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主,因为赌气下嫁给高冷太傅,他竟然学会了顶嘴还拍案离去

发布时间:2025-06-25 18:13  浏览量:1

我与周非鱼成婚整一年,头回闹得这般不可开交。

这事原也赖不得我独角戏,毕竟夫妻拌嘴总要两人搭台子。初嫁他那会儿,我还总爱鸡蛋里挑骨头,偏生这位驸马爷端着张冰雕似的脸,任我如何冷嘲热讽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日子久了,我自己倒先失了兴头。

谁料想今儿他竟敢顶撞于我,还敢摔了茶盏拂袖而去!我堂堂公主不要面子的吗?当即撂下狠话:"你今日敢去边关应征,本宫明日就休书一封!"哪知这榆木疙瘩头也不回地扎进宫门,倒像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说起这桩婚事,原是赌气赌出来的孽缘。

我乃大凉朝最得宠的安平公主,母后是先帝亲封的中宫之主,外祖父更是当朝首辅楚国公。打从娘胎里就泡在蜜罐里,要星星不给月亮的主。偏生父皇在酒酣耳热之际,把我指给了襁褓中的云南王世子裴茗。

那小子打小就生得歪瓜裂枣,我变着法儿挤兑他,他倒也睚眦必报,这点倒是和周非鱼截然不同。说来也怪,裴茗在京城当质子的十年,竟出落得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虽说脾气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看在那张俊脸上,我倒也勉强认了命。

天启十二年我及笄那年,这桩陈年婚约又被翻出来晾晒。父皇特赦裴茗归滇筹备婚事,临行前他拍着胸脯说定会回来娶我。我嘴里奚落他不知天高地厚,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日日巴望着能去滇南瞧瞧苍山洱海。

哪成想这负心汉一去不返!云南王早有反骨,裴茗前脚刚踏进滇南地界,老王爷后脚就扯旗造反。更可气的是,为膈应朝廷,云南王竟火速给儿子娶了正妻,还纳了几房如花似玉的妾室。

我听得这消息,当即踹开宫门要去撕了裴茗。谁料刚摸到朱雀门,就撞见周非鱼那张阎王脸:"夜禁将至,请公主回宫。"

这煞星本是战功赫赫的骠骑将军,不知怎的被父皇摁在东宫当起太傅。他武艺高强,我自知逃不出他掌心,只好拐进酒肆买醉。醉眼朦胧间,把裴茗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倒不是多在乎那厮,只是我们李氏皇族最要脸面,哪受得这般折辱。

次日醒来已在寝殿,侍女翠翠说,是周太傅抱我回来的。抱?!他好大的狗胆!裴茗想抱我都被踹开三丈远!翠翠却道是我缠着人家脖子死不撒手,还是她连拖带拽才掰开。想来必是将他当成了我寝殿里那只绒兔抱枕。

我正琢磨着如何封口,却见宜川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阿姐!周太傅带兵出征了,我再不用背那些之乎者也了!"出征倒好,省得我杀人灭口。只是裴茗这账,还得我亲手清算。

三个月后,云南王的人头被挂在城门示众。父皇仁慈,留了裴茗一条狗命,贬作云南侯。我暗道留着这颗脑袋正好,待我亲自拧下来当蹴鞠踢。

庆功宴上再见周非鱼,我险些打翻酒盏。这活阎王怎的成了平叛功臣?入席时对上宜川苦哈哈的脸:"阿姐,周太傅凯旋了,你自求多福吧。"

我心中警铃大作,果见父皇举着酒樽道:"周爱卿此番功在社稷,只是尚未婚配,朕今日便做个红娘如何?"老皇帝还冲我挤眉弄眼,活像市井里卖白菜的货郎。

殿中忽有环佩叮咚,我那"弱柳扶风"的堂姐清颜郡主已羞得抬不起头。她爱慕周非鱼的事在贵女圈人尽皆知,奈何次次碰壁。也是,长这么大,我还没见周非鱼对谁展过颜。

我瞧着清颜吃瘪的模样,忽觉这门婚事倒有趣——既能膈应裴茗,又能气死清颜,还能镇住宜川那皮猴。思及此,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父皇见状大喜:"朕将宜春许配与你,可好?"

我还没来得及反对,周非鱼已扑通跪地:"微臣蒲柳之姿,恐辱没公主金枝玉叶!"

这话气得我肝疼,本宫尚未嫌弃,你倒先摆起架子!我偏要嫁你不可!

"女儿心悦少傅已久……"我捏着嗓子学清颜的腔调,末了还不忘补刀:"只是没料到少傅竟介意女儿曾有婚约。"

这冰雕跪在地上,活像尊石像。我暗自咬牙,再敢拒绝,信不信本宫先砍了你!

半晌,他终是叩首接旨。我捏着帕子遮住冷笑,这婚事,可算是成了。

【第一个冬日】

我与公主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自大婚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违背她的意愿。其实在拍案而起的那个瞬间,我便已心生悔意。她自幼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这般疾言厉色定会令她惊惶无措。

只是义父对我恩同再造,阿星又视我如亲兄长,此刻阿星被困朔北叛军重围,我怎能袖手旁观?生怕再滞留片刻会口出恶言,索性甩袖夺门而出。

怎料她竟扬言要废黜驸马?!这番决绝之语犹如利刃刺入心扉。也是,这场姻缘本就是她赌气之下的产物。

我入宫请命时,圣上应允得异常爽快。忆起当年接掌太子少傅之职时,我曾立誓要全心教导储君,永不再踏足沙场。可后来终究为她破了例。

云南王叛乱之际,裴茗另娶他人,我深知以她的脾性必会寻裴茗讨要说法。果不其然,那夜我在宫墙外截住了醉态酩酊的她。她踉跄着扑进我怀中,口中反复呢喃着裴茗的名字。

我素来厌恶她沾染酒气,既不愿旁人窥见她失态模样,更不愿听她吐露真心。明知她终将另嫁他人,却仍忍不住追随左右,终究不忍见她受半分委屈。

于是我主动请缨平定滇南之乱。其实当时本可取裴茗性命,却上书为其求情。我想着她那般倾心于他,若裴茗身死,她怕是要恨我入骨。即便无缘情爱,至少别让她心存怨怼。

未料圣上竟为我们赐婚,更未料她会坦言心悦于我。她模仿清颜郡主的举止实在拙劣,可我却甘愿沉溺在这场骗局里。

纵使知晓圣上赐婚别有深意,纵使明白她是在与裴茗怄气,我仍应下了这门亲事。这般运气,此生大约只此一回。

谁知大婚不久,京中便风言四起。都说宜春公主恃宠而骄,强拆鸳鸯。我与清颜郡主倒成了话本里的苦命人。

说来可笑,我与清颜郡主统共也没见过几面,更不知她何故钟情于我。早闻她与公主素来不睦,宫人们总说公主抢夺郡主心爱之物。可清颜郡主看似柔弱,实则城府颇深,真要斗起心机,宜春未必是她对手。

我数次暗示与清颜并无瓜葛,她却始终无动于衷。也是,我本就不配得她垂青。自幼至长,她眼中唯有裴茗一人。

我承认入宫任少傅,私心是想离她更近些。太子宜川顽劣不堪,与胞姐如出一辙。宜春时常陪读,却总与裴茗交头接耳,带着太子嬉闹。

我虽恼怒却无可奈何,只能呵斥太子以儆效尤。久而久之,她便鲜少踏足书房。每次她离去后,我又懊悔不该迁怒于人,可待她再来,仍是旧景重现。

直至许久之后方才醒悟,原是我见不得她与裴茗耳鬓厮磨,原是想让她也能注意到我。这般痴傻行径,如今想来竟觉荒唐。

可每逢面对她,所有理智便烟消云散。出征前夜,我在她院外伫立整宿,却始终未见灯火亮起。已听说那日争执后,她当真去中宫求见皇后,怕是商议和离之事。

她素来心软要强,说出口的话断无转圜。我暗自庆幸皇后驳回了请求,如此在边关至少能光明正大地牵挂她。可骗得了世人,却骗不过自己——裴茗已然休妻,而我即将失去她。

出征那日,我在城门伫立良久,终究未等到那抹倩影。原以为朝夕相处整年,总能换得她半分情意。如今方知,那年旧事,不过是我一人的独角戏。或许在她心中,我与那些阿猫阿狗并无二致,救过便忘了。

【第二个春天】

他竟说要与我详谈,谈什么?炫耀你的凯旋之喜?!

我紧闭房门不予理会。莫以为离了你我便无法安眠,抱着绒兔玩偶照样能酣睡。

未曾想他真在门外站了整夜,更未料到我这一觉竟睡至日上三竿。待我匆匆奔上城楼,只望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后知后觉涌上心头——他这次当真走了,未留片言只语便走了。走了才好!最好马革裹尸!届时我定要拿着抚恤金养十个八个面首。

可为何心中空落落的?那日争执后,我立即入宫求母后做主。休夫之言既出,自要死撑到底!可我未曾提及和离,反是恳请母后劝阻圣上。

周非鱼此人,木讷得像块榆木,倔强得似头蛮牛。除却父皇,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拦他赴死。母后却问我:"你可曾真正了解过你的驸马?"

这有何难?穆侯爷的义子,武状元出身,古板得像个老学究。母后却道:"他曾在敌国王都九死一生,是大凉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你真信这般男儿会如此寡淡?"

信与不信又能如何?他在我面前便是这般模样。"他娶你时便该知晓,此生只能在京城当个闲散驸马。本该翱翔天际的雄鹰,却甘愿为你困守金笼。"

母后这话何意?怎的倒像是我误了他?满朝文武都是死人不成?为何次次都要他披挂上阵?

如今他真走了,你们称心如意了!说来也怪,他在时我总想偷溜出府,他走后我却整日闭门不出。

是的,我在赌气。气他的不辞而别,气父母的立场,更气这该死的世道。可越气越觉委屈,比裴茗娶亲时还要委屈。爹不疼娘不爱,活似地里的小白菜。

委屈间忽觉小腹坠痛,原是月事来了。我蜷缩在床榻,恍惚间竟觉暖意渗入腰腹,疼痛竟也缓和几分。往昔每月此时,他总会从背后环住我,将温热掌心覆在我痛处。

半梦半醒间,我竟以为他归来了。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次日醒来,方知不过是只汤婆子罢了。

终究,他还是未能归来。

是啊,此刻他应当还在奔赴朔北的官道上,又如何能折返京城呢。

好不容易挣脱了那些腌臜事,我便携着新得的自由进宫探望皇祖母。

老祖宗宫里的私房菜堪称一绝,每回我说想她了,倒有七分是惦记着那口吃食。

偏生天不遂人愿,又在御花园撞见了沈清颜。

我攥紧了皇祖母今晨才赐的羊脂玉如意,指节都泛了白,生怕这物件转眼又易了主。

她掏出手帕掩唇轻咳两声,眼眶便泛起了红晕。

皇祖母见状立刻怜惜道:"清颜自幼体弱,倒比你这泼猴更需这玉器养身。"

我李宜春素来吃软不吃硬,你若好声好气求我,或许我就大发慈悲让了。

可若耍心机玩手段,我宁可砸个粉碎也绝不便宜了你。

当着满殿宫人的面,我故意松了手,那玉器便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

说来也怪,分明是她巧取豪夺在先,到头来受责难的却总是我。

这玉如意如是,周非鱼亦如是。

大婚那日他虽隐晦提过与沈家姑娘并无深交,我却佯装浑然未觉。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只知沈清颜对他存着别样心思,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时我满心盘算着如何折辱裴茗颜面,如何斩断沈清颜痴念。

皇祖母笑呵呵打圆场:"岁岁平安,碎碎平安。"

我懒得让这腌臜事败了用膳的兴致,也歇了揶揄沈清颜的心思。

偏生翠翠那丫头笨手笨脚,剥个蟹子磨蹭半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清颜将蟹黄吃了个满嘴流油。

此刻我竟破天荒念起周非鱼的好来,单说剥蟹这门手艺,倒真真利落得很。

好容易尝到口蟹黄,皇祖母却又拦着不让多吃,念叨什么"性寒伤身"。

我岂会不知她下半句要说什么,左不过是催生的老生常谈。

说来惭愧,成婚整载,我们同榻而眠的次数屈指可数。

许是初夜太过孟浪,倒让我对云雨之事生了惧意。

说来也是自作孽,当初不该听信沈清颜的谗言,给他灌了那么多虎狼药。

可他弄疼了我,便全是他的过错。

最烦父皇派来的老嬷嬷整日盯着,活似防贼般防着。

我便与他立下三章之约,唯有休沐日方可同房,其余时候若敢造次,我定要请旨和离!

其实心里门清,凭他的膂力,若真用强我哪能反抗得了。

可公主三嫁成何体统,这脸面我委实丢不起!

偏生他恪守这荒唐约定,有时见我郁郁寡欢,便只和衣拥我入眠。

至于子嗣问题,我早与他挑明态度。

不生,我畏痛。

况且相夫教子这种事,光是想想便觉可怕。

【第二个冬日】

离京已逾数日,今夜扎营在芦苇荡旁。

兵卒们就地取水煮鱼,有新兵蛋子捧着蒸蟹进献。

我素来碰不得这物什,哪怕沾唇也要起满身红疹。

宜春却对这口鲜美情有独钟,每逢中秋必要日日食蟹。

此物性凉,我不愿她多食,却总拗不过她撒娇耍赖,鬼使神差剥了一只又一只。

可每回见她月事时蜷缩床榻的模样,又悔得肠子都青了。

算算日子,怕就是这几日了。

不知她可有乖乖饮姜糖水,翠翠那丫头能否照料妥当。

待我班师回朝,定要严管她食蟹的癖好。

只是不知……可还有归期。

想来我远在边关,她怕也吃不上全蟹宴了,太后必会克扣公主府的例贡。

每次随她拜见皇祖母,总绕不开子嗣话题。

有时我也曾动过私心,想用孩子拴住她。

甚至幻想过我们孩儿的模样,定要像她般明眸皓齿。

可比起血脉延续,我更怕失去她。

阿星母亲便是血崩而亡,自那后义父再未展颜。

孩子可以过继,可以领养,但这世间李宜春只有一个。

她这般畏痛,连手指破皮都要嚷嚷半日,教她生育,我如何忍心。

说起痛楚,我至今不解她为何总喊疼。

是初夜惊吓过度,还是我确实技巧拙劣,亦或只是推脱的借口?

可无论是何缘由,我都无法释怀。

在军中那几年,虽听过些荤话,副将也塞过不少春宫图。

可梦里千百回缠绵的,始终只有她。

真个儿成了亲,方知男子本就是禽兽。

我故作淡然,暗地里却算着休沐日。

十日一相逢,有时还要碰上她月信,她若不快我便强忍欲火。

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百战百胜的骠骑将军,怎会签下这等城下之盟。

我能舌战南楚群臣,为大凉夺回失地,唯独对她束手无策。

罢了,忍便忍罢,只要她还在我怀中。

当初接旨时,原以为会是段相敬如冰的姻缘。

新婚夜我甚至提醒她,莫要碰那掺了药的合卺酒。

因为我无法接受,她是与旁人赌气才嫁我。

不愿不明不白要了她,更怕她醉眼朦胧唤错名讳。

后来我们始终相敬如宾,直到那夜她主动撩拨。

她哄我饮下数杯酒,媚眼如丝地攀上我肩头。

"夫君,我们圆房可好?"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炸得我浑身燥热。

我正待推拒,她已解开我衣带,檀口轻咬我喉结。

谁教她这些的?!

不知男子最经不起撩拨么?何况是觊觎多年,又中了药的男子。

"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攥住她手腕。

"勾引你呀。"她吐气如兰。

这声娇嗔击溃我所有防线。

我反客为主,将她压在锦被之上。

她主动迎合,我却惶恐她下一刻会唤"裴茗"。

唇齿纠缠间,我执拗追问:

"唤谁?"

"夫君……"

"我是谁?"

"周非鱼……"

她不厌其烦应着,我终于确信。

此刻在我身下的,是我的妻。

我这样紧紧搂住她,将她托上欢愉的巅峰,再任由彼此沉溺在情潮里翻涌。

原想温柔些待她,可这女人究竟给自己灌了多少烈性药?

她急促的喘息,破碎的呜咽,夹杂着泣音的娇啼,每一声都像细小的银钩,撕扯着我最后一根名为克制的弦。当理智的防线一旦崩溃,汹涌的情潮便如决堤洪水,再难收束。

这一夜,尽是荒唐旖旎。

待晨光熹微时才惊觉,她肯委身于我,不过是与清颜赌气使性。

清颜曾轻蔑道:"纵使你得了他的身,也休想叩开他的心门。"

如今想来,这番话倒似尖刀,反手扎进我心窝。

我确是得了宜春的身子,可她的芳心,此刻又悬在何处呢?

周非鱼爱李宜春入骨,这秘密无人知晓。

此番出征朔北,归期未卜。

除却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间绣坊,不知来福能否料理妥当。

沙场之上,方才还与你并肩杀敌的兄弟,转瞬便成了冰冷的尸身。

我领他们出征,却未能全须全尾带回,徒留多少白发老母倚门望,新妇垂泪守空房,稚子哭喊寻父归。

这间绣坊,便是我要给兄弟们的交代——妥善安置遗孤,方不负他们以命相托。

又要踏足那血火纷飞的战场了。

此去朔北,不知能否再寻得旧部坟茔。

刀剑无眼,生死难料,可纵使要和离,我也定要活着归来,亲手接过那封休书。

这人间,断不能再添新寡。

【第三个春天】

皇祖母不疼我了,连例供的阳澄湖大闸蟹都克扣。

不过本宫家底殷实,几只螃蟹还吃得起。

所谓家底,不过是闲来无事盘下的醉仙楼。

这酒肆占着京城最金贵的地段,掌勺的是御膳房退下来的老师傅,从雕花窗棂到翡翠白玉羹,样样都是本宫亲督。

奈何三分钟热度过后,便全权交给来福打理。

偶尔月底对账,见着进项尚可,便也由它去了。

今儿个本想微服探访,哪知刚踏进门,小二便点头哈腰要清场。

这酒楼装潢明晃晃写着"寒酸勿近",价格却亲民得很——整只蒙古烤全羊竟只卖二十两!

可账面上分明写着盈利,大堂里却冷清得能听见针落。

在我再三威逼下,掌柜才吐露实情:

每月月末,驸马爷都会悄悄来补齐亏空。

周非鱼?他哪来的银钱?

他那点俸禄还不够买我胭脂盒的,这些年可都是本宫养着他!

父皇,儿臣给您揪出个蛀虫!

归府后逼着来福搬来内宅账册,这一查可了不得——

感情被包养的竟是我自己!

古玩店、绸缎庄、药材铺,他名下产业遍地开花,倒是我那醉仙居和间绣坊,活像两只吞金兽。

尤其这绣坊,烧钱本事竟比我的酒楼还胜三分!

他堂堂七尺男儿,开什么绣坊?

越琢磨越觉蹊跷,心底不安如野草疯长。

次日亲自探访,见绣坊经营得井井有条,绣娘们皆是本分妇人,倒不像藏污纳垢之地。

正欲离去时,忽闻孩童啼哭声。

我摸出桂花糖哄他,那奶娃娃却仰头道:"我爹爹叫周非鱼。"

霎时如遭雷击,眼睁睁看着温婉女子将他抱进门去。

原来如此!

我说他怎对子嗣无甚执念,我拒他于千里之外也由得我,合着在外头养了外室!

那孩童瞧着已有三四岁光景,倒显得我才是那横刀夺爱的妾室。

也是,他本就是被迫迎娶我这刁蛮公主,毁了他与青梅竹马的姻缘。

如今想来,倒是我棒打鸳鸯,拆散有情人了。

往日总拿休夫要挟他,此刻真握着把柄,反倒不敢进宫面圣。

我翻来覆去想不通,那女子究竟何处胜过我?

她有本宫的簪缨世族?有本宫的泼天富贵?偏生那绣坊亏得比我的酒楼还狠!

可周非鱼待她有情,他们有骨肉牵绊,这是我穷尽一生都追不上的。

有时也会自嘲,若非我执意下嫁,他或许早娶了温婉贤淑的良人。

可细想又觉委屈,分明是他先欺君罔上骗婚在先,后又移情别恋在后,怎的我倒成了罪人?

他养得外室,我养不得面首?

当即召来教坊司乐人,左挑右选。

可看来看去,竟无一人入眼,个个脂粉气太重,全无半分阳刚气。

周非鱼虽是武将,却通晓琴棋书画,周身萦绕着文人的清贵;说是文士,偏又剑术超群,兵法如神。

这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男儿,教我上哪儿再寻第二个?

本想隔日再选,哪知当晚父皇便派了太监来训斥,骂我"李氏皇族没这般伤风败俗的闺女"。

更可气的是皇兄宜川,竟与父皇一唱一和,将我骂得体无完肤。

娘家人不帮衬便罢,怎的尽帮着外人?

周非鱼究竟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们这般维护?

养面首的路既被堵死,我另生一计。

那孩童既是他骨肉,我抢来养着便是。左右我怕疼,白捡个儿子岂不美哉?

待我拿出正妻派头,打发那外室还不是易如反掌?

哪知刚到绣坊门口,又撞见个女童哭喊爹爹,清冷女子抱着她进门而去。

好个周非鱼!竟养了不止一房外室,还金屋藏娇养在一处!

更惊人的是,陆续又有几个孩童哭着找爹,那些抱着孩子的绣娘们,竟从四人麻将桌迅速扩编成十三幺大军……

好一出声势浩大的多人认亲大戏!

若这些真是周非鱼的外室,他倒真配得上"铁肾将军"的名号。

细问才知,皆是阵亡将士的遗孀,孩童们唤他"干爹"。

原是我自作多情,闹了场天大笑话。

可陡然间成了这么多孩童的干娘,这滋味……委实复杂得很。

再想想自己竟曾动过替他养外室子的念头,直教人脊背生寒。

皇祖母这些年催生,竟将我逼到这般境地了么?

可他为何从不与我言明此事?

罢了,便是他说了,依着我的性子,怕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若非今日心血来潮查账,这些秘密,怕是要随我埋进黄土。

母后说得对,我向来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从未真正懂过他。

【第三个冬日】

昔年我总在困惑,旁人描绘的周非鱼与我朝夕相对的夫君判若两人,却始终未曾深究其因。同衾共枕数载春秋,我竟不知他饮食偏好,亦不曾过问每日行踪。本该由主母操持的绣坊事务,我亦处理得杂乱无章。直至某日去宜川处用膳,方知他对蟹肉过敏。可他明知我嗜此物如命,每宴必亲自为我剔取雪白蟹肉。

陪父皇对弈那日才惊觉,他素日饮的普洱竟是为迎合我的口味。他真正钟情的,是那产自阳羡的明前春芽。此类隐秘往事,怕是不知凡几。他对我了若指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这认知如鲠在喉。或许,是时候拨开迷雾,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行军途中偶遇野兔,往事忽然涌上心头。当年她曾对我说:"将军赶路,不追小兔。"此刻想来,竟与眼前景象丝丝入扣。宜春素来爱兔成痴,连寝卧都要抱着绒兔安眠。其实我们初遇时,我亦赠过她一只活物。

那年我箭术初成,常随义父赴秋狝之约。奈何树大招风,惹得世家子弟群起而攻之。他们人多势众,我本可杀出重围,却恐连累义父,只得生生忍下拳脚。猎场之上,我失了准头,他们竟变本加厉,欲挑断我手筋。千钧一发之际,稚嫩童音划破长空:"仗势欺人?本宫今日便教你们何为真正的仗势!"

八九岁的女童扛着与身量不符的雕花铁弓,明明腿肚子还在打颤,偏要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命人竖起箭靶,将铁弓塞进我手中:"射!射中了算你的本事,射死了算本宫的罪过!"那些纨绔子弟哭爹喊娘求我开弓,我闭目引弦,箭矢破空之声惊起林间宿鸟。正待还弓致谢,她却竖指抵唇,指向草丛中瑟缩的雪兔。

"兔兔这般可爱,怎忍伤害?"她跺着脚拦我,转身却把铁弓忘在我处。本欲归还,奈何宫闱森严。再相逢时,她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那把铁弓便成了我枕边信物。或许她不知,当日那句"当个大将军"的戏言,竟成了我半生征途的明灯。

考武举,入行伍,踏尸山,每一步都烙着她的影子。再见时她已许配云南王世子,金童玉女的佳话传遍京城。我本欲上前道贺,终究在人群外驻足。沙场男儿生死难料,何必徒增离愁。本以为会这般默默归北,谁料圣旨突降,南楚之行竟成皇考。

太子少傅的任命状捧在掌心发烫,我方悟皇帝早存栽培之心。滇南平叛后,皇帝借机削藩,明摆着要将我推入权谋漩涡。最意想不到的,是那道赐婚懿旨。娶了公主便入宗室,从此不再是孤臣孽子。为她画地为牢,我甘愿沉沦。

可帝王心术深不可测。某日君臣对弈,皇帝竟笑言:"若你二人育有子嗣,拥立幼主亦未尝不可。"此言如冰锥刺骨。伴君如虎,我至今未解圣意。秋狝时云南侯裴茗伴驾,此人休妻入京,分明对宜春余情未了。

每看她捧着普洱茶盏出神,我便暗自揣度:她究竟是念着云南的茶,还是云南的人?他们本该是璧人一对,我不过是横插进来的变数。果然不属于我的,终究强求不得。

【第四个春天】

昨夜噩梦里,周非鱼倒在朔北风雪中,周身浸染着刺目猩红。惊醒后冷汗涔涔,心悸久久难平。早闻塞外九月飞霜,这梦境莫不是上天警示?我辗转反侧至天明,终将醉仙居地契拍在案头——换些现银,让绣坊赶制千件棉袍。

刚要出门,却见裴茗立于阶前。云南侯进京伴驾的消息早有耳闻,只是未料他来得这般急切。看来周非鱼当日留情,倒让这小子生了痴心妄想的胆量。

"宜春,久别重逢。"他倚着朱红宫墙,眉眼含着三分笑意。

确实阔别经年,可我今日另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暇叙旧。我目不斜视欲绕道而行,却被他抬臂拦住去路。这人在宫闱夹道里磨蹭半晌,终是憋出一句:"我已与发妻和离。"

早有耳闻,恭贺鳏居之喜。我敷衍着抬脚要走,他却捧出个雕花锦盒:"记得你最爱吃鲜花饼,还捎了陈年普洱……"

本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偏生他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着不放。我斜睨着那方檀木食盒,冷笑出声:"早戒了甜腻吃食,如今只饮阳羡雪芽。"说着故意晃了晃手中青瓷茶盏,"周驸马昨日新焙的春尖,可比陈年普洱清冽百倍。"

这倒是实话,这几日我日日守着紫砂壶品茗。起初不过是想探探周非鱼的喜好,谁料越品越觉这茶汤醇厚回甘,倒像是能品出些岁月沉淀的滋味。

"既如此,不如请我入府共饮?"他竟厚着脸皮提出这般请求。

"圣上新赏的明前茶,可不敢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我刻意咬重"驸马"二字,"这等珍品,自然要留着等周郎归来对酌。"

他闻言骤然变色,急切道:"你真当自己了解周非鱼?他远非表面那般简单!"

我当即沉下脸,字字铿锵:"此刻或许知之甚少,可他是与我共结发丝的夫君。我既托付终身,便容不得旁人置喙半句!"

撂下这话我便拂袖而去,周非鱼还等着我送冬衣呢。待处理完琐事,却在秋狝前夜发现惯用的铁胎弓弦断裂。我猫着腰溜进周非鱼的兵器库,墙角悬着的那张漆木宝雕弓霎时撞进眼帘——弓臂虽有些斑驳,握在掌心却如量身定做般契合。

这分明是我的旧物!弓脊处还留着幼时父亲亲手刻的"宜春"二字。他这般爱洁之人,怎会收藏这等陈旧兵器?

夜阑人静时,我抱着陪嫁的兔儿枕辗转反侧,往事忽然如闪电劈开记忆。十二岁那年猎场初遇,那个被世家子弟围殴的瘦弱少年,可不正是眼前人?

"将军赶路,不追小兔。"当年我信口胡诌的戏言,竟成就了今日的镇北将军。世事果真如棋局,落子无悔。

恍惚又忆起及笄那年,他曾在围场为我擒来只雪团似的小兔。清颜表妹来抢,推搡间笼子坠入荷塘,我纵身跃入寒潭却只捞起片片涟漪。高热缠绵病榻时,太皇太后命人缝制这兔儿枕,说能招回小兔魂魄。

后来裴茗也送过白兔,清颜照样来夺,我索性转手相赠。可再名贵的玉兔金貂,终究比不上最初那只湿漉漉的小生灵。就像此刻怀中的兔儿枕,分明是死物,却因浸着旧年月光,在暗夜里泛着温润的光。

【第四个冬日】

我仰头望着天际残月,不知广寒宫中是否有人同我一般凭栏。这般想着,鼻腔忽然发痒,连着两个喷嚏惊飞了檐下寒鸦。

会是谁在念叨我呢?此刻她该在猎场红枫间策马,裴茗定如影随形伴在左右。至于具体情形,我竟不敢深究。

朔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我这身子骨何时这般羸弱了?不过被流刃划开两道血口,倒教塞北的罡风钻了空子。说来惭愧,竟错过三个银装素裹的严冬。

呵气成雾,滴水成冰,这般景致在江南是断然见不到的。我裹紧狐裘立在城楼,生怕少看一眼,便要与这千里冰封永别。权当是给旧时光景补上句迟到的告别。

那年离京前夕,我在朱雀长街偶遇偷溜出宫的宜春。双腿像被施了咒,鬼使神差跟了她半日,直到暮色四合目送她回宫。当夜收拾行囊时,我甚至已做好老死边关的打算。

谁知圣旨突降,调我南下平叛。至今未解其中缘由——满朝文武济济,怎就选中我这个无名之辈?

行军三月有余,历经数战,怕是不日将与阿星会师。他执意来朔北平乱时,我便知另有隐情。缠绕他多年的梦魇,终该有个了断。

阿妍姑娘倒是通透,与她那位骄矜的表姐截然不同。青梅竹马的情谊,原就比旁人更懂彼此。

可宜春从未试着懂我,或者说,她根本不屑懂。出征前她闭门谢客,连当面辞行的机会都不给。其实自离京那日,我便想修书一封。写长了怕她嫌烦,写短了又觉诚意不足,竟至三月未落只字。

谁料她会命人送来御寒棉衣。我追问押粮官:"可还有旁的物件?哪怕只言片语?"

来人摇头:"公主只说务必交到将军手中。"

她竟还记着旧怨。我太清楚她的脾性——若三日不与你言语,定是哪里得罪了她尚未赔罪。可这次,我实在参不透她心思。她本该与裴茗把酒言欢,怎会想起给戍边之人送冬衣?

莫非……她心里终究有我一席之地?

这个念头乍起,胸腔便似擂起战鼓。可她分明在城楼扬言要休夫!

我盯着棉衣针脚发怔,忽觉这团鹅黄比边关皓月更灼人。最终提笔写下四字,让军士快马送回:"静候归期。"

这四个字最是玄妙——可作赔罪之语,亦可解为和离之约。横竖我把选择权交予她,她怎么想,我便怎么应。

穿上棉衣的刹那,竟生出抛下三军私逃回京的冲动。可转念又想,这仗还是打得慢些好。若班师回朝那日,她当真要谈和离……

【第五个春天】

裴茗日日都到公主府纠缠,我索性卷了细软搬去外祖府邸暂住。好歹那边还有阿妍能与我作伴,不至于太过冷清。

我那小表妹虽古灵精怪得紧,却也是颗七窍玲珑心。更巧的是,我们恰似寒风中两株相依的梅树——都在巴巴望着朔北传回捷音。

阿妍与穆家次子摘星自幼穿一条裤子长大,此番周非鱼正是奉旨驰援穆家军。如今我们姐妹俩守着空闺,来日怕是要共侍夫婿同为妯娌了。

有时我真想掰开穆摘星那榆木脑袋瞧瞧,活泛性子怎就不知带挈着他大哥多展颜。周非鱼整日板着张阎王脸,活似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等回京我定要好好调教这闷葫芦。

见阿妍在屋里转磨似的焦躁,我忍不住打趣:"既这般牵肠挂肚,当初怎不拿根麻绳把人捆住?"

"捆得住人捆不住心。"她捻着帕子轻笑,"倒不如放他去搏前程。"

这话倒与母后所言不谋而合。可那冤家走时连封家书都不捎,倒教我日日对着更漏数时辰。前日送去棉衣已是仁至义尽,再要附什么体己话,门都没有!

阿妍整日穆郎长穆郎短,直念得我耳根生茧。索性拽着她往绣坊跑,看那些玉雪团子般的孩童玩耍——谁还没个意中人了?待周非鱼归来,我定要抱着奶娃娃闪瞎他们的狗眼。

再说周非鱼这般人才,万一被哪个狐媚子勾了魂可怎生是好?早些生个孩儿拴住他才是正经。虽说要疼上几日,但细算起来终究是笔划算买卖。

他临行前那句"等我回来"犹在耳畔。

好,我且备好汤饼候君归。

边关大捷的喜讯传来时,我正揪着父皇的龙袍追问:"可曾受伤?何时返京?赶得上除夕宴吗?"

老皇帝捻须笑道:"大军正在当地修整,不日便要启程了。"

"不日到底是哪日?"我急得直跺脚,却换来父皇调侃:"也不知是谁当初嫌人家老气横秋。"

"不老不老,年长的才知疼人。"我忙不迭赔笑,心底却泛起嘀咕:当年父皇究竟瞧中他哪点?

"看来小宜春不知情,三四年前有傻小子偷偷跟着你溜出宫呢。"

这话勾起我满腹狐疑。偷溜次数没有八十也有一百,哪记得清是哪遭?

"约莫三四年前吧。"父皇故意卖关子,"你猜他跟着作甚?"

"儿臣如何得知!"我急得直揪帕子。

"所以朕才派人查他底细,若非如此,这等良才岂不埋没朔北了?"父皇说得轻巧,我却听得心惊——当年若他折在南楚,可叫我怎么活?

细想来,若非云南王叛乱,我此刻该在滇地受罪了。冥冥中似有天意,将我们这对璧人送作堆。

可三四年前……莫非是围场初遇时?那闷葫芦莫不是早对我起了歹念?成婚年余,他竟连句喜欢都吝于出口。

待他归来,我定要逼着这木头桩子日日说情话!

得知归期后,我日日登上城楼远眺。开春那日,终于望见旌旗招展。

"翠翠,本宫发髻可还整齐?"我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偏生觉得该穿那件玫红襦裙。

可马蹄声近了,哪还来得及更换?罢了,且将就这身鹅黄衫子。

眼见那人翻身下马,我提着裙裾飞奔而去。铁甲沁凉刺骨,心窝却暖如炭火。这次再不是午夜梦回,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

"怎的才回?"我埋首在他胸膛撒娇,"可知我在此候了多久?"

【第五个冬日】

归途上我反复思量,该与她说些什么体己话。未料还未启齿,便被温香软玉撞个满怀。

铁甲硌得人生疼,我却舍不得推开这久违的怀抱。直到瞥见她身后裴茗的身影,满腔柔情瞬间结成寒冰——原是拿我作筏子气情郎呢。

进宫述职时,我如木偶般应对圣上垂询,余光却总瞟向她。回府马车上,她托着腮帮子冲我笑,直笑得我后脊发凉。

"今日宴席上用了几只蟹?"我故意找话。

"未曾沾唇。"她眼波流转,竟将粉腮凑过来,"要不你亲我试试?若起疹子便算我食言。"

这丫头怎知我对蟹过敏?未及细想,她已欺身向前。檀口近在咫尺,我喉头不觉发紧。

"一只,真就一只。"她忽然忸怩起来,倒似受屈的小媳妇。

我暗自好笑,面上仍绷着:"美食当前,谁能坐怀不乱?"

"就像你……"她忽然压低声音,"总不会只在外头蹭蹭吧?"

这话如火星溅入油锅,我慌忙别过脸。她却得寸进尺:"我吃蟹了不能亲你,你亲我总成吧?"

话音未落,温软唇瓣已贴上来。若说马车上是蓄意撩拨,那回府后她偷窥沐浴的行径,简直、简直……

荒唐!

夜半更深时,她那双素手偏生不安分,沿着锦被游走摩挲,撩得我浑身血脉贲张。

所幸尚存几分理智,我硬生生压下心头火。

今日并非休假的日子,这妮子定是存心寻我错处,好名正言顺递和离书,转头与那裴茗双宿双飞。

我偏不遂她的意!

"周大将军,莫不是真不行了?"

我行不行她心里没数?这般拙劣的激将法也敢使。

我故作云淡风轻:"边关一战确是损耗些元气,还需将养些时日。"

谁料她竟将柔荑探入中衣,做下这等要命的事……

分明是存心索我性命。

"今晨我食了蟹黄包,明日可是休沐日呢——"

这是何意?莫非明日就要与我摊牌?

次日陪她探望太皇太后,更觉蹊跷。

往日祖母催生时,她总顾左右而言他,今日却爽利应承:"生!明年定让您抱上金孙!"

和离书未写,倒先盘算起给裴茗绵延子嗣了?

往日推说怕疼的托词,原是诓骗我的借口。

我佯装浑不在意,陪她用膳时,见她眼波流转直勾勾盯着蟹黄包,倒叫人于心不忍。

罢了,且剥一只与她。

哪知她浅尝辄止,又念叨起想吃鱼脍。

何时换了口味?瞧那殷切模样又不似作假。

我执箸夹了两块鱼肉,她却只略尝两口便搁了箸。

这又是唱的哪出?想来今夜必要提和离之事,吃不吃倒也无关紧要了。

归途经长街坊,见醉仙居的招牌竟已悄然摘下,门庭冷落。

踌躇半晌,终是开口探问。

她却忽然嗔怪:"御赐的云锦棉衣可还暖身?"

好端端提棉衣作甚?还未及细想,她已数落起我败家行径。

看来私查账目之事已然败露,这是在清点家产预备分家?

回府后坐立难安,等她开口提和离。

她却绝口不提此事,反变着法儿劝酒。

这场景何其熟悉!新婚夜她便是这般灌醉我,还在酒中下药。

"这杯权当补喝合卺酒。"

都要分道扬镳了,喝哪门子合卺酒?

偏生她执意相劝,我只能饮下。谁料她笑语嫣然:"又下药了哟。"

这般戏耍于我,当真可恶!

见她攀上肩头耳语,杏眼含春:"今日休沐,即便没有助兴之物,将军也可为所欲为。"

这是要暂缓和离?

她指尖拂过耳垂,又咬上脖颈,百般撩拨。

已有半载未亲近,想着或许这是最后温存,我终是俯身将她压在榻上。

她却突然附耳轻语:"非鱼,我想为你生个孩子。"

要命!这轻飘飘一句话,险些让我丢盔弃甲。

"你……方才说什么?"我伏在她身上喘息。

"我说……"她忽然咬住朱唇,眸光流转间又改口,"一个哪够,总要生上三五个才好。"

说着便环住我腰身,吐气如兰:"将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这番话比烈性春药更甚,我顿觉血脉偾张。

她似有所感,勾着我脖颈轻笑:"可要再战一场?"

乱了方寸!

昨夜情浓时未做防护,若真有了身孕……

或许孩子能留住她?她若想要子嗣,我也能给,何必非裴茗不可。

一想到她躺在旁人身下,胸中便郁结难舒。

十年了,从猎场初遇至今,整整十载春秋。

在边关的每个日夜,思念都如钝刀割心。

十年之期,我不想再蹉跎。

过几日便是她生辰,我要取出珍藏的鎏金弓,向她剖白心意——周非鱼爱李宜春,爱了整整十年。

可那把弓呢?明明挂在书房的弓呢?

遍寻不着时,心头骤然发紧,莫非天意如此?

连苍天都要阻我表白?

【第六个春天】

我发誓真不是故意窥他沐浴。

不过是想查看他身上是否添了新伤,究竟多了几道疤痕。

他却遮遮掩掩不肯示人,倒勾起我作弄的心思。

我假意宽衣解带,他慌忙阻拦:"作甚?"

"共浴啊!"

话音未落,他已整个人沉入浴桶,只露半张绯红面颊,活似被调戏的良家女子。

又搬出"君子慎独"的陈词滥调。

你是正人君子,我可不是。

不过这浴桶确是狭小,改日命人换个大木桶才是。

既看不得,摸总行吧?

夜半时分,我指尖沿着他身躯游走。

臂上确添新疤,腰身也清减许多。

正待丈量瘦了几分,他已攥住我手腕。

我承认是馋他身子,可还未点火,这鱼儿倒先滚烫起来。

偏生今日不是休沐日,我立什么劳什子规矩,简直是自掘坟墓!

早知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更可恨的是,今日食了蟹,恐害他起疹子,不敢放肆。

眼见鱼儿在网中扑腾,我却吃不得,烦闷至极!

既如此,便同甘共苦吧。

我伸手探入水中,听他在耳畔急促喘息,方觉心头平衡。

经此一遭悟出真理:蟹与驸马,不可兼得。

权衡再三,终究舍蟹取郎君。

可那蟹是皇祖母私厨所制,香气直往鼻尖钻。

不行!绝不能再犯昨日之错。

我强忍馋欲,转而盯着盘中清蒸鱼。

周非鱼却夹来两块鱼肉,这呆头鱼!

今夜若不好生"惩治"他,怎对得起我这番煎熬。

回府后,我唤来侍女翠翠沏茶,特意嘱咐要上那盏阳羡雪芽。

我倚在雕花紫檀椅上,余光却不住瞟向案前之人。但见他执起青瓷盏轻啜一口,修长手指在釉色映衬下愈发白皙,忽地眉心轻蹙,这细微表情恰落在我眼底。

"茶味可还入得了口?"我支着下颌凑近他,发间步摇在烛火下摇曳生辉。

他执盏的手顿在半空:"公主近日怎换了口味?"

"前儿尝着这阳羡茶清冽回甘,倒比往日的普洱更合心意。"我指尖绕着腰间玉佩流苏,状似无意道,"将军莫非不喜?"

"茶汤清醇,自是好的。"他垂眸将茶盏搁回案几,云母石镶嵌的盏托与瓷器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我暗自撇嘴,这呆子惯会装腔作势。那夜烛影摇红时分明听见他压抑的喘息,这会子倒端起清心寡欲的架子来了。嬷嬷说得没错,床笫间的学问大着呢,想我初经人事时哭得梨花带雨,定是挫了他男儿锐气。

不过这几日磨合下来,倒真应了"金风玉露"的妙处。我抚着袖口绣并蒂莲的纹样,抬眼望向正在整理兵书的颀长身影。那日之后他竟再未越雷池,原当他是体恤我初承恩露,谁料今早见他翻箱倒柜寻摸什么,这会子又总在兵器库前徘徊。

莫非……我望着妆台上那把鎏金错银的雕弓,唇角不自觉扬起。这呆头鹅终于开窍了?昨夜我悄悄将弓放回原处,就等着他来寻这定情信物。

"公主,该更衣赴宴了。"翠翠捧着茜色宫装进来,我望着铜镜里眉眼含春的倒影,故意将耳坠子碰得叮当响。今日生辰宴,他总该选在今日表明心迹了吧?

哪知宾客未至,清颜郡主倒先闯了进来。这女人总爱借着祝寿名义拈酸吃醋:"公主金枝玉叶,何苦强占着周将军?"

我执起螺子黛描眉,对着菱花镜轻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眼见她气得摔了茶盏,我慢悠悠补刀:"清颜姐姐若真惦记,不如求皇兄赐婚,本宫定备厚礼相贺。"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又迎来个提剑挑衅的。裴茗世子执剑而立,玄色衣袍猎猎生风:"早闻周将军剑术超群,今日特来讨教。"

我斜倚在回廊朱柱旁,看周非鱼持剑而立。月光给他周身镀了层银边,倒真像话本里走出来的谪仙。"裴世子远道是客,这般比试未免无趣。"他剑尖轻点地面,"不如添些彩头。"

裴茗朗声大笑:"若我输了,即刻返回云南,此生不入京师!"

"若将军败北……"周非鱼忽然转头望我,眸色深如古井,"公主欲往云南,世子莫要阻拦。"

我险些捏碎手中团扇,这呆子竟拿我做赌注!正待发作,却听他低声问:"公主盼我胜,还是败?"

"自然盼你赢。"我踮脚附在他耳畔,温热气息拂过他耳垂,"便是输了,本宫也绝不踏足云南半步。"

他闻言执剑的手骤然收紧,剑光如银龙出海,不过三招便挑飞裴茗发冠。那世子发丝散乱犹自不肯认输,周非鱼却剑锋偏转,只削落他半截衣袖。如此反复数次,直将人逼得狼狈不堪。

"世子可还要战?"周非鱼挽个剑花收势,月白衣衫纤尘不染。裴茗终是掷剑于地,我却无心听他告辞,只觉心跳如擂鼓——这般风姿,怎的从前竟未发觉?

待送走最后宾客,我故意提起秋猎旧事:"将军不在,本宫五箭脱靶,倒叫驸马府丢了颜面。"

"公主若愿学,臣自当倾囊相授。"他抱剑立于月下,银甲泛着清冷光晕。

我咬唇跺脚,这木头!索性挑明:"我的雕弓,可是在将军处收着?"

"在、在下暂为保管。"他忽然结巴起来,玉白面皮染上薄红。

我趁机逼近,香风拂过他喉结:"将军留着作甚?莫非……"指尖点上他心口,"睹物思人?"

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回廊朱漆柱子,震得廊下灯笼簌簌作响。我步步紧逼,直将他困在方寸之间,看那绯色从脖颈蔓延至耳尖。

"周非鱼!"我忽然正色,"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喉结滚动,眼底似有星火燎原:"臣……倾慕公主已逾十载。"

"什么?"我佯作未闻,指尖却悄悄攀上他襟口。

"臣爱慕公主!"他忽地提高声调,惊起檐下宿鸟,"十年间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我踮脚吻去他眼角泪光,正待加深这个吻,却听身后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回头望去,满院仆从或捂眼或偷笑,竟无一人回避。

"怕甚?"我攀着爱人脖颈,在他耳畔呵气如兰,"日后这样的场面,还多着呢。"

烛影摇红中,他忽然将我打横抱起,大步流星朝寝殿走去。我勾着他后颈吃吃而笑,成亲半载方知,原来情到浓时,连月光都会醉人。

【第六个冬日】

我确信那柄雕花桦木弓就收在檀木匣中,此刻却无论如何翻找都寻不见踪迹。来福吞吞吐吐透露,前日晌午曾见公主殿下在藏兵阁附近徘徊。莫非真是她取走了?可这丫头素来最厌旁人觊觎她的物件。

若她当真发现了弓身上镌刻的"李宜春"三字,会不会将我当作觊觎她旧物的变态?转念又想,或许她只是孩童心性作祟,趁守卫换岗溜进来把玩片刻。可这解释连我自己都难以信服——她虽行事不拘小节,总不至于连自己的名讳都认不出。

正当我对着空荡荡的锦盒出神,忽见那抹鹅黄衣角在门廊处一闪而过。待追出去细看,竟是她蹑手蹑脚地将长弓挂回原处。既已取走,何故又要送还?这般鬼祟行径委实蹊跷。

弓矢虽已物归原主,我却辗转难眠。要如何启齿这积攒十年的心事?倘若直截了当道明爱慕,怕是要被当作疯癫之徒。可若太过隐晦,又怕她浑然不觉。我在帐中反复推敲了数十遍措辞,最终决定以秋猎旧事为引,先谢过她当年赠弓之恩。

怎料生辰宴那日,裴茗突然执剑挑战。这个云南王的遗孤,总摆着替父报仇的架势,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当他说出"若败便永世不踏足京城"时,我分明看见他眼底闪烁的算计。罢了,今日便教他输得心服口服。

剑光交错间,往事涌上心头。那年在南疆,我曾在最后关头偏移剑锋。而今再战,我不仅要破他招式,更要斩断他对宜春的痴念。剑锋所指皆是破绽,我故意留了三分余地,待他第三次露出相同破绽时,终是挑飞了他手中长剑。

本以为宜春会去安抚败将,谁知她径直扑进我怀中,带着嗔怪问道:"你为何要让他?"我收紧臂弯,当着裴茗的面将她圈得更紧——这拥抱既是宣告主权,亦是剖白心迹。

可当四目相对时,精心准备的词句竟忘得一干二净。倒是她先提起秋猎旧事:"今年秋狝你未出席,凭我这五箭脱靶的准头,咱们府上可丢尽颜面了。"见她主动提及骑射,我忙不迭应下教习之约,全然忘了此番前来的目的。

"我的弓可还在你处?"她突然发问,惊得我手心沁出薄汗。原来她早知猎场相救之人是我,那这些年的躲闪究竟是戏弄还是试探?我正胡思乱想,却听她轻笑道:"喜欢本宫就直说,又非不给你名分。"

积郁十年的情愫轰然决堤,我攥着她手腕连声道出三遍爱意,震得檐下积雪簌簌而落。预想中的责难并未降临,反倒是温软唇瓣贴上我的脸颊。她倚在我肩头提出霸道要求:"明日要说,后日也要说,往后岁岁年年都要说。"

我屏息等她首肯,却等来更炽热的告白。她踮脚吻上我唇角时,漫天飞雪都成了陪衬。原来所谓地狱天堂,不过是她一念之间。

后来每逢她月事将至,我总要备着红糖姜茶哄她饮用。这日她又耍赖不肯喝,我边啄吻她嘟起的樱唇边打趣:"下次还敢贪食蟹黄羹么?"她捂着心口佯装惊恐:"你莫不是要效仿古人,行那……行那浴血之举?"

我哭笑不得地弹她额头,这小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荒唐念头?她反倒振振有词:"大将军,追妻之路尚且漫漫呢!"我故意将人箍在怀中:"公主既已下旨,臣自当证明雄风。"见她耳尖泛红,终是松了力道:"今日暂且饶你,但需允我整夜抱着。"

夜深人静时,她发间清香萦绕鼻端。我轻吻她眉心,听着怀中渐起的绵长呼吸,在心底默念:晚安,我的小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