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过皇后,太后,皇后 这个顺序很明显,我嫁过老,也睡过小

发布时间:2025-07-31 01:44  浏览量:1

我当过大盛的皇后,太后,皇后。

这个顺序很明显,我嫁过老的,也睡过小的。

美名,骂名,我都受过,但那又如何?

只要我没有道德,就没人可以绑架我。

1.

我在中宫的佛像前长跪不起,已然三天水米未进。

此时皇上病情危急,国家陷入一片混乱。

后宫与朝廷各方势力相互算计,礼部也已开始着手安排后事,就连市面上的白纱和麻绢都被抢购一空。

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该做之事,而我好像只能默默地跪在这儿,为皇上祈福。

毕竟,我可是众人眼中最贤惠的皇后。

这称号可是高煦亲自提笔赐予的,千真万确。

高煦,就是那个如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皇上,但他有着君王的倔强,就靠着这一口气,竟也撑了这么久。

可我就没他那么“坚韧”了,我本就体弱多病,命如草芥。

到了第四天,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小苹满脸泪水地苦苦劝我吃东西:“娘娘和皇上即便感情深厚,也不能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我差点就笑出声来,还好实在是太累,连笑的力气都没了:“小苹啊,你说佛祖为啥老是低眉垂眼的模样呢?”

小苹回答:“因为佛祖心怀慈悲,怜悯世间众生。”

我却道:“那是因为这样一来,人们只有跪着,才能看见佛祖的眼睛。”

有句佛法是怎么讲的来着?凡所有表象,皆是虚幻不实的。

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

看吧,就连我最亲近的侍女都不例外,所有人都觉得我长久地跪在佛前,是盼着皇上能早日康复。

2

其实啊……

我心心念念盼着他死,没想到他还真就死了。

大盛王朝的开国皇帝,明帝高煦,在他四十三岁那年的立冬与世长辞。

“明”这个谥号,是高煦死后一众大臣商议后给他定下的。

深思熟虑且有远见叫作明,能照耀四方也叫作明,算是个美好的谥号。

但在我看来,这个字倒不如改成“瞑”。

高煦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最后还是我亲手帮他合上的。

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诈尸”了。

高煦突然一把抓住我正打算给他闭眼的手。

我们十指交缠,那姿势像是同心扣,却更像一种夹手指的刑具。

他回光返照般地用力咳嗽着说:“贤后,朕知道是谁害了朕!”

高煦之所以病成这副模样,是因为年初打猎的时候中了箭伤。

听说那箭头上淬了毒,所以病情才越来越严重。

可高煦说他知道是谁害他,这未免也太自负了。

作为开国皇帝,高煦继承了父亲的军队打下江山,得罪的豪门世族不计其数。

况且他前半生杀戮太重,到了后半生才想着积德行善,后宫的妃嫔美人像春天播撒种子一样多,皇子皇女也像秋天收获果实一般数量众多、关系复杂。

每个人都觊觎着皇位。

“皇上圣明!到底是谁狼子野心,竟敢谋害陛下?”

“不是郑国公,就是淮安侯。咳咳!不是易丞相,就是钟尚书。”

……

高煦这话,就跟我挨饿的这些天总感觉有东西在害我似的,一会儿怀疑是桃花羹,一会儿怀疑是粉蒸蟹;

一会儿觉得是灌汤包,一会儿又认定是卤猪肘——来人呐,从现在起,所有人都跟本宫一起辟谷!

我私下觉得,高煦才是“废话文学”的开山鼻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端起药打算喂给高煦。

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眸,此刻却因为咳嗽变得通红,脸色也红通通的,看上去就像麻辣兔头呢……

我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然而高煦不肯喝药,含含糊糊地让我赶紧宣太子进宫。

太子名叫高居之,是高煦最疼爱的孩子。

高居之的生母,就是高煦最心爱的女人葛皇后。

葛皇后出身汾阳葛氏,这也是个世代为将的家族。

高煦打天下的时候,葛氏出钱出兵,帮了大忙,还把家族里的嫡女嫁给了高煦。

后来高煦建立了大盛王朝,葛氏的子侄掌握了军事大权,成了新朝的第一大家族。

葛皇后容貌美丽又有才情,高煦对她一见钟情,再加上皇后身体娇弱,高煦更是恨不得时刻守在她身边。

皇后虽然深受宠爱,却不善于生育。不管在前朝还是后宫,这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大臣们有意见,嫔妃们更有怨言。但葛氏仗着家族势力强大,谁不服就收拾谁。

葛皇后在世的时候名声极差,所以她去世后,宫里的仆人甚至都没人愿意为她披麻戴孝。

只有我这么做了。

高煦第一次看到跪在佛前为葛皇后诵经的我时,简直惊呆了,还说上次见到这么善良的人还是上次。

皇后要以德为先、以仁为先,国家不能一天没有“妈”,不如就让我来接任皇后之位吧。

当时各个世家为了立后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高煦干脆直接封了一个罪奴做皇后,惊不惊喜?

如今高煦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能留在他身边伺候的也只有我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罪奴。

不认识字,没办法篡改遗诏。

没有孩子,也就不会有私心。

更重要的是,我没有一个在世的娘家人,所以只能要么帮高煦,要么帮高煦的儿子。

好家伙,他连外戚的隐患都考虑周全了。

太子已经十八岁了,长得很英俊。

高家的孩子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

但他好像上辈子犯了什么错,智力似乎不太正常,就像个还没断奶的巨婴,拉着父皇的手不停地抽泣。

高煦对高居之说:“淮安侯和易丞相,虽然有自己的私心,但谋略深远……咳咳,可用。郑国公虽然是你的岳父,却是个墙头草,在授予权力和官职的时候一定要……咳咳,三思而后行。”

太子哭丧着脸说:“儿臣怕自己管不住这些老臣啊。”

高煦说:“唉,让阿幸帮你嘛……”

阿幸是高煦的第四子,也是最听话的庶子,从小就被养在葛皇后身边。

高煦接着说:“最重要的是钟尚书,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当机立断……咳咳咳!日后一定会成为你的心腹……”

这明显是在钦定顾命大臣了——可高煦刚刚还跟我说,谋害他的嫌疑人就在这四个人里面。

男人的心,真是难以捉摸啊。

高居之泪流满面,把头磕得砰砰响:“儿臣明白了,儿臣这就去准备。”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太子早就跑远了,高煦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心、心腹……”

3.

我不停地轻拍着高煦像风箱一样起伏的脊背,他的脸涨得更红了,越发像兔头了。

经我这么一拍,他卡在喉咙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大患。”

哎呀,说话可别只说一半。

反派都是这样送命的,您知道吗?皇上。

高煦死死地拽着我的袖口不放手,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把真实的意思传达给太子。

“放心吧,皇上,您先起来喝药。”

我就搞不明白了,潘金莲那句“大郎该吃药了”都屡试不爽,为什么我这碗“仙丹”就是喂不进去呢?!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天底下没有一个皇帝不怕被人逼宫,哪怕高煦自己当初就逼了前朝皇帝退位。

他大声呼喊:“是谁?谁要害朕!”

还能是谁啊,不是郑国公就是淮安侯,不是易丞相就是钟尚书呗。

高煦疯了似的喊道:“如果朕驾崩了,那些偷偷藏有私兵、箭术高明的外臣,一个都别想跑!”

说着,他大手一挥,把我手里的碗打翻在地。

我望着那一地的汤药,那可是我饿了五六天、累得两眼发黑才熬出来的。

高煦终于成功把我气笑了:“皇上,唉,您为啥一直揪着外臣不放呢?射中您的那支暗箭,其实是四皇子射的。”

高煦一下子就不咳嗽了,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代替了喉咙在喘息。

因为我说:“不过呢,那箭上并没有毒。”

我又说:“真正的毒,刚刚被您打翻了。不过您已经吃了好几个月了,偶尔漏服一次也没事啦。”

高煦费劲地抬起手,我顺势躲开了,他没能抓到我。

没想到这时另一只手轻易地撩开帷幔,从后面拦住了我的退路。

顿时,我只觉浑身发凉,一个轮廓分明的下巴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母后,您瘦了。”少年咂了咂嘴,“硌手。”

看到这一幕,高煦气得气血上涌,瞪大了眼睛。

我紧紧地盯着他,身上的袆衣却越来越松。

不知道什么时候,腰侧的系带被解开了,一条手臂蛮横地伸进来,猛地勒紧。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我压低声音惊恐地叫道:“阿幸!”

随着我这声呼喊响起,高煦彻底断了气。

过了好久,我才颤抖着伸出手,帮他合上了双眼。

阿幸把我扳过来,歪着头端详我发烫的眼眶,用小拇指勾起一滴还没落下的泪珠,看得入了神:“母后,你最好让我知道你哭是因为你害怕,而不是因为你伤心!”

我就不能既害怕又伤心吗?

弑君这种事我也是头一回干,以后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下次一定。

而且,我为什么不能伤心呢?

高煦病成这副惨样,曾经那个英姿飒爽的君王瘦得不成人形,可他的后脑勺,居然还是圆的呢……

我低着头,阿幸却用手掌捧住我扁扁的脑袋,逼着我们额头相贴。

袆衣的系带被完全扯掉了,我冻得瑟瑟发抖,但他呼出的气息却滚烫,一点点地灼烧着我身体的每一处。我忍不住想大口呼吸,他却误解了我的意思,直接用衣料堵住了我的嘴。

他贴在我耳边轻声说:“从现在起,别出声,别惹我生气……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4.

十九岁的我,第一次用这么凶狠的语气警告别人。

那时,我在鹿瑟宫当差。

取自“共挽鹿车”的“鹿”,“琴瑟和鸣”的“瑟”。

鹿瑟,真是个象征夫妻恩爱的好名字。

没错,我侍奉的正是葛皇后。

葛皇后身体不好,只生了一个太子。

其他妃嫔都虎视眈眈,为了打压她们的嚣张气焰,汾阳葛氏暗地里策划了好几次后宫争斗,不少妃嫔和皇子皇女因此丢了性命。

最惨烈的一次,就发生在我十九岁那年。

那一年是庚子年,所以后世称之为庚子宫变。

高煦是靠骑马征战打下天下的皇帝,除了在床上精力旺盛,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在猎场上捕杀野兽。

他一离开皇宫,体弱不能远行的葛皇后就开始掌管后宫。

宫里的妃嫔们过上了比狗睡得晚、比鸡起得早的日子,太阳都升得老高了,还要跪在鹿瑟宫前听训。

以易贵妃和淑妃为首的世家妃嫔带头反抗,消息传到了朝廷。

很快,也不知道哪个不要命的笨蛋,居然敢刺杀鹿瑟宫。

虽然刺杀没有成功,但葛皇后和太子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卧床不起。

大理寺查不出结果,于是汾阳葛氏带兵血洗了后宫。

我们这些鹿瑟宫的仆人,先是被冠上监察不力的罪名,没过多久又被加上里应外合的死罪。

我本来就是罪奴出身,什么苦没吃过,但绝不甘心受这种冤枉气。

于是嘴上假装认罪,心里却盘算着逃跑。

说跑就跑,我还聪明地往冷宫跑去。

可是……

为什么冷宫里会有这么多新鲜的尸体啊?

为什么尸体旁边还站着一个看上去比我小很多,但身材比我高很多的少年啊!

少年转过头来,我吓得立刻拔出刀抵在他的喉咙上:“别出声!否则……”

那双丹凤眼和高煦一模一样。

竟然是高行之。

我记得他的乳名,好像叫阿幸。

宫里庶出的皇子能活下来的不多,能被养在葛皇后身边的只有他一个。

阿幸阿幸,确实挺幸运的。

因为他的生母据说身份极其卑微,这样的女子怀了龙种,葛皇后相当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个儿子。

所以大家都说皇后心甘情愿地养阿幸,阿幸也真心实意地爱皇后。

高行之出现在冷宫,我稍微一想就知道,他肯定是给葛氏当刽子手去了。

“灵波?”他挑了挑眉毛,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哼!真是没大没小。

我怎么说也比他大好几岁,他怎么能直呼我这个姐姐的名字呢。

叫我奴婢!

他说话的时候神态自若,喉结自然地上下移动,反而把我的刀往后推。

刀刃抖动,其实是我在发抖。

高行之拨开刀刃,转头去看脚边的宫妃死透了没有。

他这么一动,之前被他挡住的月光完全洒了进来,让我看清了那妃子的面容。

竟然是我认识的故人。

我刚才还威胁高行之不要出声,现在却忍不住惨叫一声,扑到桑美人的尸体上:“不要!”

我这一扑,桑美人怀里掉出一个绣着杜衡的香囊,里面散出十几颗牙齿。

这可真是太吓人了。

高行之却不为所动:“别人就算了,这个人必须得死。”

我气得火冒三丈:“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高行之看着桑美人,有一瞬间有些失神。

一抹胭脂红从他上扬的外眼角蔓延开来,渐渐染遍了他的眉眼。

5.

“她是我母亲。”

新帝高行之即位,改元绍正,似乎那些篡位的君主都热衷于强调自身的“正统”。

高行之称帝上朝首日,便在太平殿语出惊人。

如今他口中的母亲,正是我。

高煦驾崩后,手持遗诏的我与易丞相商议秘不发丧,直至压制住其余几位皇子,待高行之顺利登基后才昭告天下。

此时,大行皇帝的灵柩刚被送入陵寝,那些没有子嗣的妃嫔们就得离宫入寺,余生都要为明帝的在天之灵祈福感恩。

她们怨声载道,而我却不同。因为跪佛像这事,我可是在行。

当初若不是我跪着为葛皇后念往生经,高煦也不会纳我为后。

后来我的贤名远扬,听闻连远在东海之滨的百姓都念叨着我的慈悲为怀,还为我塑造了无数尊皇后礼佛的跪拜铜像。

实在是谢谢他们的奇思妙想了。

我虽贵为皇后,但膝下无子,在宫中百无聊赖,倒不如去寺庙修身养性。易丞相也持相同观点。

此前高行之带兵逼宫,正是易家打通了入宫的关键环节。

太子满心欢喜地去找心腹大患钟尚书,可钟尚书实则是易丞相的门生,太子因此当场被擒。

琴川易氏,也是当年与高家一同打天下的势力之一。

如今他们取代葛氏,成为世家之首。所以两朝元老易丞相的建议,怎能不听从。

然而高行之说,我是他的母亲,理应尊为太后,移居宁寿宫。

易丞相不悦地说:“恕我直言,当年先帝立一个无姓罪奴为后,不过是因世家党派纷争,权宜之举罢了。

如今皇上即位,正是整顿嫡庶、树立威望的时候……”

高行之拨开面前的冕旒,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丞相莫不是忘了,朕并非葛皇后亲生。”

“朕,也是庶出。”

对面之人明明在笑,易丞相却莫名冒出满头冷汗。

他捋了捋背头,躬身说道:“老臣不敢。只是她仅比皇上大七岁,太后之位,实难担当。”

“太后担当不起,那……”高行之的笑声渐起又落,“皇后能否担当?”

易丞相瞬间吓得脸色苍白。

高行之的皇子妃,正是易丞相的爱女。

这位即将“失势”的国丈颤抖着拿出最后的手段:“可是太后、太后自己也想出宫啊!”

小苹早已向我通报了太平殿的对话,所以当高行之怒气冲冲地来找我时。

我并非毫无准备,只是没料到他会如此不顾一切地踹翻桌案:“听说你不要太后之位,自请离宫?”

我赶忙去捡滚落在地的包袱,鼓鼓囊囊的包袱被他用龙靴踩扁。

见我不回答,他又砸光了屋内能碰到的所有东西,喘着粗气,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

踱步的圈子没有尽头,他的怒火也没有尽头。

“谁同意的?朕批准了吗!我说过不要惹我生气,不要惹我生气……你不也答应了吗!”

随着他自称的悄然改变,那个脆弱多疑却善于伪装的少年仿佛又在他身上复活了。

我无奈地唤他:“阿幸啊。”

只这一声,他脸色惨白,双膝发软,我赶忙跪下扶住他。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我,吓得小苹关上门匆匆离去。

“不要离开我……”一道泪痕划过他的脸庞,进入我的视线边缘。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也不能说话。我从未想过他会变成这样。

6.

庚子宫变发生后,高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场刺杀虽只是让许多宫妃和皇嗣死于汾阳葛氏之手,但葛皇后和太子失去的可是他们的健康啊!

葛氏虽有合理的缘由,但带兵闯宫犯了君王的大忌。

即便高煦念及与葛皇后的情分,为了平息众人的议论,也不得不削去葛氏族人的兵权。最终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

君圣臣贤、兄友弟恭的假象被打破,所有人对皇位的争夺都摆在了明面上。

高煦变得多疑刻薄、喜怒无常,我几乎无法将他如今的模样与初见时风华正茂的他联系起来。

高煦一直以为,中宫的佛像前是我和他的初次正式见面。其实并非如此。

被抓进掖庭罪奴营那年,我五岁。

管事嬷嬷是个见钱眼开的恶霸,那时我要是有点钱,也不至于穷困潦倒。

所以我受尽了欺负,只有桑姐姐对我好。

罪奴都会被剥夺姓氏,但桑姐姐就是桑姐姐。

她是个大美女,我特别爱粘着她。但桑姐姐说:“小灵波,你觉得我美,只是因为你还没长大。”

可我不认为自己的审美会随年龄改变。

就像我第一眼见到高煦,就觉得他帅气。

直到他去世,我都这么觉得。

那是个极为寒冷的冬天,我不小心把取暖的火炉弄灭了。

桑姐姐替我顶罪,让我躲在屋里别出来。

管事嬷嬷用凿子凿开冰冻的井水,直接往桑姐姐头上浇。

我扒着窗户着急地大哭,跑出去时才发现门被桑姐姐锁上了。

直到一声威严无比的呵斥让整个罪奴营的人都跪了下来。

年轻的君王头戴玉冠、身着衮服,眉清目秀,光彩照人,让人移不开眼。

一直听说皇上是个武将,可看上去更像个清秀的书生。

我和桑姐姐当时都愣住了。

几年后,我被鹿瑟宫选中,成为葛皇后宫中的低等婢女。

群妃前来请安时,我曾看到跪在队尾的桑姐姐。

据说她被高煦救走后得到宠幸,被封为美人。

但我从未想到,桑姐姐有个儿子。如果我早知道,或许很多事就不一样了。咳,我可不擅长带孩子。

说起来,我比高行之大七岁,虽然他总爱强调是六岁半。

这孩子,四舍五入显然没学好。

重回鹿瑟宫那年,我十九岁,他十二岁……好吧,十二岁半。

刺杀皇后、血洗后宫,这么大的事,死了那么多人,高行之却能在那个年纪为我处理得井井有条。

而我十二岁半的时候,还在鹿瑟宫清理夜香。

低等婢女就是如此,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不见得比罪奴营轻松。

是无用之人,总会让人嫌弃。

我第一次进皇后内殿拿桶,碰到了两个还在换牙的皇子。

葛皇后有太子高居之和庶四子阿幸,想必就是他们俩。我还挺机智的。

然后我行礼的时候,把太子和四皇子认错了。都怪那晚天黑,我没看清高居之的太子玄袍。而穿着青袍的高行之,看上去更有贵气。

高居之气得跳脚,罚我多清理几个娘娘宫中的夜壶。

高行之某天夜里屈尊来到净房,臭气熏天的环境里,他衣服上熏的杜衡是唯一的一丝清香。

他来得突然,我正哼着家乡小调,唱到一半吓得赶紧停住。

“你唱的什么曲子?听不清歌词。”他似乎很感兴趣。

“乡野小调,自然是地方方言。若殿下能听懂,奴婢才觉得奇怪呢。”我赔笑着说。

“奇怪的是我才对。”高行之笑着,一双丹凤眼美得不可思议,“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你傻乎乎的,不管受多少欺负都不敢反抗。

如今这样了还有心情唱歌,我真是搞不懂。”

嗨呀,被一个比我小这么多的男孩嘲笑,我的胜负欲一下子就上来了。

“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就该早点来问我嘛。”

我招手示意他靠近,在他俯身凑近的耳边笑着说,“因为我也不知道。

这样殿下你就不孤单了。”

我永远忘不了他那时的表情。就像一张温和友善的面具突然破碎,第一次露出他内心深处的讥讽和防备。

后来那些年,我总听宫女太监们议论,说四皇子除了脾气好和长得好之外一无是处。葛皇后养他,是给高居之养了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但这条狗小时候聪明伶俐,长大后却没什么出息,越来越笨,每次太傅提问他都答不上来,后来干脆不懂装懂,说的全是废话。

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他叫阿幸,我却感觉自己没那么幸运。因为我一眼就看穿了他。我什么都知道。

7.

包括阿幸的野心、隐忍和谋略。也因为我知道他终有一天会登上皇位,所以早早就给自己谋划好了出宫的退路。

毕竟狡兔死、走狗烹,表面上帮助他继位的是易丞相,可暗地里杀死高煦的人却是我。

要是哪天事情败露,说不定所有的罪责都会推到我身上。

阿幸对我的感情……我当然不能装作不知道。

但在权势地位面前,那点情分又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当上皇帝的高行之,也并非大权在握。真正的危机来临时,他未必能保得住我。

说起来,高煦跟随他父亲征战四方,年少成名,做了二十二年开国皇帝。

他都没做到的事,又怎能要求十九岁的高行之马上做到呢?

高行之是通过逼宫得到的皇位,他上面有两位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还活着,都被安置在封地,因为错失机会而心怀不满、蠢蠢欲动。

更何况众多世家掌握着大量的封地和食邑,他们各有想法,要收服他们并非易事。

之前提到过,高家并非独自打下的天下。

旧朝末代君王沉迷女色、昏庸无道,导致天下大乱。

最后有三个世家和高家联合起来,才推翻旧朝皇室,建立大盛。

那三家分别是汾阳葛氏、琴川易氏、博陵曲氏。

曲氏因人口稀少,早在战乱年代就全部灭亡,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葛氏是葛皇后的母家,在明帝时期权势滔天。

而易氏有易丞相、易贵妃,在高行之即位后,成为风头最盛的世家之首。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处理家国大事时,高行之基本都会采纳易丞相的建议。

何况还有易丞相的学生钟尚书,他才华横溢,管理吏部很有一套,而且还不到三十岁。

此外,他还有惹人羡慕之处,此人容貌英俊堪比潘安,品行高尚,几乎完美无瑕。

我还在鹿瑟宫当差时,就听闻过他的大名。

那是癸卯年的科举殿试,前三甲进士分别入宫谢恩。

当一甲三位进士及第跪在前朝的太平殿时,整个后宫都轰动了。

谁还在乎状元和探花啊,钟举人仅凭外貌就足以惊艳众人,让人神魂颠倒。

葛皇后受不了宫中女眷的叽叽喳喳,特意以封赏为由,宣了三位才俊来见。

我从人群后面看了一眼,心想果然名不虚传。

这位钟举人单名一个葵字,不知道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想让他改名。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哪怕我如今贵为太后,也不能强迫一个臣子改名吧?太不道德了。

我就连想见他,都得偷偷地见。

小苹乔装后把乔装的钟尚书带到偏殿暗室,这样才能不引人注意。

暗室是做什么的?嗯……我曾清理过这里的夜壶好多年。

掀开兜帽的年轻男子仿佛自带光芒,他似乎被气味熏得想皱眉,但还是很有风度地忍住了。

我承认我是个俗人,见到帅哥就心情愉悦:“钟尚书答应哀家的事,不知办得如何了?”

“娘娘就这么想离宫?”

我不仅想离宫,还想回家呢。

“当然。”

“皇上登基前后,一向听从易丞相的意见。

唯有让娘娘留宫这件事,他坚持己见,甚至提及李治和武后……娘娘明白其中的意思吧?

丞相从那天起就卧病在床,朝中已经有了流言蜚语。”

“若是事情容易办,我又何苦请钟尚书帮忙呢?

你是吏部之首,一定能让你任免的言官们找出足够的理由,帮我出宫。”

他虽是弯腰行礼,脊背却笔直:“出宫虽然不难,但从怀恩寺出来就难了。

好在她们新任的女住持还算好说话,臣可以安排妥当。”

我忍不住笑着摇头:“尚书你呀,你可真是个迷人的存在。”

“那么娘娘,我们同病相怜。”

我琢磨他这句话到底是讨好还是自夸,不过都无所谓了。

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于是我又问:“太子,如今状况如何?”

8.

往昔,高煦问得最为频繁的便是这句话。

自从遭遇宫变之后,这位天生体质孱弱的太子便时而生病卧床,学业进展也是一波三折。

朝廷之中逐渐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开始质疑这位储君继承皇位的合理性。

毕竟彼时的高居之已失去了汾阳葛氏这一强大的后盾,葛皇后也因此整日愁眉不展。

为了稳固太子的地位,高煦决定采取内外兼治的策略。

对内,针对的自然是皇室宗亲。

高煦子女众多,然而活到适婚年龄的仅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高行之上面有大皇子高慎之、三皇子高望之,下面除了太子,还有一位公主高盼之,这些孩子皆为世家嫔妃所生。

高煦对这三个儿子处处提防,很快就把他们遣往各自的封地,他觉得太子身边只要有一个听话且地位卑微的阿幸就足够了。

但高煦更需防范的,还是朝廷中的大臣、外戚以及其他外部势力。

这是开国君主普遍存在的问题,他们亲身经历过朝代的更替,深知皇位既可以通过争夺获得,也可能随时被他人夺走。

于是,他效仿秦始皇,收缴天下的兵器,聚集到都城,销毁世家和民间的所有武器,违反命令的人将被斩首。

只有远在边疆的将士负责抵御外敌,皇子们也可以豢养少量的护卫军队。

高煦本就是行军打仗的能手,在集中兵权方面可谓是游刃有余。

接着,他又修筑城池、疏浚河道,构建起千里防线,期望能够开创子孙后代的万世基业。

自此,权倾一时的武将们逐渐失势,只剩下文臣还让他有些头疼。

不过相比武将,文臣还是比较容易通过联姻来控制的。

武将一旦有了皇族血脉的皇子支持,很容易滋生谋反之心。

而文臣,最多也就是行为稍有越矩。

因此,太子刚满十五岁,高煦就为他选定了琴川易氏的嫡女作为太子妃。

这位易小姐是易丞相唯一的嫡女,乳名清蟾,不仅容貌出众,而且品德高尚,是众多名门子弟心中理想的婚配对象。

况且与日渐衰落的葛氏相比,易氏家族正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

但这些都并非关键所在。

我曾与易清蟾有过几面之缘,她真可谓是美若天仙,风姿绰约。

每到佳节,宫中设宴的时候,皇子们才有机会从封地回到都城,世家子弟都以能够受邀参加为荣,他们心里也都清楚,这是为皇子皇女们挑选合适的伴侣。

易清蟾自然每次都会出席,她总是备受瞩目。

重阳节时,我捧着茱萸糕献给葛皇后,葛皇后拿了一块递给高居之,高居之接过却没有吃,而是离开座位,走到易氏家族的主位前,像献宝贝一样对易清蟾说道:“月妹妹,你吃。”

在古代神话中,清蟾指代月亮,所以易清蟾的小名叫做月娘。

高居之这样称呼她,明显是在向她示好。

易清蟾姿态端庄地坐着,嘴角带着微笑回应道:“臣女已经吃过了,只能谢绝殿下的美意。”

高居之还是老样子,一点小事就容易发火,他质问道:“你吃了谁的糕?”

易清蟾意味深长地看了三皇子一眼,羞涩地低下了头。

高居之沉不住气了,一下子扑到高望之的餐桌前,愤怒地对兄长发难:“混蛋,我就知道是你!”

高望之是淑妃的儿子,口才极佳,骂人毫不留情。

淑妃向来看不惯葛皇后,高望之也与太子关系一向不好。

如果把他比作一根蜡烛,此刻他的愤怒足以让他燃烧得比日月还要耀眼,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拍桌子站起来骂道:“操了!你骂谁混蛋呢?”

两人起初只是相互辱骂,很快就演变成了拳脚相向。

幸好高煦早些时候带着大臣们去城楼登高赏月了,否则这场闹剧一定会让皇家颜面扫地。

大皇子高慎之率先站出来劝阻,可他文不能言、武不能战,空有一副好皮囊,被高望之骂骂咧咧地一脚踢飞,他恼羞成怒,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高行之终于也坐不住了,可他虽然武艺高强、脾气又好,此时却只能像棉花一样任人攻击。

结果,高行之挨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的一顿揍,妹妹只是凑近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

嫔妃们也开始互相指责,推推搡搡,毫无体统。

体弱的葛皇后眼看就要气得吐血了。

最后,有家的回了家,没家的也各自散去,这场混乱的闹剧总算结束了。

只有高行之,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真正的归宿。

我惦记着桑姐姐,总觉得应该去看看他。

结果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在幽静的半山亭里,高行之双腿随意地搭在栏杆上,正往湖面上扔着石子。

他的亲信林衍向一个小姑娘行礼后便先行离开了,那姑娘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喊他:“幸哥哥。”

这个称呼和高居之的“月妹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少年少女的爱慕之情总是如此欲盖弥彰。

像我这种没什么文化的人,以貌取人也就算了。

易清蟾可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要是也只看重外表,那就有点……

只能说天下人在某些事情上都是相似的。

高行之转过头,从我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在他眼眸中的光亮。

他天生上挑的眼角让他比那光亮还要夺目,即使是不经意间的眼神,也透着一股柔情。

易清蟾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哽咽着说:“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他们会因为一块糕点打起来。”

高行之想伸手为她擦干眼泪,又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便把手缩了回来,却被易清蟾拉住了袖口。

“幸哥哥,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当然不会。”

“我哭起来是不是很难看?他们都说,女孩子要多笑……这样才好看。”

“我不这么认为。”

“你骗人!”

“没骗你。”他总是一副极其认真专注的神情,看着别人的时候,能让小姑娘的脸都红透,所以他说的话总是让人信服。

“我一直觉得,真正美丽的人,哭起来比笑的时候更好看。”

“真正的美人,哭比笑好看。”

高行之手臂撑着下巴,斜倚在龙榻上,悠闲地看着我。

我刚把外衣披上,又被他随手扯了下来。他就这样反复地捉弄我,仿佛刚才折腾我还不够,非要把我弄哭不可。

“所以别人都说你美,我却不这么觉得。”他歪着头,扯掉了我身上最后一块遮羞的布料。

“皇上,哀家没力气哭了。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可朕还年轻,”他突然板起脸,不知道哪里被触碰到了逆鳞,“再说,什么时候让你费过力气了?”

他可以说些轻薄的话,我却不能顶嘴,不然只会让他更加放肆。

我可是吃过亏的。

可我沉默不语的态度却让他更加生气,他猛地站起来抓住我,手指抠得我肩膀生疼:“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你以前不是很能说吗!摆出这副样子,是在为先帝守孝吗?呵,还想出宫?别做梦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见过钟葵。没人能帮得了你,那些想为你说话的言官,都被我砍头的砍头、处死的处死,你要不要去看看宫门口堆积如山的白骨?”

我听了心里一惊,心想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连累到钟尚书。

不过钟尚书有易丞相作保,估计性命无虞,那我自己呢?

我自己该怎么办呢?

我只是想离开皇宫,回到故乡而已。

自从被抓进罪奴营,这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如今就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要破灭了,我终于崩溃地反问他:“所以你这样折磨我,其实只是为了在你父皇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吧?你让我以太后的身份留在你的寝宫,是不是觉得这样违背伦理的事情很有趣……”

他高高地扬起手,就像高煦临终前对我做的那样。

打吧,如果要打就动手吧,我还能怎么样,情况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但他竟然也像高煦一样无力地放下了手,转而变得不知所措,颤抖着为我擦拭脸上的泪水,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擦得比我流得还快,我流多少他就擦多少。

不是说哭起来才好看吗?那他这样又是为什么呢?

我不是易清蟾,不会对他的虚情假意一味地顺从。

也有可能……

只是因为我哭起来实在太难看了。

或许再吐口血会显得更柔弱可怜,但我也不是葛皇后。

9

我到底是谁呢?我好像谁都不是。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罪奴,何必在意失败与否。

再糟糕,还能糟糕到什么程度呢?

“给我一点时间。”就在我跨出门槛的时候,我听到高行之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再给我点时间,我会证明你所想的都是错的。”

真是该死的胜负欲啊。

回宁寿宫的路上,小苹轻声劝我:“娘娘,您还是离钟尚书远一点吧?”

小苹是为我好,可我就是嘴硬:“怎么,你也喜欢上他了?”

她为难地低下了头。

绍正二年,三皇子高望之联合淑妃的母家起兵造反。

他的封地在东方,靠近淮安侯的封地。

高煦临死前的判断没错,淮安侯的确是个心思缜密、私心很重的人,早在高望之闹事之前,淮安侯就察觉到了动静。

一封密信送到了都城,到了高行之手中,淮安侯把话挑明了——我没有军队,是你父亲收缴了。但我有钱,你看着办吧。

很多人以为打仗靠的是战术、将领和谋略。

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打仗拼的是财力、军粮和补给。

没有军队没关系,都城会派军队出征。

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花钱买粮食、供应物资,自然需要淮安侯的帮助。

小苹慌慌张张地告诉我皇上要御驾亲征的时候,是四月初六,而她风风火火地跑来告诉我高行之凯旋而归的时候,才不过七月初三。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三皇子一脉就被灭族了。

由此可以推断,大皇子说不定一个月就能被解决……

咳,扯远了。

在这场战争中,淮安侯的功劳显而易见,但高行之认为获胜的主要原因是对手太弱。

可我知道,高望之向来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人,临死前肯定把高行之骂得很惨。

之前高望之是怎么骂我的来着?还挺有意思的,好像是说什么“膝下虽无子,身上却有子”。

“从前连高居之都打不过的废物,真是愚蠢至极。我嫌三哥封地的路太黑,所以把他全家都点了天灯当路灯。”在太平殿里,高行之一边低头画画,一边笑着对我说。

太监们吓得脸色都变了,而我也不想看他具体描绘是怎么点天灯的,于是我打开麒麟香炉的铜盖,往里面添了一些杜衡香膏。

他停下画笔,突然抬头看着我。

早就说过他看人专注得很,很容易就让小姑娘脸红心跳。

可我面不改色。

因为我已经是个老妇人了。

但我的定力也是有限的,别一直这样看着我了……

别逼我跪下求你。

大内总管林公公进来通报,说长公主求见。

高盼之无事不登太平殿,我留在这里不太方便,于是就躲进了内室。

似乎是被打扰了兴致,高行之冷冷地说:“不见。”

林公公左右为难地说:“这……长公主在外面跪着哭,奴才们也不敢拉她起来。”

“这桩婚事是朕定下的,话已出口,哪有更改的道理?”他低下头继续画画,“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10.

在为太子高居之和易氏嫡女赐婚之时,高煦在圣旨上写下了这样的话语。

当旨意传到东宫那日,葛皇后长舒了一口气,太子兴奋得难以入眠,甚至身着便服悄悄出宫,大摆宴席庆祝了一番。

高慎之和高望之听闻这个消息后,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高慎之不停地喝着闷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而高望之则在封地对着天空愤怒地咆哮、破口大骂,说太子愚蠢无能,甚至恶语诅咒太子身体有恙。

他还发誓一定要杀回都城,将美人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

然而,可惜的是,当夜他去了趟茅房,这满腔汹涌澎湃的豪情就如同尿液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心中纵然有万般不满,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可高行之却情绪失控,将书案上的字帖一股脑儿地扫到了地上。

我轻轻掩门走进房间时,看到他正撑着桌子,大口喘着粗气。

他这少见的失控模样,其实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自从高行之第一次不经意间展现出过人的资质,葛皇后就对他产生了戒备之心。

随着太子一天天长大,能力却越来越差,这种戒备心逐渐演变成了杀意。

否则,在庚子宫变时,葛氏也不会逼迫高行之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母亲。

我不知道一个孩子当初是如何一次次躲过那些试探和暗害,慢慢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装作愚笨的样子艰难存活下来的。

后来,我不仅知晓了其中的艰辛,还偶然撞见鹿瑟宫的主事姑姑在他的膳食里下毒。

那一刻,我似乎揭开了宫中孩子难以健康成长的真相,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我向来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自然选择了装作没看见。

然而,倒霉的是,我一不小心碰翻了那份有毒的膳食,为此挨了三十大板。

要知道,仅仅打碎一个饭碗,罪不至如此。

宫人们都对我受罚的真实原因感到好奇,可谋害皇子这样的大事,主事姑姑自然不会声张,我也很识趣地佯装糊涂。

于是,大家都默认我得罪了某位贵人,从此对我变本加厉地排挤和欺负,可我依然笑眯眯的,只顾埋头干活。

我之所以如此能忍,是因为只有坚持下去,才有可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家呀……

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放在床头的那瓶金疮药是谁送来的。

多亏了它,我身上的皮肉伤才得以痊愈。

从那以后,我对高行之越发关注。

且不说桑姐姐对我的恩情,单是高行之把我从冷宫里救出来这一份情谊,我就不能不报。

之后,我多次看到他深夜独自靠坐在云拱后面,双手紧紧掐着自己的喉咙,身体不停地抽搐、颤抖,似乎随时都会呕吐,额头满是豆大的汗珠。

每次我都不敢靠近,只是把干净的手帕放在离他不远处的如意踏跺上,然后默默离开。

我深知这个孩子活得多么辛苦,内心是多么孤独。

如今,我默默地收拾完他扫落在地的一片狼藉,打算偷偷溜走。

没想到他突然抬起头,大声说道:“月娘绝不能嫁给太子!”

看来他对易清蟾并非毫无感情,只可惜圣命难违,在这件事情上,我实在无能为力。

太子的大婚定在了三月底。

然而,三月初三是上巳女儿节,易家小姐上山祈福时,竟然遭遇歹人劫持。

尽管禁卫军搜遍了整座山,最终将她救了回来,但据说找到她时,她衣衫凌乱。

禁卫军向来纪律严明、守口如瓶,可不知为何,这件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没有人愿意迎娶一位无法确定是否清白的女子,更何况是皇室。

高煦急忙重新选定郑国公的长女为太子妃,试图尽快平息这场风波。

但高居之却不肯善罢甘休,他跑到淑妃宫里大闹一场,高望之也从封地匆匆赶回。两人一言不合,便扭打在一起。

这一架,恨意占了上风的高居之赢得了胜利。

他认定易清蟾的不幸遭遇是高望之暗中策划的。

且不说高望之曾经那些辱骂太子的难听话语,他向来就是这样,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会让太子轻易得到,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非常恶劣。

高望之被打得满脸茫然,但吵架他可从不示弱:“妈的,当年重阳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月娘吃的根本就不是我送的茱萸糕!

你妈现在还把你当小孩一样照顾吗?

你个笨蛋!枉为太子,真是愚蠢至极!你难道就没怀疑过坐在我旁边的大哥吗!”

被召回京城的高慎之听到这话,惨叫一声,也无奈地卷入了这场混战。

最后,高煦一声怒吼,喝住了混乱不堪的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