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表妹抱着孩子要名分,我点点头,次日圣旨:不堪为储君,贬为庶人
发布时间:2025-09-04 14:43 浏览量:1
我这人,天生就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想当初,萧承为了求娶我,赌咒发誓的话说得比金石还坚。
“云娘,”他执着我的手,眼里的星光几乎要将我溺毙,“此生此世,唯你一人是我的妻。”
那时的我相信了。
可笑的是,仅仅一年之后,他养在外面那位娇滴滴的美人儿就找到了我面前,泪眼婆娑地,只为求一个名分。
我没有哭闹,只是平静地递上了一纸和离书。结果,这位名满天下的太子殿下,竟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三岁孩童。
“云娘,是我错了!那天我实在是喝多了,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可我发誓,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绝无半分虚假!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他指天为誓,说会立刻将那女子送得远远的,此生再不相见。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卑微的姿态,我的心又一次软了。
直到第三年,太子的生辰宴上,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将我所有的信任彻底击碎。
他的那位堂妹,萧珠,抱着一个已经会蹒跚学步的孩童,在一众宾客惊愕的目光中,款款而来。
“太子妃,”她朝着我盈盈下拜,姿态柔弱,话语却如刀,“您要打要骂,珠儿都受着。只求您看在孩子是殿下亲生骨肉的份上,成全我和殿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到底是太子,未来是要君临天下,坐拥佳丽三千的,这林氏也太善妒了。”
“是啊,这般容不下人,哪里担得起太子妃的重任,更别提将来的皇后之位了。”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有讥讽,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我缓缓抬眼,望向那个我曾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萧承。
他的眼神复杂极了,里面翻涌着挣扎、纠结,甚至有一丝不耐烦,唯独没有对我的一丁点愧疚和懊悔。
他似乎忘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他忘了,若是失去了我林家的支持,别说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就连他现在这个太子之位,恐怕都坐不稳当。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宴会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明明暗暗。
“素云,此事说来话长,我晚些再与你细说。”萧承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敷衍,他甚至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夜深了,先让珠儿和孩子安顿下来吧。”
话音未落,他便绕过我,径直走向了萧珠。
今天到场的,无一不是京中的世家大族,他这个举动,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我林家的脸面狠狠地踩在脚下。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从萧珠怀中接过孩子,那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一股血腥味从舌尖蔓延开来——我竟生生咬破了嘴唇。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萧承的生母,德妃,见场面僵持不下,连忙走过来打圆场。她握住我冰冷的手,柔声安抚道:“素云,你别多心,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你和承儿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关起门来好好说呢?”
她的声音温婉,可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就在这时,从小陪我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绿芸,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轻轻扶住我微微发颤的手臂。她对着德妃福了福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话语却绵里藏针:
“娘娘说的是。不过,我家老爷前几日还托人带信,说再过些时日便是小姐的生辰,他无论军务多忙,都必定会提前赶回来为小姐庆生。”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角落:“小姐出嫁前,老爷曾当着全族人的面说过,他林啸行军打仗三十余年,为国朝出生入死,这辈子什么都怕过,就怕他捧在手心里的嫡女受了委屈。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也得讨个公道!”
我能感觉到德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她大概没想到,一个丫鬟竟敢如此大胆。我没有理会她难看的脸色,任由绿芸搀着我,转身回了寝殿。
长长的回廊里,那些压抑着的议论声终于肆无忌惮地飘了过来。
“啧啧,她爹是手握三十万大军的中书令又如何?国之肱股,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心肝宝贝女儿受这种窝囊气?”
“我可听说了,德妃早就想让太子纳妾,是这位太子妃善妒,当年以死相逼才作罢。瞧瞧,现在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将我淹没。
一年前,德妃确实以我三年无所出为由,要为萧承纳一房侧妃,当时定下的人选,正是萧珠。
那时,不等我表示反对,萧承便拉着我,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德妃的宫殿。
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语气是那样的不屑一顾:“萧珠那等矫揉造作的女子,如何能与我的云娘相提并论?我此生,只愿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萧珠怀里那个孩子,分明已经一岁有余!
我开始恍惚,那个曾经为了我,甚至甘愿放弃太子之位的萧承,难道真的只是我臆想出来的一场幻梦吗?
我还记得,当年敌军来犯,我朝连失数座城池,社稷危在旦夕。是父亲,一路从尸山血海中杀回上京,于乱军之中救下被围困的天子。也是父亲,用手中仅剩的十万兵马,力挽狂澜,保住了这萧家的江山。
天子曾亲口对百官说:若无林爱卿,便无今日之萧国。
萧承求娶我时,天子还曾担忧,怕他得了林家的势,会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他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他说:“父皇,若太子之位与素云之间,儿臣必须舍弃其一,那儿臣……宁舍前者。”
成亲后,他又说,要先做出一番功绩,让父亲看到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再考虑子嗣的问题。
于是,两年前江南大水,萧承主动请缨离京治水半年,我竟天真地以为,他真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将来在努力。
现在我才明白,他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更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去见另一个女人,为了他们那个早已珠胎暗结的孩子!
见我动了真怒,德妃很快便遣散了宾客,亲自来到了我的寝殿。
她拉着我的手,姿态放得极低,语重心长地说:“素云,母妃也没想到,珠儿竟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事已至此,你看,孩子既然已经生下来了,不如就记在你的名下,由你来抚养。至于珠儿,有母妃在,你放心,她绝不敢越过你去!”
我听着这番假惺惺的“好意”,只觉得一阵反胃,忍不住冷笑出声。
“母妃的好意,素云心领了。只是不必如此麻烦。”
第二章:决绝
德妃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母妃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孩子……”
我抬起眼,笑意盈盈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走。我走了,他们母子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来了。 左右当初母妃就想抬萧小姐进东宫,今日也算是得偿所愿,岂不两全其美?”
如果我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林家作为支撑,此刻恐怕早已被扣上一顶“恃宠生娇、妒悍无德”的帽子,被废黜禁足了。
正因为我的父亲是林啸,是萧国离不开的擎天之柱,所以德妃此刻才不敢与我彻底撕破脸,只能强压着怒火,铁青着脸坐在那里。
“好孩子,母妃也是为你好。你想想,女子若背上一个善妒被休的名声,在这世道上还如何立足?”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你留下孩子,珠儿那边,母妃保证帮你处理得干干净净,绝不让她碍你的眼。”
我缓缓抽出被她握着的手,笑容依旧,语气却不容置疑。
“母妃多虑了,我林家之女,从不缺人求娶。”
德妃还想再劝,绿芸已经一步上前,挡在了我的身前,不卑不亢地说道:“娘娘,此等奇耻大辱,休说是我们小姐,便是寻常女子也断然无法忍受。既然娘娘与太子殿下心意已决,那我家小姐的话,便绝无收回的可能。”
德妃看着我一言不发、神情冷漠的样子,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慌。
我站起身,对着她微微一福,便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回到房中,我亲手写下和离书,静静地等待。我以为萧承至少会来给我一个解释,哪怕是虚伪的辩白。
可我等了一整夜,直到天光大亮,也没等来他的身影。
等来的,是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带回来的一个惊天消息——今日,是太子殿下迎娶侧妃萧珠的大喜之日。
我前脚刚说要走,他后脚就迫不及待地张罗起了婚事。
当我赶到时,东宫门前已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仪式显然已经进行完了,宾客满堂,觥筹交错。
而我的丈夫,萧承,正一身刺目的喜服,提着酒壶,满面春风地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俨然像个打了大胜仗的将军。
面对亲朋好友的调侃,他脸上没有半分羞愧,反而带着几分醉意,理直气壮地高声道:
“珠儿是我年少时便倾心爱慕的女子,能娶她为妻,能与她生儿育女,是我萧承此生最大的幸事!”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满座宾客,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和恭贺声。
我的几个闺中密友实在看不过去,其中一人站了出来,高声质问:
“太子殿下!您可还记得,当初求娶太子妃时曾许下的毒誓?您今日这番话,又是将太子妃置于何地?”
萧承似乎被这声质问惊得醒了几分酒,他迟钝地眨了眨眼,最终,从嘴里吐出了一句让我万念俱灰的话。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理。何况,太子妃嫁我三年,至今无所出,她又有何颜面,阻我纳妾生子?”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当众狠狠地扇了无数个耳光,十指的骨头仿佛都被人一根根敲碎,可这点皮肉之痛,却抵不过心底那深入骨髓的凉意。
萧承一句话,就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很快,整个京城都会传遍,说我林素云仗着家世,蛮横霸道,强行拆散了太子和萧珠这对苦命鸳鸯。还会骂我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占着茅坑不拉屎。
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已经可以预见,将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与我情同姐妹的绿芸,再也忍不住,她拨开人群,当即冲入宴会厅中。
“殿下!当初明明是您亲口对我家小姐说,要先施展抱负,待将来基业稳固之后再要孩子,怎么如今反倒成了我家小姐的过错?”
绿芸的话,像一把利刃,瞬间撕开了萧承那块用谎言织就的遮羞布。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绿芸继续愤恨地质问:
“您之前说,我家小姐是您的心之所向;现在又说,萧小姐是您的心之所向。敢问殿下,您到底有几颗心,可以分给这么多人?”
“还有这位萧小姐,在没有明媒正娶的情况下,就与有妇之夫私相授受,甚至珠胎暗结,诞下子嗣。如此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女子,难道就是太子殿下您口中的‘幸事’吗?!”
绿芸这两句话,字字诛心,直接引爆了全场。
萧承身为太子的颜面,在这一刻被剥得干干净净,荡然无存。他气得双颊肌肉都在抽搐,咬牙切齿地吼道:
“来人!把这个口出狂言的贱婢给孤拖下去,乱棍打死!”
“我看谁敢!”
我终于迈步,跨进了这片喧嚣而荒唐的宴会厅,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萧承的目光瞬间穿过人群,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那短暂的心虚过后,便是恼羞成怒的咆哮。
“林素云!你有任何不满,大可以冲着我来!派一个丫鬟在这里大放厥词,羞辱我和珠儿,这就是你林家的教养吗!?”
“我与你确实是夫妻,但我更是萧国的太子!我肩上担负着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珠儿有了我的孩子,我娶她,有何错之有!”
“你家世是显赫,你父亲是手握重兵,可那又如何?说到底,你们父女俩,不过是我皇家的臣子!你有什么资格,来置喙我的决定!”
萧承双眼猩红,面目狰狞,那副模样,仿佛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与他交好的几个皇亲国戚立刻高声叫好,其他几位素来与他不对付的皇子,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在旁煽风点火,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第三章:反目
面对此情此景,我心中只剩下一片悲凉的苦笑。
如果萧承从未对我说过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那么别说他今天纳一个侧妃,哪怕是十房八房的小妾,只要他提前知会我一声,我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可偏偏,他自幼就知道,我最期盼的,便是能像我的父亲珍爱母亲那般,寻得一位绝无二心、相濡以沫的夫君。
从前,他含情脉脉地对我说:“素云,这不是善妒,这是真爱应有的模样,是唯一的,是排他的。”
如今,他却亲手将一顶“善妒”的大帽子扣在我的头上,指责我阻碍了他追求“真爱”的脚步。
他大概是真的以为,只要我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太子妃,就如同笼中的金丝雀,一切都只能任由他搓圆捏扁!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涌上眼眶的讽刺泪意生生逼了回去。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萧承,你若真心想娶之人是萧珠,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对我许下那些花前月下的诺言?你一边心安理得地利用我父亲的权势为你稳固太子之位,一边却又瞒着我与别的女人私通生子,事到如今,还要反过来将所有的过错都扣在我的头上,你……可还有半分羞耻之心?”
在我的声声质问下,萧承的面色由青转红,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后面的萧珠,身着华丽的嫁衣,跌跌撞撞地冲到我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哭诉:
“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廉耻,是我鬼迷心窍!生下孩子也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与表哥无关!姐姐,您千万不要因为我和孩子,跟表哥生了嫌隙啊!”
她一边哭,一边偷眼去看萧承,继续说道:“孩子生下后,表哥也犹豫了很久,迟迟不肯将我们母子接回。但……但实在是姐姐您一直没有身孕,而中书令大人又年事已高……表哥他也是为了林家的将来着想,这才……这才想着将孩子领回来,记在您的名下,也好将来继承林家的香火和家业啊。”
我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原来如此!
怪不得,无论是德妃,还是这个萧珠,都一口一个要把孩子记在我名下,让我做孩子的母亲。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
且不说我父亲如今龙精虎猛,精神矍铄。就算我父亲百年之后,只要我林素云还活着一天,我林家的万贯家财,也断然轮不到她萧珠的野种来继承!
想来是我平日里对他太过顺从,满心满眼都是他萧承一人,才让他产生了这种能够随意拿捏我、甚至掌控整个林家的荒唐错觉!
绿芸气得脸色发白,当即冷声讽刺道:
“萧小姐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响啊!不仅想让我家小姐替你白白养大儿子,还惦记着我家小姐的万贯家业。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此话一出,满场宾客看向萧珠的眼神,瞬间变得异样起来。
萧承见状,连忙上前将萧珠扶起,紧紧捏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副郎情妾意、旁若无人的亲密画面,猛地激起了我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
那是很久以前,萧珠来上京游玩,借住在东宫。我去找萧承时,正巧撞见他二人在花园的凉亭里相拥。
当时我尚且天真,还开玩笑地问他们,是不是好事将近,该准备喝喜酒了。
谁知,萧承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对我厉声呵斥:
“林素云!我与珠儿之间清清白白,我只当她是我的亲妹妹!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辱我清名!”
一直以来,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似乎只有在和萧珠有关的事情上,才会失去理智,变得暴躁易怒。
真是难为我自诩聪明伶俐,却迟钝到今天,才彻底看清萧承这些反常举动背后的真相。
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让人看更多的笑话。
我不再理会那对恶心的男女,带着绿芸,径直回了我的院子,只等两日后父亲凯旋归来,为我主持公道。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萧承的无耻和恶毒。
当天深夜,有人悄无声息地将十几只死去的信鸽,扔满了我的院子。
那些鸽子被残忍地开膛破肚,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血淋淋的画面吓得绿芸脸色惨白,几欲作呕。
我不顾她的劝阻,亲手推开了院门,看到那满地狼藉的瞬间,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两年前,萧承前往江南治理水患。
是我,亲手训练了这十几只信鸽,日日与他通信,只为排解那份新婚别离的相思之苦。
萧承回来后,将这些信鸽视若珍宝,亲自搭建鸽舍,好生喂养。
他曾对我说:“云娘,每当看见这些鸽子,我便会想起你。它们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如今,这些“见证”都被人虐杀至死,就像我和萧承之间那段早已破碎不堪的感情。
一名护卫在鸽子的尸体下,找到了一张信纸,上面是萧承那熟悉到我能倒背如流的字迹。
【林素云,这就是你胆敢欺辱珠儿的下场!这次是信鸽,下一次,就是你的太子妃之位!孤倒要看看,一个被孤彻底厌弃的妒妇,这天下还有谁敢要!】
我死死捏紧那张信纸,指甲深陷入掌心,滔天的怒火在胸腔中积攒、翻滚,最终化为一股腥甜,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
萧承,他当真是狂妄到了极点。
他难道忘了,他之所以能一直稳坐太子之位,最大的依仗,便是娶了身为中书令之女的我吗?
我倒要看看,真真正正地没了我,他这个太子,还能狂傲到几时?
天一亮,我便留下早已写好的和离书,收拾行装,准备回到天子御赐给林家的府邸。
不成想,德妃竟然带着大批的礼物,亲自上门来向我“赔罪”。
“好孩子,快看看,这些物件都是承儿亲手为你挑选的。他知道自己昨日酒后失言,说错了话,心里后悔着呢,愿你能原谅他。”
“你与承儿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他的本性如何,你最清楚了。他不是坏孩子,只是一时糊涂。你看,孩子和珠儿,母妃已经让他安置在宫外了,保证不碍你的眼,这样可好?”
我拨弄着那些名贵的珠宝,漫不经心地笑问:
“母妃,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难不成,要让我次次都忍气吞声吗?”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门外偷听的萧承忍无可忍,猛地冲了进来。
“林素云!我顾念夫妻情分,给你台阶下,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抬眸,冷冷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来人,送殿下出门!”
第四章:炼狱
“砰!”
萧承一脚踹翻了桌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溅了一地。他的眼中仿佛有两簇火焰在熊熊燃烧。
“你不就是仗着你家的权势在这里耀武扬威吗?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半点为人妻的样子!温柔贤惠,三从四德,你哪一点比得过珠儿!”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刺痛了一下。
曾几何时,我酷爱骑马射箭,终日一身劲装,策马游街。京中的世家子弟都背地里议论我,说我粗陋无比,不像个女人。
只有萧承,他会笑着对我说:“我的云娘,是这世间最独特的女子,率性洒脱,真性情,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
可如今,他满脸憎恶地看着我,那副面目可憎的模样,和当年那些在背后非议我的人,又有什么两样?
绿芸气得双眼通红,对着门口的护卫怒斥道:“你们都聋了吗?没听见小姐的话吗?把太子殿下‘请’出去!”
“贱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孤大呼小叫!”
话音未落,萧承猛地抬腿,一脚狠狠踹在了绿芸的腰上。 绿芸猝不及防,整个人飞了出去,脸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的碎瓷片上,当场便血肉模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眼角划到下颌。她痛得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背。
“一日没有和离,林素云便一日是我的太子妃!她就得听我的话!”萧承指着我,狂妄地叫嚣。
我冲过去抱住痛得几乎晕厥的绿芸,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萧承,你给我滚!”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才带着心满意足的德妃,拂袖而去。
屋子里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我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绿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决堤而下。我一边发疯似的叫人去请大夫,一边手忙脚乱地想为她止血。
可过了足足一刻钟,派出去的小厮才鼻青脸肿地爬了回来,哭着说:“娘娘……殿下……殿下下令封了院子,不让我们的人出府求医……他还说……说绿芸姐姐不过是一条贱命,死……死了就死了……”
绿芸的伤虽不致命,可她脸上的伤却一刻也拖不得!
女儿家容貌何其重要,万一留下这狰狞的疤痕,绿芸将来还如何嫁人?她这一辈子,岂不就毁在我手上了?
我心急如焚,一边翻找着府里的金疮药,一边查阅医书,希望能找到处理伤口的法子。而就在我焦头烂额之时,萧承正陪着他的心上人萧珠,在另一处宫殿里醉生梦死,甚至纵容下人称呼萧珠的儿子为“小太子”。
他这般嚣张,无非就是笃定了我为了救绿芸,会主动向他低头服软。
我佯作不知,关起院门,凭着记忆里的一些医理知识,专心为绿芸处理伤口,整整一夜未曾合眼,直到心力交瘁,累晕过去。
再次醒来时,入耳的便是一个惊天噩耗——绿芸被萧承的人强行从我身边带走了。
我发疯似的冲向西苑,那里是萧承安置萧珠母子的地方,却被他的亲卫死死地挡在了门前。
“殿下有令,没有侧妃娘娘的准允,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西苑。”
我堂堂正宫太子妃,要进一个妾室的院子,竟然还需要她的准许?
萧承,他这是摆明了要将我的尊严,彻底踩在脚底下!
我再也遏制不住心中那头名为愤怒的猛兽,厉声喝道:“回去告诉萧承,立刻把绿芸交出来,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好大的口气!林素云,你这是在威胁未来的皇嗣吗?!”
萧承慢条斯理地从院内走了出来,眼神里满是讥诮和轻蔑。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萧承,我再说最后一遍,放人!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他眼中的讽刺更浓了,一步步向我逼近。
“太子妃出嫁前,难道家中长辈没有教过你,何为‘夫为天’吗?既然你嫁给了我,就不再是什么林家大小姐,你只是我的女人!你的一切都只能听我的!忤逆我,就是对天不敬!”
他猛地伸手,粗暴地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轻嗤一声,声音充满了恶意:
“一个不知尊卑的贱婢,敢忤逆太子,本就死有余辜。不过嘛,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前提是……”
萧承的笑容变得愈发恶劣。
“……你,跪下。给我和珠儿,磕头道歉!”
我用尽全力甩开他的手,脊背挺得笔直:“放人!否则,我让你这个太子,当不成!”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半边脸颊瞬间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随后,萧承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粗暴地拖进了西苑,像扔一条死狗一样,将我扔在了柴房门前。
“不到黄河心不死是吗?好,那孤今天就让你亲眼看看,忤逆我的下场!”
柴房的门被一脚踹开,里面的景象,让我瞬间如坠冰窟——绿芸浑身是伤,衣衫不整地倒在冰冷的地上,没有一块好皮,如同一滩了无生气的烂肉。
奄奄一息,生死不明。
“绿芸!”我目眦欲裂,猛然向前冲去,却被身后的亲卫死死地按跪在地上,头上的凤冠被粗暴地扯下,砸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几个面目猥琐的男人狞笑着进入了柴房,随着沉重的木门被关上,里面立刻传来了绿芸凄厉无比的惨叫和哭喊。
“啊——!放开我!小姐!小姐救我!放开我!求求你们……”
绿芸的声音像一把布满了倒刺的钩子,狠狠地穿透了我的心脏,搅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痉挛、震颤。
林家只有我这一个孩子,绿芸自小便陪在我身边,我们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她只比我大两岁,却总是像个姐姐一样,凡事都护着我,替我着想。
一想到她今日因我而遭此奇耻大辱,我便痛不欲生,拼了命地挣扎嘶吼:
“放开她!萧承!你这个畜生!有什么冲我来!”
萧承蹲下身,再次扯起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看他。
“可以啊,求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云娘,只要你开口求我,像条狗一样求我,我立刻就让他们停手!”
亲卫用尽全力压着我下跪,我死死地咬着牙,忍着膝盖传来的剧痛,就是不肯弯下我的脊梁。额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地滑落,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死死地瞪着萧承那张扭曲的脸,在心里已经将他凌迟了千万遍。
如果,我父亲拼死守护的这个国家,将来要交到萧承这样是非不分、残暴不仁的人手中……
那么,反了,又如何!
就在我几乎要支撑不住,意识开始涣散之际,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和兵甲碰撞声由远及近,如同一道惊雷,划破了东宫的死寂。
一队身披玄甲、杀气腾腾的兵马,如猛虎下山般横冲直闯进来,轻而易举地便将萧承的亲卫全部制服,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从我身后传来。
“太子殿下,老臣自然可以求您。只是,老臣这一跪,您……承受得住吗?”
我缓缓回头,看见父亲身披染血的盔甲,手按腰间长刀,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向我走来。
看着萧承瞬间煞白如纸的脸,我撑着地面,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无尽的寒意。
“殿下,求饶的话,还是留到皇上面前去说吧。”
我父亲来了。
他未置一词,但那张饱经沙场的脸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阔步走来,身上那副玄铁山文甲的甲叶随着他的动作相互撞击,发出的不再是战场上激昂的锐响,而是在这死寂的东宫内,化作了一声声敲在人心上的丧钟。
东宫的私兵们,平日里狐假虎威,此刻却像是见了猫的耗子。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过我父亲“罗刹将军”的威名,那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赫赫凶名。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他们的双脚,让他们不自觉地向后退缩,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吐露半个“拦”字。
“一群没用的东西!”
萧承的眉心拧成一个死结,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从他眼底掠过,旋即被强撑的傲慢所取代。他低声啐了一口,仿佛这样能找回一点储君的颜面。
看见父亲那如山般可靠的背影,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断了。早已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此刻如决堤的洪水,沿着冰冷的脸颊肆意流淌。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眼前一黑,便向后倒去。
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我。
“云娘,爹来晚了。”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与疼惜。
我攥住他的衣甲,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之中。我指向不远处的柴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父亲,绿芸……他们把绿芸抓走了,关在柴房里……父亲,求您快救救她!”
父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深知绿芸于我,不仅仅是一个贴身侍女。
绿芸的父亲,曾是父亲麾下最勇猛的校尉之一,在北境的最后一场血战中为国捐躯。那位铁骨铮铮的汉子,临终前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父亲。在父亲心中,绿芸早已是他的半个女儿。
“开门!”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父亲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他身后的亲卫们闻令而动,如出鞘的利剑,直扑柴房。
萧承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猛地一脚踹在身旁的护卫身上,气急败坏地咆哮:“你们都瞎了吗!这里是东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闯的地方!没有孤的命令,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不要命了!?”
几个太子私兵硬着头皮,颤抖着横刀挡在柴房门前,试图螳臂当车。
然而,我父亲的亲卫,哪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他们甚至懒得拔刀,只三拳两脚,便将那几个软脚虾打得哭爹喊娘。“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柴门被硬生生撞开,露出了里面不堪的景象。亲卫们冲了进去,将奄奄一息的绿芸救了出来,而那几个正在施暴的杂碎,则被当场卸成了几块。
鲜血溅在地上,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
眼见我和父亲如此目中无人,萧承的自尊心被狠狠地踩在脚下碾压。他咬碎了牙关,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咆哮。
“林中书令!你把孤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这里是东宫,不是你的林府!孤知道你手握重权,执掌虎符,号令三十万大军,为人嚣张跋扈一些,孤能理解!”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
“但是!这里是本太子的居所!你这样纵容家将,欺辱孤的仆役,殴打孤的私兵,是完全没把孤放在眼里吗?林将军,你这是想造反吗!?”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等父亲开口,我挣脱他的怀抱,踉跄几步走到萧承面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雨水的味道,我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让整个院子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萧承,你最好搞清楚,你太子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我盯着他,字字诛心,“先帝十二位皇子,你既非嫡子,又非长子。若不是早年德妃娘娘圣眷正浓,你以为这储君之位轮得到你?”
“你当太子这些年,为江山社稷做过什么?为黎民百姓分过什么忧?你唯一一次出京治理水患,最后闹剧如何收场的,需要我提醒你吗?若不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替你摆平了所有麻烦,你这个太子之位,早就坐到头了!”
萧承被气得浑身发抖,那张苍白英俊的脸上,一道红色的指痕迅速浮现,甚至被我的指甲划破了皮肤。
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顺着他抽搐的嘴角滑落,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子。
“林素云,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终于爆发了,通红的眼眶里迸射出淬毒般的恨意。
“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女人!我就是你的天!你就应该在东宫里相夫教子,安分守己!可你呢?你何曾真正尊敬过我?你只会仗着你父亲,仗着中书令手里的三十万大军来压我,时时刻刻提醒我,我这个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
“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儿子,你凭什么教训我!你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娶了你,我这个太子之位早就坐到头了!”
说着,他竟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滚烫的泪水从猩红的眼眶中滑落,充满了无尽的讽刺。
“所有人都说我萧承好命,娶了中书令的独女,可谁又知道,我想娶的,是那个会骑马射箭、自由自在的林素玩,而不是处处用规矩和权势束缚我的林家大小姐!林素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不起我?所有人,我的皇兄,我的父皇,甚至我的亲妹妹,他们都看不起我!”
“我是太子!堂堂大梁的太子,你们凭什么看不起我!!”
他的嘶吼,最终被一声惊雷彻底吞没。
一滴冰冷的雨,砸在我的额头。
紧接着,千万滴雨汇聚成线,一场倾盆暴雨毫无征兆地降临。
所有人都被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无处可逃,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爱恨情仇,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萧承颓然地半跪在地,湿透的长发黏在他阴郁的脸颊两侧,狼狈得好似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水鬼。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我,眼中除了刻骨的恨意,还有一丝我从未读懂过的复杂情绪。
“林素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贤娘,为什么允许珠儿生下孩子吗?因为她们不像你,永远那么清醒,那么高高在上!在她们眼里,我就是她们的天,她们的世界。她们会崇拜我,依赖我,而不是像你一样审视我,教训我!”
“林素云,我恨你!”
贤娘。
这个名字像一根尘封已久的毒刺,再次扎进我的心里。那是我和萧承成婚尚不足一年的事。
当时,与大皇子过从甚密的左党因贪污渎职案被彻查,大皇子也因此受到牵连,被关进了天牢。大皇子与萧承自幼一同长大,他们的母妃德妃与淑妃更是情同姐妹。
父亲从边城快马加鞭送来密信,信中明确指出此事背后水深,劝告萧承切勿参与党争,安守东宫,待风头过去再设法营救。
我将父亲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萧承,他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勃然大怒,当场将信撕得粉碎。
“中书令真是手眼通天啊!”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他人远在边城,京中之事却了如指掌!”
我怕他多心,连忙解释是我忧心他的处境,才主动写信向父亲求教。
谁知,他听后更加生气。
“林素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后宫不得干政!你是妇道人家,安分待着就好!若让外人知道,我堂堂太子,竟要靠一个女人在背后出谋划策,我的脸面何存!”
“还有,中书令远在边城,根本不了解朝中错综复杂的局面!他让我当缩头乌龟,无非是觉得我根基不稳,羽翼未丰,怕我引火烧身!说到底,他就是不信任我的能力!”
我还想再劝,萧承已是拂袖而去。
那之后,他一连数日都未回东宫。我只当他是在为营救大皇子的事四处奔波。果然,很快就传来他在朝堂上为大皇子仗义执言,惹得龙颜不悦,被罚禁足东宫的消息。
那段日子,他难得清闲,每日在书房煮茶看书,却总对着窗外怔怔出神。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冰。我以为他还在生我的气,或是在为天牢里的大皇子担忧。于是,我亲自下厨,做了他年少时最爱吃的海棠甜糕。
他只尝了一口,便兴致缺缺地放下,随即被宫人叫走。
不久后,宫中传来消息,左党一案尘埃落定。
大皇子并非无辜受累,恰恰相反,他才是整起案件的幕后主使。一纸罪诏,昔日温文尔雅的大皇子被流放岭南,淑妃也因冲撞圣驾被打入冷宫。
那夜,萧承半夜才回,带着满身酒气扑进我的怀里,声音哽咽,像个无助的孩子。
“云娘,你是对的,岳父大人也是对的……是我太傻了,我真的太傻了……”
那一夜的温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缠绵悱恻。现在想来,那不过是我们这段感情最后的回光返照。
开春后,冰雪初融,林家的旁支在京郊的一处别院,看见了萧承与一女子举止亲密,俨然夫妻。
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唯有耳边剩下嗡嗡的鸣响。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带着人寻了过去。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萧承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他身后,那个叫贤娘的女人穿着一身粉色襦裙,身段玲珑,眉眼间满是惹人怜惜的柔弱。她跪在地上,对我叩首,说她愿为奴为婢,只求一个名分。
我竭力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初春的阳光,照在脸上却像冰渣子一样冷。
那一晚,我与萧承彻夜长谈。他眼底写满了懊悔,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
“对不起,云娘,是我糊涂了。那日与你争吵后,我去酒楼饮酒,却听见邻桌的人嘲讽我德不配位,根本配不上你。我一时怒火攻心,与人争斗起来,是贤娘救了我……我最初真的只是想报答她,从未想过背叛你。”
“云娘,你信我,我马上就派人送她走,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多么蹩脚的理由。可那时的我,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竟未去深究他身边亲卫环绕,怎会被几个地痞流氓伤到,需要一个弱女子相救。
我给了贤娘一笔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的钱财,为她置办了一处宅院,送她离开。
她临走时,对我三拜九叩,或许是看清了萧承的薄情,她抬起头,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我,轻声说:
“太子妃娘娘,奴婢从未救过殿下。奴婢,只是画舫上的一个琵琶女罢了。”
那个琵琶女临别前的谶言,我直到今天,才算真正听懂。
雨渐渐小了,父亲用自己的披风将我和绿芸裹住,带着我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名为“东宫”的华丽牢笼。
父亲的手中,握着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见此剑,如见圣上亲临。
萧承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的阻拦。
回到熟悉的林府,太医署医术最高明的几位太医早已在此等候。经过他们一番细心诊治,确认绿芸只是皮外伤,并无性命之忧后,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回了实处。
安顿好绿芸,我独自回到自己的院落。
远远地,便看见父亲孑然一身,站在院中的那棵海棠树下。他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棵海棠,是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我们一起种下的。”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如今,它已亭亭如盖,也不知你母亲在天有灵,看见你今日受的委屈,会作何感想。”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你母亲还在,得知你嫁给萧承后竟遭此折磨,定会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关于母亲的零星记忆涌上心头。
她曾告诉我,女子从不比男子差,只要肯努力,一样能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她还说,女子的一生,并非只有嫁人生子、相夫教子这一条路可走,人生可以像这天地一样广阔。
若不是遇见萧承,我原本的计划,是在京中开办一间女子私塾,将母亲教我的立身之本,传授给更多被困于方寸宅院中的女子,让她们明白,女人的价值,绝非只为了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
嫁给萧承时,我曾天真地以为,他会是我此生唯一的知己,会支持我所有的决定。
现在我才幡然醒悟,那一切不过是他的伪装。他骨子里,就瞧不起女子,认为女子生来便是男人的附庸。
只可惜,他太没有耐心,这么快就暴露了本性,也亲手断送了他一步登天的唯一机会。
我转过身,对着父亲深深一揖。
“父亲,您不必自责。此事并非您的过错,是萧承蒙骗了我们所有人。您放心,女儿对他早已心死,再无半分挂念。绿芸所受之辱,我必让他加倍奉还!”
萧承最在意的,便是他那个太子之位。他越是在意什么,我便越要让他明白——没有我林家,他什么都不是。
翌日,我递了牌子,径直入宫。
德妃,不,现在应该叫渝嫔了,她早早地守在了养心殿外,一见到我,便拉着我的手苦苦哀求,说萧承已经知错了,让我看在往日情分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此刻的萧承,大概还以为这只是一场寻常的夫妻争吵吧。
我没有理会她的哭诉,绕过她,走进了养心殿,跪在御前,恳求皇上为我做主。
当萧承闻讯赶到时,他脸上终于出现了真正的惶恐。他难以置信地指着我,声音都在颤抖:
“林素云,你……你要同我和离?”
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对着御座上那位面色铁青的九五之尊,再次叩首。
“启禀皇上,臣女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臣女与太子情缘已尽,不愿再有半分纠葛。臣女的父亲也说,若家母在天有灵,见臣女今日之境遇,定会与他一般痛心。故臣女斗胆,恳请皇上成全臣女和离之心!”
“林素云!”
萧承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养心殿的屋顶。
下一秒,皇上抓起御案上的一方端砚,狠狠地朝着他的额角砸了过去。
“砰!”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殷红的鲜血顺着萧承的鬓角蜿蜒而下,吓得周围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萧承被这一下砸蒙了,他颤巍巍地跪下,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金砖。
“父皇,儿臣不同意和离!此事另有误会,太子妃只是一时气话……”
“闭嘴!”
上位者威严的声音落下,殿内再无人敢发一言。
“来人!将太子带回东宫,禁足半年,罚俸一年!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德妃教子无方,降为渝嫔,即刻迁居延禧宫!”
萧承愕然抬头,喃喃道:“父皇,此事皆是儿臣一人所为,与母妃无关啊!母妃从您尚在王府时便追随左右,您如此行事,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她……”
他的话还未说完,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尖叫。
“娘娘!德妃娘娘您怎么了?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萧承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转过头,用一种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瞪着我。
“林素云,闹到这个地步,你满意了?我母妃若有任何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漠然的冷笑。
“太子殿下说笑了,如今这般田地,不过是你们母子自作自受罢了。”
萧承怒不可遏,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朝我扑来。殿前的侍卫眼疾手快,立刻上前将他死死架住。
皇上看着他这副疯魔的样子,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殆尽。
“将这个逆子拖出去,杖责三十,再送回东宫!”
萧承被侍卫拖拽出去的时候,发冠歪斜,衣衫凌乱,哪里还有半分储君的风范。他口中依旧不干不净地叫骂着。
“林素云,你这个毒妇!你以为你和离了,还有谁敢要你!放开我,我是太子,你们这群狗奴才敢动我,我定要诛你们九族!!”
骂着骂着,他竟开始口不择言,连带着对皇上也大不敬起来。
“父皇!你偏心!你为了拉拢林家,竟不顾我们父子之情!你不配为君!”
此言一出,皇上的脸彻底黑了。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他给朕……扔进天牢!”
看着龙椅上那个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人,我适时地上前,温言劝慰了几句。
皇上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素云啊,是朕教子无方,让你受委屈了。你的请求,朕准了,即刻便下旨。至于你父亲,让他今晚进宫一趟,朕许久未与他手谈,正好有些朝中烦心事,想与他商议。”
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我叩安离去。
养心殿外,两个洒扫的小太监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这次,怕是彻底失了圣心了,竟敢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真是不要命了。”
“可不是嘛,平日里瞧着太子殿下温文尔雅的,今日这是怎么了,跟失心疯似的。”
我听着他们的议论,唇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抹弧度,走下了长长的玉阶。
回到府中,我将和离成功之事告知父亲,父亲喜不自胜,只因晚间要入宫面圣,才没能与我开怀畅饮一番。
翌日,我将自己的嫁妆清点完毕,便派人前往东宫,将属于我的一切人事物,悉数收回。然而,回来的人却告诉我,萧珠抱着孩子,像个门神一样挡在我的院门前,指名道姓要我亲自过去。
我带上亲卫,再次踏入了那座曾经让我满心欢喜,如今却只剩厌恶的东宫。
萧珠抱着孩子,眼眶通红,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剜着我。
“林素云,现在你满意了?表哥被关在天牢里生死不明,德妃娘娘被禁足延禧宫,朝堂上全是弹劾表哥,要求父皇另立太子的奏疏!表哥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蛇蝎毒妇!”
对上她那双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睛,我反而笑了。
“萧小姐这话从何说起?你夺人夫君,珠胎暗结,与你相比,我又做了什么?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他们母子咎由自取,自食恶果吗?”
萧珠被我堵得面红耳赤,只能死死地盯着我。
我懒得再与她废话,命人进去搬东西,自己则转身就走。在这里多待一秒,都让我觉得晦气。
身后,传来萧珠阴魂不散的尖叫:
“林素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我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
回到林府,得知绿芸已经苏醒,我连忙赶去看她。
虽然大夫说她脸上的伤疤日后可以慢慢祛除,可一想到她因我而遭受的凌辱,我的心就如同被刀割一般。
我喂她喝下汤药,声音哽咽:“绿芸,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绿芸却反手握住我的手,眼神里没有半分怨怼,只有令人心安的坚定。
“能助小姐复仇,绿芸,万死不辞。”
我的思绪,瞬间回到了那个发现萧承与萧珠私情,以及他们还有一个孩子的夜晚。我捏着那封密信,一个人在黑暗中枯坐了一整夜,任由烛火燃尽,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一个疯狂而周密的复仇计划,在我心中悄然成型。
同样是在那个晚上,绿芸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地对我说:“小姐,无论您做什么,绿芸都会陪着您。”
……
萧承在天牢里,待了整整半个月。
渝嫔被禁足,她的母家生怕受到牵连,纷纷闭门谢客,当起了缩头乌龟。萧珠一个无权无势的远房表亲,在京中更是求告无门。
除了早已失势的大皇子,其余几位皇子与萧承素来不睦,非但没有出手相救,反而暗中买通了狱卒,对他百般折磨。
酷刑之下,萧承的伤口很快便化脓溃烂,最终竟废了一双腿,被贬为庶民,逐出了京城。
当他被人用一架破板车拖出天牢时,朝堂早已换了天地。
五皇子入主东宫,成了炙手可热的新任太子。而昔日的东宫,也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萧珠抱着孩子,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在寒风中等着他。
萧珠说,她不在乎萧承是否还是太子,只愿与他和孩子平淡度日。
他们住进了城南最破败的杂院,萧珠靠着为人浆洗衣物,勉强度日。
可被废了双腿的萧承,却不再是那个对她山盟海誓的表哥。他抢走萧珠辛苦赚来的铜板,跑到赌坊输个精光,甚至卖掉了他们的孩子,最后还想把萧珠卖进妓院。他一次次地赌咒发誓,又一次次地故态复萌。
萧珠终于彻底绝望了。
那一日,京城下起了十年不遇的鹅毛大雪。有人发现,在那间破败的院子里,萧珠用一把剪刀,结束了萧承的性命,而后,自刎身亡。
昔日人人艳羡的太子殿下,最终成了一具路边无人问津的冻死骨。
我忽然想起,当初在我派去的人在萧承的行囊中,曾发现过一块萧珠送他的手帕,上面用娟秀的字迹绣着一行小字:
【愿作比翼鸟,白首不相离。】
看着窗外那漫天的风雪,也算是白首到老了。
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对面的新任太子,五皇子萧景,正举起酒杯,朝我遥遥一敬,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我回以微笑,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朝堂的风,又开始变幻了。权力之巅的争夺,从来都伴随着鲜血与枯骨。
从前是萧承,下一次,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