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错(完)

发布时间:2025-07-29 00:18  浏览量:1

一、归人

惊蛰那天的雨下得缠绵,像绣娘手中不断线的银丝线。我坐在窗前,看着雨珠顺着琉璃瓦的弧度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水花。案几上的鎏金香炉里,龙涎香正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正房笼罩在一片安宁的假象里。​

“夫人,该用早膳了。” 贴身丫鬟锦书端着食盒进来,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絮上。她的目光扫过我鬓边的珍珠钗,那是去年生辰时,夫君沈砚辞送我的,东珠圆润饱满,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点点头,指尖在绣绷上的并蒂莲停顿了片刻。丝线穿过绸缎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像极了三年前成亲那天,沈砚辞掀起我红盖头时,彼此心跳的动静。​

那时他穿着大红的喜袍,站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说:“苏卿颜,往后你便是我沈府的当家主母。” 没有温情脉脉的誓言,只有一句公事公办的宣告,像在签署一份早已拟好的契约。​

锦书将一碗莲子羹放在我面前,白瓷碗的边缘还带着余温。“听说了吗?夫人,” 她压低声音,眼尾偷偷往门口瞟,“昨儿夜里,顾家大小姐回来了。”​

莲子羹的甜腻突然卡在喉咙里,像吞了颗没去芯的莲子,涩味顺着食道蔓延开来。顾家大小姐顾清辞,这个名字像根细小的针,在我心头潜伏了三年,如今终于被这场惊蛰的雨泡得发涨,刺破了伪装的平静。​

我记得成亲前,母亲拉着我的手,将一枚羊脂玉镯套在我腕上。“卿颜,沈家是书香门第,沈公子才华横溢,只是……” 她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顾小姐去了江南三年,或许早就断了念想。”​

那时我还不懂母亲眼中的忧虑,只当是长辈对晚辈的叮嘱。直到新婚之夜,我在沈砚辞的书房里,看见那幅被精心装裱的仕女图。画中的女子穿着月白色的襦裙,站在梅林里,眉眼弯弯,手里捏着支刚折下的红梅 —— 那是顾清辞,京城人人皆知的,沈砚辞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

雨声突然变得急促,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我放下绣绷,看着案几上那对青瓷鸳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当年沈家和苏家联姻,不过是权宜之计。沈老爷子病重,急需苏家的药材铺支持;而苏家生意受挫,需要沈家的官场人脉周转。我和沈砚辞,不过是这场交易里最体面的筹码。​

如今顾清辞回来了,那个让沈砚辞搁置了三年婚期,甚至不惜与沈家老爷子翻脸也要等的女子,终于从江南回来了。全京城的人,怕是都在等着看我苏卿颜的笑话 —— 看我这个占了正妻之位的女人,如何被扫地出门,如何狼狈退场。​

“知道了。” 我拿起汤匙,莲子羹的甜香终于驱散了那丝突如其来的涩味,“备车吧,今日该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锦书应声退下,脚步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重新拿起绣花针,针尖刺破绸缎的瞬间,指腹被扎出一点血珠,滴落在雪白的丝线上,晕染成一朵细小的红梅,像极了那幅仕女图里,顾清辞手中的那支。​

二、暗涌​

沈府的回廊曲折幽深,廊檐下的红灯笼被雨水打湿,颜色暗沉得像块褪色的胭脂。路过花园时,看见园丁正在修剪那株名贵的绿萼梅,去年沈砚辞特意让人从江南移栽来的,说是冬日里能开出雪白的花。​

“夫人。” 园丁恭敬地行礼,手里的剪刀还滴着水。​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光秃秃的枝桠上。想起去年冬天,沈砚辞曾站在这里,看着初开的梅花发呆。那时我给他披上披风,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手背,冰凉的温度让我下意识地缩回了手。他却没有动,只是轻声说:“清辞最喜欢绿萼梅。”​

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顾清辞,语气里的怀念像陈年的酒,醇厚得让人心头发闷。​

走到老太太的院子时,正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我示意锦书在外等候,自己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沈砚辞背对着门口站着,玄色的常服上落着几点雨渍,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指节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胸口剧烈起伏,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她面前的茶几上,一只青花瓷碗摔得粉碎,滚烫的药汁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你要去接她?”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颤抖,“沈砚辞,你忘了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

沈砚辞转过身,我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像是一夜未眠。“祖母,清辞一个人在江南三年,如今回来了,我去接她是应该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应该?” 老太太猛地拍桌,震得茶盏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那卿颜呢?她嫁进沈家三年,为你侍奉长辈,打理家事,何曾有过半点差错?你要让她在全京城人面前抬不起头吗?”​

沈砚辞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的湖面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他的视线扫过我鬓边的珍珠钗,又很快移开,像是那点光亮灼伤了他的眼睛。“卿颜是沈府的主母,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说,语气却不如刚才那般坚定。​

我屈膝行礼,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祖母,夫君,卿颜来给您请安。”​

老太太看着我,眼神里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她叹了口气,朝我招手:“卿颜过来,让祖母看看。”​

我依言走到她身边,她干枯的手指握住我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我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温度。“好孩子,委屈你了。” 她的声音哽咽,“是沈家对不住你。”​

沈砚辞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我们,雨水从他的袍角滴落,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的目光落在我和老太太交握的手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去年替他整理书房时,被掉落的砚台砸到的。当时他还皱着眉替我上药,动作笨拙却带着难得的认真。​

“祖母言重了。” 我抽出被老太太握住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夫君与顾小姐是旧识,如今顾小姐归来,夫君去接她,于情于理都合该如此。卿颜身为沈家主母,断不会因此置气。”​

沈砚辞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离开老太太院子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回廊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辞跟在我身后,脚步与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这三年来的每一个日夜,礼貌而疏离。​

“卿颜,” 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顾清辞…… 她身体不好,此次回来,只是暂住。”​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春风卷起我的裙角,拂过他的靴面。他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鼻梁高挺,唇线分明,是京城里无数贵女倾慕的模样。可这张脸,三年来从未对我展露过真正的笑意。​

“夫君不必解释,” 我微微一笑,笑容落在他眼里,或许像一幅精心绘制却毫无灵魂的工笔画,“卿颜明白。”​

我明白,他心里的位置,从来都不属于我。我明白,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的配角身份。我更明白,全京城的人都在等着看我如何失态,如何哭闹,如何像个笑话一样被比下去。​

可他们都忘了,我是苏家的嫡长女。母亲从小就教我,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挺直腰杆,保持体面。哪怕心里早已兵荒马乱,脸上也要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沈砚辞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揉碎了的春光。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点头:“你…… 好好休息。”​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昨夜整理他书房时,在砚台下发现的那封信。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却依旧挺拔有力,是沈砚辞的笔迹。他写:“清辞,待我处理完家中琐事,便去江南寻你。” 落款日期,是我们成亲前的一个月。​

春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我拢了拢鬓边的珍珠钗,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无论顾清辞回来会带来什么,我苏卿颜,都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三、交锋​

顾清辞回府的第三天,沈砚辞在府中设宴,说是为她接风洗尘。消息传出去,京城里的权贵们几乎都动了心思,纷纷递了帖子想来赴宴,与其说是为了给顾清辞接风,不如说是想亲眼看看这场 “正妻与白月光” 的对决,好为茶余饭后增添些谈资。​

我坐在镜前,看着锦书为我梳理长发。铜镜里的女子,眉眼清秀,皮肤白皙,一身正红色的褙子衬得气色极好,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夫人,选这支赤金点翠步摇吧?” 锦书举起一支流光溢彩的步摇,上面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这支最显身份。”​

我摇摇头,指着梳妆盒里那支最简单的碧玉簪:“就这个吧。”​

锦书愣了愣,还是依言将碧玉簪插在我发间。“夫人,” 她欲言又止,“待会儿宴会上,顾小姐若是……”​

“若是怎样?” 我接过她递来的帕子,绣着兰草的纹样,是我亲手绣的,“难道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锦书被我的话逗笑了,眉眼舒展开来:“夫人说得是。您是明媒正娶的沈夫人,她再如何,也只是个……”​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她想说什么。顾清辞再好,也只是沈砚辞的青梅竹马,如今以客人的身份住进沈府,名不正言不顺。​

宴设在府中的水榭,四周环水,只有一座九曲桥相连。暮色四合时,灯笼次第亮起,映得水面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宾客们陆续到场,衣香鬓影,笑语喧哗,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探究,时不时往主位的方向瞟。​

我挽着沈砚辞的手臂走进水榭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沈砚辞今日穿着宝蓝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衬得他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腕上,动作礼貌却疏离,像在完成一项既定的礼仪。​

“沈大人,沈夫人。” 宾客们纷纷起身行礼,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我微笑着回礼,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终落在了水榭的一角。顾清辞就坐在那里,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外面罩着件素色的披风,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支白玉簪固定。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长期卧病的样子,眼神却清澈得像一汪泉水,看见我们时,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那笑容干净又纯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让人很难生出敌意。难怪沈砚辞会对她念念不忘,这样的女子,确实比我这个浑身带着算计和防备的主母,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沈砚辞扶我在主位坐下,自己则坐在我身旁。席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众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们三人的互动,像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

“清辞,这道西湖醋鱼,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沈砚辞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顾清辞面前的碟子里,动作自然流畅,带着熟稔的温情。​

顾清辞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暖意:“多谢砚哥哥还记得。”​

“砚哥哥” 三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在我心上。他们之间的称呼,亲密得让我这个正牌妻子显得像个外人。​

席间有人开始起哄:“沈大人与顾小姐真是情深义重,多年不见,依旧如此默契。”​

沈砚辞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顾清辞则低下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是不胜娇羞的模样。​

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液清冽,带着淡淡的花香,是沈府自酿的桃花酒。“顾小姐刚从江南回来,怕是吃不惯北方的菜吧?” 我看向顾清辞,语气温和,“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厨房说,不必客气。”​

顾清辞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沈夫人费心,这里的菜很好吃。”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我在江南时,时常想起沈夫人的才名。听说沈夫人的一手苏绣,在京城无人能及?”​

我微微一笑:“顾小姐过奖了,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沈夫人太谦虚了,” 顾清辞放下筷子,眼神里带着真诚的羡慕,“我就笨得很,针黹女红一窍不通,不像沈夫人,样样精通。”​

她的话看似在夸赞我,实则却在暗示我只是个会些女红的寻常妇人,与她这个饱读诗书、能与沈砚辞谈诗论画的女子无法相比。​

周围的宾客们都露出了然的神色,等着看我如何应对。沈砚辞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顾小姐此言差矣,” 我放下酒杯,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水榭,“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虽有偏颇,但也并非全无道理。身为女子,懂得持家理事,孝顺长辈,辅佐夫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诗词歌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我的话掷地有声,既没有贬低顾清辞,又巧妙地强调了自己作为沈府主母的职责和地位。​

顾清辞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笑容:“沈夫人说得是,是清辞浅薄了。”​

沈砚辞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欣赏。他举起酒杯,对众人说:“今日是为清辞接风,大家不必拘束,尽兴就好。”​

宴席继续进行,气氛渐渐恢复了热闹。只是经过刚才的小插曲,众人看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敬畏。​

席间,顾清辞频频向沈砚辞敬酒,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时而相视一笑,默契十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我安静地坐在一旁,从容地应付着各位夫人的寒暄,偶尔夹一筷子菜,姿态优雅得体。​

我知道,全京城的人都在看着我,等着看我嫉妒、失态。可他们不知道,经过这三年的相处,我对沈砚辞的那点微薄的期望,早已被他日复一日的冷淡消磨殆尽。我现在所维护的,不是他的爱,而是沈夫人的体面,是苏家的尊严。​

宴席过半时,顾清辞突然站起身,手里拿着一支玉笛:“久闻沈夫人精通音律,清辞不才,想献丑一曲,不知沈夫人能否赏脸,为清辞伴奏?”​

这又是一个难题。若是答应,便是承认了自己与她平起平坐;若是不答应,又显得我小家子气,输了气度。​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连沈砚辞也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顾小姐盛情难却,卿颜自当奉陪。只是不知顾小姐想吹哪一曲?”​

顾清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就吹《凤求凰》吧,这是我与砚哥哥小时候最喜欢的曲子。”​

《凤求凰》,一曲诉尽爱慕之情。她在这样的场合吹奏此曲,其用意不言而喻。​

沈砚辞的脸色沉了沉:“清辞,换一首吧。”​

顾清辞却像是没听见,已经将玉笛凑到唇边。悠扬的笛声瞬间在水榭响起,缠绵悱恻,带着浓浓的情意,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在诉说着她与沈砚辞之间的过往。​

宾客们都安静下来,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各异。​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早已备好的古筝前坐下。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清越的琴声响起,与顾清辞的笛声交织在一起。​

起初,我的琴声温顺地配合着她的笛声,仿佛在为他们的深情伴奏。可渐渐地,我的琴声变得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有力,像一股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那缠绵悱恻的笛声。​

《凤求凰》的柔情被我演绎出了另一番意境,多了几分坚韧和不屈。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女子的挣扎和反抗,不甘于做爱情的附属品。​

顾清辞的笛声渐渐乱了,她有些慌乱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不解。​

沈砚辞也惊讶地看着我,他从未听过我弹琴,更没想到我能弹出如此有力量的琴声。​

最终,在一个急促的音符后,我的琴声戛然而止。顾清辞的笛声也随之停了下来,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刚才的琴声震撼了。​

我站起身,对着顾清辞微微颔首:“顾小姐的笛子吹得很好,只是卿颜技不如人,怕是没能配合好。”​

顾清辞勉强笑了笑:“沈夫人太谦虚了,是清辞自愧不如。”​

沈砚辞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他站起身,对众人说:“时辰不早了,我先送夫人回去休息。”​

我跟着沈砚辞离开水榭,身后传来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走过九曲桥时,晚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的酒气。​

“你弹得很好。” 沈砚辞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侧头看他,月光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俊朗的轮廓。“夫君过奖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卿颜,这些年,是我忽略了你。”​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愧疚,月光在他眼底跳跃,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我心中一动,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可很快,我便清醒过来。“夫君言重了,” 我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情绪,“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沈砚辞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正房,锦书伺候我洗漱完毕。我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久久没有睡意。​

沈砚辞那句 “是我忽略了你”,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圈圈涟漪。可我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或许只是今晚我的表现,让他有了一丝触动。但他心里的位置,依旧属于顾清辞。​

我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羊脂玉镯,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母亲曾说:“女子要为自己而活,不能依附于任何人。”​

以前我不懂,总想着要得到沈砚辞的认可和爱。可现在我明白了,女人最重要的,是独立和自强。无论有没有沈砚辞的爱,我都要活出自己的精彩。​

全京城的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可我偏要让他们看看,我苏卿颜,就算没有夫君的宠爱,也能活得风生水起,体面风光。​

四、裂痕​

顾清辞在沈府住了下来,名义上是养病,实际上却成了府中一个尴尬的存在。她每日穿着素雅的衣裳,或在花园里散步,或在书房与沈砚辞谈诗论画,举止得体,从不越矩,却处处透着与沈砚辞的亲密无间。​

沈砚辞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亲自为她请医问药,甚至动用了沈家的人脉,从江南寻来了稀有的药材。府里的下人见风使舵,对顾清辞也越发恭敬,隐隐有了越过我这个主母的势头。​

“夫人,您看这……” 锦书拿着账册进来,气鼓鼓地说,“采买下人说,顾小姐要一支千年的人参补身子,让账房支银。这人参价值连城,哪能说支就支?”​

我正在看一本医书,闻言抬起头:“给他吧。”​

锦书愣住了:“夫人?那可是……”​

“不过是一支人参罢了,” 我淡淡地说,“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落人口实,说我苛待客人。”​

锦书还是不解:“可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合上医书,看着窗外那株新抽芽的柳树:“她越是想挑衅,我就越要沉得住气。你记住,真正的赢家,从来都不是那些咋咋呼呼的人。”​

锦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着账册出去了。​

这些日子,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打理家事和研读医书上。沈老爷子的身体一直不好,我便借着探望的名义,时常去他院里坐坐,为他把脉问诊,开些调理的方子。老爷子对我越发满意,时常在沈砚辞面前夸赞我贤惠能干。​

沈砚辞看我的眼神,也渐渐有了变化。不再是全然的冷漠,偶尔会流露出一丝温情。他会在我晚归时,让下人留一盏灯;会在我生病时,亲自守在床边;甚至会在顾清辞与我说话时,下意识地维护我。​

只是这些细微的变化,并没有让我感到欣喜,反而让我更加清醒。他对我的好,更多的是出于对一个合格主母的认可,而非男女之情。一旦顾清辞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的注意力便会立刻转移过去。​

那日,我正在给沈老爷子诊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锦书匆匆跑进来,脸色苍白:“夫人,不好了!顾小姐…… 顾小姐落水了!”​

我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跟着锦书往外跑。跑到湖边时,只见沈砚辞抱着浑身湿透的顾清辞,脸色焦急,正大声吩咐下人去请大夫。顾清辞蜷缩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看起来十分虚弱。​

“怎么回事?” 我沉声问道。​

旁边的丫鬟哭着说:“刚才顾小姐在湖边赏花,不知怎么就脚下一滑……”​

沈砚辞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责备和不耐:“你来了正好,这里交给你,我先送清辞回去。”​

说完,他抱着顾清辞,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留下我和一群围观的下人。​

众人看我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探究和怀疑。虽然没有明说,但那眼神仿佛在说:一定是你嫉妒顾小姐,把她推下去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委屈和愤怒。“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我厉声说道,“还不快去准备姜汤和炭火,等着伺候顾小姐?”​

下人们被我的气势震慑住,纷纷散去忙碌起来。​

我站在湖边,看着平静的湖面倒映出自己冰冷的面容。刚才顾清辞落水的地方,岸边的青苔上有一个清晰的脚印,看起来并不像是失足滑落的样子。​

我心里清楚,这又是顾清辞的把戏。她用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只为了博取沈砚辞更多的怜惜和对我的怀疑。​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流言在府中传开,说我因为嫉妒顾清辞,故意将她推下湖。虽然没有证据,但三人成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这个说法。​

沈砚辞虽然没有明着质问我,但看我的眼神里,明显多了几分疏离和冷淡。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照顾顾清辞上,两人形影不离,仿佛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锦书为我不平:“夫人,您就任由他们这样污蔑您吗?我们可以去找证据,证明您的清白!”​

我摇了摇头:“没用的。在他心里,早已认定了是我做的。就算找到证据,他也只会觉得是我伪造的。”​

这些日子,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沈砚辞对顾清辞的维护,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在他眼里,顾清辞永远是那个单纯善良、需要保护的白月光,而我,就是那个心思深沉、善妒成性的恶妻。​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锦书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会,” 我看着窗外,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但不是现在。”​

我知道,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打破这一切的机会。在那之前,我必须忍耐,必须积蓄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更加低调,除了打理家事和探望老爷子,几乎足不出户。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研读医书上,尤其是关于妇科和儿科的部分。我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想要立足,必须有一技之长。​

沈砚辞和顾清辞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府里甚至开始有下人私下议论,说沈大人可能会休了我,扶正顾小姐。全京城的人也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等着看我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

可他们都不知道,我正在默默等待着一个时机。一个属于我的,破茧成蝶的时机。​

五、真相​

初夏的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顾清辞的病情突然加重,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沈砚辞急得团团转,请遍了京城的名医,却都束手无策。​

“怎么办?怎么办?” 沈砚辞在书房里焦躁地踱步,头发凌乱,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若是清辞有个三长两短,我……”​

我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走进来,放在他面前:“这是我根据古方配的药,或许能救顾小姐。”​

沈砚辞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你?”​

我没有理会他的质疑,平静地说:“信不信由你。反正现在名医都束手无策,死马当活马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沈砚辞看着我,又看了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好,我信你一次。”​

他亲自将药给顾清辞喂了下去。我们守在床边,焦急地等待着。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顾清辞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些。​

沈砚辞松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卿颜,谢谢你。”​

我淡淡地说:“举手之劳罢了,毕竟她是沈府的客人。”​

顾清辞醒来后,身体渐渐好转。只是经过这次生死考验,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和忌惮。​

沈砚辞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疏离。他会主动和我说话,询问府里的情况,甚至偶尔会陪我一起用膳。​

府里的流言渐渐平息,下人们看我的眼神也恢复了恭敬。​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 —— 我怀孕了。​

当大夫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愣住了。我从未想过,在这个时候,我会有沈砚辞的孩子。​

锦书喜极而泣:“夫人,太好了!有了这个孩子,看谁还敢说您的闲话!”​

我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心情复杂。这个孩子的到来,究竟是福还是祸?​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沈砚辞。他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卿颜,你说的是真的?我们…… 我们有孩子了?”​

看着他眼中的狂喜和期待,我心中那点因怀孕而生的不安,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或许,这个孩子的到来,真的能改变些什么。​

沈砚辞对我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整日围着顾清辞转,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我身上。他亲自为我挑选安胎的药材,吩咐厨房每天变着花样为我做可口的饭菜,甚至推掉了许多应酬,只为了能早点回来陪我。​

顾清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试图接近沈砚辞,却被他以我需要照顾为由,委婉地拒绝了。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怨恨。​

我知道,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顾清辞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多久,我就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时常恶心呕吐,精神也越来越差。大夫说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开了些安胎药。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种不适感,来得太猛烈,太奇怪了。​

一天,锦书端来一碗燕窝,说是顾清辞特意为我炖的,补身子。我看着那碗燕窝,心中警铃大作。​

“夫人,这……” 锦书也觉得有些不妥。​

我笑了笑:“既然是顾小姐的一片心意,我怎么能辜负呢?”​

我接过燕窝,却没有立刻喝,而是假装不小心,将燕窝打翻在地。燕窝洒在地上,很快就有几只蚂蚁爬了过来。​

我和锦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愤怒。​

这燕窝里,有毒!​

顾清辞竟然狠毒到这种地步,连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夫人,我们现在就去告诉大人!” 锦书激动地说。​

我摇了摇头:“不行。我们没有证据,她不会承认的。而且,以沈砚辞对她的信任,未必会相信我们。”​

“那我们就任由她这样害您和小少爷吗?” 锦书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会,” 我眼神冰冷地说,“她既然敢做,就要承担后果。”​

我知道,反击的时刻到了。​

我让人将地上的燕窝清理干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从那天起,我开始暗中留意顾清辞的一举一动,收集她下毒的证据。​

同时,我也开始故意在沈砚辞面前表现出身体不适的样子,让他更加担心和心疼。​

终于,在一个深夜,我抓住了顾清辞的把柄。她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偷偷潜入我的院子,想在我的安胎药里动手脚,被我事先安排好的人抓了个正着。​

人赃并获,顾清辞再也无法抵赖。​

当沈砚辞看到被抓的丫鬟和搜出来的毒药时,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清辞,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清辞,你…… 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顾清辞哭着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砚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爱你了!我不能失去你!是她,都是她的错!是她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她指着我,眼神怨毒:“如果不是她,你会娶我,我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都是她,毁了我们的一切!”​

沈砚辞看着她,眼神里的爱意和怜惜,一点点被失望和愤怒取代。“够了!” 他厉声说道,“卿颜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有脸在这里狡辩!”​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卿颜,对不起,是我瞎了眼,一直被她蒙蔽,让你受委屈了。”​

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刻,我等了太久太久了。​

“沈砚辞,” 我平静地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需要你给我和我的孩子一个公道。”​

沈砚辞点点头,眼神坚定:“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和孩子一个交代。”​

沈砚辞下令将顾清辞禁足在她的院子里,等待发落。同时,他也派人彻查此事,收集顾清辞下毒的证据。​

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真相浮出水面。原来,顾清辞在江南早已与人有染,这次回来,不过是想找一个靠山。她接近沈砚辞,并非出于真爱,而是看中了沈家的权势和地位。她之前的种种柔弱和善良,都是装出来的。​

甚至连她那次落水,也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陷害我。​

当沈砚辞看到这些证据时,脸色苍白,如遭雷击。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呵护备至的白月光,竟然是这样一个虚伪、恶毒的女人。​

他来到我的院子,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悔恨:“卿颜,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那些委屈,那些痛苦,那些挣扎,都随着真相的揭开,渐渐烟消云散了。​

沈砚辞最终将顾清辞赶出了沈府,并昭告全城,与她断绝一切关系。顾清辞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在京城立足,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全京城的人都惊呆了,他们原本等着看我的笑话,却没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佩服。​

六、圆满​

顾清辞被赶走后,沈府终于恢复了平静。沈砚辞对我百般呵护,弥补着过去三年对我的亏欠。他会亲自为我描眉,会陪我在花园里散步,会耐心地听我讲府里的琐事,眼神里的温柔和爱意,再也无法掩饰。​

老爷子看着我们恩爱和睦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身体也越来越好。​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眉眼酷似沈砚辞,哭声洪亮,十分健康。​

沈砚辞抱着孩子,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走到我床边,握住我的手,声音哽咽:“卿颜,谢谢你,谢谢你为我生下这么可爱的孩子。”​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或许,这场始于交易的婚姻,终于在经历了种种波折后,迎来了真正的圆满。​

孩子满月那天,沈府大摆宴席,京城里的权贵几乎都来了。他们纷纷向我们道贺,夸赞我贤良淑德,教子有方。​

席间,沈砚辞抱着孩子,站在我身边,对众人说:“今日,我沈砚辞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他顿了顿,目光温柔地看着我:“我的妻子苏卿颜,不仅是我沈府的当家主母,更是我沈砚辞此生唯一爱过、也将永远爱的女人。过去,是我糊涂,让她受了委屈。从今往后,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弥补她,爱护她,守护她和我们的孩子。”​

众人纷纷鼓掌,眼神里充满了祝福。​

我看着沈砚辞,眼眶湿润了。这三年来的委屈、隐忍、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幸福的泪水。​

原来,幸福或许会迟到,但从不缺席。​

宴席结束后,沈砚辞抱着孩子,陪我在花园里散步。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柔而美好。​

“卿颜,” 他突然开口,“还记得我们刚成亲的时候吗?我对你那么冷淡,那么不好。”​

我笑了笑:“都过去了。”​

“不,过不去,” 他认真地说,“那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早点看清顾清辞的真面目,如果我早点发现你的好,是不是就能少让你受些委屈?”​

“没有如果,” 我握住他的手,“正是因为经历了那些波折,我们才能更加珍惜现在的幸福。”​

沈砚辞看着我,眼神坚定:“你说得对。卿颜,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靠在他的肩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感受着怀里孩子均匀的呼吸,心中充满了安宁。​

全京城的人都以为,顾清辞回来,我会成为一个笑话。可他们不知道,我用自己的智慧和坚韧,不仅守住了沈夫人的体面,赢得了夫君的爱,更收获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只要我们保持初心,坚守本心,勇敢地面对一切,就一定能在风雨过后,见到最美的彩虹。​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了阵阵花香。我看着身边的沈砚辞,又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月光,嘴角扬起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这场始于锦绣错的婚姻,终于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织成了一幅圆满的锦绣图。而这幅图,将会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下,越来越美丽,越来越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