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骂小姑姑不知廉耻 说她借口照顾我,每夜进我夫君房间(完)

发布时间:2025-09-06 11:21  浏览量:1

世人骂小姑姑不知廉耻。说她借口照顾我,每夜进我夫君房间(完)

春日和煦,暖风拂面。

我七岁,小姑姑十七岁。她被送来这遥远的北齐,名为皇妃,实为照看我。

那天,她领着我在王府后院的小溪里捉鱼,阳光碎在水面上,晃得人眼晕。她笑起来,比这春光还要明媚。

不慎,她脚下一滑,跌入水中,衣衫尽湿,水淋淋的,紧贴着玲珑有致的身段。我急着要去喊侍女,她却拉住我,反而掬起一捧清水,将云鬓也打得湿透。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纤秀的颈项滚落,宛若晨露滚过新剥的玉笋,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恰在此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我的夫君,钧王贺兰铮,正勒马立于溪边。

他眉头紧锁,玄色的眸子锐利如鹰,声音里裹着冰碴:“放肆!”

我吓得一个哆嗦,慌忙躲到小姑姑身后。贺兰铮是真的会杀人的,自我嫁入王府,陪嫁的侍从已被他斩了好几个,血腥气至今仿佛还未散尽。

可小姑姑浑然不惧,她赤着一双雪白的脚,立在清澈的溪水里,仰头对他笑,声音轻柔得能拧出水来:“钧王殿下,妾身衣衫湿了,不知可否借殿下的氅衣一用?”

贺兰铮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冷冷地审视着她。

我几乎要跪下来为小姑姑求情,生怕下一刻他的佩刀就会出鞘。然而,他玄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随即毫不犹豫地解下身上的玄色大氅,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而后一言不发,拨转马头径直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我才敢大口喘气,拉着小姑姑的手,小声提醒她以后要离贺兰铮远些。

小姑姑却只是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颊,声音坚定:“栀栀,别怕,姑姑会护着你。”

入夜,府中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小姑姑不见了,我寻遍了院子也找不到她的身影。最后,我听见照顾我的嬷嬷在角落里窃窃私语,语气里满是鄙夷:

“那位安宁公主,可真是水性杨花,借着照拂侄女的由头住进王府,竟是为了染指亲侄女的夫君。”

“你真瞧见她进了钧王殿下的卧房?”

“千真万确!就披着殿下那件玄色大氅,里头……怕是春光乍泄呢。”

她们说,小姑姑在和亲的路上,便不安分地勾引护送她的贺兰铮。贺兰铮厌恶至极,数次动了杀心,她却依旧不知收敛。

我五岁被送来北齐和亲,两年后,小姑姑也被送来,嫁给了病入膏肓的老皇帝。如今老皇帝驾崩,她名义上还是先皇的妃子,是贺兰铮的庶母,却主动踏进了儿子的房间。

“咱们殿下,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吴地的女子。”

“等着瞧吧,殿下很快就会叫人进去为她收尸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拔腿就往贺兰铮的寝居跑去。小姑姑是这世上除了母妃,待我最好的人,我不能让她死。

可门口的侍卫如两尊铁塔,拦着不让我进。我无法,只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时,房里传来小姑姑疲惫又沙哑的声音:“栀栀,听话,先回去,我稍后便回。”

她说她不会骗我。

可我如何能信,她的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

最终,我被人强行抱走,关回了房间。我靠着门板,等啊,等啊,等到眼皮沉重地睡去,小姑姑也未曾回来。

她到底还是骗了我。

直到第二日清晨,小姑姑才被两个侍女搀扶着回来。

她脸色苍白,嘴唇被咬得失了血色。侍女端来水,她竟连杯子都握不稳。

伺候的嬷嬷们聚在一处,发出刺耳的嗤笑:

“听闻昨夜求饶了好几回,真是娇贵。”

“还当她多大能耐,原来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真当咱们殿下是她们吴地那些软脚虾不成?”

小姑姑对这些污言秽语充耳不闻,只默默地解开衣衫,将一些清凉的药膏涂抹在身上那些青紫的痕迹上。

她的陪嫁侍女急得团团转:“公主,此事若是被北齐皇室知晓,您该如何交代?”

小姑姑的语气却异常平静:“本公主,心中有数。”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急切地说:“姑姑,我们逃走吧!我知道院墙有个狗洞,我们能钻出去的!”

她闻言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从袖中摸出一颗糖,塞进我嘴里,甜腻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化开。

“栀栀,这一世,我们不逃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一世,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什么“这一世”“那一世”的,我听不明白。

小姑姑涂完药便沉沉睡去,一动不动,仿佛失了魂魄的精美偶人。我守在她床边,一遍遍地探她的鼻息,确认她还活着,心才能稍安。

午后,贺兰铮竟来了。

我初到王府时,他也才十七岁。身形高大挺拔,比我最高大的皇兄还高,容貌也比我最好看的皇兄还要俊朗。

那时他看着我说,我们吴地之人简直是禽兽,竟将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送来和亲。我的侍从谄媚地笑着,说我虽年幼,却是吴地最美的公主,再养几年便可承欢。

话音未落,贺兰铮手起刀落,侍从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他打下我们吴地数座城池,死在他刀下的吴人,不计其数。

我鼓起勇气,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声音发颤:“你……你不能杀我小姑姑,她……她是个好人。”

贺兰铮冷哼一声,伸手戳了戳我的额头:“小傻子。”

我没有生气。从小到大,人人都说我是傻子。唯有母妃和小姑姑说我不傻,只是幼时受了惊吓,伤了心智。她们说,待我长大,病愈之后,定会是个既聪慧又美丽的姑娘。

今日的贺兰铮很反常,他没有佩刀,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沉睡的小姑姑,目光深沉。

我只好也跟着他一起看。我的小姑姑生得很美,和母妃一样美。她笑时好看,睡着时更好看,安静温婉,像一匹最上等的江南丝绒。

但我最爱的,是她撑着竹篙在湖上为我摘莲子的模样。她会用新摘的荷花为我做发饰,用宽大的荷叶为我做伞。她微微一低头,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我将这些絮絮叨叨地讲给贺兰铮听,盼着他能明白小姑姑的好,莫要再生她的气。

终于,他要走了,临走前却像拎小鸡一样将我拎了出去。

他说我比北齐最吵的碎嘴雀还聒噪,让我去别的院子玩,不许吵着小姑姑歇息。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让小姑姑好生安睡,这便意味着,他不会杀她了,对吗?

接连数日,我夜半醒来,小姑姑都不在房中。

直到清晨,她才踏着露水归来,而后便是沐浴、上药、沉睡。

她的陪嫁侍女忧心忡忡地议论,说她像是变了个人。

“离了吴地时,公主还一切如常,怎地一入北齐境内,就……就跟换了魂似的?”

“是啊,那晚在驿站,我亲眼见她偷偷在钧王殿下门外徘徊,她从前胆子那般小。”

“莫不是……陛下私下交代了她刺探军情的任务?”

可她们又想不通,若真是刺探军情,为何不去接近更有权势的北齐太子,反而委身于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子。

最终,她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化作一声长叹:“唉,明昭公主总会长大,届时……难道要姑侄共侍一夫吗?”

我听不懂她们话里的深意,我只知道,小姑姑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小姑姑睡醒后,便教我读书写字,她自己也捧着北齐的典籍,学得极为认真。她还为贺兰铮画了一幅像,画中他骑于骏马之上,英姿勃发,的确俊美无俦。

然而贺兰铮却看也未看,便将画卷掷于地上,命她收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讨好伎俩。

“别以为取悦了本王几回,便可恃宠生娇,你于本王而言,不过一玩物罢了。”

小姑姑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欲落不落。

可贺兰铮前脚刚走,她脸上的泪痕便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仿佛方才的脆弱只是我的错觉。

侍女们都劝小姑姑,莫要把心思错付在贺兰铮身上。按北齐的习俗,先皇的妻妾由继任的儿子继承。如今新皇登基,小姑姑理应成为新皇的妃子。

小姑姑依旧是那句,波澜不惊的:“本公主,自有分寸。”

不久,北齐宫中设宴,我和小姑姑亦在受邀之列。

我被安排在贺兰铮身侧,小姑姑则独坐一席。

新皇端着酒杯,目光黏腻,像一碗浮着油花的肉汤,令人作呕。他看看小姑姑,又看看我。我害怕地往贺兰铮身边缩了缩。贺兰铮虽杀人如麻,却从未用这般露骨的眼神瞧过我。

他塞了一颗蜜饯到我手里,低声让我只管吃东西,莫要乱看。我感觉他似乎动了气,可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酒过三巡,新皇竟命小姑姑赤足献舞。

小姑姑顺从地脱下绣鞋,步入殿中。她其实并不擅舞,她是我父皇最小的妹妹,宫女所出,身份虽是公主,却备受冷落。她与她母亲在宫中度日维艰,母妃时常接济她们。后来她母亲病故,母妃便将她养在宫中,教她诗画,却从未教过舞。

可此刻,她的舞姿却好得惊人。

她轻盈地旋转,宫裙散开,如一朵盛放的清莲,那双白嫩的脚便是娇嫩的莲蕊。

新皇与群臣抚掌大赞,更是直接命小姑姑坐到他身旁去。

小姑姑依言坐下,新皇的手便不安分地覆上她的手背。我看得分明,她的目光却越过众人,偷偷地望向贺兰铮,那眼神楚楚可怜,满是委屈。

贺兰铮却始终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地饮着烈酒。他极少饮酒,他说,酒能乱人心智。

宫宴散时,已是深夜。

新皇意图将小姑姑留下侍寝,太后却说小姑姑今日献舞辛苦,让她先回行宫歇息。

我们与小姑姑一同出宫,分别时,我佯装不适,哭闹着非要小姑姑陪着。

贺兰铮一脸无奈,只得让小姑姑上了我们的马车。

小姑姑焦急地将我揽入怀中:“宴上还好好的,怎地突然就病了?”

贺兰铮沉声问她是回钧王府照料我,还是将我送到她的行宫。

小姑姑毫不犹豫地说:“带到我那里去。”

贺兰铮一言不发地跳下马车,他发辫上的银饰在夜色中叮当作响。

我感觉,他又生气了。这几日,他生的气比过去两年加起来还多。

小姑姑不再言语,只温柔地轻拍着我的背。

片刻后,马车骤停,贺兰铮再次掀开车帘,声音冷硬:“你那行宫能有何良药?回本王府上!”

小姑姑迟疑了一瞬,轻声应好。

在贺兰铮转身的刹那,我瞥见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服了药,昏昏沉沉地睡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父皇要送我来和亲,母妃跪在地上,额头磕出了血。她说我还小,心智未开,此去北齐只有死路一条。小姑姑也跪下,说她愿代我前往。父皇却说,北齐点名要嫡公主,他不敢违逆。

于是,小小的我,就这样被送上了和亲的队伍。母妃和小姑姑在车后哭着追赶,直到双双跌倒在地,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我惊醒时,身旁空无一人,房中一片漆黑,心中顿时生出恐惧。

我摸索着走到外间,远远看见贺兰铮坐在椅上,背对着我。我正要开口,却又看见了小姑姑。

她竟坐在贺兰铮的腿上,衣裙散乱,身子摇摇晃晃,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鸢尾花。

她带着哭腔,哀求道:“殿下,求您将妾身留在身边吧,妾愿为奴为婢,一生侍奉您。妾不想入宫。”

她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决绝:“若非要妾入宫,也可,除非……王爷您坐上那至尊之位。”

贺兰铮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你休想挑拨本王与皇兄的手足之情!”

小姑姑于是哭得愈发凄惨。

我心想完了,贺兰铮最是厌烦女子哭啼。我刚入府时日日啼哭,他好几次都要将我扔出去喂狼。

我正要上前替小姑姑求情,一个侍女却悄无声息地出现,捂住我的嘴将我抱走了。

我呜咽着,说小姑姑要被喂狼了,我要去救她。

侍女们却低声说,小姑姑正在“喂狼”,让我安生睡觉。

我哭着,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小姑姑正坐在镜前梳妆,见我醒来,便将我揽入怀中,问我睡得可好。

我说我做了梦,梦见了母妃。来北齐这么久,这是第一次梦见她。

小姑姑愣了愣,脸上的笑意淡去,她轻声对我说:“那是因为路途太过遥远,所以你母妃来得晚了些。”

可我分明看见,她的眼角有泪滑落。我问她为何哭了,她只说风大了,迷了眼。

小姑姑终究还是要入宫为妃。

嬷嬷们说,新皇对她甚是喜爱,圣旨已下,三日后便入宫。她们又幸灾乐祸,说她不讨太后与皇后喜欢,不知能得意几时。

与此同时,贺兰铮也接到了圣旨,命他领兵出征,讨伐西戎。那是个比我们吴地还要遥远的地方。

王府上下人心惶惶,都说太后与新皇是在借机剪除他,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小姑姑入宫那日,贺兰铮又在独自饮酒,一杯接着一杯,仿佛那不是酒,而是水。

他看见我,朝我招了招手,我迟疑着走过去。

他问我:“你姑姑昨日,做了些什么?”

我努力回想,告诉他,小姑姑昨日在庭院里看了一整日的夏蝉。她对着蝉说:‘他日重逢,要待来生。’

昨夜,小姑姑拉着我的手,让我务必将这句话记牢。若贺兰铮问起,便说与他听;若他不问,便什么都不要说,只管在王府里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贺兰铮听罢,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化作一尊雕像。他忽然又问我:“明昭,你想回吴地去吗?”

我连忙点头,我太想了,我想念母妃,想念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们。

他又说我是小傻子,继而又说,做个小傻子,倒也不错。

当夜,宫中突传噩耗,太后要赐死小姑姑。

罪名是,珠胎暗结。

宫里人说,小姑姑嫁与老皇帝时,他已病入膏肓,根本未曾临幸于她。如今她腹中孩儿,定是与野男人苟合所出。

太后严刑逼问,小姑姑被打得当场滑胎,血染宫闱,却始终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贺兰铮闻讯,双目赤红,当即披甲入宫。

我也想跟去,小姑姑也是一国公主,怎能任由北齐人如此欺辱!

可侍女们拉住我,她们说,我们吴地的公主,在北齐,有时连最低贱的奴婢都不如。

贺兰铮一去便是半月。

我再见他时,他已高坐于龙椅之上。

他穿着与新皇一般无二的龙袍,周身的气势比从前更加迫人,令人不敢直视。

他朝我招手,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他拿了一块盘中的糕点递给我:“明昭,过几日,你便是北齐的皇后。但朕答应你,将来,定会让你再做回公主。”

我不在乎什么皇后公主,我只问:“我的小姑姑呢?”

他说,小姑姑也在宫里,随即命人引我前去。

小姑姑住在一座偏僻的小殿里,我去时,她正睡着。

她清瘦了许多,睡梦中也紧蹙着眉头,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愁绪。

她嘴里喃喃地念着:“嫂嫂,少凌,你们莫要丢下我一人……”

平日里,她称我母妃为“嫂嫂”。

而“少凌”,是我小舅舅的名字。我的小舅舅,是吴地最好的儿郎。我来和亲那日,他曾对我说:“栀栀,等着,舅舅定会来接你回家。”

可两年了,他始终没有来。

小姑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浸湿了枕巾。

我连忙将她唤醒,她见到我,一把将我紧紧拥入怀中,问我这几日可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摇摇头:“姑姑不在,我吃不好,也睡不好。”

她向我许诺,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这么久了。

三日后,我被册封为北齐皇后。

因我年幼,贺兰铮便让小姑姑住进我的坤宁宫,名义上是照料我。

宫人们私下里议论,说他本意是想封小姑姑为妃,怎奈朝臣反对声浪滔天。他们说,他已为这个吴地妖女弑兄夺位,杀了太多的人,若再封妃,恐会动摇国本。

最终他只得折中,不给小姑姑任何位分,却让她在我宫中,享受与我一般的尊荣。

我们每日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尽的山珍海味。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和小姑姑可以肆意奔跑,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宫人。

我玩累了,趴在小姑姑怀里,嗅着她身上清雅的香气,满足地说:“姑姑,贺兰铮真是个好人。”

她却冷冷地回了一句:“他不是好人,他是恶鬼。”

话虽如此,可每晚贺兰铮来时,她依旧会含娇带怯地迎上去,投入他的怀抱。

我的宫中有温泉暖池,他们常常在里面一待便是一两个时辰。夜里,他们也宿在一处。清晨,小姑姑会为贺兰铮穿衣束发。贺兰铮说这些事让宫人来便可,小姑姑却不肯,她说他是她的夫君,她不愿假手于人。

贺兰铮垂眸看着她,嘴角会不自觉地轻轻扬起。

他极少那样笑,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小舅舅,从前他和小姑姑在一处时,也是这般笑的。那时母妃说,等他们再大些,便为他们主婚。小舅舅眼睛亮晶晶地问:“阿姊,此话可当真?”母妃笑着颔首。小姑姑则羞红了脸,连耳根都泛着淡淡的粉。

可如今,小姑姑远嫁北齐,我的小舅舅,又娶了谁家姑娘呢?

前朝送了好几位美人入宫,皆是北齐世家贵女。她们每日来给我请安,口称“皇后”,眼神却充满了敌意。

我听见她们说,小姑姑是靠着狐媚手段上位,用秘药勾着贺兰铮夜夜与她厮混。她们还说,我与小姑姑一样,都是下·贱坯子。

我虽傻,却也知道“下·贱坯子”是骂人的话。我与她们争吵,却总是落于下风。

小姑姑劝我莫要生气,她说这些人,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每日都在喝极苦的汤药,她说,她要尽快再怀上一个孩子,唯有如此,才能让贺兰铮彻底护住她和我。

三个月后,小姑姑被诊出喜脉。

贺兰铮大喜过望。小姑姑依偎在他怀里,握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阿铮,我们失去的那个孩子,他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贺兰铮的语气里,竟有几分伤感。

小姑姑环住他的脖颈,仰头道:“阿铮,你日日都来陪我,好不好?我心里总是不安,我怕……怕我们的孩子又没了。”

“好。”贺兰铮应允了。

贺兰铮下旨,册封小姑姑为贵妃,但仍让她住在我的皇后殿。有人说,她实则已是皇后,而我,不过是她与贺兰铮操控下的傀儡。

朝臣的反对之声渐渐平息,因为贺兰铮又杀了许多人。那些人在临刑前,指着他痛骂,骂他为一妖妇弑兄夺位,诅咒他将来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小姑姑也遭遇了一次刺杀,行刺的宫女还未近身,便被贺兰铮安插的暗卫拿下。

那宫女死前,双目圆睁,状若疯癫地对着小姑姑嘶吼:“李若芙!你这个毒妇!明明是你自己撞向桌角,害死了腹中胎儿,却敢诬陷到太后娘娘身上!”

“你魅惑君主,令他手足相残,你不·得好·死!”

“你会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小姑姑扶着小腹,缓缓走到她面前,声音冰冷:“地狱?本宫早已去过。那里,远不及人间可怕。”

我看着小姑姑,她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冰冷,而又凄楚。

贺兰铮匆匆赶来,小姑姑恰时晕倒在他怀中。

那一夜,贺兰铮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姑姑床边。我亦不敢睡,守在一旁,满心忧虑。

小姑姑又在梦中哭了,贺兰铮为她拭去泪水,她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口中轻轻唤着:“少凌。”

贺兰铮身子一僵,见小姑姑并未转醒,便转头问我:“明昭,‘少凌’是何人?”

我本想脱口而出,那是我小舅舅的名字。可话到嘴边,却有一个声音在脑中告诉我,不能说。

于是我摇摇头:“我不知。”

他没有怀疑,因为我是个小傻子。小傻子不知道,再正常不过。

第二日小姑姑醒来,贺兰铮并未追问“少凌”之事,只嘱咐她好生休养,待他下朝便来看她。

我却将此事告诉了小姑姑。

她问我,可曾说出那是我小舅舅。

我摇头:“我本欲说的,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能说。”

小姑姑怔了怔,眼中泛起泪光,她抚摸着我的头,轻声说:“我们的阿栀,终于要好起来了。”

又过了三个月,小姑姑产下一位公主。

贺兰铮欣喜若狂,为小公主取名宝嘉,封号永乐。

小公主瘦瘦小小,像只初生的小猫,稍有响动便啼哭不止。御医说,是因贵妃孕期思虑过重,又受了惊吓,致使胎儿先天不足。

贺兰铮便与小姑姑一同抚育,也让我时常陪伴左右。

他笑着对我说:“明昭,借你些福气,愿宝嘉也能如你一般,平安长大。”

我点头应好,小姑姑却默然不语。

我渐渐发觉,她似乎并不喜欢宝嘉。贺兰铮在时,她会温柔地抱着宝嘉,哼唱着吴地的歌谣。可贺兰铮一走,她便借口乏了,让乳母将宝嘉抱走,再不多看一眼。

“姑姑,你不喜欢宝嘉吗?”我忍不住问她。

她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许久,才缓缓道:“我也想喜欢她,可是……我做不到。”

我不懂,天底下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我的母妃那般爱我,即便我是个小傻子,她也视我如掌上明珠。

小姑姑又说,既然我已看出端倪,那么心思缜密的贺兰铮,定然也有所察觉。

于是,她授意乳母,在贺兰铮面前“无意”中提及,女子产后身心俱疲,时常会忽略孩儿,望陛下能多加体谅,多加关怀贵妃。

贺兰铮闻言,便下旨晋封小姑GU为皇贵妃,离那中宫之位,仅一步之遥。

随我们从吴地来的侍女们欢欣鼓舞,说如今北齐的皇后与皇贵妃皆是吴地女子,想来吴地百姓的日子,定能好过一些。

我亦高高兴兴地跑去告诉小姑姑:“这下,父皇定然不会再日日唉声叹气了吧!”

小姑姑正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兰花,闻言,头也未抬:“不,他此刻,定是寝食难安。”

我满心困惑,她却不再解释。

一年后,我终于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

贺兰铮下旨,南征,攻打我们吴地。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慌张地跑过长长的宫廊,我要去告诉小姑姑,我们要一起去求贺兰铮,求他收回成命。

小姑姑正在窗前刺绣,一岁的宝嘉在宫女的陪伴下,在庭院中蹒跚学步。见到我,她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姐姐”。她比我聪慧,才一岁,便能言善道。

我将南征之事急切地告知小姑姑。

她却放下手中的绣绷,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轻声说:“阿栀,我们终于要回家了。”

回家,多么美好的词汇。

可为何,我的心里,却生不出一丝欢喜?

贺兰铮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

小姑姑带着我与宝嘉,一同随行。

我们本该被留于深宫,可大军出征前,我与小姑姑再次遇刺。为护我周全,小姑姑的臂膀被刺客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跪在贺兰铮面前,恳求他将我们带在身边,说怕他走后,我们母女侄女会被奸人所害。

朝臣们激烈反对,说她是吴地公主,将她带在军中,无异于养虎为患。

那一夜,小姑姑对贺兰铮说:“陛下,臣妾非是猛虎,臣妾只是一株凌霄,此生只愿攀附陛下而生。”

贺兰铮抚摸着她的长发:“朕还以为,你最爱的是芙蓉。”

小姑姑攀上他的膝头,仰头望着他:“臣妾从前是爱芙蓉,可人,总是会变的。”

她在说谎。

她不爱凌霄,也不爱芙蓉。

她爱的,是洒金碧桃。我小舅舅的庭院里,便有那么一株,花开时粉白相间,如云霞落地,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绚烂与盛大。

贺兰铮凝视了她许久,缓缓道:“若芙,朕连亲兄长都可杀之,你最好,莫要欺我。”

小姑姑举起三指,对天起誓:“我李若芙在此立誓,若有半句欺瞒贺兰铮,必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轮回!”

说罢,她勾住贺-兰铮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

内监与侍女们悄然退出,合上了殿门。

那一夜,我无法入眠。

我坐在殿前的台阶上,仰望星空。我听见风拂过树梢的飒飒声,听见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也听见殿内,小姑姑似泣似诉的娇吟。

照顾我的嬷嬷说,这便是男女间的床笫之欢。她说,我如今已是虚岁十一,再过三四年,也要这般伺候皇上。

我心中一阵烦闷。

我虽已不再惧怕贺兰铮,也喜欢与他一同读书写字,但仅此而已。我只想做回我的公主,回到母妃的身边。况且,贺兰铮也曾说过,会让我做回公主。

天亮后,小姑姑便命宫人收拾行装,贺兰铮终是应允了带我们南下。

陪嫁来的侍女们,又喜又忧。喜的是有生之年能重返故土,忧的是战火无情,不知家乡的亲人,能否幸免于难。

大军开拔那日,我坐在马车里,回望北齐的都城。

我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五年。

我在心里,与它说了再见,盼着永不再见。

小-姑姑没有回头,她用帕子捂着嘴,不住地干呕。

我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是马车颠簸所致,还嘱咐我莫要声张。我点头应下。

北齐大军势如破竹,一月之内,便攻至吴地要塞云州城下。

大军在城外安营扎寨,将云州围得如铁桶一般。

我望着高耸的云州城墙,不知我的小舅舅,是否就在那城楼之上。他曾说过,待他十七岁,便要来镇守云州,绝不让北齐的铁蹄踏入吴地半步。

可我望了许久,也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围城第五日,城门大开,出来的是吴地的议和使臣。

我父皇,愿以百万金银布匹,并三千吴地少女,换取北齐退兵。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五岁那年,我被送来北齐,父皇对母妃说,送走我一人,可保吴地千万少女安宁。母妃痛哭了许久,才终于放开了紧抱着我的手。

可如今,为何又有三千少女要被送出?

贺兰铮转头问小姑姑:“你以为如何?”

小姑姑垂眸答道:“臣妾不议国事,一切全凭陛下圣断。”

于是,贺兰铮拒绝了议和,并下令斩杀来使。

使臣们惊恐万状,向我和小-姑姑哭嚎求救。小姑姑却面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的结局。

其中一个年轻的使臣竟冲到小姑姑面前,涕泪横流:“公主!看在……看在我们昔日险些结为连理的份上,求您饶了臣一命!臣愿为陛下与您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我这才知晓,小姑姑在来和亲之前,早已许了人家。

贺兰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显然他对此也毫不知情。一旁的将领们亦是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小姑姑没有为那人求情。很快,使臣们便身首异处,头颅被高悬于云州城门之上。

贺兰铮遣散了帐内所有人,独留下了小姑-姑。

我偷偷躲在帐外,听见他问她:“你是自愿前来和亲的?”

小姑姑答:“是。”

“为何?”

“为了阿栀。她孤身一人在此,臣妾放心不下。”

贺兰铮没有再追问,他竟就这般信了。

可我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小姑姑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来陪伴我。

她心中,似乎藏着一个更大的图谋。

翌日,战鼓擂动,贺兰铮冰冷的命令穿透云州的晨曦——攻城。

云州的守将倒也是条汉子,带着满城残兵,竟真有几分螳臂当车的骨气,抵死不降。

然而,北齐的铁蹄太过强悍,如摧枯拉朽。更何况,朝廷的粮饷断绝已久,云州城内早已是强弩之末。再悍不畏死的勇士,终究也敌不过腹中的饥饿与流血的伤口。

苦苦支撑一月之后,城墙在轰鸣中坍塌,云州陷落了。

那一日,贺兰铮亲手斩下了云州主帅的头颅,温热的血溅在他玄色的铠甲上,他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为了犒劳他嗜血的军队,他下达了一道骇人的命令:屠城七日。金银任取,女子任抢,百姓的性命,如草芥般任由他们收割。

那一刻,我终于切身体会到,小姑姑为何说他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鬼。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拽着他冰冷的铠甲下摆,泣不成声:“陛下,城中百姓何其无辜,求您收回成命,求您了!”

我的哀求并未能让他动容分毫,他甚至没有低头看我一眼,仅是挥了挥手,示意侍卫将我拖走。

我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帐前。是小姑姑。

她缓步走来,当着众人的面,解下了厚重的外衫,露出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她说,她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她请求贺兰铮,看在未出世的孩子的份上,为他积些福泽,莫要妄开杀戒。

贺兰铮的目光终于从战报上移开,落到她的小腹上,他的手轻轻抚了上去,声音却冷得像冰:“这么说,大军开拔之时,你便怀上了。为何直到今日才告知于朕?”

小姑姑垂下眼帘:“陛下日夜为战事操劳,臣妾不敢以此等小事分您的心。”

“为吴地那群废物算计朕?”贺兰铮的手猛地收紧,用力捏住了她的下颌。

“臣妾不敢。”小姑姑的脸颊被捏得生疼,却依旧强作镇定。

她解释说,在大军南下前夜,她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她梦见贺兰铮一统天下,君临四海,但也因屠城之类的暴行,积怨过深,最终在二十七岁那年,死于一场刺杀。

小姑姑的指尖轻覆于贺兰铮的手背,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颤抖而恳切:“那个梦境太过逼真,真实到让臣妾心惊胆战。此生,臣妾已饱尝失去之苦,实在无法承受再失去陛下的可能。”

一直躲在后面的宝嘉也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哭了,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贺兰铮的大腿:“阿父,不要欺负娘亲!”

贺兰铮的目光在宝嘉稚嫩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屠城的命令,就此撤回。

军中将士对此多有怨言,但他随即将几个战功赫赫的主将封王,并许诺待踏平吴地之后,再行重赏,这才将风波压了下去。

只是从那以后,他和蔼可亲的小姑姑之间,仿佛隔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再也听不到一句温存的话语。

甚至,他开始接受旁人进献的美人,一连纳了好几个身姿曼妙的少女。

当夜,帐外娇笑声不绝于耳,他将那些少女尽数召去侍寝。

军中主将们对此倒是乐见其成,他们私下议论,说陛下早该如此,小姑姑独占圣宠太久了。帝王者,最忌专情。即便那位皇贵妃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也不该成为例外。

我担心小姑姑,端着参汤去看她。她正静静地坐在灯下,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帐外隐约传来的嬉笑声,仿佛与她隔了两个世界。

“姑姑,你别难过。”我轻声安慰。

她抬起头,对我露出一抹浅笑:“我没有难过。”

我分不清她话里的真假,只知道那一夜,她在灯下枯坐到天明。

此后的数月,贺兰铮再也未曾踏足她的营帐半步。

宫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说皇贵妃已经失宠,待腹中孩儿一落地,怕是就要面临“去母留子”的凄惨下场。

小姑姑对这些流言蜚语似乎毫不在意。

她只是时常独自站在高处,久久地凝望着吴地的方向。风吹起她的衣袂,她缓缓张开双臂,像一棵在春风里舒展枝丫的白桦,又像一只随时会乘风而去的蝶。

云州既破,北齐大军南下的道路便再无阻碍,攻取吴地,便如探囊取物一般。

三个月后,黑色的铁甲洪流兵临金陵城下。我的父皇,曾经的吴地之主,在城门前脱下冕冠,对着贺兰铮的帅旗,行了跪拜称臣之礼。

我已有六年未曾见过他。他的容貌与我离家时别无二致,依旧是那副清俊儒雅的模样。

只是那双曾经温和的眼睛,如今已变得浑浊不堪,像极了贺兰铮那双被权欲浸透的眼眸。

我在投降的人群中拼命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母妃和外祖一家的身影。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这时,小姑姑扶着已然沉重的腰身,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罪臣,叩见皇贵妃娘娘。”我的父皇对着小姑姑,卑微地叩首,身体抖如筛糠。

小姑姑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现在便开始怕了?这可如何是好,你往后担惊受怕的日子,还长着呢。”

也正是在这一天,所有的真相如同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刺进了我的心口。

在我远嫁和亲的第二年,我的外祖一家,便被父皇以“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

我的母妃在悲愤中对他破口大骂,而后一头撞死在宫殿的梁柱上,血溅当场。

唯一侥幸逃脱的小舅舅,最终也被父皇以小姑姑的性命为要挟,逼他自投罗网,被乱箭射死在金陵城门之下。

他的尸身被高高悬挂在城楼上,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直到小姑姑穿着大红嫁衣远赴北齐和亲时,那具白骨依旧在风中摇曳,无人敢收。

那天,小姑姑的喜轿,就是从她挚爱之人的白骨下穿过的。风过处,骨殖作响,声声泣诉。

父皇还在苦苦哀求:“阿芙,我们终究是亲兄妹,看在血脉的份上,帮帮哥哥。”

小姑姑摇了摇头,眼底是化不开的寒冰:“我不是你的妹妹。你的妹妹阿芙,她的尸骨早就烂在了北齐的土地上。”

父皇见求情无用,脸色渐渐变得阴狠:“李若芙!你为了一个区区的魏少凌,竟连家国大义都不顾了吗!”

我下意识地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可是,已经太迟了。

贺兰铮已经听见了。

那个在他心中盘桓了许久的名字——少凌,终于有了清晰的指向。

那一天,他大开杀戒,金陵城内血流成河,吴地的皇亲贵胄几乎被他屠戮殆尽。

夜里,他一脚踹开小姑姑寝宫的大门,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一把将小姑姑从床上拽起,紧紧攥着她瘦削的肩膀,嘶吼道:“所以,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就是为了给那个叫魏少凌的男人报仇,是不是?”

“我们第一个孩子,是你为了让我出手救你,故意弄掉的,是不是?”

“你生下宝嘉,也只是把她当成一个让你固宠晋位的工具,是不是?”

小姑姑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有时候,沉默,就是最残忍的默认。

贺兰铮明白了。

他缓缓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李若芙,我为你背负天下骂名,这三年来,我何曾伤你半分?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小姑姑的身体晃了晃,嘴唇翕动,却终究没能说出半个字。

贺兰铮眼中的光,在摇曳的烛火中,一点点熄灭。我仿佛看见,有晶莹的液体从他眼角滑落。

他下令,将这座宫殿彻底封死。小姑姑身边所有的侍从都被遣散,他要让她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自生自灭。

他是真的恨到了极点。

我怕小姑姑会死。

每天,我都会趁着夜色,偷偷给她送些吃的过去。我同样也害怕被发现,好在贺兰铮似乎无暇顾及这些,几天下来,倒也平安无事。

直到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夜,我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心头莫名地发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我披上衣服,冒着大雨偷偷跑向小姑姑的宫殿。

还未走近,我便在狂风暴雨的间隙,隐约听见了婴儿微弱的啼哭声。

我心中大骇,趴在门缝上向里望去。只见小姑姑虚弱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下是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昏迷不醒。而在她的身边,有一个用她的外衫勉强包裹着的小小婴孩。

我疯了似的跑去找附近值守的卫兵,让他们快去请御医。他们却只是懒懒地喝着酒,对此无动于衷。

我虽仍是皇后,却早已是有名无实。我的话,在他们听来,不过是耳旁风。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拼尽全力,冒着滂沱大雨,奔向贺兰铮的寝殿。

宫人将我拦在殿外:“皇后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您还是明日再来吧。”

我顾不得体统,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陛下!姑姑生了!她快不行了!”

贺兰铮始终没有出来,只派了贴身的内侍前去处理。

内侍带着御医打开了尘封的宫门,御医从地上抱起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儿,是个男孩。

他们立刻开始为小姑姑诊治,但她失血过多,情况已是万分危急。

血虽然最终止住了,但小姑姑却开始发起高热,人事不省。

御医说,这是产后蓐风,九死一生。

原来,在这暴雨之夜,孩子突然提前发动,偏偏还是难产。小姑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独自一人在绝望中挣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将孩子生了下来。

御医们都想不通,皇贵妃已经有过一次生产经验,且这男婴身量并不大,怎会凶险至此?

我守在小姑姑的床边,不眠不休,一遍遍祈求上苍,不要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贺兰铮也来过。

他没有进来,只是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殿外的风雨里,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龙袍。

我出门请他,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了进来。

他站在帷幔前,久久地凝视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小姑姑。

在过去的那三年里,我常常看到他这样偷偷地注视着小姑姑的背影。但每当小姑姑有所察觉,转身望来时,他又会立刻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

我曾将此事告诉过小姑姑,我说贺兰铮总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看着你。

小姑姑却说,那不可能,定是我眼花了。

她还反复叮嘱我:“他啊,就是个恶鬼,心里只有屠城和杀戮。阿栀,你往后一定要离他远些。”

这时,摇篮里的孩子又哭了起来。宝嘉立刻跑过去,拉着贺兰铮的手走到摇篮前:“阿父,你看弟弟。”

贺兰铮抱起那个孱弱的婴孩,奇迹般地,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在他怀里吧唧着小嘴,似乎在寻找母亲的温暖。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他当初笨拙地照顾宝嘉时的模样。那时候,他和蔼可亲的小姑姑之间,尚有几分寻常夫妻的其乐融融。

他曾对小姑姑说,他两岁丧母,父皇对他也是不闻不问。他的童年里,只有在年节的宫宴上,才能远远地看上父皇一眼。

他发过誓,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也像他一般,在孤单和冷落中长大。

那时,小姑姑满眼心疼地抱着他,柔声说:“现在,你有我和宝嘉了。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往事一幕幕,清晰如昨。

只可惜,人依旧,事已非。

两日后,小姑姑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我欣喜若狂,以为她终于挺过了难关。

但御医们在诊脉后,却纷纷摇头,说这是回光返照之相。

我不信,揪着御医的领子,一遍遍地让他们再仔细看看。

小姑姑却拉住了我的手,气若游丝地对我说:“阿栀,别为难他们了……我的时辰到了,该走了。”

然后,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对我讲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告诉我,这已经是她轮回的第三世了。

第一世, 在我外祖父一家和母妃惨死之后,她心灰意冷,嫁给了那个后来被贺兰铮所杀的吴地使臣。她曾天真地以为,她的夫君是个有救国之志的英雄,能助她将我这个远在北齐的侄女救出苦海。然而,那人骨子里却是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当贺兰铮大军南下,围困云州之时,他竟主动向朝廷献策,提议用金银和少女去换取一时的安稳。

北齐欣然接受了他们的“孝敬”,却在拿到钱物之后立刻翻脸。贺兰铮用吴地自己提供的财物,武装了他的军队,以更快的速度,踏平了吴地的山河。吴地数座城池被屠,流血漂橹,千里缟素。她和无数吴地女子一起,被掳掠进了北齐的军营,那地方,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她在那里四处打探我的消息,却得知,我在和亲的第三年,便已病死在北齐的深宫之中。那一刻,她心中最后一点生的希望也破灭了,最终撞死在北齐士兵的刀口下。

第二世, 她重生在了小舅舅为救她而被乱箭射死的那一天。她拼尽全力,却依旧没能来得及救下他。巨大的悲痛过后,她擦干眼泪,主动请求前往北齐和亲。北齐老皇帝驾崩后,她凭借美貌和手腕,成了新皇的宠妃。在这一世,她终于见到了我,并且竭尽全力,没有让我在八岁那年就病死。可是,她依旧没能改变吴地覆灭的命运。那个新皇因纵情声色而暴毙,膝下无子。手握兵权的贺兰铮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皇位。只是他杀戮过重,被世人称为“暴君”,在二十七岁那年,于一场宫宴上遇刺身亡。而我,也没能逃脱命运的捉弄,在那一年的动乱中死去,年仅十五岁。

第三世,也就是这一世,她重生在了和亲的路上。 她惊异地发现,前来护送她的将领,竟然是彼时还未称帝的贺兰铮。在上马车时,她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他的手。她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虽然依旧冷着一张脸,耳尖却在一瞬间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就是那一刹那,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这一世,她要利用这个男人。 于是,便有了驿站那一夜,她在他杯中下药,主动献身,成了他的女人。虽然吴地最终还是覆灭了,但她至少保全了万千百姓的性命,也亲手为母妃和小舅舅报了血海深仇。

“我背叛了祖宗,出卖了家国,我死有余辜。所以阿栀,你不必为我伤心。”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只当是她高热之下说的胡话。我从未听说过,人可以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轮回。

我也宁愿,这只是她做的一场大梦。

否则,重复经历这许多的生离死别与爱恨纠缠,该是何等的痛苦。

她喘了口气,又轻声问我:“这几日,贺兰铮……他可曾来过?”

我点了点头:“来过。他还下令处死了那天晚上所有值守的宫人。我现在就派人去请他过来。”

她却摇了摇头,阻止了我。她先是让我扶她起来,为她梳洗打扮。

她说,他既然还来看过她,那便说明,他心里并非真的对她恨之入骨。

她要赶在他对她的爱意和愧疚尚未消散之前,为我和宝嘉,谋一个安稳的后路。

小宝嘉还在一旁安稳地睡着,浑然不知她的娘亲即将离她而去。

小姑姑俯下身,在宝嘉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从前,只因她是贺兰铮的孩子,我便不喜欢她。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后悔没有能多爱她一点。”

“阿栀,以后,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

我含着泪,为她找出了那件最华丽的宫服,为她仔細地梳妆。

北齐人说得没错,她的确是生得国色天香,美得动人心魄。

我想,如果吴地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如果她没有背负那样的血海深仇,她或许会和我那个“长剑清秋”的小舅舅,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贺兰铮来了。

短短几日,他竟憔悴了许多,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小姑姑站在寝宫的台阶上,逆着光,对他嫣然一笑:“你来啦。”

他神色一动,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怎么站在风口里,当心又着了凉。”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宫殿,厚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我就像许多年前,在那个他们初见的驿站,独自一人,坐在长长的台阶上。

清风依旧在吹,夏虫依旧在鸣,只是再也听不到那对爱慕中的男女,羞涩的窃窃私语。

只有我的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在冰冷的石阶上。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终于开了。

我回头望去,只见一只芙蓉色的蝴蝶,从殿内翩翩飞出。

它围绕着我,盘旋了一圈,然后轻轻地,停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缓缓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它。它却仿佛受了惊,猛地振动翅膀,在如水的月光中,永远地,消失在了夜风里。

小姑姑死后,贺兰铮追封她为“昭烈皇后”,并下旨,立他们的儿子长平为太子。

而我,则被他废去了皇后之位,改封为“镇国公主”。

在他初登帝位时,他曾对我说,总有一天,会让我重新做回公主。

他没有食言。

我依旧住在皇宫里,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小姑姑留下的一双儿女。

宝嘉时常会问我,娘亲去了哪里。我告诉她,娘亲去了她最想去的地方。而我们,总有一天,会在那里与她团聚。

长平也一天天健康地成长起来,贺兰铮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导抚养。

光阴荏苒,又过了三年。我长到了十五岁,而贺兰铮,也到了二十七岁。

按照小姑姑梦中所言,他会在这一年的年节宫宴上遇刺身亡,而我,也会在那场动乱中死去。

我提心吊胆地过完了整个年节。所幸,直到天色大亮,宫中依旧一片祥和,我们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贺兰铮听进了她临终前的嘱托,善待吴地遗民,减免赋税,让整个天下休养生息。

他终究,没有成为上一世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暴君。

我十六岁那年,他将我指婚给了他最倚重的一位朝臣之子。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却会在我主动去牵他的手时,悄悄红了脸。

贺兰铮为我准备了极其丰厚的嫁妆,在我出嫁那日,亲自将我送上婚车。

出嫁前一天,我去见了我的父皇。

贺兰铮没有杀他,而是将他终身囚禁在了我外祖父从前的宅邸里。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几乎已经疯了。他抓着我的手,说他时常能看见外祖一家和母妃的魂魄在向他索命,他让我去求贺兰铮,放他出去。

多么可笑。

他日夜畏惧的鬼魂,却是我·日思夜想,也再见不到的亲人。

我对他说:“父亲,您就在这里,好好地活着吧。女儿会给您最好的生活保障,定会让您长命百岁的。”

他闻言,对我破口大骂,说我不孝,说养我还不如养一条狗。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平静地对看守他的人说:“断他三天的饭食。”

离开时,我顺路去了小舅舅曾经住过的院子。

那棵他亲手种下的洒金碧桃,早已枯死多年,再无半分生机。

我最后折下了一截枯枝,将它带走,种在了小姑姑的陵寝前。

愿枯木,尚有逢春之时。

也愿那只随风而去的蝴蝶,最终能停留在,它所钟爱的那片碧树之上。

我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贺兰铮突然离世了。

那一年,他刚满三十岁。

御医说,是旧伤复发,加上饮了烈酒,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去了。

我去见他最后一面。他躺在龙床上,怀里紧紧抱着我小姑姑当年和亲时穿的那件嫁衣,面容平静得,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小姑姑离世后,我一直以为,他会很快将她忘掉。

毕竟,后宫中从不缺美貌的女子,而他,更是一个开疆拓土、心怀天下的帝王,不该为儿女私情所困。

或许,小姑...

我先找到虎符, 我的驸马也接管了禁军。

公公则带着他的上百门生在宫门口拖延住要闯宫的皇亲国戚和老臣。

第二日上朝的时候,长平已经坐在了龙椅上,我才宣布贺兰铮的死讯。

此后我监国直到长平十七岁。

权力全部交接给长平这天,我走上高高的城墙。

晚风徐徐吹着,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远方,如今虽不说是河清海晏,但也算是天下太平。

南人北人虽算不上完全融合,但也马马虎虎过得去。

宝嘉和她心爱之人成了亲, 长平也坐稳了天下。

我这个小傻子,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明昭, 该回去了。”驸马为我披上衣衫。

我点了点头,和他一起走出这宫墙。

回去的马车上, 我听到有人喊:“小傻子,你快一点。”

我掀开车帘看去, 长街上几个顽皮的小童在追逐嬉闹。

我不知道他们其中谁是小傻子。

但他现在和我从前一样, 就算是个小傻子,却也是个快乐的小傻子。

“怎么了?”驸马问我。

我笑了笑:“没什么,回家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