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摄政王在皇帝面前跪三天三夜,只为将我贬为妾,让心上人做妻
发布时间:2025-07-22 17:42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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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只为请旨将我贬妻为妾给心上人让位。
三天过后, 他带着圣旨踏出殿门。
皇帝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只愿你来日莫要后悔”。
他却脚步都未曾停滞一瞬,只留下句。“本王永不后悔。
我原以为自己会心如刀绞,可直到现在才发觉自己异常冷静。
皇帝面露担忧, 绞尽脑汁看向我:“皇叔他只是一时被张婉意蒙蔽,
他心里还是最在意你……
后面的话, 皇帝说的也没有一丝底气。
像是自嘲般, 我轻笑一声: “反正过不久, 我就要与他和离出征了, 是妻是妾也都不重要了。”
“陛下也不必觉得愧疚为难, 把和离的圣旨给我即可。”
我也有了决断, 皇帝长叹一声, 又拟了道和离圣旨给我。
出宫时, 正好在下雪, 红墙白瓦, 一切犹如从前。我走走停停竟然无意识走到了御花园, 撞上了伫立在廊庭中赏雪的他。
四目相对。
他诧异一瞬, 眼神晦暗: “月儿何时入的宫? ”
我将圣旨藏了藏, 也装作惊讶: “我来探望太后, 皇叔何时来的? ”
他薄唇紧抿着, 狭长的凤眸上挑像是在猜忌些什么。
对视良久, 最后是他见我脸色苍白,便将大氅脱下来, 披在我的身上。
“既如此, 月儿便同本王一起出宫罢。”怕路太滑, 他执意要牵着我。
我挣扎了两下抽不开, 便由他去了,左右也牵不了几次了。
这时, 小太监匆匆来报: “禀报王爷, 您的护卫战一在宫门口等您, 让奴转告说婉意姑娘害喜, 吐得厉害, 等着王爷回去陪呢。”
下一瞬, 我便感觉, 他握着我的手放了。
“本王先走一步, 你小心回来, 莫要着凉。”他将伞留给我, 叮嘱了句便匆匆离去。
我站在原地看他远去的背影越来越远, 越来越小。直到快要看不见他, 我才压下心中的情绪出了宫去军营的校场练剑。
刚练完外面亲卫来报, 说摄政王派人送来一块十两的金锭, 并且请我回王府去帮忙布置成亲事宜。
我想了想, 是该回府整理自己的所有行李了便回了一趟摄政王。
一柱香后, 我刚走进摄政王府, 便看见府内已经布满红绸, 贴上了红双喜。
我双目一刺连忙收回视线往书房去。
一进听竹轩的院门, 就看见女人披着一身红色狐毛大氅, 坐在主位上喝茶,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 头上带着凤冠, 赤红的宝石熠熠生辉。只一眼, 我便认出这是阿娘留给我的遗物!
觉察到我的视线, 她还抬起手, 得意扶了扶头冠: “姐姐可是觉得眼熟? ”
“现在姐姐只要对着我跪下, 恭敬请我喝茶, 我便把这头冠还给姐姐。”
她洋洋得意仿佛拿捏住了我。
可我却一句废话也没有, 直接越过一众丫鬟上头去摘下她的头冠!
“既是我母亲的遗物, 那就没有向你下跪才能讨回来的道理! ”
我摩挲着手上的红珍珠, 丢下这句话就要走。她看着自信洒脱的背影, 眼里闪过一抹怨毒, 而后捂住小腹痛苦大喊: “痛,好痛……我的孩子……”
周围丫鬟婆子骤然乱成一团: “王妃! 快来人去请御医啊, 王妃和世子出事了! ”
我心口发紧, 不祥的预感如山压来。
自觉从头到尾都没碰到过她, 却忍不住想要加快脚步,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曾想。
我还未出听竹轩, 就被他的亲卫团团围住。
“挽月小娘, 王妃出了意外, 当时只有你碰过她, 还请你留在王府, 。”我握紧手中的红珍珠, 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送回了书房。
我在书房枯坐了一天。
傍晚时分, 他终于忙完过来, 身上还沾着淡淡的血腥味。
一见面, 他问都没问一句, 直接就下了定论。
“月儿, 立婉意为妃是因为她怀了本王故交的孩子, 而且……这也是代替你和你娘, 对婉意和她母亲的补偿。”
我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女人这样拙劣的栽赃陷害, 他都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给她撑腰立威。
我低眉顺眼, 态度恭敬。
既然他不愿意坦白, 那我便装作不知道吧。
他怔然一瞬, 手中的扳指都停下了转动。
他想过我会和他闹和他吵, 但他没想过我就这样认下了。
书房内一瞬静谧下来, 寒风涌动缓缓吹进他的心里。他缓了又缓, 薄唇才轻吐出一句: “你与我好似生疏了许多。”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沉默。
他细细打量我, 这才发现, 我的腰间一片素净: “本王曾送你的那块暖玉呢?你一直随身携带, 近些日子却好似再没见你戴过了? ”
如果他足够细心, 就会发现, 不仅是他送的暖玉, 还有头钗、东珠、手镯。
我屋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早就卖掉了, 凑做军资只为让将士们有衣服过冬。
但我不会告诉他, 只随口一答: “许是遗落在什么地方了。”或许是真的想开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躬身朝着他行礼, 眼里连一丝情谊也没剩下。
“如若皇叔能将剩下的三锭金给我”
“我愿开祠堂将她记在张家族谱上,让她真正成为我张家的一份子。”
“望皇叔原谅我这些日子的冲撞鲁莽, 也算是恭贺皇叔, 觅得良缘, 白首成约。”
纵然他喜形不露于色, 此刻也瞳孔震颤, 难掩惊讶。
他眯起凤眸紧紧盯着我, 似乎是想要看出我有没有在说谎。可我坦坦荡荡。
他的气场一瞬沉了下去, 指尖的扳指“咯吱”作响: “本王以前怎么不知, 你竟这样大方? ”
以前不大方, 当然是因为爱会让人生出独占欲。
现在大方, 当然是因为不爱了。
我扯了扯唇, 一幅乖顺至极的模样:“如皇叔所言, 婉意与皇叔并无私情, 那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
他一噎, 抿着薄唇许久, 才开口: “三锭金, 本王取来给你便是。”
他朝着暗处拂袖, 隐匿在暗处的护卫战一立即得令。不过一刻钟便取来了三锭金。
接过金锭时, 我心口有过一瞬的沉闷。
毕竟拿到这最后三枚金锭, 就意味着我与他的夫妻情谊彻底断了。
我摩挲着这三枚金锭, 红了眼朝他行了个礼。
“多谢皇叔。”
他被我的生疏刺到, 拂袖起身准备离去。
到书房门口时, 才仿佛想起什么似得。“曾经你与本王说, 如若本王令你伤心难过, 便予你一锭金, 待凑满一百锭时, 你便会永远离开本王。”
“不知此刻, 本王给你多少锭了? ”
一百锭金, 一万两, 已经足够买下全军一整个冬的粮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随口说了个数: “九十五个罢。”
听到这个数字, 他紧绷的背脊似乎放松不少。
他背对我点了点头: “剩下五个金锭, 本王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说完, 他才缓缓踏入风雪。他似乎从没想过, 他与我之间早就已经走到了终点。
而等到他的背影彻底被风雪吞没。
我才对着这无边的夜色, 轻轻说了句: “可是皇叔, 我已经彻底放下, 再也不会被你伤到了。”
当夜, 我将那封和离书放在桌上,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王府。
得胜还朝后,他终于跨过世俗,在三军阵前起誓要娶张挽月。
“本王顾砚之此生不求子,不纳妾,只求与张挽月白头与共!”
大胤朝人尽皆知,摄政王顾砚之爱张挽月如命。
可婚后三年,他养了张挽月的义妹张婉意做外室。
且对张挽月唯一活下来的兄长张彦辰说:“四郎,唯有你以残疾之身,去陛下面前哭诉不放心婉意,陛下才会将婉意许给我。”
“也只有如此,挽月才不会同我哭闹。”
……
胤朝,常胜将军府祠堂。
“月儿,我观王爷心意已绝,恐怕纳张婉意为妾,只是迟早的事了。”
“可笑当年父亲战死时,还要把那医女张婉意认做义女,她竟然如此恩将仇报,破坏你与王爷的感情!”
祠堂檀香袅袅,四哥张彦辰的话如重锤砸在张挽月心上。
她扯了扯唇角,苦涩的笑溢满脸颊。
与顾砚之相识二十余载,从幼时追着他喊皇叔,到如今跨过礼教成为他的妻。
她见过他爱她是什么模样。
他不爱了,她自然也能第一时间觉察。
只是没想到。
他们曾经跨过万千磨难才在一起,如今成亲不过短短三年,爱竟然就散了。
张挽月着轮椅上的张彦辰,心口刺痛仍如有刀在剜。
十年前,嘉陵关一战。
她父母和三位兄长皆战死,只有四哥张彦辰活着,却也因此一战落下终身残疾。
如今,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她不愿再让张彦辰担忧:“四哥莫担心,我已有决断。”
“近日柔然犯边,陛下已同意我与顾砚之和离,如今只等集齐军资,我便会率领大军,出征柔然。”
张彦辰的手一瞬死死嵌入木轮椅,英俊的脸上是深刻的沉痛。
“挽月!将军府如今只剩我们兄妹二人,若你再出事,叫四哥如何独活?”
他悲痛的话像是巨石,沉沉在张挽月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张挽月指尖微微收紧,死死忍住眼眶中的热泪:“四哥,你我都知道,为国征战是将军府的荣耀,保卫边疆百姓,是你我刻在骨子里的使命。”
张彦辰一瞬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满脸颓败靠在木轮椅上……
兄妹俩相顾无言,只余心痛。
以至于张挽月迎着风雪出府时,眼眶都是红的。
远远地,她就看见顾砚之等在外面。
男人玄色九蟒长袍,大氅上堆满积雪,俊美不似凡人,只有见到张挽月时,那双淡漠眼才有了情绪。
“怎么去了这么久,四郎不知本王在外面等你吗?”
“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饿了?”
“怎么连眼睛都红了?”
他握住张挽月的指尖,觉察到她指尖冰凉,没有丝毫犹豫就将她的手放进怀里暖。
他这样贴心,张挽月该高兴才是。
可距离陡然拉进后,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熏香。
仔细看去,顾砚之的衣襟有些许散乱,脖颈之下隐约可见猩红的吻痕……
她回将军府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竟然也等不得,要和张婉意亲密一翻。
张挽月抬手,轻轻理了理他的衣襟:“皇叔,若是当年,我们没成婚……”
话未说完,顾砚之的脸色就沉了下去:“胡说什么。”
“你是本王亲手养大,现在可是后悔嫁给本王?”
二十年前,柔然犯边,张家满门出征,连年仅十二的四哥也上了战场。
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张挽月一人。
是顾砚之可怜她,把她带进宫。
战打了十年,他就养了她十年。
这十年,她跟着同龄的太子念书习武,跟着太子唤顾砚之皇叔。
也是这十年,她对这个才大自己六岁的皇叔,情根深种……
或许当初。
她就该按下心中爱慕,一声皇叔,一世皇叔。
张挽月笑着摇了摇头:“说笑罢了。”
说完,她先一步上了马车,与顾砚之一同回摄政王府。
谁知才到半路,顾砚之的贴身亲卫凌一突然神色来报:“王爷,户部有紧急公务,请您挪步!”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顾砚之虽然在训斥,可眼里却满是担忧。
太子登基后,身为摄政王的顾砚之已将政务全部交还,如今只在户部领个闲职而已。
他这么着急,大约是去见她的那位好义妹——张婉意。
张挽月笑笑,只说:“皇叔去吧,只是既然失约,别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
顾砚之难得弯起唇角,点了点她的鼻尖:“小狭促鬼,别说一个金锭,就是百个千个,本王也舍得。”
这是他们曾经的玩笑。
若是让张挽月生气,顾砚之就补偿她一个金锭。
如若攒够一百个金锭,张挽月就会永远离开他。
如今,这笔黄金是大军开拔,她出征柔然的最后一笔军资了。
现在还差七枚,就是她凑齐的数量了。
凑齐那天,便是她与顾砚之正式和离,出军北上那天。
顾砚之丝毫未觉,让凌一取了一枚金锭给张挽月,匆匆走了。
再见到顾砚之时,已经是第二天。
他依旧穿着昨天那身,神采奕奕地进了书房找张挽月。
彼时,张挽月已经看了一整晚的边防分布图,双眼通红。
以前,张挽月累了倦了、伤了痛了,顾砚之总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但现在。
顾砚之无视她疲倦的神情,握着她的手:“你近日似乎总是忧心忡忡,我在回府的路上遇见了你的义妹,不若让她入府陪你罢。”
“东侧的听竹轩是不是空着,便让她住到那里。”
如此,便是已经做了决定,只是知会张挽月一声而已。
好在张挽月已经不在意了。
张挽月深深看了他一眼,上扬的语调里没有一丝笑意:“好啊,听竹轩正好离皇叔的书房近,皇叔正好替我多照顾义妹。”
她脸色语气都如常,顾砚之没来由慌了一瞬。
不过很快,那抹慌乱就被他压下,笑着把张挽月拥入怀中。
“婉意是你的妹妹,无论如何,本王都不会亏待她。”
张挽月靠在他的胸膛,明明他还是她爱的那个人,可她心里却已经没了一丝波澜。
张婉意住了下来。
当晚,她就带着丫鬟,哭唧唧到了张挽月的书房:“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姐姐?不然怎么我一入府,亡母留给我的玉簪就遗失了……”
张婉意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苛待义妹。
下人都以眼观鼻,不敢说话。
这点伎俩,张挽月根本就不放在眼里:“那便去查你自己是如何丢失的,与我何干?”
军中事忙,她打发完张婉意,就想让张婉意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通传。
“王爷来了。”
顾砚之一进来,张挽月便看见他的眸光落在张婉意身上。
那眼神,三分疼惜三分担忧,还有四分是安抚。
果然,下一刻。
张挽月便听见顾砚之的质问:“早间让你妹妹住下来是你同意的,如今又闹什么?”
张挽月黛眉一簇,还没开口。
张婉意就先一步跪下,泪眼涟涟:“姐姐,若是别的物件,哪怕再珍贵,妹妹都能赠与你。”
“唯有这支玉簪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还请姐姐还给我。”
就连顾砚之,脸上也染上失望之色:“月儿,你年幼时,本王教导过你什么?”
“君子不虚行,行比有正,你怎么能因为妒忌,便苛待于她?”
他下意识从怀里拿出一锭金:“你若是缺银钱,本王给你便是。”
三言两句,甚至未曾听张挽月辩驳一句,就把苛待义妹罪名盖在了她的头上。
望着顾砚之递来的金锭,张挽月的表情有过一瞬空白。
明明曾经,哪怕她与太子争执,顾砚之都会率先维护她。
他现在就这么爱张婉意?
张挽月扣紧手指,反问了句:“敢问皇叔,我什么都有,为何偏要嫉妒婉意,嫉妒到甚至不惜偷拿她的簪子?”
“当然是因为我有了王爷的骨肉……”
张婉意话未说完,便被顾砚之冷呵打断:“住口!”
可张挽月还是听见了。
原来……急着要纳张婉意为妾,甚至不惜去找四哥商议。
是因为张婉意已经珠胎暗结,顾砚之急着为孩子正名!
张婉意被顾砚之怒斥,眼里的泪当即落了下来。
可这次顾砚之没再看她,而是放缓了声音,小心翼翼哄张挽月:“月儿,一根簪子而已。”
“还给她吧,不闹了好不好?”
这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直直浇灭了张挽月心里的怒火。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还是觉得她在刁难张婉意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挽月扯了扯唇,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
“好,我不闹,那王爷想要如何处置我这个‘苛待义妹’的王妃?”
顾砚之抬手捏了捏眉心,沉思一瞬:“今日起,你就别掌家了,让婉意代你掌家。”
张挽月听着,连心痛都没了,只觉荒谬。
她即将要走,这摄政王府谁掌家都与她无关,只是这张婉意是什么身份,替她掌管王府?
小妾?还是外室?
似乎是洞察她的想法,顾砚之对着下人吩咐了句:“王妃身体抱恙,义妹张婉意代为掌管王府。”
一众仆人连个不字都不敢说,战战兢兢俯首应“是”。
最后,众人退去。
张婉意得意起身上前,靠在张挽月耳畔说了句。
“姐姐,你瞧,这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在家吃不饱,就会到外面偷腥。”
“你信不信,最后我会取代你,成为新的摄政王妃?”
张挽月心口刺痛,可她久居阵前,早便学会了喜形不露于色。
“想要你就拿走罢。”
“抢来的东西,又得几时长久?”
更何况她不日就要出征,这摄政王妃谁爱当谁当吧。
张婉意气得咬紧了牙:“那姐姐就看看,我能霸占王爷几时。”
张挽月懒得和她争吵这些,转身回了书房。
直到把门关上,隔绝掉外面的一切声音之后,张挽月才露出疲态。
她望着桌上的沙盘,满脑子都是以前将军府满门出征,她一个人被丢在诺大的空府里,是顾砚之牵起她的手,说会给她一个家。
现在,摄政王府一切如旧。
张挽月却已经没有家了的感觉。
她重新推衍沙盘,一遍遍安慰自己:感情是会消失的,这个世界上没有天长地久。
心口翻涌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下来。
张挽月盯着桌上的沙盘,决定接下来的时间都闭门不出,专心养好旧伤,推衍战术,等待顾砚之军资。
确实,顾砚之或许也觉亏欠,隔三差五就差人给她送来一块金锭。
同时也会让下人通传一句。
“王爷事忙,等忙完便过来陪伴王妃。”
又过两天,顾砚之确实来了,只不过却不是来看她的。
他进书房的时候,凌厉的眉眼低垂着,一幅风雨欲来的模样。
以前张挽月很熟悉他这幅模样。
幼时她与太子犯了错,上树掏了鸟窝,拔了大臣的胡子,顾砚之就这样沉着脸打她和太子的手板。
打完后,他又会背着太子给她上药,喂她吃果脯。
可现在……
“可知道你犯了什么错?”顾砚之的声音低沉如刀。
“不知。”
张挽月这几天都闭门不出,甚至和外界传递消息,都是贴身亲卫代传。
顾砚之眉头皱得更紧、更深:“不知?那日从你这出去,婉意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今日宫中御医来看,说她已经中毒几日了!”
“如今婉意已经缠绵病榻,御医说若无解药,只怕撑不过三日。”
“月儿,你实在是让本王失望。”
幼时,张挽月养在顾砚之膝下,千娇万宠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从顾砚之嘴里听见“失望”二字。
为了不让顾砚之失望,她读书比太子认真,练武比太子刻骨。
如今只是为了一件连证据都没有的事情,他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对她“失望”了。
张挽月的心仿佛被划了道口子,鲜血淋漓地痛。
对一个不信任自己的人,她也懒得辩解:“我没做过,解药没有,其余便任凭皇叔处置。”
“罚跪宗祠也好,和离也好,我都接受。”
话落,“啪”的一声脆响。
顾砚之手间扳指骤然碎裂,他眼里愠色更浓,喉结微滚正要说些什么。
外面突然传来护卫凌一的禀告声:“王爷,御医已研制出婉意姑娘的解药,只是如今还差一味,一味药引……”
“差什么直接去寻便是,吞吞吐吐做什么!”顾砚之抬眸冷斥。
凌一远远看了张挽月一眼,抱拳跪下:“还需婉意姑娘至亲之人的血肉为药引!”
顾砚之的脸色变了又变,挥了挥手示意凌一退下。
待书房内彻底静谧下来,顾砚之看着张挽月,放缓了声音开口。
“月儿,此事因你而起,自该由你解决。”
若是之前还能说伤心沉痛,此刻张挽月已经只剩下愤怒:“皇叔别忘了,她只是我父收留的义女……”
话没说完,就被顾砚之不耐打断:“本王早便查过,她是张老将军的亲生女儿,是你母亲容不得婉意母亲进门,才谎称义女。”
“婉意与你,是亲姐妹。”
张挽月一瞬僵在原地。
记忆中,爹娘感情甚笃,爹更是为了娘一辈子不曾纳妾……
难道真如张婉意所说,这世上没有忠贞不二的男人吗?
沉思间,顾砚之已经拿出了随身的匕首,放缓了声音哄她:“月儿乖,等过完一遭,你我之间依旧如初。”
“婉意的身体和她腹中胎儿,不能有任何差错。”
他终于不再伪装,态度也不容拒绝。
好似已经全然忘了。
五年前,张挽月同他一起出征南疆时。
她曾经在战场上替他挡了一刀,那一刀直直贯穿她的小腹,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
代价是张挽月再也无法生育,且每逢冬季时,必痛不欲生。
张挽月心里一片悲凉,声音也轻若游丝。
“皇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绝不会为了任何不值得的人,伤害我自己。”
“若你执意如此,你我不仅夫妻情谊断绝,便是多年叔侄情谊,也荡然无存了。”
顾砚之慌乱了一瞬,再次上前拥住她。
“说什么胡话,我与你拜堂时曾祭拜天地,是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夫妻。”
“至于婉意的事情,我日后再与你解释,毕竟你不能有孕,可以将她的孩子养在你的膝下,摄政王府也算后继有人。”
张挽月小腹坠痛已经让人难以忍耐,却仍旧不及顾砚之的话伤人。
“可是皇叔,当初祭拜天地时,你也曾说过会护我,不让我伤,不让我痛。”
顾砚之愣了瞬,又很快回过神来,将那把精美匕首递到她的手里。
“那你自己来。”
她自己来,便不算他伤她吗?
张挽月接过刀,极轻极轻地说了句:“古有三太子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这次就当我还了你的养育之恩。”
她拿过桌上的茶碗,正要隔开手腕。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王爷莫要再为难舍妹了,不过一碗血肉而已。”
张挽月心头一跳,猛地抬头看去。
四哥张彦辰缓缓推着轮椅进来,脸色惨白,手腕上缠了一大圈白布,白布上漏出丝丝猩红。
迎着顾砚之浑身的威压,张彦辰抬起手腕:“若婉意的身世真如王爷所说,我这个做哥哥的血肉,也可解毒。”
张彦辰朝着张挽月悄悄眨了眨眼,仿佛是在说“月儿别怕,还有四哥呢”。
“婉意身体要紧,彦辰未经通传就擅闯王府,还请王爷见谅。”
顾砚之蹙着眉,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护卫凌一再次匆匆来报:“王爷,婉意小姐醒了。”
顾砚之顾不得这么多,深深看了张挽月一眼,留下枚金锭,匆匆离去。
等屋里彻底没了顾砚之的气息,张挽月的委屈难过就再也压不住了。
她颤着手去查看张彦辰的伤口,眼眶通红:“四哥……”
张彦辰连忙哄她:“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掉金豆子,四哥没事,四哥在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过两天就愈合了。”
“得亏你身边的暗卫来找我,我才能及时过来,不然你就要带着伤上战场了。”
可他越是轻描淡写说没事,张挽月越是心痛如绞。
曾经她曾无数次期盼过,想要父母兄长的疼爱。
如今实现了,她却又好难过。
她能劝说自己容忍顾砚之的变心,容忍张婉意的挑衅。
但她无法容忍自己唯一的亲人受伤。
张挽月狠狠擦去眼泪,叮嘱张彦辰保重身体,数了数确认已有九十七颗金锭后,入宫求见皇帝。
入了勤政殿,张挽月还没来得及行礼。
皇帝顾廷逸连忙从龙椅上下来,扶住她的手臂:“说好的,没人的时候不行礼,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要是连你都向我行礼,那这皇帝真是当的没意思透了。”
听着他如小时候一般的语气,张挽月又是一阵恍惚。
顾廷逸也好,四哥也好,自己也好,他们好像都如从前一般,未曾变过。
那到底为什么,顾砚之变了个彻底?
还好她不日就要出征,这个问题有没有答案,她也都无所谓了。
“今日怎么有时间进宫来找我了,上次不是还说要和皇叔好好告别吗?”
顾廷逸的声音打断张挽月的思绪。
她抿唇,咽下喉间酸涩:“我……我是来向你求下旨,赐我与皇叔和离的。”
顾廷逸狭长的凤眸微眯,震惊中带着难以置信:“上次不是还说,等到你出征前,我再赐旨让你和离吗?”
是啊,可是没想到,这才短短数日,她就受不了了。
张挽月心口思绪翻涌,正想着该怎么说。
守在门外的大太监福财突然进来禀报:“陛下,摄政王来了。”
顾廷逸连忙肃然起来,催促张挽月:“你到屏风后躲一躲,免得连累我也与你一样,要被皇叔训斥。”
张挽月只能把话咽回到肚子里,快步绕到屏风后。
谁知刚隐匿好身形,就听顾砚之冷沉的声音缓缓传来:“本王来向陛下请旨,立张婉意为摄政王妃。”
“至于张挽月,她品行不端,善妒专横,降低为妾。”
张挽月身形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
隐约间,顾廷逸好似担忧地往她这边看了眼:“皇叔,挽月知晓这件事吗?”
“张家世代忠烈,不若您先与挽月和离,再娶张婉意为摄政王妃,也免得寒了功臣的心……”
顾砚之清冷冷打断他:“等陛下有了旨意,她自然会知道。”
“这几日婉意中了毒缠绵病榻,护国寺的了悟方丈来看了,都说婉意这胎贵不可言,若是婉意身份太低,临盆时便会压不住胎儿,难产而死。”
“本王也从未想过与月儿和离,陛下,此事不要再提。”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显然是已经做了决定。
哪怕顾廷逸是皇帝,也没法忤逆他。
他只能当场拟了圣旨给顾砚之,轻轻感叹了句:“皇叔,只愿你来日莫要后悔。”
顾砚之接过圣旨后,却脚步都未曾停滞一瞬,只留下句。
“本王永不后悔。”
等顾砚之彻底走远,张挽月才从屏风后出来。
她脸色发白,像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顾廷逸面露担忧,绞尽脑汁安慰她:“挽月,皇叔他只是一时被张婉意蒙蔽,他心里还是最在意你……”
后面的话,顾廷逸说的也没有一丝底气。
因为哪怕当年胤朝内忧外患、所有人都跪求神佛开眼保佑胤朝的时候。
顾砚之都能轻描淡写说了句:“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他不信神佛。
如今,他却为了张婉意,将了悟方丈的话奉若圭吾,要贬妻为妾……
像是自嘲般,张挽月轻笑一声:“反正过不久,我就要与他和离出征了,是妻是妾也都不重要了。”
她也有了决断,顾廷逸长叹一声,又拟了道和离圣旨给她。
圣旨递给张挽月时,顾廷逸千叮咛万嘱咐:“你离开之前,这事可千万不能让皇叔知晓。”
“否则皇叔未必会同意你出征……”
张挽月一一应了。
出宫时,正好在下雪,红墙白瓦,一切犹如从前。
张挽月走走停停,竟然无意识走到了御花园,撞上了伫立在廊庭中赏雪的顾砚之。
顾砚之诧异一瞬,眼神晦暗:“月儿何时入的宫?”
张挽月将圣旨藏了藏,也装作惊讶:“我来探望太后,皇叔何时来的?”
顾砚之薄唇紧抿着,狭长的凤眸上挑像是在猜忌些什么。
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如今,她与顾砚之却互相欺骗……
对视良久,最后是顾砚之见张挽月脸色苍白,便将大氅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他也亲自为张挽月撑伞,将她护地严严实实。
“既如此,月儿便同本王一起出宫罢。”
怕路太滑,他执意要牵着她。
张挽月挣扎了两下,抽不开,便由他去了,左右也牵不了几次了。
还差三枚金锭,她便能率军北上了。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快要走出御花园时。
顾砚之突然望着熟悉的小路,怀念似的感叹了一句。
“你十二那年,京城也下了这般大的雪,我还记得你和廷逸一起在这里堆雪人,然后一起着了风寒……”
张挽月记得这件事。
当年她高烧不退,是顾砚之躺在雪地里,把自己冻冷了用身体给她降温。
那样好的皇叔,她怎么会不心动?
张挽月感受着顾砚之指尖的温度,正要开口。
小太监匆匆来报:“禀报王爷,您的护卫凌一在宫门口等您,让奴转告说婉意姑娘害喜,吐得厉害,等着王爷回去陪呢。”
下一瞬,张挽月便感觉,顾砚之握着她的手放了。
“本王先走一步,你小心回来,莫要着凉。”顾砚之将伞留给她,叮嘱了句便匆匆离去。
张挽月站在原地,看他远去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直到快要看不见他,她才把刚刚没吐露出来的心声,缓缓说了出来。
“皇叔,如果一个人开始追忆感情最开始的时候。”
“那就意味着,这段感情走到头了。”
张挽月也出了宫,却没回王府,而是朝着与顾砚之截然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张挽月回到将军府时,已经深夜。
她不想惊动四哥,悄悄回自己的院子睡了。
第二日天没亮。
她又早起去校场练枪,凡是心有不服者,皆可上前赐教。
凛冬之中,张挽月银甲红披,一杆红缨银枪寒光凛凛,枪势如龙。
贬妻为妾的圣旨已经公布,有后来的新兵看不起她:“一个王府妾室,也敢到军营撒野?”
结果不服上前者,皆被她一枪挑下马,败于她手。
刚收拾完刺头,外面亲卫来报,说摄政王派人送来一块十两的金锭,并且请她回王府去帮忙布置成亲事宜。
张挽月想了想,昨日她离开摄政王府时走的匆忙,还有布防图沙盘等东西没取,便回了一趟摄政王。
一柱香后,张挽月刚走进摄政王府,便看见府内已经布满红绸,贴上了红双喜。
她双目一刺,连忙收回视线往书房去。
谁知匆匆路过张婉意住的听竹轩时,便见张婉意的手帕交在背后偷议她。
“那张挽月不顾礼教纲常,非要嫁给大她一辈的摄政王,这下好了,贬妻为妾,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这样的话,张挽月曾听过许多,以前她不以为意,如今……
张挽月竟然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
她不愿多生事端,装作没听见想要走。
未料下一刻,又撞见顾砚之匆匆往听竹轩来。
他的随身小厮,一直在禀告:“爷,宾客名单已经定了,您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当年娶月王妃时,您都不曾如此劳累……”
“不一样。”顾砚之淡淡回了三个字。
小厮当即意识到什么,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瞧奴这张嘴,月王妃与婉意王妃自然不同。”
“只是爷,您既然不喜月王妃,当年又为何要在三军阵前,求娶月王妃?”
张挽月原本要走,此刻却下意识隐匿了身形,躲在了假山后。
接着,便听顾砚之冷硬的声音隔着假山传来。
“张老将军临终前嘱托本王,要护月儿一世荣华安康。”
“当年在南疆,她又替本王挡了一刀,九死一生,为唤醒她求生的意志,本王只能妥协,娶她入门……”
张挽月彻底僵住。
顾砚之后面说了什么,她已经全然听不清了。
脑子里满是十年前,她与顾砚之去祈福,因为大雨被困行宫。
漫天雨幕中,他将唯一一把伞给了她。
张挽月终是忍不住在无人之时,小心翼翼地拉住了顾砚之一角袖摆,向他表明心意。
“皇叔,挽月爱慕您已久。”
“若是您这一生给了胤国,下一世也没有我,那下下辈子……能不能给我?”
当时,她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顾砚之也确实恼怒羞愤,斥她大逆不道,拂袖离开……
她曾好奇,为什么自己与四哥、与顾廷逸都能数十年不曾改变,而顾砚之却能移情别恋,叫人看不穿,摸不透。
原来是因为,他本身就从来没有爱过她!
难怪这些年,他什么都给她最好的,什么都依着她,纵着她,却唯独不曾与她真正亲密过。
哪怕动了情,他也会瞬间冷静下来,先替她解决需求……
千疮百孔的心在此时又多添了一道伤疤。
还好此刻她已经决定放下,否则漫漫余生,不知该如何痛苦绝望。
再回过神时,四周已经空无一人,冷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张挽月不再逗留,直直回了房,拿了防卫图和沙盘想走。
出书房时,却被张婉意的婢子拦住。
“挽月小娘,王妃请你回来,是让你协助王妃操办成亲事宜,如今你还没什么都没做,怎么能走?”
张挽月只觉可笑,随口问了句:“她想要我配合她什么?”
那婢子当即得意起来,清了清嗓子大声说。
“自然是你作为小妾,跪下给王妃敬主母茶!”
似是知道张挽月不会去。
婢子压低声音说了句:“挽月小娘,王妃说只要你配合,她就把你母亲的遗物还给你。”
张挽月目光一沉,冷冷扫了婢子一眼,便迈腿往听竹轩去。
一进听竹轩的院门,就看见张婉意披着一身红色狐毛大氅,坐在主位上喝茶,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头上带着凤冠,赤红的宝石熠熠生辉。
只一眼,张挽月便认出,这是她嫁妆单子里丢失的凤冠。
也是她阿娘留给她的遗物!
觉察到张挽月的视线,张婉意还抬起手,得意扶了扶头冠:“姐姐可是觉得眼熟?”
她洋洋得意,仿佛拿捏住了张挽月。
可张挽月却一句废话也没有。
她直接越过一众丫鬟婆子,上头去摘下张婉意的头冠!
不过呼吸之间,张挽月便摘下了头冠上那颗大的赤色珍珠。
头冠其实不重要。
唯有这颗红珍珠,是当年爹娘的定情信物,张挽月必须拿回来。
张挽月摩挲着手上的红珍珠,丢下这句话就要走。
张婉意看着自信洒脱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怨毒,而后捂住小腹痛苦大喊:“痛,好痛……我的孩子……”
周围丫鬟婆子骤然乱成一团:“王妃!快来人去请御医啊,王妃和世子出事了!”
张挽月心口发紧,不祥的预感如山压来。
她自觉从头到尾都没碰到过张婉意,却忍不住想要加快脚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张挽月还未出听竹轩,就被顾砚之的亲卫团团围住。
“挽月小娘,王妃出了意外,当时只有你碰过她,还请你留在王府,。”
张挽月握紧手中的红珍珠,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送回了书房。
她在书房枯坐了一天。
傍晚时分,顾砚之终于忙完过来,身上还沾着淡淡的血腥味。
“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圣旨已下,你也不该三番四次欺负婉意。”
张挽月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张婉意这样拙劣的栽赃陷害,顾砚之都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给张婉意撑腰立威。
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张婉意才是他顾砚之不可触碰的逆鳞。
而且事到如今,他还在骗她。
如果真是故交之子,他分明可以一早补偿,一早坦白,却偏偏选了纳她飞妃这样的法子……
张挽月低眉顺眼,态度恭敬。
“皇叔说的是,挽月受教了。”
既然他不愿意坦白,那她便装作不知道吧。
毕竟过不了多久,她就要走了。
顾砚之怔然一瞬,手中的扳指都停下了转动。
他想过张挽月会和他闹,和他吵,甚至提前去张彦辰那边打了招呼,说若是张挽月闹起来,便把她送回将军府,重新管教。
但他没想过,张挽月就这样认下了。
书房内一瞬静谧下来,寒风涌动缓缓吹进顾砚之的心里。
他陡然发觉,似乎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砚之恍惚一瞬,缓了又缓,薄唇才轻吐出一句:“月儿,你与我好似生疏了许多。”
不是好似。
是她和顾砚之之间,本来就该保持这个距离。
张挽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
顾砚之细细打量她,这才发现,她的腰间一片素净:“本王曾送你的那块暖玉呢?你一直随身携带,近些日子却好似再没见你戴过了?”
如果顾砚之足够细心,就会发现,不仅是他送的暖玉,还有头钗、东珠、手镯。
她屋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早就卖掉了,凑做军资只为让将士们有衣服过冬。
但她不会告诉顾砚之,只随口一答:“许是遗落在什么地方了。”
或许是真的想开了,张挽月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躬身朝着顾砚之行礼,眼里连一丝情谊也没剩下。
“如若皇叔能将剩下的三锭金给我。”
“我愿开祠堂,请宗族,将张婉意记在张家族谱上,让她真正成为我张家的一份子。”
“望皇叔原谅我这些日子的冲撞鲁莽,也算是恭贺皇叔,觅得良缘,白首成约。”
纵然顾砚之喜形不露于色,此刻也瞳孔震颤,难掩惊讶。
他眯起凤眸,紧紧盯着张挽月,似乎是想要看出,她有没有在说谎。
可张挽月坦坦荡荡。
顾砚之的气场一瞬沉了下去,指尖的扳指“咯吱”作响:“本王以前怎么不知,你竟这样大方?”
以前不大方,当然是因为爱会让人生出独占欲。
现在大方,当然是因为不爱了。
张挽月扯了扯唇,一幅乖顺至极的模样:“如皇叔所言,婉意与皇叔并无私情,那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顾砚之一噎,抿着薄唇许久,才开口:“三锭金,本王取来给你便是。”
他朝着暗处拂袖,隐匿在暗处的护卫凌一立即得令。
不过一刻钟,凌一便取来了三锭金。
接过金锭时,张挽月心口有过一瞬的沉闷。
毕竟,拿到这最后三枚金锭,就意味着她与顾砚之的夫妻情谊彻底断了。
她摩挲着这三枚金锭,红了眼朝顾砚之行了个礼。
“多谢皇叔。”
上次她这样行李,还是在十多年前。
顾砚之被她的生疏刺到,拂袖起身准备离去。
到书房门口时,才仿佛想起什么似得。
“曾经你与本王说,如若本王令你伤心难过,便予你一锭金,待凑满一百锭时,你便会永远离开本王。”
“不知此刻,本王给你多少锭了?”
一百锭金,一万两,已经足够买下全军一整个冬的粮草。
张挽月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随口说了个数:“九十五个罢。”
听到这个数字,顾砚之紧绷的背脊似乎放松不少。
他背对张挽月,点了点头:“剩下五个金锭,本王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说完,顾砚之才缓缓踏入风雪。6
他似乎从没想过,他与张挽月之间,早就已经走到了终点。
而等到顾砚之的背影,彻底被风雪吞没。
张挽月才对着这无边的夜色,轻轻说了句:“可是皇叔,我已经彻底放下,再也不会被你伤到了。”
当夜,张挽月将那封和离书放在桌上后,就回了将军府。
她回府时,已是深夜。
本想轻手轻脚,不惊动四哥休息。
结果刚进祠堂,就听张彦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和王爷说清楚了?什么时候出发?”
张挽月身形微僵,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张彦辰握着轮椅的手用力到泛白:“总不能是明天……”
“今晚。”
张挽月颤声打断他的话,朝着暗处招了招手。
当即就有暗卫,恭敬呈上一个木盒。
在张彦辰震惊的眼神中,张挽月将盒子打开,拿出刻着自己名字的灵牌,与她逝去父兄的牌位摆在一起。
“四哥,此次出征,我已是抱着不胜不归、和必死的决心。”
“这牌位是我亲手所刻,只等我张挽月马革裹尸后,留由四哥祭奠吧。”
她的语气淡然,实则嗓音沙哑。
张彦辰平日看着平静无波,此刻也满眼猩红,对着祖宗牌位祈求。
“彦辰如今别无所求,但求小妹挽月平安……”
张挽月忍着哽咽,开口走过去半跪在他身边:“四哥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活下去,你也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好吗?”
良久,头顶才响起张彦辰略微颤抖的应答:“……好。”
张彦辰因腿疾常年缠绵病榻,与张挽月多聊了一会便有些精力不济。
张挽月推他回房睡下,才重新回到祠堂。
上一次,她是怀着必死的决心祭拜自己。
这一次,她则是最后再见逝去的父兄一面。
张挽月虔诚而郑重地上完香,对着供桌上林立的牌位深深叩首三拜,才毅然转身离去。
天色将明,寒雪簌簌。
张挽月到皇城内,点了三千神武军将士,与京郊三万玄甲军一同出征。
帅旗之下,张挽月身披银甲红袍,手中银枪寒光肃杀,声音穿透风雪:“将士们,此战艰险,吾等俱不畏死,誓以吾血捍卫山河!”
三军将士齐声应喝:“誓以吾血,捍卫山河!”
肃杀之气直震云霄!
张挽月戴上面具,领军策马行进,旗帜猎猎,擂鼓震天。
行军至交叉街口时,另一道锣鼓声由远及近,张挽月看见顾砚之的迎亲队伍缓缓行过。
才知原来他与张婉意的婚事,也在今天。
只见白马上,顾砚之一身绛红华服,俊美无俦。
那双冰封的冷眸此刻缱绻万千,而他身后,是为迎娶张婉意铺下的十里红妆。
沿途百姓,观礼者不知何几。
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之下的张挽月,未有停留,策马领兵从另一街道继续前行。
当她与顾砚之的马匹隔着一条街擦肩而过而过时,过往记忆竟莫名一一浮现。
八岁那年,将军府满门出征,顾砚之牵起她的手,跟她说,她有家。
十八岁那年,父母兄长皆战死沙场,顾砚之帮她扶灵柩,送家人下葬。
二十三岁那年,她为顾砚之挡刀,顾砚之在三军阵前,许诺非她不娶,永不纳妾……
昔日种种,皆如云烟葬于风雪。
未来,愿他顾砚之此生子孙满堂,得偿所愿。
而她张挽月,注定将为胤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城门大开——
旌旗昭昭遮天蔽日,张挽月策马出城,再未回首。
张挽月身后,顾砚之倏然回首,看了眼浩浩荡荡出城而去的玄甲军,心口蓦地一窒。
他抬手攥住胸口,指尖不自觉收紧,视线紧紧凝望着城门的方向。
可帅旗之下的身影已然踏出城门。
他记得玄甲军是跟随张家征战多年的精锐,可张家如今除了张彦辰,只剩下一个张挽月,此刻出征,主帅岂不是……?
顾砚之呼吸一滞,攥着缰绳的手蓦地收紧。
可若当真是张挽月领军出征,他怎会毫不知晓?
只是片刻,顾砚之便压下心底的慌乱,缓缓收回目光,面色如常的策马向前。
摄政王府。
红绸漫天,锣鼓喧嚣。
就连皇帝顾廷逸也特意前来观礼。
身着绛红礼服的顾砚之翻身下马,自花轿中迎出头戴喜帕的张婉意。
二人手牵喜带,缓缓步入喜堂。
与周遭雀跃道贺的人群不同,顾砚之眼底并不见几分大婚的欣然之色。
“一拜天地——”
随着一声高唱的赞礼响起。
忽然,一声惊呼瞬间划破了王府喜庆的氛围:“王爷!”
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顾砚之抬手攥紧心口,一手撑住桌沿,剑眉紧蹙,似乎隐忍着难捱的痛意。7
而后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顾廷逸顿时双眸圆睁:“皇叔!你怎么了?”
众人见状,顷刻慌乱起来。
也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一旁静立的张婉意忽然掀去盖头,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顾廷逸心口:“胤朝的狗皇帝,去死吧!”
顾砚之眸色一凝,抬手拉开顾廷逸,身形侧避,出手迅捷死死擒住了张婉意持刀的手腕。
顾廷逸瞬时便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张婉意,你……你竟是细作!?”
顾砚之额尖浸出冷汗,正要再诘问什么,然而远处一点寒芒乍现!
他刚后撤一步,一支箭瞬间贯穿了张婉意的心口。
被灭口了。
顾砚之眼神微凝,呼吸一点点艰难,身形一晃。
顾廷逸才从方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连忙朝顾砚之走去,担忧出声:“皇叔,你没事吧?”
顾砚之轻轻摇头,身体却像不听使σwzλ唤似的,意识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来得及听见耳边急切的惊呼。
“皇叔?快!快叫太医!”
……
黑暗之中,雾霭茫茫。
顾砚之只隐约看到一个身影,披风猎猎如火,持枪独立于敌军阵前。
数万箭雨穿胸而过!
顾砚之目眦欲裂地伸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衣角擦过他的指尖。
“月儿……张挽月!”
顾砚之猛地睁开双眸惊醒,一手紧紧攥着帷账,心脏犹带着撕裂般的痛意。
顾廷逸此刻正站在榻边,眸底含着隐忧:“皇叔,你醒了,可还有不适?”
“张婉意已就地正法,她是敌国细作,在您平日的饮食中下了毒,想要……”
顾砚之额尖冷汗密布,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扶着额,缓了缓才道:“这些本王早就知晓,她一开始的目标,便是你和月儿。”
顾廷逸顿时惊诧不已。
顾砚之声音沙哑:“张婉意给月儿下了毒蛊,以她性命相挟,想要接近你,完成刺杀,本王……”
他话音一顿,混沌的脑海中满是方才梦中所见的画面。
他撩起眼皮,目光都还不太清醒,视线流转最后定格在顾廷逸身上,声音发紧:“月儿呢?”
顾廷逸一怔,却别开目光,抿唇不语。
顾砚之的心瞬间一沉,他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月儿呢!”
良久,顾廷逸眼眶逐渐通红,紧攥着垂在身侧的手,压抑出声:“皇叔,挽月此刻,已独自率三万大军出征柔然!”
一瞬间,顾砚之瞳孔骤缩,脑中嗡鸣一片。
顾砚之难以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他蓦地想起那日帅旗之下,与他擦肩而过的将领,必是张挽月无疑。
而自己竟生生与之错过!
顾砚之心口发闷,他当即掀开锦被便要下榻,却被顾廷逸连忙按下:“皇叔!”
“……晚了,挽月已经出城,最多不过五日,便会抵达边境!”
晚了。
短短两字,堵在顾砚之心口,呼吸窒闷。
怔然良久,顾砚之眼睫一颤,像是如梦初醒一般。
“你们都知晓?”顾砚之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屋内众人脸上的神情,声音渐冷:“为何本王从始至终都不知情?”
顾廷逸眸光复杂地望着他,心中虽不满顾砚之对张挽月的辜负,但到底对他心有敬重,只是提醒了一句:“皇叔不是下过令,凡是与她有关的事,都不过问……”
他的语气不太好,顾砚之却没在意,只是扣在床沿的手缓缓收紧。
顾廷逸想起顾砚之方才说的话,担忧道:“皇叔,如今张婉意已死,那挽月身上的毒蛊……”
顾砚之默然半晌,才道:“无碍,前夜凌一才偷得解药,本王已命他瞒着月儿混在日常膳食当中,她应当无事。”
所以他才会放心对张婉意动手。
“这些事……皇叔为什么都不告知挽月?”
顾砚之垂着眸:“知晓太多,负担便多。”
顾廷逸道:“皇叔,只做不说,是会产生误会隔阂的,比起沉默付出,挽月应该更希望能和您共同面对。”3
“更何况,这些时日以来,挽月的伤心痛苦,都是真的……”
顾砚之眸光一颤,收拢的指尖微微泛白:“比起情爱,本王更在乎的是她的命,是胤朝的根基,这一点上,本王绝不容许任何差错。”
气氛顿时死寂一般凝重。
唯有侧妃奚悦忍不住轻声开口:“王爷身上余毒未清,太医说了需好生休养,切忌忧思过重。”
“月王妃此战,定会凯旋而归的。”
她是当朝丞相之女,也是张挽月和顾廷逸的发小,同样爱慕顾砚之已久。
只是当初胤朝风雨飘摇,她父亲与顾砚之达成交易,以纳她为侧妃换奚氏上下永世效忠。
虽如愿留在了顾砚之身边,却也永远只敢远远观望着他。
半晌,顾砚之扶着额,缓了缓后,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罢了,这一天迟早会来。”
他声音倦怠,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奚悦知晓他累了,当即福了福身拉着顾廷逸退了出去。
顾廷逸怎么也没想到,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即便已经知晓张挽月上了战场,顾砚之也仅仅只是失态了片刻。
但他只是压在心底,没表露在脸上。
奚悦看了他一眼,极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陛下担心月王妃,但王爷的担忧,未必就少。”
“你自然向着皇叔说话。”顾廷逸轻哼一声,偏过头去,不与她计较。
奚悦垂着眸,难掩落寞:“我只是看得出来。”
心爱之人潜藏眼底的情绪,她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