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和离书, 翰林前夫迎回白月光, 断言我活不下去, 我转身名动

发布时间:2025-08-27 02:54  浏览量:2

长夜无声,唯有窗外冷雨敲打着芭蕉,淅淅沥沥,如同苏晚晴此刻的心境。

书房内,檀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散在微凉的空气里。

顾修竹就坐在她对面,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愈发清冷如玉。他是大周朝最负盛名的翰林学士,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也是她成婚三年的夫君。

此刻,他那双曾为她描眉、教她点墨的修长手指,正将一纸“和离书”推到她面前。

墨迹未干,字字诛心。

“晚晴,楚薇她……回来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她孤身一人,受了许多苦。我不能再让她漂泊无依。”

苏晚晴的目光从那纸和离书上,缓缓移到他脸上。这张她看了三年的脸,依旧俊美得无可挑剔,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再也找不到半分属于她的温度。

林楚薇。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那是顾修竹的青梅竹马,是他心口的朱砂痣,是他醉酒后会无意识呢喃的名字,是他们这段姻缘里,从未离场的影子。

三年前,林家获罪,林楚薇流放岭南。顾家为保全顾修竹的仕途,急急为他定下与太傅之女苏晚晴的婚事。一场盛大的联姻,人人都道是天作之合,只有苏晚晴自己知道,她嫁给的,是一个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

她以为,三年的朝夕相伴,温情缱绻,足以将一块寒冰捂热。

原来,只是她以为。

【也好,也好……三年的梦,终究是该醒了。】苏晚晴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翻涌的酸楚。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质问。

因为她知道,当一个男人用如此平静的口吻告诉你他要为另一个女人负责时,你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只会变成一个笑话。

她伸出素白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却坚定地拿起了那支紫毫笔,蘸了蘸冰冷的墨。

“顾修竹,”她开口,声音竟也出奇的平稳,只是带着一丝雨夜的沙哑,“你可想好了?今日我苏晚晴出了这顾府的门,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顾修竹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预想过她的眼泪,她的质问,甚至她的撒泼,却唯独没料到是这般决绝的平静。这平静,让他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

【她这是在赌气吧。离了我,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他暗自想着,语气便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施舍与傲慢。

“府里的东西,你想要什么便带走。东街的那个铺子,我也会划到你的名下,总不至于让你……”

“不必了。”

苏晚晴打断了他,笔尖落下,在和离书的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苏晚晴。**

三个字,清秀风骨,一如其人。

她放下笔,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半旧的素色罗裙。这件衣裳,还是去年他生辰时,她亲手为他绣制荷包熬了几个通宵后,随意给自己添置的。他从未注意过。

“我嫁入顾家时,带来的是太傅府的十里红妆。如今离开,我只带走我自己的东西。”她环视了一圈这间充满了他们回忆的书房,目光最终落在一旁的画案上。

那里,有她的笔墨纸砚,有她未完成的画稿。

那是她嫁给他之后,唯一属于她自己的天地。

顾修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愈发强烈。“晚晴,你何必如此?”

苏晚晴没有回答。她走到画案前,将自己的画具一一仔细收好,用一块素布包裹起来,抱在怀里。仿佛那不是冰冷的工具,而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

她转身,走向门口,背影单薄而笔直。

在与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停下脚步,轻声说了一句:“顾修竹,祝你和林姑娘,得偿所愿。”

门被推开,外面的冷风夹杂着雨丝灌了进来,吹得顾修竹一个激灵。他看着那个纤弱的背影毫不留恋地融入夜色之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得发疼。

他想开口挽留,想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像堵了棉花。

【她会回来的。】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她只是闹脾气,等她在外面受了委屈,自然会知道顾夫人的名头有多好用。】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和离书,看着“苏晚晴”三个字,只觉得无比刺眼。

而此刻,抱着画具走出顾府大门的苏晚晴,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夹杂着泥土芬芳的空气。雨水打湿了她的发髻,也仿佛洗去了她三年的痴傻。

**从此,世上再无顾夫人,只有画师,苏晚晴。**

* * *

半月后,京城。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愈发凉了。

顾修竹的日子,却过得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顺遂。

林楚薇被他安置在城南的一处别院里,他每日下衙后都会过去探望。起初,确实有几分失而复得的慰藉。他听她哭诉流放路上的艰辛,看她因为一点点甜食就露出满足的笑容,心中那份少年时的愧疚与怜惜被无限放大。

可渐渐地,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楚薇总是在他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苏晚晴。“修竹哥哥,姐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都怪我,若不是我回来,你们也不会……”她眼圈一红,泫然欲泣。

“修竹哥哥,姐姐真是好福气,听闻太傅大人最是疼她。不像我,爹娘都……”说着,便用帕子拭泪。

“听说姐姐的画技京城一绝,可惜我从未有幸见过。想来,她定然是看不上我这种俗人的。”

一次两次,顾修竹尚能温言安慰。次数多了,他心里却生出一丝烦腻。

他记忆中的林楚薇,是那个在杏花树下笑得烂漫天真,会与他探讨诗文、志趣相投的少女。而不是如今这个满腹心事,言语间处处是陷阱,总在拿自己与另一个女人比较的怨妇。

尤其让他不适的是,她开始插手他的生活。

“修竹哥哥,你这件衣服的料子太硬了,穿着肯定不舒服。我给你做了件新的,你试试?”

他看着那针脚粗疏的衣袍,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苏晚晴为他缝制的衣物,每一针每一线都平整妥帖,领口袖口还用银线绣着他最爱的竹叶暗纹,低调又雅致。

“修竹哥哥,你书房里的香,味道太冷了。我换了暖情的花香,你闻闻?”

他皱眉,那曾是他最喜欢的冷冽檀香,能让他静心凝神。苏晚晴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燃,什么时候该熄。而这甜腻的花香,只让他觉得心浮气躁。

他发现,苏晚晴的影子,像水墨般渗透在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她从未刻意彰显过自己的存在,可当她离开后,他才惊觉,自己的生活早已被她打理得舒适妥帖,严丝合缝。

他开始失眠。

夜深人静时,他总会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空荡荡的床榻。没有了那抹熟悉的、带着淡淡墨香的温软身躯,他竟觉得这偌大的卧房空旷得令人心慌。

他派人去打探苏晚晴的消息。

下人回报说,苏夫人搬回了太傅府,闭门不出,似乎……过得很不好。

顾修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竟有了一丝诡异的满足感和意料之中的笃定。【果然,她还是离不开我的。】

他决定,再等一等。等她彻底认清现实,他再去接她回来。他可以给她顾府最好的院子,可以让她继续当她的顾夫人,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再对楚薇抱有敌意。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度。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苏晚晴的示弱。

而是一个在京城文人圈里,如惊雷般炸响的名字——

**“晚晴居士”。**

起初,是琉璃厂的一家小画斋里,出现了一批扇面。画的是山水,却与时下流行的风格截然不同。别人的山水,追求的是意境的空灵与技法的繁复。而这批扇面,笔触雄浑,墨色淋漓,山是奔腾的山,水是咆哮的水,明明是方寸之间,却透着一股挣脱束缚、直冲云霄的磅礴之气。

落款,便是“晚晴居士”。

这批扇面一出,立刻被京中真正的风雅之士抢购一空。人们纷纷打探,这“晚晴居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很快,又有几幅画作通过不同渠道流出。一幅《雨打芭蕉图》,画中芭蕉叶被狂风骤雨摧残,叶片破碎,筋络却依旧挺立,画面凄冷,却蕴含着一股不屈的生命力。

一幅《寒梅映雪图》,红梅开在峭壁之上,于皑皑白雪中怒放,每一片花瓣都像是用血点成,艳烈又孤高。

所有人都被画中那股强烈的、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情感所震撼。那不是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而是真正经历过彻骨寒冷与绝望挣扎后,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呐喊。

“晚晴居士”名声大噪。

无数文人雅士,包括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师级人物,都对“晚晴居士”的画作赞不绝口,称其“有风骨,有灵魂”。一时间,求画者踏破了门槛,一画千金,亦不可得。

顾修竹自然也听说了。

作为大周朝文坛的领军人物之一,他对此人的画也颇感兴趣。一日,好友,同为翰林的沈静姝之兄沈言清设宴,特意将自己重金求来的一幅《晚晴居士山水册页》展示出来。

顾修竹凑上前去。

当他看到那熟悉的笔触,那独特的用墨习惯,以及那画中山石一角,一个几乎被忽略的、代表着“苏”字的写意符号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

“修竹?你怎么了?”沈言清惊讶地看着他。

顾修竹的脸色煞白,死死地盯着那幅画,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晚晴……晚晴居士。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诗。

这个被整个京城文人圈追捧,被誉为“风骨无双”的神秘画师,竟然……竟然是那个被他亲手推开,被他认为离了他便活不下去的苏晚晴!

那些画中的磅礴、挣扎、孤高与不屈,原来全都源于他给的伤痛。

他亲手折断了她的翅膀,却在她用残翼飞上云霄时,才惊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和离那晚,她抱着画具离开的单薄背影。他想起她曾无数次在他作画时,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神里有他从未读懂过的向往与落寞。他想起她也曾兴致勃勃地拿出自己的画稿给他看,他却总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句“不错”,然后转头去处理自己的公文。

他从未真正地看过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她。

在他眼里,她只是太傅之女,是他的妻子,是一个温婉贤淑、却面目模糊的符号。

而现在,这个符号,正在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掌控的方式,绽放出让他都感到炫目的光芒。

“这……这画,是从何处得来?”顾修竹的声音干涩无比。

沈言清得意道:“说来也巧,是我家小妹静姝帮忙牵的线。她说这位‘晚晴居士’是她的闺中密友,性子孤僻,不喜见人。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求得这一幅!”

沈静姝?苏晚晴的闺中密友?

顾修竹心头一震。他立刻起身,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便失魂落魄地冲出了沈府。

他要去找她。

他必须去找她。

他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 * *

苏晚晴的新住处,在城西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一座小小的两进院落,是她用卖画的钱自己买下的。

院里种着几竿翠竹,一架蔷薇,简单,却清幽。

当顾修竹站在门外时,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里没有高门大院,没有成群的仆役,却处处透着一股鲜活的、安宁的气息。

他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沈静姝。她看到顾修竹,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顾大学士,稀客啊。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找晚晴。”顾修竹的声音有些急切。

“晚晴?”沈静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哦,您是说‘晚晴居士’吧?她忙得很,正在作画,不见客。”

说着,她就要关门。

顾修竹连忙伸手拦住,“静姝,让我见她一面,我……我有话要对她说。”

“有什么话,当初一纸和离书,不都已经说完了吗?”沈静姝寸步不让,“顾修竹,你现在算什么?前夫?你有什么资格来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当初你为了你的白月光把她赶出家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我……”顾修竹被堵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算什么呢?

正在这时,屋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

“静姝,让他进来吧。”

是苏晚晴的声音。

沈静姝狠狠地瞪了顾修竹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路。

顾修竹整了整衣袍,怀着一种近乎忐忑的心情,走进了这个完全属于苏晚晴的小院。

她就在院中的竹林下。

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裙,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地挽着。她没有上妆,素面朝天,却比以往在顾府时任何一次的盛装都要动人。她的面前支着一个巨大的画架,上面是一幅即将完成的《群山万里图》。

她的神情专注而宁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笔下的山河。

听到脚步声,她才缓缓放下画笔,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顾修竹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平静无波,像一汪深潭,再也没有了往日看他时的小心翼翼和缱绻爱意。

那一刻,他心脏猛地一缩。

“顾大学士。”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得像是在对待一个陌生人。

这三个字,比任何利刃都伤人。

“晚晴……”顾修竹艰难地开口,“‘晚晴居士’,是你。”

“是。”她答得坦然。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控诉,“你明明有如此才华……”

苏晚晴闻言,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悲凉的嘲讽。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告诉你,我自幼习画,曾被丹青大家赞为‘百年不遇之奇才’?告诉你,我最大的梦想,不是做什么顾夫人,而是走遍名山大川,画尽天下奇景?”

“还是告诉你,为了做好你的妻子,我封了笔,洗了手,为你烹茶,为你磨墨,将我所有的才情与梦想,都埋葬在了你家后院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顾修竹,我告诉过你的。新婚之夜,我将我最得意的一幅画作为礼物送给你,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顾修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想起来了。

新婚那晚,苏晚晴确是送了他一幅画。画的是月下松涛,气势磅礴。他当时满心都是对林楚薇的愧疚和对这场政治联姻的抵触,只草草看了一眼,便随口道:

**“女子无才便是德。画得不错,以后莫要将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了,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一句话,亲手扼杀了她所有的期待。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画画的事。

原来,不是她不会,而是他,不配。

“我……”顾修竹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巨大的悔恨像是毒藤,疯狂地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苏晚晴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这些话,我曾在心里说过千遍万遍。如今真的说出口,才发现,我已经不在意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转过身,重新拿起画笔,“顾大学士今日前来,若是为了求画,那抱歉,我的画,不卖给不识画之人。若是为了叙旧,那更不必了,你我之间,早已无旧可叙。”

“请回吧。”

这是逐客令。

顾修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曾经只为他一人停留的背影,如今却对着他,筑起了一道他无法逾越的墙。

他知道,他失去她了。

不是在她签下和离书的那一刻,也不是在她走出顾府大门的那一刻。

而是在三年前,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候,就已经亲手将她推开了。

* * *

顾修竹是如何离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顾府,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夜。

书房里,还保留着苏晚晴离开时的样子。他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她的痕迹。他亲手写的字,被她细心地装裱起来挂在墙上;他常用的那方砚台,被她保养得温润如玉;书架上那些晦涩的古籍,每一本都被她用不同颜色的丝线做了标记,方便他查找。

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附属品。

现在才发现,她才是这个家的灵魂。

第二天,他去了城南别院,向林楚薇摊牌。

“楚薇,你走吧。”他的声音疲惫而决绝,“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生衣食无忧。或者,我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林楚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修竹哥哥?你……你说什么?是不是苏晚晴她跟你说了什么?那个女人好狠的心,我们才……”

“与她无关。”顾修竹打断了她,眼神冷得像冰,“是我自己的决定。楚薇,我欠你的,是少年时的一份情谊,是一份未能护你周全的愧疚。这三年来,我为你守身如玉,为你散尽家财上下打点,才换得你平安归来。这份愧疚,我已经还清了。”

“至于情谊……”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我们都只是在怀念记忆中的彼此罢了。你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林楚薇,我也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了。”

他终于看清,他对林楚薇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执念,一种对过去遗憾的补偿心理。他将她想象得太过美好,以至于忽略了现实。

而他对苏晚晴……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只知道,一想到以后的人生再也没有她,他的心就像被挖空了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林楚薇的哭闹和哀求,再也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他铁了心,送走了这个占据了他前半生的“白月光”,然后,开始了他漫长而艰难的追妻之路。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大学士。

他开始学着去了解一个真正的苏晚晴。

他寻遍了京城,将所有市面上能买到的“晚晴居士”的画作,无论真迹还是摹本,全都买了回来。他一幅一幅地看,试图从那些笔墨线条中,读懂她这些年的心境。

他看到她初入顾府时的压抑与彷徨,看到她偶尔得到他一丝温情时的欣喜,看到她得知林楚薇消息后的彻骨心寒,更看到她离开顾府后,那种破茧成蝶般的决绝与新生。

每一幅画,都是她无声的诉说。

他看得心如刀绞。

他不再去她的住处打扰她,而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她。

“晚晴居士”名声太大,难免招来嫉妒与非议。有酸腐文人说她画风“不守妇道”,有权贵想仗势强求她的画作,甚至有人想揭开她的身份,看她的笑话。

这些麻烦,还没到苏晚晴面前,就都被顾修竹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他动用自己翰林学士的身份和人脉,为她正名,为她扫清障碍。他以“知音”的名义,写了数篇画评,发表在京城最流行的文刊上。他的文章字字珠玑,深刻地剖析了“晚晴居士”画作中的风骨与灵魂,将其地位,一举推上了当世一流画师的高度。

整个京城都知道,顾大学士是“晚晴居士”最狂热的追捧者和守护神。

人们都在猜测,这位能让顾修竹如此倾倒的“晚晴居士”,究竟是何等奇女子。

苏晚晴自然也知道这一切。

沈静姝不止一次地跟她说:“晚晴,我看这顾修竹是真心悔过了。他为你做的这些事,整个京城都看在眼里。要不……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苏晚晴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一颗被伤透的心,想要重新暖回来,又谈何容易。

她没有拒绝他的示好,也没有接受。她只是过着自己的生活,画自己的画,名气越来越大。甚至有宫里的娘娘派人来求画,她也只是以“身子不适”为由婉拒。

她不再为任何人而活,她只为自己。

转眼,便入了冬。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苏晚晴起了个大早,想去城外的梅林写生。她刚一出门,就看到巷口停着一辆马车。

车帘掀开,露出顾修竹那张清瘦俊朗的脸。他身上穿着厚厚的裘衣,脸色却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休息不好。

“城外雪大路滑,我送你。”他说得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苏晚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里燃着暖炉,十分暖和。

一路无话。

到了梅林,顾修竹为她撑开伞,陪她一起踏雪而行。

漫山遍野的红梅,在白雪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

苏晚晴选了一处景,支起画架。顾修竹便在一旁,为她研墨,为她挡雪,一言不发,却体贴备至。

寒风吹来,卷起雪花,打在苏晚晴的脸上。她冷得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貂皮大氅,披在了她的肩上。

“别着凉。”顾修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苏晚晴握着画笔的手一顿。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清冷和傲慢,只剩下化不开的温柔、悔恨和小心翼翼的祈求。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那天,她画了一幅《踏雪寻梅图》。画中,除了傲雪的红梅,皑皑的白雪,还有一个撑着伞,默默守护在画师身后的男子背影。

画成之后,她将画取下,递给了顾修竹。

“这幅画,送给你。”

顾修竹愣住了。他颤抖着手接过那幅画,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是她离开之后,第一次,主动送他东西。

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 * *

破镜,能否重圆?

苏晚晴自己也不知道。

顾修竹的改变,她看在眼里。他不再是那个活在云端的顾大学士,他开始学着尊重她,理解她,爱护她。他会记得她的喜好,会在她作画时安静地陪伴,会在她遇到非议时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她。

他将那颗曾经被他弃之如敝屣的真心,重新捧了回来,小心翼翼地,虔诚地,递到她面前。

但是,裂痕依旧存在。

和离的那个雨夜,他说过的每一句冷漠的话,都像一根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怕了。

她怕自己再次沉沦,再次失去自我。

所以,她守着自己的心,不肯轻易松口。

真正让她动摇的,是一场意外。

那是一个春日,苏晚晴应一位长公主的邀请,去京郊别院参加一场雅集。回城的路上,马车经过一处山道时,竟遇到了山匪。

护卫们拼死抵抗,但山匪人多势众。眼看苏晚晴就要被劫走,千钧一发之际,一匹快马如闪电般冲了过来。

是顾修竹。

原来,他始终不放心她,便一直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像一尊杀神,长剑出鞘,护在了她的马车前。他本是一介文人,却为了她,以命相搏。

混乱中,一支冷箭,朝着苏晚晴射来。

顾修竹想也未想,飞身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她的面前。

**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顾修竹!”苏晚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鲜血,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袍,也染红了她的眼。

那一刻,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骄傲,瞬间土崩瓦解。她只知道,她不能失去他。

她扑过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眼泪决堤。

“顾修竹,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修竹脸色惨白,嘴角却带着一抹虚弱的笑。他抬起沾满血的手,想要为她拭去眼泪,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晚晴……别哭……”他的声音气若游丝,“能……能再为你挡一次箭……我……心甘情愿……”

说完,他便昏了过去。

* * *

顾修竹没有死。

但那一箭,伤在了肺腑,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苏晚晴搬回了顾府,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她亲自为他熬药,为他擦洗,喂他吃饭。府里的下人都说,夫人比以前更细心,也更沉默了。

顾修竹醒来后,看到守在床边的苏晚晴,瘦了一大圈,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他心疼得无以复加,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晚晴,晚晴……”

苏晚晴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为他掖好被角,然后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喂他。

等他身体好些了,一日,他拉住她的手,郑重地道:“晚晴,我们复婚吧。这一次,换我嫁给你。我顾修竹,愿以余生为聘,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晚晴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摇了摇头。

顾修竹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不……不用复婚了。”苏晚晴轻声说,“顾修竹,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一张纸来证明什么了。”

她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以前,是苏晚晴嫁给了顾大学士。以后,我们,就是苏晚晴和顾修竹。”

是两个独立的,平等的,互相尊重,互相爱慕的灵魂。

再也没有谁是谁的附属品。

顾修竹愣了半晌,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好。”他哽咽着,“我们,就是苏晚晴和顾修竹。”

* * *

半年后。

大周朝出了一件轰动文坛的奇事。

翰林学士顾修竹与著名女画师晚晴居士,联手创作了一幅百米长卷——《江山如画》。

顾修竹题诗,苏晚晴作画。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诗,写尽了家国天下的雄浑壮阔。

画,绘遍了山川河流的秀丽风光。

长卷展出的那一日,万人空巷。人们在这幅传世之作中,看到的不仅仅是艺术的巅峰,更看到了一对神仙眷侣,在经历过分合聚散之后,最终达成的灵魂共鸣。

京郊的别院里,苏晚晴和顾修竹并肩站在画案前。

窗外,是正午明媚的阳光。

“这里,再添几笔云雾,如何?”顾修竹执着笔,看向身旁的苏晚晴,眼神里满是询问与尊重。

苏晚晴浅浅一笑,拿起另一支笔,在他点过的地方,轻灵地勾勒了几笔。

云雾顿生,山峦愈发缥缈。

“好。”她看着他,眸光潋滟,灿若星辰,“我们一起。”

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圣贤书的顾大学士,她也不再是那个困于后宅的顾夫人。

他是她的知己,她是他的归宿。

破镜或可重圆,但他们选择的,是用那些碎片,熔炼出了一件更璀璨、更坚固的艺术品。

从此,岁月静好,画卷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