这么好,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凭什么背叛我!你怎么敢?”

何素清擦了擦脸上的血,对他笑得妖娆:“你不是一样,背叛了大夫人一辈子?男人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朝三暮四,为什么女人就不行?”

后来,何素清就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这个大宅子进来容易,活下去却很难。

15

我收拾东西,再一次准备离开侯府。

儿子带着儿媳,带着两个孙辈,挡在大门口。

他低声哀求:“娘,你陪了爹几十年,当真一点感情,一点留恋也没有吗?为什么到老,反而劳燕分飞,不能白头?

“你看爹他已经老了,病了,经过何姨娘这件事,爹再也不会娶别的女人,你不是赢了吗?”

赢?

不,我没有赢过。

我只是封闭着心,过了几十年,没有奢望过爱情,伤害来临时就不会太痛。

年轻时,受太后的恩情束缚,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中年时,受儿子的亲情绑缚,帮他成家,帮他带孙。

直到我老了,才得到自由。

我又怎能放过?

最后,沈澈红着眼睛,像个讨糖吃的孩童问我:“娘,你不要父亲,连我,连孙儿都不要了?”

我深深看了沈澈一眼:“娘这一辈子,都在为你们而活,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沈澈松开了手,带着妻子孩子,给我让开了路。

马车驶动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沈君山在下人的搀扶下,追了出来。

他拦在马车前面。

金色的黎晖,一半洒落在长街上,一半落在他银白的长发上。

他吃力地朝我伸手,仿若要接我回家。

“温舒,回来吧!

“我犯浑,娶了妾室逼走了你,我往后不会了……”

我诧异地望着他。

这是脾气暴躁古板,从不低头的沈君山,唯一一次向我认错,在我们都白了头发的花甲年华。

“我知道,我这辈子对你不够好,辜负了你很多……”他双眼,浑浊的泪光滚动,“你容忍了我一辈子,可否再容我最后一回。”

他苍老的声音低哑,“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温舒,几十年的时光,不知不觉,你已经和我性命相连。

“在棺材里,见到那具和你很像的尸体,我的天像是塌了,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眼前一片漆黑,连站的力气都没了。

“我这一辈子上阵杀敌无数,从未心慌胆寒,只有这一次,我只希望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你还陪在我身边,端来药汤,笑着问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温舒,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沈君山,这辈子不怕死,不敬神鬼,不畏惧任何东西, 唯独恐惧一样——失去你。”

我静静地听着,像是听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心中惊不起半点涟漪。

他的感情, 他的剖白来得太晚了。

我等了四十年, 这颗心也早已老了, 死了。

等到寿宴快散了,我终于等来了沈君山精心准备的“礼物”。

“我或许早就不爱黎绾了, 只是我不肯面对。

“这么多年, 在我心里的全都是你!你为我生儿育女, 你才是我唯一的妻子,相伴一生的人。”

等他说完后, 我才开口道:“沈君山, 爱一个人,不会等到我们都老了, 你才发现。

“你只是习惯追求一切刺激的东西, 就跟你拿命拼搏杀敌一样。你永远都在寻觅求而不得之物, 一旦握在手里, 你便不会珍惜。

“现在也是这样, 我要走了,你害怕了,才又开始挽留追寻我。”

四十年了。

我了解他身体每一处, 同样比谁都清楚沈君山的性格。

在他泛红固执的目光下,我把重新写好的和离书递过去。

他发抖的双手接过去, 只看了一眼,就抿紧了嘴唇, 指尖用力。

我温声道:“沈君山, 别撕了,我们都老了,放过彼此吧。

“我现在眼神不好,在烛光下,写字很难。”

他的手停住了, 终究没有再撕掉这份和离书。

过了好久, 才用颤抖低哑的声音问:“我可以放你走, 但温舒, 我们不和离。”

等马车驶出去。

他又追了上来,沈澈想要扶住他,被沈君山狠狠推开, 却差点将自己弄得摔倒。

“温舒, 有生之年,你还会回来吗?我还能在死前, 见到你?”

我隔着车帘, 没有回答。

后来他追不上了。

风中送来他嘶哑、喘息的哭声,在我耳边回荡了很久。

驾车的车夫,问我:“老夫人还回皇宫吗?”

我望着日薄西山,依旧光芒万丈的斜阳, 道:“不回。冰雪消融,春将至,何不下江南?莫负人间万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