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时我儿女双全,随升迁的夫君再入长安;他已是权倾朝野的丞相

发布时间:2025-09-08 20:51  浏览量:1

苦恋男二许砚书的第五个年头,我云灵汐竟在某个寻常午后,骤然挣脱了命运既定的枷锁 —— 我觉醒了自我意识。

那日,我守在小厨房温了半个时辰的菌菇鸡汤,许砚书进来只匆匆喝了两碗,碗沿还沾着些许汤汁,便起身要往外走。

我攥着衣角,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今日…… 能不能不要去?」 这是我第五年来,最后一次问他。

他的脚步不过顿了半息,连回头看我一眼都未曾,下一瞬便毅然跨出了院门,衣摆扫过门槛时带起的风,都似在嘲笑我的执着。

皇城那头的摄政王府里,他心心念念的苏絮刚与夫君宁晔拌了嘴,定是正红着眼眶,盼着他去宽解。

许砚书看着是副文弱书生模样,身手却利落得很,飞檐走壁于他而言竟如履平地。

他能每日趁着暮色翻过我院墙,喝我熬的汤是假,借着话头旁敲侧击,打听苏絮儿时的旧事才是真;他也能悄无声息潜入王府,彻夜守在苏絮身边听她诉委屈,为她筹谋对策时连性命都能豁出去。

可我云灵汐,从及笄等到了双十年华,早已成了旁人眼中该议亲的 「老姑娘」。

那一刻我忽然清醒 —— 他从来都不会娶我,我这五年的等待,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泡影。

这般念想一落,心中那些残存的幻想,便如被秋风扫过的落叶,尽数散了。

膝头落着一方我亲手绣了三个月的红盖头,鸳鸯戏水的纹样还泛着丝线的光泽,可此刻看来只觉刺目。

我怔怔望着窗外,秋日的风已带了凉意,他远去的背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我知道,这便是我与他相识五载,最后的一面了。

再次与许砚书相见,已是四年之后。彼时我已嫁与谢砚辞,膝下有了清垣、月明一双儿女,此番是随夫君调任,重新踏入了长安城的城门。

长安城里的光景,早已不是四年前的模样。

从前这京城是摄政王宁晔一人说了算,如今少帝已然长成,亲手提拔的一众亲信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其中最显眼的便是丞相许砚书 —— 他一心向着少帝,与摄政王隐隐成了对峙之势。

随行的侍女小桃是刚从江南带来的,见我望着丞相府的方向,凑过来低声说:「姑娘,我听街上的人说,那位许丞相今年都二十七了,至今还没娶亲呢。」

我听了这话,只淡淡笑了笑,由衷道:「倒是个重情的人。」 那些年爱而不得的窘迫与委屈,早被这四年平淡安稳的幸福磨平了痕迹。

我家夫君谢砚辞出身世家谢家,性子温吞尔雅,生得一副俊朗容貌,待人接物皆是君子做派。他待我既有敬重,更有疼惜,平日里的体贴细致,连我自己都时常忘了从前的委屈。清垣和月明两个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如今都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每日里围着我喊 「娘亲」,日子过得踏实又暖。再提起许砚书,我心里已无半分波澜,只觉他为苏絮所做的一切,确实不是寻常人能及的。

说来也巧,刚进城门,马车恰巧从从前我常与许砚书去的那家 「醉仙楼」 前经过,我下意识抬手掀了掀车帘,想看看楼里的光景是否依旧。可这一掀,却正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里 —— 是许砚书。他身上的衣袍还是从前常穿的月白色,料子看着好了些,可款式竟与四年前相差无几。那一瞬间,过往的记忆翻涌上来,竟让我有了片刻的恍惚。

我没去细瞧许砚书是何种神情,只侧过脸,含住谢砚辞递来的那块香云纱帕 —— 他知道我坐久了马车会头晕。「再忍忍,咱们快到住处了。」 他的声音放得极柔,眸子里满是担忧。我放下车帘,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这么多年了,我坐马车会不适的毛病,他竟一直记得这般清楚。他本是个看重体面的世家子弟,却总在短途出行时,陪着我一起骑马,半点不觉得与妻子同骑会失了身份。

恍惚间,我想起四年前嫁去江南的情形 —— 那时我先乘马车,再坐乌篷船,一路颠簸着去与他成亲,吐了整整一路。到了谢家那日,好不容易漱了口压下恶心,可他一掀我的红盖头,合卺酒的酒气扑面而来,我没忍住,竟又吐了他一身喜服。我当时吓得心都揪紧了,下意识去看他的脸色,生怕他动怒。可他却半点没在意身上的污秽,只蹲下身,满脸关切地扶着我的胳膊,语气里满是自责:「都怪我考虑不周,早该想到你路途奔波,该把婚期往后推些日子才是。」

我心里的紧张一下子就散了,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 婚期是早就请人算好的吉日,哪能说改就改?谢家世代都是做官的,怎么偏偏养出这么个 「不靠谱」 的郎君,眼里只有我的不舒服,连吉日都顾不上了?那时谢砚辞刚守完母亲的三年孝期,看着像是没什么建树,我起初还以为他是个只知享乐的纨绔子弟。后来相处久了才知道,他本就学识渊博,在江南一带早有才名,还因生得过分俊朗,淮阳河上那些秦楼楚馆的姑娘们,都争着抄录他写的诗。只是他接连遇上父亲、母亲离世,按规矩守孝,才迟迟没能入朝为官。

这样一位待人谦和的君子,偏偏在面对我时总有些手足无措。我那颗曾饱受煎熬的心,就是这样一点点被他的温柔焐热,渐渐归于平静。能与这样的人相伴一生,又怎会过得不幸福呢?

谢砚辞这次调任,是去御史台当御史大夫。我们夫妻二人心里都清楚,今上让他此时入长安,便是想在御史台这等关键职位上,安插自己信任的人。摄政王宁晔掌权多年,今上想要收回权柄,可这权力之争从来都不是轻易能成的,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在他第一天上朝那日,天还没亮就起了床,一边给他整理朝服的玉带,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恨不得把从前在长安待着时,听来的那些朝堂旧事都讲给他听,好让他多些防备。「摄政王宁晔性子素来冷傲,平日里在朝堂上不爱跟人争辩,可若是有人惹了他,事后必定会寻机会清算,你可得避开他的锋芒。」「朝中那些武将,十有八九都向着摄政王,他们不爱跟人文斗,可要是辩论不过,急了眼说不定会当朝动手,你见了他们,尽量离远些。」「还有那几位年迈的侯爷,虽说没什么实权,像个‘吉祥物’似的,可年纪大了嘴碎,说话也刻薄,不过你出身谢家,他们大抵不会为难你。」

絮叨了半晌,我才突然停住了话头 —— 这些关于朝堂人事的提醒,竟是多年前许砚书亲口告诉我的。只是如今朝堂换了光景,当年那些人,不知还在不在原位了。谢砚辞就那样眉眼带笑地看着我,目光温柔。我敛了敛失神的神色,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对了,那位许丞相,如今是摄政王的对头。」

还记得数年前,摄政王第一次知道,许砚书和王妃苏絮根本不是什么表兄妹,而是早就定了亲的未婚夫妻,当时就勃然大怒,骂他们是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没过几日,他便忘了当初对苏絮的誓言,往王府里抬了两房模样标致的妾室。许砚书得知后赶去王府争辩,反倒被摄政王当众羞辱,说他出身低贱,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要知道,许砚书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旁人提他早年做过乞儿的事。这些他倒还能忍,可宁晔偏偏连苏絮的品格都一并诋毁了。后来苏絮虽说还是跟宁晔和好了,可那些被背叛的伤口,却像刻在心上的疤,时不时就会疼起来,给苏絮添一次苦楚。

许砚书怎么能忍得下?我还记得,他最后一次来我这儿那天,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宁晔给不了她真正的幸福。」 那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 只有他,才能给苏絮幸福。如今想来,他后来在朝堂上与摄政王针锋相对,大抵也是为了这份执念。

我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对他们几人的结局,早已没了半分好奇。我只盼着,朝堂上这些明争暗斗,能离我的夫君远些,别扰了我们安稳的日子。「若非万不得已,你还是别掺和进他们二人的争斗里了。」 我明知今上不会让他置身事外,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谢砚辞伸手将我揽进怀里,脸颊轻轻蹭了蹭我的额头,柔声说:「你在家别总闷着,我白日里没法陪你,你多出去跟从前的姐妹聚聚,或是回岳母那里走动走动,等我下了值就来接你。」 我在长安本就没什么旧友,却还是点了点头 —— 不想让他为我分心。

送他出门后,我梳洗妥当,带着清垣和月明两个孩子,准备回趟娘家。自从嫁去江南,这一晃就是四年,路途远,我们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了。从前我一门心思扑在许砚书身上,母亲和哥哥气得直说我 「怒其不争」,连我出嫁时,脸上都带着些怨气。可骨肉亲情哪是那么容易断的?这些年,京城里时兴的玩意儿,哥哥每年都会给我往江南送,算下来,那些东西的花费,几乎占了他大半的俸禄。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伸手把好动的清垣搂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跟母亲、哥哥说了好半天心里话,哥哥见我难得回来,自告奋勇要出门,说要去给我买小时候最爱的那家 「桂香坊」 的桂花糖糕。他如今只是个七品的小官,平日里倒有不少空闲时间。

如今我们母子、兄妹间的嫌隙早已烟消云散,跟母亲聊完家常,连日赶路的疲惫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我便想着先回从前住的闺房歇一会儿。母亲兴冲冲地把两个孩子带去花园里玩,我一个人沿着熟悉的石子路慢慢走,推开了那扇熟悉的院门。

院里那棵老梨树还在,枝叶长得愈发繁茂,绿油油的叶子遮得满院阴凉。眼前的一切都跟从前没什么两样,恍惚间,我竟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性子古板、没什么趣味的少女,每日在这一成不变的小院里打转。就连那时爱慕许砚书,心里想的也不过是:怎么能让他多喝一碗我熬的汤,吃得好一些。后来,他果然常来我院里。可我后来才明白,他来这儿,不过是因为我跟苏絮小时候认识,借着喝我熬的汤做由头,旁敲侧击地打听苏絮的一切罢了。

我正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身上忽然泛起一阵凉意。忽然,窗棂上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小石子砸在了上面。我猛地回过头,只见院墙上坐着一个人 —— 月白色的衣袍,身形修长如翠竹,脸色却沉得像要下雨。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幸好反应快,及时用手捂住了嘴。

「…… 许、许大人?」 我一时间竟忘了他如今的官职,差点叫错了从前的称呼。他苍白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眉眼间还带着从前那股子妖冶的劲儿,只是比从前成熟了些,鬓角竟已染了霜白 —— 他才二十七岁,怎么就有了白发?

「你还认得我。」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说着便从院墙上跳了下来,动作倒还利落。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皱着眉说:「许大人若是有事找家兄,该走正门才是。」 他闻言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解释道:「是我失礼了,一时忘了该避嫌。」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实在不愿再跟他独处,转身就要往屋里走。可许砚书却叫住了我,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灵汐。」 我脚步一顿,他又说:「这么多年没见,你当真连一句话都不愿跟我说么?」

我知道他向来会用这种示弱的语气待人。几乎是瞬间,我便想起他如今对苏絮的心意早已人尽皆知,还跟摄政王闹得水火不容。从前他待我虽冷淡,却也一直保持着距离,我们之间从没什么过节,若是就这么转身走了,反倒显得我小气。于是我又坐了回去,坦荡地说:「我这几年都不在家,院里没备着茶具,怕是没法招待大人喝茶了。」

他用一种像是隔着层薄雾的眼神,静静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如今的模样,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心里想,出嫁那年我才二十,如今都二十四了,还生了两个孩子,模样自然是会变的。于是我只是点了点头,应道:「是变了些。」

四下又安静下来,他抬头望了望院中的老梨树,喃喃自语似的说:「去年春天这树得了病,叶子都快掉光了,我费了好些心思才把它治好,还好今年又长得这么好。」 我没太听清他说的什么,疑惑地问:「大人刚才说什么?」 他却忽然转了话头,看着我说:「你当年出嫁,我没能去送你。」

说着,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支白玉簪 —— 那玉簪通体莹白透亮,上面的花纹打磨得格外精巧,一看就用了心。「这是当年本想送给你的,后来却没来得及。」 他递到我面前,语气有些涩。男子平白无故赠女子簪子,总归是不妥当的,我只好委婉地拒绝:「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旧事就不必再提了,礼物我也不能收。」

他递簪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指节微微泛白,后来竟慢慢发起抖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默着收回手,低声说了句 「告辞」,转身从院墙上翻了过去 —— 原来他家还在这墙的另一边。我坐在石凳上,愣了许久,原本的睡意早已没了踪影。

一直到谢砚辞来接我回家,我脑子里还乱糟糟的,有些恍惚。他见我神色不对,伸手将我抱进怀里,声音放得极轻:「是不是见到许砚书了?」 我闷闷地应了一声。关于从前的事,我从没跟他瞒过。「我不是还念着他,只是想起从前的自己,像是失了魂似的,挺可怜的。」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温柔地说:「少女时期心生爱慕,本就是人之常情,哪能算你的错?」「阿汐,你从来都没有错。」「真心疼惜一个人没错,因为当年他救过你,你想对他好也没错。」「你本来就是个好姑娘。」

是啊,我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上许砚书?在遥远的记忆里,答案其实一直都在。

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已经过世好几年了,家里只有母亲、哥哥和我相依为命。我们一边守着父亲留下的那些家产,一边还要提防着江南的本家 —— 他们总找借口说要 「照看」 我们,其实是盯着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想占为己有。

可终究还是防不胜防。有一次,母亲出门去城外的寺庙给父亲点香,家里突然来了个人,慌慌张张地说母亲的马车翻了,跌下了山崖,人虽说救上来了,却已是奄奄一息,就等着见我最后一面。我当时吓得六神无主,连在书院读书的哥哥都没来得及等,拎着裙摆就往门外跑。

刚出城门没多远,就被人用麻袋套住了头,接着便被人拖拽着走。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是本家派来的 —— 他们把我骗出来,是想找个又脏又臭的男人毁了我的清白,再以此为借口,说母亲教女无方、辱没门风,不配掌管家里的事。那时哥哥还没加冠,也没入朝做官,他们正好能顺理成章地夺走父亲留下的家产。

那个晚上又刮风又下雨,就在我以为自己要遭难时,是当时还在外面乞讨为生的许砚书救了我。一道闪电劈下来的瞬间,我看见他放下手里的石头,侧脸沾着血,脸色苍白得像纸,却生得极好看,带着股说不出的妖冶,跟他身上又破又脏的衣服完全不搭。可在我眼里,他那时就像救苦救难的天神一样。

他救了我之后,开口跟我要东西,声音有些不好意思:「能不能…… 给两个馒头?要白面的。」 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 那人头上顶着块荷色的帕子,用手帕蒙着脸,身上的衣服很整洁,没有补丁。这时,我听见他们俩的肚子都 「咕咕」 叫了起来,想来是饿了很久。

我回过神来,连忙说:「我带你们回我家吧,家里有吃的。」 可他们俩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不肯动。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绸缎衣服,才恍然大悟 —— 那年江南发了洪灾,好多人没办法,只能离开家往北走,成了流民。有些权贵人家就趁着这个时候,用低价买流民做奴隶。他们是怕,我也是那样的人,想把他们买回去做奴隶。

我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说:「我家隔壁住着个书生,前阵子他考中了功名,被派去外地做官了,那宅子现在空着。我手里还有些自己攒的体己钱,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把那宅子买下来送给你们住吧。」 我爹以前是做买卖的,后来虽说把大半家产都捐了出去,可家里也不缺这点钱。

那两人听见我说有宅子,眼睛都亮了,可没过一会儿,许砚书又板起脸,严肃地说:「我们只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住就好,不用这么破费。」 我本来想说 「这怎么能算浪费?你们救了我的命啊」,可还没等我说出口,那个蒙着脸的女孩肚子又 「咕咕」 叫了一声。许砚书打断了我的话,问:「现在能回去了吗?」 我只好扶着旁边的树,踉跄着爬起来,带着他们俩往城里走。

走在路上,我忍不住问他们:「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怎么大半夜的还在外面走?」 许砚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是兄妹,江南闹灾,跟着流民一路走到这儿,刚好到了京郊。」 我听了,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一路上,那个女孩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靠在许砚书身边,看起来很依赖他。

快到城门口时,许砚书才开口说:「我叫许砚书。」 顿了顿,又补充道:「今天多谢你了,以后那馒头钱,我会还你的。」 我连忙说 「不用还,这点钱不算什么」,可他却打断我,语气很认真:「我不是那种借着救了人,就跟人要好处的人。」

后来跟他们相处久了,我才知道他说的是谎话。许砚书以前确实是个乞丐,因为长得太好看,常被其他乞丐排挤,还有些不怀好意的人盯着他。苏絮的父母在江南有些小产业,见他可怜,又觉得他聪明,便把他接回家里做童养婿,还出钱供他读书。可没想到后来发了天灾,苏絮的父母没能躲过,双双离世。那时许砚书正在地势高的书院读书,苏絮去接他下学,两人侥幸逃过一劫。苏家的家产也被乱兵抢得一干二净,许砚书没办法,只能带着苏絮往北走,想找条活路。

一路上,他忍着羞耻,做了好多不体面的事 —— 跟人打过架,甚至跟野狗抢过吃的。他做这些,不过是想让苏絮能吃饱饭、穿暖衣。可在苏絮面前,他却总是装作一副体面的样子,不肯让她知道这些苦。后来他跟我说:「我不想让她觉得,我们现在跟乞丐一样。」

那时候,我已经认出来,那个蒙着脸的女孩就是苏絮 —— 她是我小时候的邻居。也是从那时起,我心里对许砚书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就彻底断了。我知道,他们不是兄妹,是早就定好的未婚夫妻,只是苏絮大概是觉得现在的处境丢人,不愿承认罢了。

许砚书向来言出必行,自打住进隔壁院子,没几日便在外寻到了营生。挣得的银钱,他总仔细分成两份:一份留着给苏絮添置衣物行囊,另一份则每日悄悄放在与我家仅一墙之隔的窗台下。那时候他还未习得半点武艺,为了送钱又怕惊动旁人,常常爬墙过来,一身衣袍总沾着灰渍。

苏絮语调温柔,轻声解释:「我兄长想凭自己的力气谋生,不愿平白受旁人接济。」

我默不作声,望着他因扛沙袋而累得直不起的脊背,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吧。」

他闻声抬眼,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兄长在读书这事上没什么天分,家里的亲戚又一直对我家的产业虎视眈眈,照此下去,再过几年,他们怕是要明目张胆地来抢了。若是你愿意,我云家便供你读书习字,苏姑娘的衣食起居也一并由我们照料,只是你们要答应我,若将来你考取了功名,须得一辈子为我云家保驾护航。」

他皱着眉思忖了许久,枯瘦的手指几番攥紧 —— 那双手的皮肤早已因劳作变得粗糙龟裂 —— 末了才郑重地点头应下。

从那以后,我便将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和兄长,家里的厨房也开始每日往苏絮那边送饭菜。母亲念着他们曾救过我的性命,待二人更是无微不至,不仅衣食住行全给包揽了,每逢年节,还会特意给苏絮备上些金银首饰。许砚书也着实争气,入了学宫不过两年,便一举考中了秀才,那一年,他刚满十九岁。

我原以为,日子大抵会就这么平淡地过下去,那个雨夜的相遇与相救,权当是一段要记挂的恩情。母亲也正忙着四处张罗,想为我相看一门合适的亲事。我心里纵使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却也没出言阻止。

可谁也没料到,苏絮一次出门,竟与摄政王宁晔有了一面之缘,那一面,却似惊鸿照影般印在了她心上。偏巧二人在城外遇上了追杀摄政王的刺客,苏絮便这样与他一同,糊里糊涂地逃亡了好几日。等苏絮再回来时,许砚书早已因连日找不到她,面色憔悴得没了往日的精神;反观苏絮,眼底藏着少女怀春的羞怯,脸上总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许砚书望着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怔,随即大步上前,握着她的胳膊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眼眶慢慢红了,渐渐蓄满了泪水:「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我带着云府的家丁,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却始终没你的踪影。」

苏絮却不敢与他对视,眼神不住地闪躲。

过了好一会儿,我遵照母亲的吩咐,站在自家门槛边,想看看苏絮今日回没回来,却听见苏絮压低了声音,对许砚书说:「砚书哥,我不怨你了,往后,我们就做兄妹吧。」

许砚书背对着我,我清晰地看见他的肩膀猛地一垮,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过了半晌,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为什么?」

苏絮急忙别过脸,答非所问般说道:「那位摄政王殿下位高权重,我想有个有权势的娘家,护我安稳。」

又过了好一会儿,隔壁院子里的梨树被风吹得摇晃,几片枯黄的叶子像碎云般飘起,恰好落在了苏絮的发间。许砚书抬手,轻轻将那片叶子从她发间摘去,随后深吸一口气,语气异常坚定:「好。」

从那以后,许砚书便像变了个人,每日夙兴夜寐,读书时恨不得悬梁刺股,不仅一心苦读以求入仕,还四处寻访名师,潜心习武。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后来,他终于官至大理寺少卿,有了自己的权势。也正是在他的暗中扶持下,苏絮终于得偿所愿,嫁给摄政王宁晔,成了人人称羡的宁王妃。原来,他对苏絮的爱慕,竟深到了这般地步。

而我,亲眼目睹了他们划清界限的那一幕后,心里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总有一天要成家的,那…… 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吗?

许砚书曾给过我一丝渺茫的希望。在苏絮出嫁之前,我始终守着本分,从未有过半分逾矩的心思。直到苏絮成了亲,我看着许砚书因日夜苦读和习武而日渐消瘦的脸颊,终于第一次鼓起勇气,站在两家相隔的墙下,朝着隔壁院子轻声喊:「我今日亲手炖了锅甲鱼汤,你要不要过来尝尝?」

那一年,我已十八岁。母亲起初还想着让我多留几年在身边,后来见我迟迟没有着落,也渐渐开始着急。身边同龄的姑娘们,大多早已嫁人生子,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就连之前因身份悬殊而婚事一拖再拖的苏絮,也风风光光地出了嫁。母亲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拉着我的手追问,问我是不是看上了许砚书。我起初还想闪躲,可终究瞒不过母亲,最后还是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可没曾想,母亲听了竟红了眼,落下泪来:「我的乖女儿,他心里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你跟着他,是等不到结果的。」

可我那时性子执拗,心里的那点念想又太过炽热,偏就不肯信母亲的话。后来见许砚书真的翻墙过来,坐在桌边喝我炖的汤,我心里像有朵花悄悄绽放开来,满是欢喜。哪怕他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我听说,你和絮絮小时候就认识,你们是在哪年哪月相识的?」 我也依旧忍不住笑出了泪花。

在那个年代,女儿家的婚事大多讲究门当户对,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我总以为,我会跟她们不一样。可我却没料到,许砚书这一辈子,似乎都只想守护苏絮一个人。

有一次,我家的叔伯又偷偷上门来刁难,可那时的他,却远在数百里之外,只为给怀了孕的苏絮,寻找一株她在梦里见过的仙花。还有一次,我出门去查看家里的铺子,半路遇上突如其来的暴雨,被浇得浑身湿透,回家后就染了风寒,卧床躺了十几天。那些日子,他院子里的灯夜夜亮着,却不是为我,而是彻夜不眠地守在苏絮身边 —— 那时苏絮刚因跟宁晔争吵离家出走,还不慎失了孩子,他正忙着安慰她。

我们相识了这么多年,他如今早已位高权重,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能靠做苦力挣钱的穷少年了。他欠我云家的恩情和钱财,早就还清了,可这么多年,他却从未送过我一样像样的礼物。我曾自我安慰,或许是他不懂这些女儿家的心思。可我却分明亲眼看见,他曾特意去首饰铺子里,亲手为苏絮挑选了好几件珍贵的珠宝首饰,甚至连苏絮未出世孩子的长命锁,他都早早地用心准备好了。

我就像站在一团看不清的迷雾里,心里的劲儿一天天散了,人也日渐萎靡,却始终找不到出路。我始终没敢问他,到底打不打算娶我。可若是他没这个心思,又为何日日都来我这里?毕竟他和苏絮做邻居的那两年,能说的旧事早就被翻来覆去说遍了,再也没什么新鲜话可讲。

他唯一一次跟我提娶亲,是因为宁晔那边起了疑心,他和苏絮当年那段旧事眼看就要瞒不住了。那天院中的梨花瓣簌簌落下,他站在花雨中,声音很轻地问我:「你…… 是否愿意嫁我为妻?」

那一年,我还差几个月就满二十岁了,生辰还没到。按照规矩,等过了生辰,我就要开始缴纳晚婚的罚银了。我本能地想张口答应,可不知怎么回事,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心底有个声音在问我:云灵汐,你真的情愿吗?情愿这辈子,你的夫君心里始终装着另一个女子?

我终究还是犹豫了。他见我没立刻回答,急忙别过头去,不敢看我的眼睛,随后便匆匆转身走了。后来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那时提娶我,不过是想借着这门亲事打消宁晔的疑心罢了。毕竟,若不是为了这个,以我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女儿,早就配不上他如今的身份和门第了。

可我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想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在我生辰前的那半年里,每一次苏絮那边临时出了什么事,派人来叫他过去,我都会拉着他的衣袖,轻声问:「这一次,能不能不要去?」 这样的话我说了太多次,可他没有一次留下来,每一次都还是去了苏絮那里。

我们最后一次相对而坐时,我的膝头放着一方我亲手绣的红盖头 —— 那是我之前偷偷绣的,想着或许有一天能用得上。母亲那时跟我说,她在江南为我相看了一位品行端正的公子,不知为何,那位公子还特意点名要娶我,如今就等着我点头应下。这一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回绝,只说要好好想想。

几日前的一个午后,我在小院里带着满心的愁绪打盹,不知不觉竟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我们所有人的人生,好像都被写在一本话本子里。我在梦里如愿嫁给了许砚书,梦里的他最终位极人臣,我作为他的夫人,也算得上风光无限。可即便如此,他这一辈子,心思还是全放在苏絮身上,时时刻刻都围着苏絮转。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头,只要苏絮派人来叫他,或是他听到苏絮的消息,总会立刻赶过去。而我,因为记着他们当年救过我的恩情,始终没哭闹过,只是一次次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 我一个人怀孕生子,一个人熬过病痛,一个人拉扯大孩子,直到最后老去、离世,在他心里,始终像个外人一样,从未真正走进过他的生活。

那种像溺水一样喘不过气的窒息感,让我猛地从梦里惊醒过来。醒来后,我心里空荡荡的,满是寂寥。看着坐在对面的许砚书,我突然开口问他:「你如今已经是大官了,怎么还不搬走?按说做了大官,该搬去离皇城近一些的平康坊住才是,那里的宅子和地段都更配你的身份。」

他却说得含糊不清,只道:「这里是我的来处,舍不得。」

我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清楚 —— 这里藏着太多他和苏絮的回忆,他舍不得离开,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忽然歪了歪头,带着几分疑惑说道:「对了,也不知是谁去跟摄政王告了密,把我和絮絮当年的旧事都抖了出去。」

听到这话,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一片冰凉。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在往后每一次想起他时,都会不自觉地涌上来。原来在他心里,我竟是这样会搬弄是非的人。

他没等我开口回应,便自顾自续道:「宁晔终究不是能护你安稳的良人。」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唤声,说王妃受了委屈,连调理身子的汤药都不肯喝。

我望着他的背影,最后一次茫然地出声挽留:「就不能…… 不要走吗?」

他不过脚步微顿,终究还是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抬步离我而去,没留下半分迟疑。

当夜,我寻了母亲的住处,轻轻伏在她温软的膝头,声音轻得像团棉花:「娘,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

沉默半晌,我又问:「母亲,您说谢砚辞他…… 为何愿意娶我这个二十岁的‘老姑娘’呢?」

一滴清泪悄然落在母亲的掌心,她没说话,只伸手细细拭去我眼角的残泪。

母亲从不答我这话,或许是怕我听了动摇,怕我临时反悔这门亲事。可我心里清楚,她从不会害我。

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对宁晔的那点心思,早已随着他一次次的转身,彻底死了。那些不甘和执拗,仿佛在他走后的那刻,尽数散了。

第三日天还未亮,我便登上了南下江南的船。

直到在江南见到谢砚辞,我才终于明白他愿娶我的缘由,原来有两重缘故。

一是旧日情谊。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发顶:「你怕是忘了,从前你住在东街时,我身子孱弱总待在家里,满院子里,只有你肯带我出去瞧热闹。你每日都悄悄候在角门处,还总给我带些家里不许我吃的小食。」

二是同病相怜。他说起这些时语气淡然,却藏着几分通透:「外人都说我克父克母,一把年纪只剩美貌才气的虚名,撑不起谢家门庭。可在我看来,女子二十正是好年纪,能娶到你,已是我天大的运气。」

这话听着谦虚,里头的坦荡却藏不住。而谢砚辞,也确实是个极好的人。

他待人温润有礼,却从没有半分疏离感。每日晨起为我描眉挽发,这一做便是四年,从未间断。府中没有纳妾蓄婢,连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半点不让我受委屈。

日子久了,那些关于宁晔的遗憾和不甘,渐渐在他的温柔里淡去。我们心意相通,后来还添了两个孩子。过往的那些纠葛,终于被好好地封存在了时光里。

有次在他怀里平复了情绪,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他的衣襟:「都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倒还像个小姑娘似的。」

他故意板起脸,语气却满是纵容:「当娘又如何?前日夜里,我这当爹的,还偷偷吃了串糖葫芦呢。」

我被他逗得终于破涕为笑,任由他替我卸下头上的钗环,相拥着沉入安稳的梦乡。

那时朝中虽风云涌动,可我们的小家里,却始终一片祥和。离母亲和哥哥近了,我初来时的忐忑也慢慢消散,重新融入了长安的生活。

有次宫宴上,我撞见了被众人簇拥着的苏絮。她早已不是当年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周身都带着王妃的威严。见到我时,她没有上前说话,反而冷了面容,只隔着人群遥遥对我点了点头。

底下已有细碎的窃窃私语传来:「你看宁王妃,手段是真高明,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竟能让宁王爷这么些年来始终不纳侧室。」

「我听说御史夫人和宁王妃是旧识,怎么瞧着倒像不熟似的?」

「你这就不懂了吧,御史大夫可是圣上跟前的人……」

我平静地回了礼,只当没听见那些嚼舌根的话。毕竟谢砚辞是圣上倚重的重臣,我这些年在江南经营的绣楼,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没人会蠢到主动来得罪我。甚至有些已经投靠少帝的官员家眷,还会隐隐对我示好。

我始终保持着分寸,既不刻意疏远,也不主动亲近。御史大夫这个职位,看着受圣上信重,实则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卷入党争,沦为他人的棋子。夫君事事为我着想,我自然不能拖他的后腿。

本来日子过得有惊无险。虽说朝中波诡云谲,可谢砚辞出身世家,年少时又在外游学,见识广博,圣上对他向来赞赏。甚至有次私下里透露,之后想把他调去工部任职。

他回家时,眉眼都带着笑意:「这样再好不过,既能少些无谓的争斗,我也能日日在家陪着你和孩子们。」

我嘴上嗔他不务正业,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顺着他的话打趣了两句。

那日他站在我院子里的梨树下,长身玉立,回头看我的时候,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阿汐,你就是在这院子里长大的吧。」

他的眼里满是眷恋,或许还有几分遗憾 —— 遗憾那些年,我们没能陪在彼此身边。他时常笃定地说,若是当年我再大两岁,或是这些年我们不曾分开,我大抵就不会中途对旁人动过心了。

他说得没错。我望着他缱绻的眉眼,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似的,微微偏头凑了上去。

那时我们都没注意,隔壁的屋顶上,正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晚秋的风猎猎地吹着,那人的衣摆被风吹得翻飞,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可到最后,他也只是垂着头,静静看着梨树下相拥的我们。

不过半月光景,我正在家中陪着两个孩儿温习课业,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有人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声音里满是惊恐:「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一滴墨汁不小心落在了衣袖上,我猛地站起身,强压着心慌唤人进来:「何事如此慌张?」

进来的是谢砚辞的长随俞书,他脸色惨白,脸上还挂着泪,声音哽咽:「是公子…… 公子在衙署里,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我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才站稳。定了定神,我先把孩子们托付给奶娘安顿好,然后匆匆带着人骑马出门。

一路赶到御史台,只见大门紧闭,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我顾不上规矩,连声拍门唤人。一边让丫鬟小桃去请母亲来家里照看孩子,一边让俞书去联络谢砚辞的下属,至少要弄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出事。

我在御史台门口等了许久,心焦得像被火燎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中乌云堆积,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我望着一望无际的雨幕,眼眶不知不觉就被浸湿了。秋日本就寒凉,又下了雨,不知道谢砚辞在狱里,会不会冷。

门始终没有开,却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我探着身子去看,还以为是俞书回来了,却见一辆装潢精致的白底赤金马车缓缓驶来。

车帘被一把青伞掀开,紧接着,一个身着朱红官服的人撑着伞下了车,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了我面前。

我愣愣地抬头看他,声音有些发颤:「许大人?」

他垂眸看我,声音平静:「是我。」

见是他,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忽然生出几分希望,上前一步问道:「许大人,你可否帮个忙?我想…… 去狱中见我夫君一面。」

他没有回答我的请求,反而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大理寺的人和禁军,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摄政王府外。今上的天下,容不得有人分权制衡,更容不得谋逆之人。」

我正想问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他却又转了话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谢大人与摄政王府往来过密,涉嫌谋反。如今只抓他一人,已是圣上开恩,算得皇恩浩荡了。」

我失声反驳,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我夫君他,绝不会做这种事!」

他倒也不恼,只淡淡勾了勾唇角:「多年不见,你忘了?我向来不是会撒谎的人。」

我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忽然想起什么,定定地看着他:「你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秋雨淅淅沥沥落着,他忽然解下身上的披风,伸手披在我肩上。方才还平静的脸上,那份惯有的沉稳竟一寸寸裂开,露出底下藏着的、熟悉的妖冶不羁。

「我来,是想看你的诚意。」

我满心不解,追问道:「什么诚意?」

他缓缓俯身,离我越来越近,最后,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落在我耳边,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云灵汐,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我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说到底,也不过是凡胎血肉罢了。会因悸动而发痒,会因委屈而抽疼,会被世事磋磨得遍体鳞伤,可只要熬过去,也总能慢慢愈合。那份好不容易养好了的平静,却被他的控诉骤然打破。

「你既已嫁给谢砚辞,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声音发颤,眼底满是无措,「我好不容易备齐了满府的聘礼,不过是迟归了两日,跨进巷口时,却只瞧见你家门前张灯结彩,竟是已然办了喜事。」

「我本是街头乞儿,爹娘是谁都记不清,自小没受过什么正经教养,从前饿到极致时,甚至还跟巷子里的野狗抢过吃食。」 他垂着眼,语气里满是自嘲,「可我这辈子,从来没那样慌过 —— 一路跑掉了一只鞋,追到渡口时,却只望着载你的船渐渐远了,连影子都快瞧不见。」

他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到最后,你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留给我。」

我只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压着心头的火气问:「你别绕圈子,直接告诉我,我夫君谢砚辞被抓,是不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

他脸上没藏住,渐渐透出几分难过,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你若觉得是我做的,那便是吧。」

我再也按捺不住,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这位年轻的丞相大人,唇角当即渗出了一点血珠。他慢慢抬起手,将血迹拭去,唇角的红痕衬着他本就浅色的面容,愈发显得苍白了。

我接着往下说,声音里带着颤:「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可你向来言出必行。许砚书,你当年明明答应过我,要护着我们云家一辈子的。」

他却忽然笑了,笑意里满是凉薄:「可谢砚辞,他又不姓云。」

我攥紧了拳头,眼眶忽然就红了,泪水模糊了视线:「你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他没听清,往前凑了凑,声音沙哑:「你说什么?」

我望着他,过往的那些片段忽然涌了上来 —— 或许,许砚书从来就没有真正对我好过。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车的声响,是俞书和小桃赶来了。我随手解下身上的披风,扔在许砚书面前,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上了马车。方才他一直朝我这边倾着的伞,此刻彻底垂了下去,连伞骨都像是没了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弯下腰,将那披风捡了起来。我坐在马车上,这才隐约记起 —— 那件披风,还是我从前亲手送给他的。可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我掀开车帘一角,低声问俞书:「之前让你去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许砚书果然没骗我 —— 谢砚辞当真就是以那个罪名被抓的。而且当今陛下已经下了令,谁也不许去探视他。

京城的天,这几日算是彻底变了。摄政王府说倒就倒,这场风波牵连甚广,不少人都被卷了进去,遭了无妄之灾。我忽然想起一个人,连忙对俞书吩咐:「快,去平康坊。」

我赌许砚书绝不会让苏絮也卷进这场祸事里,更不会让她身陷牢狱。果然,在那宅子外守了一夜后,那扇苏絮婚前就买下来的宅子大门,终于开了条缝。

我立刻上前,对着开门的丫鬟说明来意,请求见苏絮一面。那丫鬟愣了愣,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硬着头皮道:「御史夫人,我们家小姐说了,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就是您。您还是请回吧,别让小的难做。」

我哪还顾得上会不会冒犯她,朝着院内高声喊:「苏絮姐姐,我是云灵汐,我真的有急事找你帮忙,求你见我一面!」

可那扇门最终还是没再打开,只从院内传来一声冷嗤,伴着满是嘲讽的声音:「你既然知道来求我,怎么不去找许砚书?他不是最疼你吗?」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不知何时淋了雨,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我走到书房,愣愣地盯着书桌上那幅字 —— 那是昨夜谢砚辞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来的。往常这个时辰,他该是坐在我身边,陪我说话或是看我绣花的。想着想着,眼眶又热了,倦意涌上来,我就那样趴在书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三天,谢砚辞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可京城里大街小巷的流言,却传得越来越凶。小桃每天都把外面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给我听,每一次,我都听得心头发紧,连手心都攥出了汗。那些 「谋反」「砍头」 的字眼,哪怕只是听一句,都让我浑身发冷,恐惧得不行。

到了第四个清晨,我几乎一夜没合眼,望着窗外的天光,忽然问小桃:「小桃,你说,若是欠了别人救命之恩,该怎么还才好?」

小桃想都没想就答:「要是对方有钱有势,那就许他一辈子衣食不愁,再帮他谋个好前程;要是对方受了伤,那肯定得好好把伤治好,这才算是报恩啊。」

我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这么说来,我欠许砚书的救命之恩,应当是早就还完了的。」

我一直记着许砚书救过我的命,所以后来,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他放在心上的苏絮,我都掏心掏肺地待他们,只想把这份恩情千万倍地还回去。可他们俩的所作所为,却让我一颗心渐渐冷了下去,连带着从前的感激,都淡了许多。

我知道救命之恩比天还大,可当年我们明明说好了,恩报完了,就两不相欠,各走各的路。可现在,他这是想怎么样?难不成是要凭着那点恩情,买断我的一辈子吗?若是这样,当年那个雨夜,我倒不如直接死了,反倒落个干净。

我坐在那里,沉默了好久,才慢慢站起身,独自一人一步步走着,过了两条街,终于回到了曾经的云府。站在从前住惯了的小院里,我不过停留了片刻,就听见隔壁传来动静,紧接着,一个人影翻了过来,落在我面前。

是许砚书,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声音沙哑得厉害:「你…… 想好了吗?」

我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原本苍白的脸,竟渐渐透出几分血色,手指控制不住地发颤,又从袖袋里掏出了那支白玉簪 —— 之前他就拿出来过一次。「这支簪子,我早就想送给你了。你不知道,这玉料是我亲自去玉石坊挑的,回来后一点点打磨成形。白天要处理公务,忙得脚不沾地,只能晚上点着灯,慢慢磨……」

「我还在隔壁院子里种了好多梨树,跟你从前院子里的一模一样。就连将来孩子们的先生,还有住的院子,我都早早准备好了 —— 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待。对了,我们还可以养一只狸猫,你从前不是一直想要吗?」

可我脸上,却没有半点动容,只觉得这些话听着格外陌生。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最后渐渐没了声息,可手还是固执地伸过来,把那支白玉簪轻轻插在了我的发间。

我看着他,声音麻木得像不是自己的:「许砚书,我这辈子,可有哪点对不起你?」

他盯着我,好一会儿才摇头:「没有。是你对我和苏絮有恩,不是你欠我们。」

我又接着问,语气里没了波澜:「当年你分明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可为什么,偏偏要出手救我?」

他闭上眼,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坦诚地说:「当时见你衣着华贵,想着若是救了你,或许能让苏絮吃上一顿饱饭。」

理由直白得很,没有半分修饰。可也正因如此,接下来的话,我说着便也没了顾忌。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去皇宫面圣,揭发你徇私枉法,借着朝堂党争排除异己,甚至犯下欺君的大罪。就算是要我在殿前滚十遍钢钉,我也一定要去告你,绝不会半途而废。」

「若是我没能成功,反倒丢了性命,那就算是为我夫君谢砚辞殉情,我也认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永远会站在你许砚书的对立面,绝不妥协。」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我望着他的瞳孔,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 决绝得没有半分余地。「从今往后,我与你许砚书,不死不休。」

他身子晃了晃,像是站不住了,原本举着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我抬手将发间的白玉簪拔了下来,狠狠掷在地上 —— 那玉簪碰到青石板,瞬间就碎成了好几块。我看着地上的碎玉,声音冷得像冰:「你和苏絮,本就是一路人,天生该是一对。你们俩的事,就该你们自己解决,别再去祸害旁人了。」

说完这些,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朝着院外走。可他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声音失控地喊出我的名字:「云灵汐!你知不知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心悦你啊!」

我就算再傻,也不会相信这种话。我只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绝不会像他这样,把人逼到绝境。他快步上前,伸手拽住我的手腕,语气急切地重复:「你不明白,云灵汐,你真的不明白。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苏絮的爹娘,当年是因为我才死的啊!」

我浑身一僵,原本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满是错愕地望着他。

那年许砚书才十六岁,一门心思都放在科举上,整日埋头苦读,就盼着能考个功名。可天有不测风云,那年偏偏遇上了天灾。按照原本的计划,他那天该是陪苏家爹娘去城郊踏春的,可他却瞒着苏家爹娘,偷偷带着苏絮去了书院 —— 那天书院正好放旬假,他想着趁空多教苏絮认些字。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场洪水来临时,苏家爹娘原本是能跑掉的。可他们放心不下他,非要去书院找他,结果就被那场席卷了整个城郊的洪水给吞没了。

苏絮从那天起,就恨上了他。往后的日子里,每多看他一眼,心里的恨意就多一分。在她看来,若不是许砚书当初撒谎,没跟爹娘说实话,她的爹娘就不会死,都是许砚书害了他们。可这些年,她无依无靠,又不得不跟许砚书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格外拧巴。她心里的坎始终过不去,从来见不得许砚书过得好,只要许砚书有半点想放下对她的愧疚,想为自己活一次,她就会想方设法把他拽回来,让他永远活在自责里。

原本许砚书的计划是,等考中功名后,就主动请求外放去江南,带着苏絮一起回她的家乡,了却她的心愿。可后来苏絮遇上了自己喜欢的人,心思也变了,不愿再去江南,许砚书的计划也就跟着改了。从那以后,许砚书就开始在朝堂上争,跟人斗,只要是能让他往上爬的事,他都会去做,哪怕再难再险 —— 就像当年他还像个乞丐似的,带着苏絮一路乞讨进长安时,日子过得再窘迫、再没体面,也从不在苏絮面前说一句苦。

苏絮刚嫁给宁晔那会儿,许砚书就看出了宁晔这个人对权力的执念,深到了骨子里。他心里清楚,摄政王那样的人,权欲熏心,迟早会出事,绝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才更迫切地想要往上爬,只为了能多攒些力量,想赎清自己当年犯下的错 —— 哪怕那份错,在旁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可在他心里,却重得像座山。更要在将来出事时,能保住苏絮的一条命,不让她跟着宁晔一起遭殃。

我忽然想起母亲从前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当时没懂,现在想来却满是意味:「许砚书那孩子,心里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你跟他,是等不到想要的结果的。」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许砚书说着,眼神渐渐变得迷离,一行清泪从他脸颊滑落,没入衣领。「云灵汐,你说,我怎么敢跟你说我心悦你呢?我本就出身卑贱,这辈子又跟苏絮绑在一起,算起来,也算是有过一门名不正言不顺的婚事。就算后来入了仕,我手上也沾了不少脏东西,干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活计 —— 也只有这样,才能一步步往上爬,才有能力护着想护的人。」

「可你不一样,你和你家里人,个个都光明磊落,心里装着的都是善意。我呢?我不过是个背负着过往罪孽的人,怎么配得上你?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这些年,我拼了命地做事,赚来的俸禄一分都不敢乱花,全都存了起来 —— 我只想攒一份像样的聘礼,将来能风风光光地娶你。」

「我原本以为,苏絮嫁了人,心里的疙瘩能解开些,对我的要求也不会再那么苛刻。可我没想到,她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任何好姑娘,更别说配得上你了。所以这些年,她总是三番五次地找借口把我喊走,不让我有机会跟你好好说话。」

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似的:「我这一辈子,过得平平淡淡,没什么值得说的。只有苏絮,是我和你之间唯一能扯上关系的人。从前只要你愿意跟我说话,不管说什么,我都觉得开心。」

他就那样怔怔地望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现在,是恨我的,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反而问他:「当年你其实知道,我心悦你的,对不对?」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带着几分犹疑,最终还是轻轻应了声:「是。」

我忽然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所以你才会这么自信,觉得我一定会等你,哪怕顶着旁人的议论,背负着世俗的偏见,一直拖到二十岁都不嫁人。你心里早就笃定了,我会一直等你,对不对?」

「可许砚书,你要清楚,不管你觉得自己欠了苏絮多少,那都是你一个人的事,跟我没关系。是你欠她的,不是我。除了当年你救我的那份恩情,我这辈子,没欠过苏絮半分。再说了,我云灵汐也不是那种受了点委屈、或是被人说几句闲话,就会寻死觅活的女子。」

「你想赎罪,那就去赎你的罪,可你为什么非要把我也牵扯进来?我做错了什么?那些藏在心里、我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在意,对我来说,跟不在意没什么两样。许砚书,你也见过谢砚辞,你该知道,我如今心里喜欢的,就是他那样坦荡磊落的君子。」

话说到这份上,再纠缠也没意义,我转身就朝着院外走。他在我身后开口,语气沉得像压了块石头:「若是我偏要谢砚辞死,你会怎么样?」

我脚步没停,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我就一定会让你为他偿命,绝不手软。」

院外的冷风刮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疼,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没再回头看许砚书一眼。就这样一路回了家。

小桃早就等在门口,见我回来,连忙迎上来:「夫人,您方才出去的时候,摄政王妃派人送了封信来,说她愿意帮您去劝劝许大人,让他别再为难您和大人了……」 小桃大概是从信里窥到了些当年的事,说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忐忑,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你这两天跟着我也累坏了,先回房歇会儿吧,这里没你的事了。至于摄政王妃那边,你去回个话,就说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麻烦她了。」

就算她去劝了,许砚书也不会听的。许砚书这个人,还有他那种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爱,都不是我能承受的。不管他对我是爱还是别的什么,这些年,他当真没有让我安安稳稳过过一天好日子。就算是要我在殿前滚七十二道钢针,我也认了,没什么好怕的。

就像几年前,我和谢砚辞在江南踏青,骑着马逛的时候,那匹马忽然就失控了,四处乱撞。谢砚辞当时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从他的马上跳了过来,险之又险地落在我身后,伸手稳住我,然后跟我一起合力把那匹疯马制服了 —— 他对我,从来都是这样,有危险会第一时间护着我。我和他,本就是能同甘共苦的夫妻,他护我,我自然也要护他。

我回房换上命妇的朝服,牵着马,独自一人出了门。骑着马一路往皇宫的方向疾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一定要救谢砚辞。跑过了三条街,路边的那些景致,好多都是我未出阁时见过的,可如今看来,却都变了模样,没了从前的熟悉感。

眼看皇宫的大门就在眼前,已经是正午时分,我用力捏紧了手里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却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没办法,只能勒住马,被迫停了下来。

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张脸看着消瘦却依旧秀美,只是眼神里没有半点光彩,死气沉沉的,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那人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别去了。谢砚辞他……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我跟他对望半晌。

他失神道:「我竟然妄想你能对心爱的人不好。」

「你当初对我也很好。」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认真道:「许大人,我们互不相欠了。」

「从前的约定,便都抵消了。」

他点点头:「左右结局都是一样。」

我忽而有些伤感。

我今日前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可心里多少有些猜测。

——许砚书会来的。

他是个因为赎罪而赔上自己半生的人,他不会将事做绝的。

我对他颔首道别。

临行前,忽问:「前些年的首饰珠宝,大都是你送去江南的?」

他无神的眼睛亮了亮:「是。」

怪不得。

许多好东西,分明是御赐之物。

我哥只是个小官,哪儿来的门道。

「那时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恐怕是再也娶不到你了。」

一阵冷风吹过,他声音飘絮。

「好在那些聘礼,终归是给了你的。」

我没再说什么。

三日之后,摄政王府上下,除却苏絮,全都押赴刑场。

而谢砚辞却毫发无伤地出了来。

他焦急万分,死死将我抱住。

「圣上命我进去审讯涉案官员,事发突然,不允许我通知家中之人,免得其他官眷捕风捉影、通风报信。」

「灵汐,对不起。」

我狠狠捶了他两下,痛哭出声。

连日操劳,我忧虑得瘦了许多。

他伸手一环,眼眶也红了。

「让你为我担忧,我罪该万……」

我捂住他的嘴。

恨恨在心里骂了几句诈我的许砚书,诅咒他最好被扣三年俸禄。

没想到,他没被扣俸禄,却是更惨。

人人皆知,他是圣上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没有背景,野心勃勃,适合干所有旁人不屑于干的脏活。

如今,桎梏少帝最大的势力已经瓦解殆尽。

这把刀,不仅再没有用处,反而是个眼中钉,时时刻刻提醒少帝,他用了多少不齿手段,才将那位异姓王拉下马。

他要将许砚书流放到苦寒的西北。

罪名罗列,无非是同样的参与党争之乱。

他为官多年,为了向上爬,留下的罪证多得不用特意去找。

临行前,谢砚辞道:「我在狱中时,他给我递过几次信。大理寺的人大都是他的旧部,待我也很好。」

我不愿给他添堵,说许砚书纠缠过我的话。

只是道:「他曾经给了我些东西,你帮我送去给他吧。」

一去半个下午。

谢砚辞回来时怅然若失。

「曾经的摄政王妃,追着马车说原谅他了,很快被赶了回城,他们曾经很不对付么?」

我还没来得及答。

他又道:「他似乎也是疯了。」

半个时辰前的城门之外。

许砚书对着人群的方向,目光游离,似乎在看一个遥远的人。

他接过抚摸过无数遍的熟悉珍宝,轻声道:「不去了。」

「这次再也不去了。」

回忆的迷雾散去。

却没有什么小院、花茶、梨树、二十岁的云灵汐。

天空暗沉,大地雪白,已是下起了雪。

他回过神来,面前只有苍茫的雪地,和青黑高耸的城墙。

以及唯一一个来送别的人。

他看了又看,像是想从他的身上找到什么熟悉的痕迹。

最后对着谢砚辞说:「那棵树生过病,可不能再让它死了。」

他递过来一块手帕,其中包裹着一根碎过的玉簪。

用金线仔细修复过了。

谢砚辞把它交给我。

我听完这些话,低头愣神片刻。

才重新仰起头来:「夫君,帮我放进库房吧。」

他眉眼间的醋意散去,哼了声:「算你识相。」

难得的窘态让我会心一笑。

窗外,雪越来越大。

却寂静无声。

年少的一切,终究是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