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绣娘,只要给足钱,什么都能绣,裴邵寒却劈了绣架烧了丝线

发布时间:2025-07-26 17:22  浏览量:1

1

嫁给裴邵寒那会儿,他家徒四壁,仅有一间土坯房,外加两只母鸡。

婆婆奄奄一息地躺在破旧的木床上,气息微弱。

冷风从土墙的裂缝中灌进来,窗户纸也破了好几处。

盖头被掀起时,裴邵寒满脸尴尬。

“瑛娘……家里条件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他模样清俊,眉眼如诗如画,只是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没关系的”我轻声应道。

那晚,他睡得酣甜,我却一夜未眠。

厨房里的米缸见底,床上的婆婆还等着吃药。

好在我刺绣手艺精湛,总能混口饭吃。

天刚破晓,我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喂饱了鸡,做好了早饭,又伺候婆婆服下了药。

我从嫁妆包袱里拿出绣绷和针线,打算去绣坊找些活计。

裴邵寒怕别人说三道四。

我只是微微一笑:

“日子是自己过的,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稍作停顿,我又说道:

“你安心读书,家里有我呢” 绣坊的赵娘子心地善良,同意我把活带回家做。

于是,我白天洗衣做饭操持家务。

等婆婆入睡后,我就坐在屋檐下,一针一线地绣着蝴蝶和花鸟。

裴邵寒心疼我,强行拿走了我手中的绣绷。

“你这样熬夜,会伤眼睛的” 我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视线已经有些模糊。

“赵娘子说了,要是绣得好,会有额外的赏钱。

你要读书,娘要吃药,哪哪都需要花钱” 裴邵寒轻叹一声,将我冰冷的手握住放在掌心。

“瑛娘,等我高中状元,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为了他这句承诺,我更加拼命地接活。

刚开始,我只能绣手帕之类的小物件。

慢慢地,我开始绣扇面、绣屏风。

有了些名气后,甚至有贵人指名要我的绣品。

我成了绣坊有名的拼命三娘。

要说整个锦城,谁的绣活又快又好。

那肯定是赵家绣坊的季娘子。

一套六扇的花鸟屏风,别的绣娘要一年半才能完成,而我只用了十四个月。

凭借这一手好技艺,我治好了婆婆的病,给土房铺上了瓦片,还把裴邵寒送到了大儒门下求学。

裴邵寒考中状元那天。

我正在和菜摊老板讨价还价。

周围的人祝福的话语不绝于耳。

“还是季娘子有福气,以后就是状元娘子了” “中了状元,以后肯定能做大官!” “都成状元娘子了,就别计较这一文钱的菜钱了” 我开心地抿着嘴,破天荒地没跟摊主讲价。

以往,我总会为了这一两文钱,和摊主争论半天。

有时候急眼了,他会涨红着脸说不卖了,让我回家自己种。

其实我真种过。

嫁给裴邵寒半年后。

为了节省买菜的钱,我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把屋后的空地整理出来,细心地撒上菜籽。

一场春雨过后,地里长出了绿油油、脆生生的小菜苗。

裴邵寒休假时,我特意摘了最嫩的几棵给他改善伙食。

他吃得很开心。

我趁机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没想到,裴邵寒一听我在屋后种菜,脸色立马变了。

“家里没钱了吗?” 我愣了一下,以为他的笔墨用完了,赶忙拿出存钱的匣子。

“还有一些呢” “既然有钱,为什么还要自己种菜?我是读书人,理应忧国忧民,如果大家都自己种菜,那菜农的菜卖给谁去?” 我一时无言以对。

第二天清晨,我发现地里的菜苗被撒上了一层厚厚的石灰,全都枯死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只能买菜吃了。

家门口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两个身着官服的差役站在院子里。

见我回来,他们立刻拱手行礼。

我颤抖着接过喜报,上面的字迹还未干透。

裴邵寒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仿佛已经有了官老爷的气派。

“谢谢二位差爷”我回过神来,急忙从袖子里掏出几枚碎银子,“一点小意思,请二位喝杯茶” 差役推辞了一番才收下,说了一堆吉祥话后便离开了。

邻居们纷纷祝贺,都说我苦尽甘来。

我笑着应付着,心里却有些担忧。

裴邵寒刚中状元,还没正式授官。

就算日后有了官职,也需要打点上司,应酬同僚。

仅靠他的俸禄,远远不够开销。

我轻轻叹了口气。

送走了前来祝贺的人,安顿好婆婆,我又去了绣坊。

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得想办法多赚点钱。

2

裴邵寒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绣张员外定制的屏风。

丝线在绸缎上穿梭,渐渐绣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

“瑛娘”他叫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矜持。

我放下绣绷,微笑着抬头看他。

裴邵寒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捧着几匹上好的绸缎。

他比以前瘦了一些,眉宇间多了几分傲气。

“你回来了”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盯着我身后的绣架,眉头紧皱。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整扇屏风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光彩夺目的牡丹在阳光下闪耀。

“这是张员外订的屏风,过几天就能交货了” 我解释道,“工钱不少,够家里半年的开支了” 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别做了,以后我当了朝廷命官,俸禄足够养家了” 我想说张员外和吏部侍郎是亲戚,想告诉他家里需要这笔钱帮他打通关系。

但看到他已经转身走进了里屋,我把话咽了回去。

晚上,我端来热水给裴邵寒洗脚。

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跳动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

“三天后我们就出发去京城” “任命下来了?” “还没有,先过去等着,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京城消费高,你暂时又没有俸禄” 裴邵寒突然坐直身子,脸色不太好看。

我以为他在担心钱的问题,笑着安慰他:

“没关系的,到时候我多接些绣活……”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邵寒大声打断:

“俸禄是不多,以后节省点就行,你别再去做那些抛头露脸的事情了” “还有你的手,这段时间好好保养一下,不然出去怎么跟那些官家太太交往?” 他的眼神在我粗糙的手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嫌弃地移开了。

我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别说他了,我自己都好久不敢仔细看自己的手了。

它关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甲呈现出不正常的褐色。

对于绣娘来说,手是最重要的工具。

嫁进裴家之前,我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平时也会精心呵护双手。

嫁过来之后,洗衣做饭,还要照顾难缠的婆婆,没过多久,我的手上就长满了老茧。

再去绣坊的时候,赵娘子说什么都不肯给我活干。

“不是我狠心,只是我这里的丝线很贵,稍微刮一下就会起毛,失去光泽,你这双手……”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回到家后,我当了最后一件陪嫁的银簪,买了几味药材。

我家有一个祖传的秘方。

按照方子熬成药水,泡上半个时辰,再粗糙的手也能变得柔软。

不过,这样会让关节肿胀,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要泡药水。

白天干活把手磨粗了,晚上就用滚烫的药水泡软。

日复一日,手上的皮肤越来越薄,轻轻一碰就会流血。

但我不敢停下来。

这双手是我唯一的依靠,是我维持家庭生计的资本。

“瑛娘!” 裴邵寒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唤醒。

“明天去买些香膏,别让人笑话” 我轻轻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

裴邵寒在书桌前读书,我借着他旁边的烛光做绣活。

那是一把玳瑁材质的绢宫扇,我花了半个月时间才绣好,卖了整整五两银子。

用这笔钱给裴邵寒交了学费,给婆婆买了药后,就所剩无几了。

第二天,裴邵寒突然送给我一瓶香膏。

他说这是他在书院帮人抄书攒下来的钱买的。

说完,他拉起我的手,轻轻地把香膏涂在上面。

茉莉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这瓶香膏不便宜,不知道他攒了多久的钱。

我眼眶湿润,心疼地问他会不会耽误功课。

裴邵寒只是轻轻吹了吹我的伤口,满不在乎地说:

“我写字快,就当练字了,而且抄书还能复习知识” 眼前的裴邵寒还在说着什么,嘴唇一张一合,但我却听不清楚。

“记住了吗?” “嗯” 我蹲下身子收拾铜盆,掩饰住发红的眼眶。

给婆婆擦完身子,裴邵寒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平躺着,呼吸均匀,好像睡得很香甜。

我轻轻躺到床上,望着床顶的帷帐,久久无法入睡。

月光透过窗户纸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清冷的光影。

我转过头,看着裴邵寒的侧脸。

“到了京城,我就不做绣活了,不能让你在同僚面前没面子”我小声说道。

他没有回应,只是睫毛动了动,我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但是张员外订的这幅屏风,我还是要绣完”我接着说,“他家在朝中有关系,不能得罪,而且定金都收了,马上就完工了” 裴邵寒沉默了一会儿,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说:

“随你便” 我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被角。

这床被子还是结婚的时候买的,盖了很多年,边角已经有些脱线了。

虽然我已经缝补好了。

但针脚再细密,也比不上它当初的柔软温暖了。

我松开手,轻轻抚平了被子上的褶皱,就像抚平心中的伤痛一样。

我心想,明天还要抽空把被角再补一下。

3

次日清晨,裴邵寒早早便出门赴宴去了。

临走前,还从家中支走了一大笔银子。

他跟我解释说:

“宴上都是我的同窗旧友,过去他们对我关照颇多,我可不能怠慢了他们” 我轻轻点头,本打算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裴邵寒前脚刚走没多久,婆婆的老毛病又犯了,吵吵嚷嚷着非要喝参汤不可。

我打开匣子,看着里面所剩不多的碎银,心里盘算着在京城租间屋子得花多少钱。

一遍又一遍地计算,可每一回算下来,钱都还差那么一点儿。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告诉自己,等绣完这扇屏风就好了。

张员外为人豪爽,出手阔绰,要是绣得好,说不定还有额外的赏钱呢。

有了这笔钱,我们在京城的日子也能过得宽裕些。

正当我专心给牡丹花点蕊的时候,院门突然被人急促地敲响。

手上的针尖猛地一顿,差点就扎歪了。

“季娘子在吗?”门外传来张府管家那熟悉的声音。

我赶忙放下手中的针线,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张管家站在门外,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

我侧身让了让,说道:

“张管家,是不是这屏风着急要啊?您看看,最多再过两天就能完工了” 谁知张管家却一个劲儿地摆手:

“不用了,我们老爷说这屏风不要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

“这是为什么呀?是觉得我做得太慢了吗?我晚上加把劲,明天就能……” 张管家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我。

“定金我们也不要了,这算是给您的补偿,请季娘子收下” 我盯着那个荷包,只感觉它格外刺眼。

“张管家,您总得让我知道个原因吧?” 张管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

“今早裴状元去了绣坊,帮您回绝了所有的订单,说往后您就别再做绣娘跟其他绣娘抢生意了,现在外面的人都夸他治家有方呢”

他停顿了一下,话里有话地接着说道:

“裴状元年少有为,还没正式授官就有了廉洁自律的好名声,以后肯定能飞黄腾达” 这话虽然说得客客气气的,但我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送走张管家后,我坐在屋檐下的木凳上发起了呆。

婆婆屋里又传来了呻吟声,可这一次,我却没有立刻起身去查看。

手中的针尖在阳光的照耀下,晃得我眼睛生疼。

廊下的燕子叽叽喳喳地叫着,我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泪水滴落在手中的绣花针上,顺着银亮的针身缓缓滑落。

望着那副还未完成的绣面,有那么一瞬间,我竟产生了把它撕毁的冲动。

我颤抖着拿起剪刀,却始终下不了手。

不,季瑛,不能撕,千万不能撕。

这是你的心血之作。

这也是你的生活写照。

…… 裴邵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浓烈的酒气随着夜风一股脑儿地灌进屋里,我的目光依旧紧紧地盯着手中的绣绷。

“瑛娘”他站在门口,声音带着浓浓的醉意,“你又在绣什么呢?快去给我弄点醒酒汤”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站起身走进了厨房。

走之前,我特意把绣面小心翼翼地卷好,放进了角落里的箱笼里。

我端着醒酒汤走出来时,裴邵寒冷着一张脸坐在桌旁,手里正拿着那块绣面。

“今天张家的人没来找你吗?我不是说了屏风不要了吗?” 我的心里莫名地一阵慌乱。

我赶忙走上前去,把醒酒汤放在桌上。

“小心烫” 裴邵寒动也没动,眯着那双醉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不过是几块没什么用的布料罢了,你这么紧张干嘛?” 我的声音有些发紧,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马上就绣好了,扔了怪可惜的” 听了我的话,裴邵寒眼里闪过一丝恼怒。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我急忙把桌上的绣面藏进了针线篓里。

一时间,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主动开口解释道:

“到了京城还得租房子,这屏风很快就能绣好……” 裴邵寒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了我:

“你知道今天在宴席上,我的那些同窗好友都怎么说我吗? 他们说我堂堂状元郎,居然任由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绣娘争抢生意!” 或许是真的生气了,裴邵寒一把将案几掀翻在地。

针线篓咕噜咕噜地滚到一边,五颜六色的丝线像流水一样洒了一地。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见他又把一旁的绣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可他似乎还觉得不解气。

“既然你心里只惦记着这低贱的活儿,今天我就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 话音刚落,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斧子,几下就把绣架劈成了好几段。

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扭曲的男人,我突然觉得他是那么的陌生。

曾经那个夸赞我绣活精湛的书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他爱慕虚荣,追逐名利,踩着我的尊严去换取所谓的好名声。

我麻木地蹲下身子,捡起那些散落的丝线,手指不停地颤抖着。

裴邵寒放下斧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道:

“你现在已经是状元娘子了,怎么还这么爱贪小便宜呢?成天为了这几两碎银子跟别人抢生意,让我在同僚面前怎么抬头做人?” 此时此刻,我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刚才手快,护住了那副扇面。

等绣好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银子多好啊,我要挣好多好多的银子。

有了银子,我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我再也不想当什么状元娘子了,我只想做回季瑛。

“几两碎银子?”我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裴邵寒,你总是说我做绣活是跟别人抢生意,但如果没有这些辛苦的绣活,你连考场的大门都进不去” 裴邵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沉默着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房间。

4

我把篓子里的丝线整理好,转身去赵娘子家借了一个新的绣架。

等我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传来了鼾声。

我把家里所有的蜡烛都找了出来,一支一支地点燃。

刹那间,整个房间被照得亮堂堂的。

我拿起针线,在借来的绣架上继续绣那朵还未完成的牡丹。

以前为了节省开支,我总是借着月光做绣活。

眼睛熬得酸痛不已,手指僵硬得都无法动弹,可我还是笑着对裴邵寒说“没事”。

针尖穿过缎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一针一针地绣着,仿佛要把这些年来省下来的烛火,都在今晚全部燃尽。

绣架上的牡丹逐渐成型,比以往任何一幅作品都要精美夺目。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

那牡丹开得娇艳欲滴,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就连花瓣上的露珠都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瑛娘?”裴邵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你一晚上都没睡吗?” 我转过身,看见他站在门外,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睡意。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那惊愕的脸上。

他的目光在满地的烛泪和墙角那堆绣架的残骸上停留了片刻,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这幅绣完了,以后就别再做这些了,我说了我们……” “我们和离吧”我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裴邵寒像是被雷击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我站起身,把绣好的绸布小心地卷起来。

裴邵寒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季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平静地抽回手,把绸布放进了包袱里。

“我很清楚” “我马上就要去京城上任了,你知道整个锦城有多少有钱有势的人想跟我搭上关系吗?你现在跟我提和离?”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你明白的”我轻声说道,“我不在乎你当多大的官” 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嫁给他。

“好!很好!你以为你会点绣活就了不起了?我就不信,你一个绣娘离开了我还能过上好日子!” 说完,他就去找来了纸笔,准备写和离书。

“不行!不能和离,只能休妻!” 婆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那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空气。

“你嫁进来这么多年都没生孩子,犯了七出之条,要写也得写休书” “我为什么没孩子,你难道不清楚吗?” 那一年,我刚嫁过来才一年,双手因为泡药水疼得要命,偏偏家里急着用钱,我接了绣坊的加急订单。

婆婆整天说自己身体不好,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决。

不仅如此,她还要求一天擦一次身,两天换一次衣服。

赵娘子催得紧,我实在抽不出时间照顾她,就央求婆婆这几天先将就一下,等我交了绣品再好好伺候她。

第二天一大早,我推开婆婆的房门,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扑面而来。

她得意洋洋地靠在床头,身下的被褥湿了一大片。

“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她假装要起身,“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洗就行,不碍事” 那时候正值数九寒冬,滴水成冰。

我的双手溃烂,泡在刺骨的冰水里搓洗着散发着恶臭的被褥。

血水和冰水混在一起,把木盆里的水都染成了淡红色。

等我回到家,肚子痛得厉害,找了大夫才知道是小产了。

三个月大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老虔婆那双刻薄的眼睛。

“你不是说自己腿脚不好,连走到夜壶的力气都没有,吃喝都要别人喂,拉屎撒尿都在床上吗?怎么今天又能下床了呢?” 没想到我会当众拆穿她的丑事,她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裴邵寒皱了皱眉头,说道:

“瑛娘,你怎么跟母亲说话呢!” “我说错了吗?”我转过头对着裴邵寒,“你不也觉得她粗俗刻薄,都不愿意提起她吗?” 老虔婆气得浑身发抖,可她又不敢怪罪自己的儿子,就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我身上。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造孽啊,我裴家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恶毒女人啊!” 裴邵寒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写和离书啊!” 老虔婆恶狠狠地瞪着我,“这种恶毒的女人,留在家里迟早是个祸害” 裴邵寒咬着牙,重新写了一封和离书,扔到了我面前。

我仔细检查了一遍,郑重地按下了手印。

嫁进来这么多年,属于我的东西少得可怜。

嫁妆早就变卖得差不多了。

现在剩下的,也不过是几件旧衣裳、一套刺绣工具,还有那幅刚刚绣好的牡丹。

裴邵寒站在门口,脸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

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道:

“我两天后就要去京城了,要是你后悔了……” “我不会后悔的”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跨出了门槛。

推开门的那一刻,初升的朝阳正好洒在我的脸上。

5

在客栈一连待了三日,确认裴邵寒离开了锦城之后,我才揣着绣绷前往绣坊。

推开绣坊的门,原本喧闹的交谈声瞬间停止。

赵娘子正在柜台后面整理账目,抬头瞧见是我,目光有些闪躲。

“赵姐姐,我来接活儿” 赵娘子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四处张望后拉着我走到后院。

“你说你是不是犯傻,辛苦操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成了状元娘子,干嘛还要和离呢?”

多年来,赵娘子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一般照料着我。

在她面前,我没能忍住,眼眶再度泛红。

“赵姐姐,我……” 心里积攒了那么多的苦与累,到嘴边却只剩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娘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

“我晓得你今儿为啥来找我,可前日裴状元传过话,谁敢雇你做工,就……” 我手中的绣绷“咚”的一声掉落在地。

没想到裴邵寒竟如此绝情。

“那我今儿来,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傻瑛娘,你别着急”张娘子弯下腰拾起绣绷,塞回我手中。

“你还记得去年你给谢府绣了一扇屏风,谢家老太太喜欢得不行。

“后来谢家找过我,想请你去教她们家小姐做女工,当时你说要照顾婆婆就拒绝了。

我听说前些日子谢府又在招绣娘,你去问问” 她又凑近我耳边,小声说:

“谢家大爷是吏部尚书,他裴邵寒再厉害,还能比尚书老爷官大?” 我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赵娘子往我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这么多年我绣坊的生意全仰仗你,这些钱你先应急,要是尚书府那边不成,咱们再另想办法” “赵姐姐……” 眼眶又开始发热,赵娘子见状赶忙摆摆手:

“赶紧去吧” 我郑重地给她行了个礼,然后径直朝城东走去。

抵达谢府门口时,恰好有一批绣娘被打发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谢府的朱红大门。

“什么事?” “听说你家在招绣娘,我来应聘个活儿” 管家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目光落在我粗糙的手上。

“绣娘?你这手……” 我不紧不慢,从包袱里拿出那幅牡丹绣面,轻轻一抖。

阳光洒在绣面上,牡丹上的蝴蝶好似活了一般,就连花瓣上的露珠都闪烁着光芒。

管家瞪大了眼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请跟我来”他终于让开了身子。

我跟着他穿过一道道庭院,心跳愈发加快。

谢家的宅子比我想象中更加幽深,假山流水间点缀着精致的亭台,处处彰显着世家大族的底蕴。

也不知走了多久,管家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

“老夫人,人带到了” 听到屋内传来声音,我低着头走了进去。

谢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喝茶,身旁站着一位身着月白色襦裙的姑娘,眉眼温柔婉约。

6

我福身行礼,双手呈上那幅绣面。

“确实不错”老夫人手指轻轻抚摸着花瓣,称赞道。

“只是你这手……”老夫人微微皱眉,转头看向身旁的姑娘:

“阿柔,给你做嫁衣用的都是好料子,她这手……”

“手没事,我配点药,半个月就能恢复” 老夫人点了点头,“行,你来安排吧”

阿柔姑娘领着我走过回廊,她脚步轻盈,说话声音也轻柔。

“季娘子就住这儿吧,这段时间不用干活,把手养好了再说,药膏我晚上让人给你送来”

我跟着她来到一间精致的厢房,推开窗户便能看见一株开得正艳的海棠。

“多谢表小姐”我想起刚才管家对她的称呼。

阿柔姓沈,家里世代行医,从小就和谢家二公子有婚约。

沈家二老早逝,阿柔便一直被养在老夫人身边,府里的人都称她表小姐。

阿柔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说:

“季娘子不必这么客气” 我点了点头,望着她温柔的侧脸,心想这么好的姑娘,怪不得老夫人疼爱她。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依照阿柔的嘱咐抹药养手。

半个月后,我的手果然恢复了不少。

沈柔的婚期定在明年,我和其他几个绣娘一起为她绣嫁衣。

好在时间充裕,工期并不紧张。

正好赶上赵娘子家孩子过周岁,我前去随礼。

见到我来,赵娘子十分高兴。

“瑛娘,几个月没见,你气色好多了” 我低下头笑了笑。

谢家的活儿虽说不轻松,但和我以前相比已经好太多了。

“两个月前你来找我时,脸色煞白,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现在这样,我总算能放心了”

我这时才恍然记起,距离我和裴邵寒和离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我竟一次都没想起过他。

“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我拿出一块银锁,小心翼翼地戴在孩子脖子上。

“当初若不是你让我去谢府,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赵娘子摸了摸孩子的脸,笑着说:

“那还是因为你自己有本事,绣活儿做得好”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我的脸色,小声说道:

“前些日子,我娘家兄弟来了” 赵娘子的哥哥是镖师,常年在锦城和京城之间奔波。

“他说裴邵寒上月授官了,进了翰林院” 我哄孩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扯了扯嘴角。

“挺好的” “好什么呀!”

赵娘子一拍桌子,“按惯例状元都要先外放三年的,可不知是谁把他和你的事传到了京城,大家都说他治家严谨、廉洁自律,他靠着这个得到了官家的赏识。

“这么多年你勤勤恳恳刺绣供他读书,双手溃烂得连我这个外人看了都不忍心,他倒好,一朝得志,竟一点旧情都不顾了”

“都过去了” 见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再计较,赵娘子也就没再提这件事。

回去的时候,我心情有些复杂。

要说难过倒也算不上。

自从和裴邵寒提出和离,我从未后悔过。

只是我这么多年的真心,最终成了他飞黄腾达的踏板,多少有些让人觉得可惜。

刚走到小院附近,就看见沈柔在檐下等我。

这段时间沈柔时常来看我,有时会带些点心,有时会带些绣样。

7

她性格极好,说话轻声细语,做事井井有条。

府里的下人都说她心思细腻,从不让人挑出毛病。

她为我把过脉,知道我因多年劳累身体有不少毛病。

沈柔便主动帮我调理身体。

她家世代行医,几副药吃下去,我只感觉浑身舒畅。

正因如此,我和她很快就熟络起来,成了朋友。

她经常来找我,我刺绣时,她就在一旁看医书。

有时她会轻抚着我绣的帕子感叹道:

“瑛娘,你手艺真棒,我的手就只会拿针灸针,绣出来的东西歪七扭八的” “那照你这么说,我的手也只会拿绣花针,要是让我给人施针开药,我也是两眼一抹黑” 沈柔被我逗得哈哈大笑,笑完又让我教她绣香囊。

“祖母最近睡眠不好,我配了些安神的药,只是绣技不佳,还得姐姐教教我” “好说,这狸奴戏花的样式一看就是给老夫人的,那鹤啸九天的是给谁的呀?” 我故意装作不懂,直到沈柔红透了脸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祖母说今年表哥要回锦城过冬至,我就想着……” 沈柔低下头抿嘴一笑,忽然又泄了气:

“你说我能绣好吗?” 我望着她微红的脸颊,鼓励道:

“这么用心,他肯定会喜欢的”

沈柔嫁衣上的凤凰绣到一半时,冬至到了。

谢家二公子这次还带了朋友回来。

老太太年纪大了,还是沈柔熬夜才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车马还没进城,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大门口等候。

没过多久,沈柔却红着眼睛回来了。

“怎么回事?”我赶忙放下针线。

“他……他带了个姑娘回来,说是京城的朋友” “先别着急,也许只是同行的朋友呢?”我轻声安慰她。

“不是的”沈柔摇了摇头,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看见他帮她整理头发,两人之间很亲密” 我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沈柔的情绪还没平复,外面又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有个姑娘的声音由远及近:

“瑜兄,你真答应把那个绣娘给我?” “你林大小姐看中的人,我哪敢不答应啊?再说了,能去京城,对那绣娘来说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够仗义!” 话音刚落,绣房的门被推开了。

带头的正是谢家二少爷谢瑜,旁边跟着一位穿着杏色袄裙的姑娘,两人有说有笑。

而落在后面几步的那个身影,我再熟悉不过—— 裴邵寒穿着玄色的外袍,比以前消瘦了一些,眉宇间透着疲惫。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是沈柔拉住了我。

裴邵寒也有些惊讶。

好在其他人没看出什么异样,我和裴邵寒也心照不宣地装作不认识。

谢二少先开了口:

“你就是季瑛?” 见我点头,他又问:

“上月祖母送到京城的冬衣里,那件青色外袍上的花样是你绣的?” “是我,是料子出问题了吗?” 谢二少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位林姑娘就抢着说:

“是我觉得谢瑜哥哥袍子上的花样好看,让他带我来找你的,你愿意跟我回京城吗?月钱不是问题,这里给多少,我出三倍”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裴邵寒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多谢姑娘看得起我,不过可能要辜负姑娘的美意了,我还是更想留在锦城” 林小姐撇了撇嘴,接着劝我:

“锦城有什么好的?交通不便,又闷热多雨,哪有京城的风水养人” 我微笑着,态度不卑不亢地说:

“锦城虽小,却是我生根的地方,人不管飞得多高,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故乡” 其他人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裴邵寒却变了脸色。

林小姐有些不高兴,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

“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京,你倒是有骨气” 说完,她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出门前,她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说:

“我还要在这儿待几天,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都能来找我”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来了,又吵吵闹闹地走了。

离开前,裴邵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表情十分复杂。

绣房里又只剩下我和沈柔两人。

她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桌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进来这么久,他竟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听着她的抽泣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地把帕子递给她。

过了很久,她终于止住了眼泪。

“让季姐姐见笑了” 我放下茶盏,轻声说:

“阿柔,我小时候跟我娘学刺绣时,她跟我说过一句话:

线断了可以再续,针歪了可以重来” 阿柔愣了一下,眼泪又流了下来:

“可要是……要是接不上呢?”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说:

“那就换一根新的” 就像我和裴邵寒成亲时的那床被子。

起初哪里破了,我就用针线仔细缝补。

但后来补丁越来越多,被子变得又厚又硬。

一下雨,被子就散发着潮气,盖在身上一点儿都不暖和。

一开始我念着旧情,舍不得扔掉。

直到后来狠下心,换了一床新被子,才体会到从前有多委屈。

沈柔似懂非懂,红着眼睛回了自己的院子。

8

沈柔走后不久,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裴邵寒独自一人站在窗外,神色复杂。

“瑛娘,”他声音沙哑,“我们能谈谈吗?”

我本想拒绝,却见他眼中竟带着几分恳求,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跟他缓步来到院中的树下。

我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语气平静:

“裴大人有话直说”

他苦笑一声:

“你现在连靠近我都不愿意了吗?”

我没有回答。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梅花香。

“我上月授了官,进了翰林院”

“恭喜裴大人”

“不是!”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我是想跟你说,我用官家的赏银,加上我去珈蓝寺借的香积钱,在京城买了一座二进的宅子”

“从前的事各有难处,只是委屈你了,我知和离不是你的本意,现在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你跟我回京城吧”

见我依旧没说话,裴邵寒声音渐低:

“只是京城人心复杂,规矩又多,绣坊那地方你是万万不能去了,你性子软,容易吃亏”

“裴大人多虑了”我打断他,“我哪都不去”

他沉默良久,声音发涩:

“是我对不住你”

“到了京城我才知道从前你有多辛苦。

娘亲粗鄙,搬进新宅子不到十天就把周边邻居得罪了个遍”

“后来她又说自己身子不好,非要我买个丫鬟端茶倒水照顾她,丫鬟到了,她便日日磋磨,已经逼走了好几个人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瑛娘,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我现在才知道从前你做得有多好,没了你,整个家都一团乱”

“裴大人!”我挣开他的手,“谢府的管家一个月五两月钱,你如今贵为翰林院修撰,前途无量,招个管家再简单不过了”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声音嘶哑。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绣娘,听不懂翰林老爷的意思”

他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

“天色已晚,孤男寡女被人看到传出去对你官声不好,裴大人还是请回吧”

我转身欲走,裴邵寒在我身后喊道:

“瑛娘,我宁愿……宁愿回到从前那间土屋”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可我不愿意”

有些苦,吃一次就够了。

再因为那点易变又廉价的真心,就上赶着去吃苦,那就是犯贱。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裴大人,好自为之”

回到屋内,我拿起绣绷继续绣那只未完成的凤凰。

9

沈柔说,有些事问清楚总比猜疑好。

所以她决定家宴过后,跟谢瑜谈谈。

可回来时,她整个人却像被抽走了魂儿似的。

她跌坐在绣凳上,绞着帕子的指节泛着白。

“阿柔?”我放下针线,轻唤她。

她这才回过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瑛娘,我……我跟表哥退婚了”

我心头一紧,连忙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怎么回事?”

“他说他一直把我当亲妹妹看待,他喜欢的是林姑娘那样活泼开朗的女子”

她哽咽着,“我本想着,既然他心有所属,那便好聚好散,我也有自己的骄傲,不是非要嫁给他的”

“然后呢?”

“然后……”沈柔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说他要补偿我,要给我找个更好的归宿,便把裴大人介绍给我”

我手中的针线篓啪地掉在地上。

这太荒谬了。

“可裴邵函他和离过”

“他虽和离过,但年纪轻轻就进了翰林院,前途无量,配我这个父母双亡的孤女绰绰有余了。

“这样一来,他交好了裴大人,我也得了个『好归宿』”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抱住沈柔。

她靠在我的肩头放声大哭:

“他可以不喜欢我,但何苦那样轻贱我?我是家世低微配不上他,却从未想过攀高枝”

“胡说!”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什么是配得上,怎么又配不上?”

我叹了口气,问她:

“我听厨娘说,今晚家宴上有一道佛跳墙,制作考究,食材珍贵,鲍参翅肚各种食材文火慢炖,香气扑鼻”

沈柔愣愣地看着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我轻拍她的背,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现在盐价几何?”

自及笄后,老太太便开始教沈柔管家。

府内每日流水、下人的月钱、冬衣银碳,就连过节的节礼沈柔都一清二楚。

“上月盐价涨到三十文一斤”

“三十文,比起佛跳墙里的鲍参翅肚,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茫然地摇摇头,“我不明白”

“在那道佛跳墙里,盐是最便宜的,却也是最不可或缺的”

“所以没有谁配不上谁,便宜的盐可以配珍贵的食材,但再珍贵的食材失了盐也会变得寡淡无味”

沈柔怔了怔,突然破涕为笑。

“瑛娘……我……”

“永远不要妄自菲薄,明明是他眼瞎心盲,却害得你眼泪都快流干了”

她终于笑出声来,眼泪却流得更凶,“瑛娘,谢谢你,我想明白了”

我笑着替她擦去泪痕:

“想明白什么了?”

“我明日便跟祖母说退婚的事”

“谁说盐一定要配佛跳墙?清粥小菜加盐,也一样有滋有味”

说完,她又可惜地摸了摸未完工的嫁衣。

“只是可惜了你绣的嫁衣,上面的凤凰精致得好像马上就要飞出来一样”

“这有什么可惜的?你想要什么花样跟我说一声便是”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裴邵寒一脸焦急地闯了进来:

“瑛娘,今日谢瑜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我和沈柔身上。

沈柔慌忙擦干眼泪,看看我又看看裴邵寒。

“瑛娘,这是?”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沈柔:

“阿柔,抱歉,我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我就是那个跟裴邵寒和离的女子,那个与民争利、欲壑难填的吞蛇象”

我的话一出,裴邵寒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

屋内静得可怕。

沈柔突然握住我的手,眼神坚定:

“瑛娘,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陪我说话、教我绣花、在我失落时安慰我的你”

我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裴邵寒站在一旁,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们。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沈柔站起身,冲我笑了笑。

待沈柔走后,裴邵寒终于开口:

“瑛娘,我事先不知谢瑜的安排。

他只邀我来锦城过冬至,刚听到他的打算时,我也吃了一惊”

我冷冷地看着裴邵寒: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他目光闪烁,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柔离去的方向。

“你跟沈姑娘关系不错”

“我跟阿柔情同姐妹,所以……裴大人打算安排我跟她谁做妾?还是索性来个平妻?”

没想到我会直接戳穿他的心思,裴邵寒窘迫的样子让我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他艰难开口:

“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冷哼一声,“只是想坐享齐人之福,想要娇妻美妾,让我跟沈柔都做你的贤内助?

“还是只是觉得我们两个『卑贱』的女子,合该共事一夫?”

“我不是这个意思,瑛娘,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但在我心里,我的丈夫早就死了”

他浑身一震,眼中浮现出几分悔意。

“滚出去,”我指向门口。

裴邵寒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我眼中的厌恶后颓然垂首。

“砰”地一声,我重重关上门,将他同过往都隔绝在外。

10

沈柔退亲那日,谢府闹得鸡飞狗跳。

老夫人气得摔了最心爱的青瓷盏,谢瑜被请了家法,趴在床上半个月下不来。

这婚到底还是退了。

但这些都与我们无关了。

春分刚过,老太太将我叫去,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我知你跟阿柔关系好,她心里苦,留在府里也是触景伤情,你陪她去江南散散心吧”

我捏着荷包里的银票,厚厚的一沓。

三日后,我们便登上了南下的客船。

我跟沈柔站在船头,江风拂过她的面纱,露出久违的笑容。

她指了指远处的水鸟,感叹道:

“多自在啊!”

是啊,多自在啊!

望着辽阔的江面,我只觉得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锦城的那些纠葛,都随着江水远去了。

我们在苏州赁了间临水的小院。

白墙黛瓦,推开窗就是潺潺流水。

在船上沈柔认识了个老大夫,每日都去他的医馆坐诊。

我则接些绣活。

日子清闲得就像是偷来的。

直到三个月后,下人带来了锦城的消息。

谢瑜被官家罚了 40 大板,还被逐出了京城。

听说被抬回谢府时,只剩下一口气。

老太太一见到孙子的惨状,当即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沈柔当即收拾东西回了锦城。

在船上,我们才来得及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谢瑜一行人回京后不久,那位林姑娘就搭上了三皇子。

之后没过几天,三皇子就纳了林姑娘为侧妃。

谢瑜本以为他跟林姑娘心意相通,没想到对方有了更好的选择后就毫不犹豫抛下他。

也不知谢瑜怎么想的,竟觉得她是被逼的,半夜跑到姑娘家想带着她私奔。

结果林姑娘当场翻脸,直说自己与谢瑜如同兄弟一般,不知他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心思。

事情闹大后,谢瑜被打得血肉模糊。

几个月前还那样洒脱张扬的少年郎却落得如此下场,一时间我跟沈柔都有些唏嘘。

但也只剩唏嘘了。

沈柔在医馆坐诊遇到个穷秀才。

现在每天都缠着让我教她绣梅兰竹菊。

没空分太多眼神给谢瑜。

回到谢府,沈柔第一时间就去看了老太太。

好在施救及时,加上老太太一向保养得当,没什么大问题。

碍于情面,沈柔还是去看了谢二公子。

回来时,她的表情有些呆滞。

“怎么了?”

“瑛娘,这次落难的,不止我表哥,还有裴大人”

我手中的针线顿了顿,“裴邵寒?”

沈柔点头,“表哥说,裴大人因为与夺嫡的皇子交往过密,被官家免了官职”

裴邵寒追名逐利,进京之后每日汲汲营营。

授官不久,他就投在某个皇子门下。

他因着好名声得了圣上青眼,一时间风头无两。

但他寒门出身,在朝中毫无根基,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急着站队。

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点,被人当作马前卒,也成了其他几位竞争者的眼中钉。

都不用人家费什么心思,他就从半山腰重重摔下。

而他投靠的主子也不愿牺牲资源救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就这样裴邵寒就成了弃子。

官职被免后, 裴邵寒也没了俸禄。

可他在珈蓝寺借的香积钱连利钱都没还完。

毫无疑问,他官职没了,前途没了, 房子也没了。

听说他还找过谢瑜。

但当时谢瑜自身都难保了, 哪来的心思去管他。

当日威风凛凛的状元郎,就这样失了消息。

沈柔按住我的手,“要派人打听打听吗?”

我摇摇头,“不必了”

窗外,一只麻雀掠过树梢, 树叶簌簌落下。

“我们什么时候回苏州?”

苏州织造府的夫人请我绣的屏风, 我还没绣完。

我的五十两工钱,可比裴邵寒重要多了。

11

回苏州前,我去绣坊跟赵娘子道别。

路过城西巷口时,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突然扑过来拽住了我的裙角。

“瑛娘……瑛娘是我, 我是你婆婆啊”

我低头一看, 脏污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竟真是裴邵寒的母亲。

我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这个曾经一天擦一次身, 两天就要换洗一次衣物的老人。

她的嘴唇干裂出血,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身上散发着腐臭味。

哪里还有从前的影子。

“你的状元儿子呢?”我问。

“儿子……我的邵寒, 被卖进那种地方, 房子也没了, 儿子,我的儿子”她突然激动起来。

哦,原来是被卖进南风馆抵债了啊。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裴母躲避我的视线, 不敢看我。

我站起身, 走向街角的馒头摊。

她的眼睛随着我的动作越来越亮。

我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走到她面前。

“想吃吗?”

她急忙点头。

“你是怎么回来的?”

“讨……讨饭”

我满意点头,掠过她渴望的眼神,径直将两个馒头放在旁边乞丐的破碗里。

裴母站起来就想抢, 却被老乞丐一把推开。

老乞丐不停地跟我道谢, 我摆摆手, 拿起他破碗里那半块发霉的馊饼。

“这是我跟你换的”

半块馊饼换两个白面馒头,老乞丐笑呵呵地同意了。

“现在想吃吗?”我将半块馊饼在裴母眼前晃了晃。

裴母的眼神慢慢变得绝望。

但她实在是太饿了。

最后, 她还是屈辱地点了点头。

“求求你,就当是看在从前的情分上, 可怜可怜我”

从前的情分?哪来的情分?

我当着她的面,将那半块饼扔进臭水沟。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我耸了耸肩,站起身:

“想吃让你的状元郎儿子给你买呀”

“哦, 我忘了,他现在进了南风馆, 被千人骑万人睡呢”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向绣坊。

身后传来裴母歇斯底里的咒骂声, 很快又被路人的哄笑声淹没。

赵娘子在门口等我,显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解气吗?”她问。

“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的人, 不值得我调动丝毫情绪。

离开锦城那日,春雨绵绵。

细雨中风景朦胧如画,岸边的茶馆传出悠扬的曲调。

船行不久,雨停了。

天边出现一道彩虹, 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船上有人在哼不知名的江南小调。

前方是我们崭新的未来。

而那些过往,终将如这江水般,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