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及笄宴,未等夫君开口,我便重重跪下:檀雪不才,我自愿退出

发布时间:2025-07-14 23:53  浏览量:1

及笄礼这日,顾夫人又像前世那般犯了难。

"施榴生得美,知书达理,和晏儿有说不完的诗文典故,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捏着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又瞅瞅我:"檀雪虽不如施榴标致,可懂医理会做饭,这些年晏儿的汤药都是她亲手熬的,端庄稳重得很。"

满堂宾客都等着听下文,顾夫人却把帕子往案几上一摔:"两个都是顶好的姑娘,眼看着晏儿过了弱冠就要定亲,这让我怎么选?"

顾夫人没说出口的隐忧,在场人都心知肚明。顾晏出生时天有异象,连宫里都惊动了,钦天监的官员看了星象直摇头,说这孩子是短命相。破解的法子倒有个——找两个生辰八字全阴的姑娘伴在左右,方能消灾解厄。

起初顾大人只当是江湖术士的胡言,直到顾晏七岁那年大病三场,才慌忙从几十个女娃里挑中我和施榴。说来也奇,自打我们进了顾家,顾晏的身子果真一天天好起来。九岁上头更是一鸣惊人,写出惊动圣上的诗作,被破格选为太子伴读。

外头都夸顾晏是文曲星转世,我和施榴也跟着沾光。只是随着年岁渐长,施榴和顾晏越来越有共同话题,诗词歌赋能说到一处去。我呢,虽也识得几个字,可要作那风花雪月的诗,终究是差了些。

不过顾晏倒是个会周全的,今日从宫里带根簪子给施榴,明日就捎盒点心给我。所以顾夫人至今也拿不准,她这宝贝儿子心里头到底更中意谁。

前世顾晏娶的是我。

倒不是因为情啊爱的,是他弱冠那日遭人暗算中了毒箭,危在旦夕之际,是施榴冒死替他吸出毒血。可最后穿上嫁衣的却是我——只因施榴在救他时染了毒,自此缠绵病榻,顾家怕坏了喜事,只能匆匆定下我。

新婚夜他握着我的手说:"榴儿救了我的命,我此生都忘不了她。你给我些时日,定会好好待你。"

我信了。

守着,盼着,等他从每月两次同房变成夜夜留宿,等他教我写字时握着我的手写下"白首之约",等他醉酒后却把我压在书桌上喊"榴儿"。

原来他教我写字,是嫌我的字不如施榴工整;他喜欢我腰肢柔软,是想起施榴曾说女子该有杨柳细腰;就连最后对我好起来,也不过是因为施榴"病逝"后,他需要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我挺着肚子操持中馈时,他在书房临摹施榴的字帖;我抱着孙子教他叫祖父时,他在坟前给施榴烧纸钱。直到临终前,他攥着我的手说:"若有来世,我定选你。今生就让我和榴儿合葬吧。"

儿子劝:"爹这辈子只有您一个,临了圆个念想怎么了?"孙子也帮腔:"祖母怎这般不通情理?"

合着倒成了我的不是。

我往前跨出一步,撩起裙摆重重跪下:"顾夫人,檀雪自愿退出。"

满堂皆惊。

顾晏先是一愣,眉心微微蹙起,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舒展开来。我瞧得真切,他分明也重生了。

"檀雪,这婚事还没定呢,你急什么?"顾夫人冲我使眼色,前些日子她还悄悄跟我说:"女子持家要的是贤惠包容,你和晏儿性子互补,他年轻气盛,有你管着我也放心。"

前世我确实做到了贤惠包容,可换来的是什么?

施榴垂着眼帘搅动手帕,欲言又止。前世她也来找过我,红着脸说:"顾晏虽好,可我喜欢的是霍裴将军那样的英雄。"说着又补了一句:"所以顾家主母的位置,我让给你了。"

我当时只当她害羞,后来开棺验尸才发现,棺材里空空如也——原来施榴根本没死,她只是借着救顾晏的机会假死脱身。

顾夫人没办法,只能宣布顾晏和施榴的婚事。顾晏搂着红了眼眶的施榴,四目相对时,他忽然想起什么:"母亲,虽说我和檀雪没缘分,可这十年情分还在。不如收她做义女,也算全了这段缘分。"

我差点笑出声来。

顾夫人却当真了。

我正收拾包袱准备离开顾家,顾嬷嬷来传话:"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一路上她阴阳怪气:"檀姑娘真是好命,当不成主母还能当小姐,将来嫁人还能从顾家带嫁妆……"

我听着烦,忍不住呛她:"顾嬷嬷说得是,我总比杏儿妹妹命好。"杏儿是她孙女,当年也候选过八字全阴的姑娘,可惜没选上。

顾嬷嬷脸色一僵,又挤出个笑:"我家杏儿哪能跟您比?您这福气啊,还在后头呢。"

这话听得我后背发凉。

刚进院子,就瞧见堂屋里坐着位贵客。

"檀雪,来见过霍夫人。"顾夫人朝我招手。

我低头行礼,霍夫人上下打量我几眼,摘下腕上的玉镯递过来,寒暄两句便起身告辞。

顾夫人转着佛珠,半天才开口:"霍家大公子病了有些日子,药石无医。今儿霍夫人来提亲,说是请道士算了,你的八字……"她顿了顿:"正合霍大公子的命格。"

原是如此。

食之顾家,用之顾家。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

但顾家对我的教养,是实实在在的。

我微微抿了抿嘴唇,神色平静。

顾夫人稍作停顿,缓缓开口:

“若你愿意,我会以顾家嫡出小姐的礼数,为你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而且霍夫人已经应承,倘若霍家大公子不幸离世,你只需守孝一年,便会给你一纸放妻书,无需你终身守寡。”

顾夫人见我一言不发,误以为我心中有所不愿。

她放缓了语调,轻声说道:“檀雪,此事无需急于一时。霍家公子身体孱弱,霍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想出这冲喜的法子。你若实在不愿,我再为你另寻……”

我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一,顾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理应报答。

其二,离开顾家,这无疑是我摆脱过往的绝佳契机。

“我愿意。”

我毫不犹豫地打断她,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平静。

5

“我坚决不同意!”

顾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大步流星地跨进厅堂,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霍家大公子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檀雪嫁过去岂不是要守活寡!这冲喜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我顾家怎能做出如此将人推入火坑之事?”

“况且母亲刚刚认下檀雪为义女,就如此迫不及待地与霍家结亲,还是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孩儿即将入朝为官,这岂不是让孩儿颜面扫地?”

顾夫人沉思片刻。

轻轻点了点头:“还是晏儿考虑得周全。”

“既然如此,我这就写一封信给霍家,推了这门亲事……”

“且慢!”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跪下。

“顾夫人,檀雪心甘情愿嫁入霍家,还望顾夫人尽快写信给霍家,婚期越早越好。”

如此一来,我便能彻底与顾家划清界限。

若霍公子能活下来,他愿意接纳我,我们便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若霍公子不幸离世,我守寡一年后,拿到放妻书便可自立门户。

这桩婚事对我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檀雪,你给我住口!”

顾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心甘情愿?”

他踱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至极、冰冷刺骨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针,直刺我心:“檀雪,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懂什么是心甘情愿吗?你不过是……怨恨我前世选择了施榴!怨恨我临终时想与她同穴而眠!你如今这般自轻自贱,急着跳进霍家那个火坑,不就是想报复我吗?想让我看着你受苦,让我愧疚一辈子?!”

“你觉得,我会让你如愿吗?”

他竟敢如此颠倒是非!

将我的求生之举,污蔑成对他可笑的报复!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前世临死时那锥心刺骨的背叛之痛,仿佛被一把尖刀再次狠狠捅穿。

我猛地抬起头,直视他那双自以为看透一切、实则自私至极的双眼。

轻轻笑出了声。

我强忍着内心的难堪,再次伏跪在地:“顾夫人,檀雪对霍公子倾慕已久,此生若能嫁给他,实乃我之幸事。”

“还望夫人和公子成全。”

“檀雪,你敢!”

顾晏猛地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倾慕?霍裴那个病入膏肓的废物?”

“檀雪,你为了避开我,连这种下。贱的谎话都能编出来?你倾慕他,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不过就是想让我愧疚,对吗?”

“你以为你算哪根葱,能威胁得了我?”

顾晏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五指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我几乎无法呼吸。

顾夫人见状,急忙喊道:“晏儿,快放手!你是想掐死她吗?”

“咳……咳咳!”

顾晏猛地松开手。

两世的记忆重叠,这是顾晏第二次如此失态。

他向来以谦谦君子自居,哪怕再生气也会强忍着情绪,哪怕是得知施榴的死讯,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声可惜。

可就是这样冷静自持的他,在我坚决反对他和施榴合葬时。

却威胁我要叫来族中长老,以我犯妒之名将我休弃。

顺从他,我才能活下去。

忤逆他,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将高位者的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轻轻撇了撇嘴角,眼中满是不屑。

察觉到我的嘲讽,顾晏不悦地皱起眉头,面对顾夫人的疑惑,他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母亲,是孩儿失态了。但霍裴病体沉重,檀雪嫁过去就是守活……”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若檀雪一定要嫁人,不如念在多年相伴的份上,嫁与儿为平……”

“顾夫人!”我猛地站起身,打断顾晏的话,生怕他再多说一个字。

“檀雪心意已决!求夫人成全!嫁入霍家,无论是福是祸,檀雪都自会承担,与顾家再无瓜葛。”

“檀雪!”

顾晏再次怒不可遏。

在他伸手触碰我的瞬间,我迅速闪身后退一步,眼中满是厌恶地避开他。

顾夫人见我态度坚决,又神色复杂地看向顾晏。

她长叹一口气:“罢了。”

“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便允了。顾家会为你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也算全了这十年的情分。”

她转向顾晏,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晏儿,此事就此定下,你不得再干涉,退下吧。”

顾晏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发白:“是,孩儿告退。”

却在与我擦肩而过时,低声说道:“檀雪,你会后悔的!”

我挺直脊背,回了他一个不屑的白眼。

他以为我还是前世那个为了他一句话就缚石练腕、求人习舞、卑微地把自己改造成另一个女人影子的檀雪吗?

顾晏。

你不会明白,逃离你,奔向任何一个未知的未来,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救赎。

我又怎会后悔呢。

我那些笨拙的示爱虽如东施效颦,可我的决绝与顾晏当众的失态……

终是让顾夫人看清,留我在顾家,只会化作一根越扎越深的刺。

婚期就定在三日后。

顾夫人正式认我为义女,还亲自为我备下嫁妆。

可那层疏离的客气,恰似一层薄冰,轻轻一戳便碎。

顾府的下人们交头接耳,有的面露同情,有的则满是鄙夷。

顾嬷嬷带着人来送霍家聘礼单子,酸溜溜地说道:“姑娘可真是有福气,这霍家虽是武将出身,出手倒也大方。只是可惜了……”

她故意拉长语调,眼神扫过我,“那霍大公子可是被阎王爷点过名的。姑娘嫁过去,怕是要守着牌位过日子喽。哪像我们杏儿,虽没攀上高枝,可身子骨硬朗,将来稳稳当当生儿育女,那才是真有福气。”

我正将常用的药材分门别类收进一个小巧的药箱——这是我唯一坚持要带走的“嫁妆”。

听了这话,我连头都没抬,淡淡应道:“嬷嬷说得在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杏儿妹妹自有她的安稳日子。我的去处是火坑还是生门,就不劳嬷嬷费心了。”

顾嬷嬷被我噎得脸色发青,讪讪闭了嘴,可眼里的怨毒却更深了。

前世杏儿可是爬过顾晏的床。

那时我心地善良,只打发杏儿去庄子里。可顾晏觉得恶心至极,为了杜绝此类事情,杀鸡儆猴,当众杖毙杏儿,还暴尸三天。

顾嬷嬷当场呕血吓死。

今生即便我与顾晏再无前缘,该发生的也总会发生。

“顾嬷嬷,嘴巴若是只用来嚼舌根,那这舌头不要也罢!”

顾晏忽然出现在窗外。

顾嬷嬷吓得立马滚了。

我见他并未抬头,他伸手穿过窗檐,用力按住我的药箱。

“怎么还是这般没用!连个下人都管不住?”

“离了我,谁还能护住你?”

前世,因施榴之“死”,我捡漏成了他的夫人。

洞房之夜,顾晏因思念施榴去了书房。

自此,我成了府中笑柄。

我为了练字,日日缚石,导致筋脉不通。连去库房拿些药材,也被下人刁难。

起初,我还会依仗多年的情分,求顾晏给我多一些体面。

他总是置之不理。

等我字练好了,他才开始高看我一眼,给了几分体面。

下人见我有宠,开始见风使舵地讨好我。

他说他维护我,可又何尝不是我一步步禁锢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讨好他,才得来的宠幸。

我兢兢业业地扮演好他的妻子。

到头来,儿孙却斥责我几十年如一日的体面,为何不能成全他的意难平。

思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檀雪?”

“那霍裴之病来得蹊跷,嫁入霍家,于你只会是龙潭虎穴。只有顾家能为你遮风挡雨,保你一世无忧,你要三思呀!”

思绪回笼,我挥开他的手。

“婚期已定,兄长还是莫要再干涉我了。”

见我称他为兄长。

顾晏恼羞成怒,一把抓住我的手。

“檀雪,我算你哪门子的兄长?”

他冷笑一声。

“是把你压在书桌上亲吻你的兄长吗?”

无耻!

前世书桌硌着腰背的痛楚,他醉后叫错名字的屈辱,恶心得我胃里一阵翻搅。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兄长自重!”

顾晏的手被我甩向半空中,他一怔,触及到我眼底的厌恶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混账话。

他心虚地撇过头,用自以为我好的语气再次劝道:“檀雪,我只不过不想你后悔,霍家并不是好去处。”

“前世今生,我都不想伤害你。”

“你若非要嫁人……也可以和施榴平起平坐。你再想想,若是今生我们还能结为夫妻,那我们的孩子、孙子,都会在。”

“子孙承欢膝下,这样的日子你不是最幸福的吗?”

幸福?

何曾有过?

只会谴责我的白眼狼,我是再也不想回味,今生不再生下他们,我都想放鞭炮了。

他的脑回路实在让人看不懂。

我啪地关上窗。

把顾晏那张令人作呕的脸隔绝在窗外。

施榴听闻我婚期已定,特意穿戴一新来看我。

她拉住我的手,哽咽道:“檀雪,你何苦糟践自己,做那冲喜娘子?”

声音柔婉,柳枝儿似的身段为她添了一份弱不禁风的美。

合该顾晏对她念念不忘,着实是美人胚子。

偏偏她演戏一绝,叫我今生才看清。

我抽回手,用帕子掩唇咳了咳。

“何来糟践一说,我本就仰慕霍裴,能嫁与他,是我的福气……”

我把这句福气咬得很重。

施榴面色一僵,但眼底没有嫉妒之心。

前世她说爱慕霍裴,恐怕也是假的吧?

随即她褪下手腕上的手镯递给我:“这是妹妹的添妆,还望姐姐不要嫌弃。也希望霍大公子吉人天相,与姐姐琴瑟和鸣。”

“若姐姐往后有困难之处,妹妹定当帮衬一二。”

“对了,府中今夜宴请贵客,夫人让我来和姐姐说一声,今日你以顾府小姐身份出席,可要好生装扮。”

宴席?

我怎么忘了。

前世顾晏就是在今日莫名中了毒箭,后施榴吸毒血死遁。

今生顾晏定会避开这支毒箭。

那施榴又该如何呢?

这场宴席办得格外隐秘。

顾晏又戴上了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具,全程侍立在贵客身侧。

他说话时腰背微躬的姿态,倒像是顾家祖坟被人拿刀架着。

夜风掠过檐角时,太子殿下姗姗来迟。

他身后跟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侍卫,那人经过我案前时,衣袂间飘出缕若有若无的药草香。

回春草?

这味皇室专供的救命灵药,怎会出现在侍卫身上?

我正盯着那道背影出神,对方突然转头。面具后的目光如刀锋般刺来,冻得我指尖发颤。

满堂宾客的视线随之聚集。

顾夫人及时打圆场:"这是小女檀雪,极少参加宴饮,让诸位见笑了。"

太子端着酒盏轻笑:"听闻顾公子已择定佳偶,本宫前些日子在江南赈灾,倒错过了贺喜的时辰。今日正好补上薄礼,诸位不必拘束。"

我悄悄松了口气,刚端起茶盏,施榴的声音突然从顾夫人身后钻出:

"顾府今日可是双喜临门呢。"

满座酒杯骤然停在半空。

西孛来的贵客捏着酒盏挑眉:"哦?何谓双喜?"

施榴从顾夫人身后探出半张脸,笑得人畜无害:"三日后檀雪姐姐要给霍裴将军冲喜,小女实在佩服姐姐的深情厚谊,一时嘴快,殿下莫怪。"

我差点捏碎手中的青瓷盏。

这女人分明是要将生米煮成熟饭!

顾晏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吱响,面上却笑得春风和煦:"霍将军重伤后,我顾家上下寝食难安。前日霍夫人请高人合了八字,说家妹与将军天作之合。更难得的是,檀雪她...她心悦将军已久。"

话音未落,太子身边的面具侍卫突然踉跄一步,酒水洒了半袖。

我慌忙起身,红着脸应下这桩荒唐婚事,余光却瞥见施榴眼底闪过的得意。

后半场宴饮,顾晏像只花蝴蝶般穿梭在宾客间,全然不见前世中毒箭时的狼狈。我捧着茶盏坐在角落,望着更漏滴答,直到辰时将尽,顾夫人和施榴先后离席。

院中突然响起金戈交鸣声。

"护驾!"

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嗓子,满堂烛火瞬间熄了大半。

顾晏从腰间抽出软剑,凌空劈断一支破窗而入的羽箭。太子身边的面具侍卫更如离弦之箭,提着弯刀直扑我面门。

"低头!"

刀风擦着我发髻掠过,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我回头看去,那黑衣刺客已被削去半边脑袋。

追击持续了半炷香功夫,最终仍有漏网之鱼往施榴院中逃窜。我抄近路追过去时,面具侍卫竟像鬼魅般悬在我头顶屋檐上。

他忽然伸手将我拎上屋顶,掀开一片青瓦。

我骂人的话刚到嘴边,定睛一看——

施榴正在浴桶中假意沐浴,水面浮着层玫瑰花瓣,水下却洇开大片血色。

"登徒子!"我反手就要甩迷药,却被他死死捂住嘴。

"看仔细!"他压低声音,面具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花瓣随水波荡开,施榴左肩赫然插着支短箭。

前世顾晏中箭后,我曾在他书房见过幅画像,画中人正是今日的西孛贵客。那时顾晏已是我夫君,我替他整理文书时,发现他竟暗中搭上了西孛王这条线。

此刻顾晏带人踹开院门,施榴慌忙披上红衫。血腥气在暖香中浮动,顾晏盯着浴桶边的血迹,声音冷得像冰:

"施姑娘这月事,来得倒是时候。"

施榴为了自保,利用轻功成功突围顾府,顾晏随即追了过去。

面具侍卫立刻跟了过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我陷入沉思。

谁来救我!!?

我扶着青瓦,慢腾腾地从屋顶滑下来。

顾家下人排成一列,个个低眉顺眼,没一个伸手帮忙的。

我揉了揉发麻的腿,心里直叹气。

顾夫人踩着碎步赶来,见了太子立马跪地磕头。我刚站稳脚,也跟着跪下去。

太子摆摆手:"都起吧。"

"顾爱卿可有家书?何时回京?"他眉心紧拧,像热锅上的蚂蚁。

听说顾大人年底才回,他才松了松肩膀。

上辈子刺杀那档子事后,太子差点被废,要不是顾家霍家求情,这太子位早换人了。

可霍家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家训不许掺和皇家事……

咋就帮着保太子呢?

我成天困在顾家后院,知道的消息比井底蛙强不了多少。

重活一世,倒像掉进更深的水里。

顾家霍家,哪个不是火坑?

顾晏空着手回来,脸色阴得能滴出水。

面具侍卫紧跟在后,影子似的。

"殿下,人服毒了,没找出名单。"

施榴真死了?

这事儿越来越蹊跷了。

顾晏攥着拳,指节发白。

婚期眼瞅着到,新娘没了。

钦天监算的,只有我和施榴八字合。

她这一死,我岂不是又要……

跟霍家的婚期就剩两天,保不齐顾晏要发疯。

我蔫头耷脑回院子,翻来覆去到半夜。

"咔嗒"

窗棂轻响,我猛地坐起来,嘴被捂住了。

股淡得几乎闻不见的药香钻进鼻子。

借着月光,我看清来人——

是他!

上辈子我去蓬莱山采解毒草,这人浑身是血躺在山沟里。

我给他包扎伤口,把刚挖的回春草嚼碎了喂他。

可这辈子我没去蓬莱山啊。

咋他身上还有回春草味?

两辈子的事搅成一团,分不清真假了?

他松了手,压低声音:"施榴给过你东西没?"

我脑子嗡的一声,想起那个镯子。

"没……没给过!"

他眼神一厉,杀气扑面而来。

我吓得直往后缩,突然想起施榴送镯子那天。

"等……等等!"我跳下床翻梳妆台,"她前儿添妆送了镯子,我扔盒子里了……咋没了?"

"顾嬷嬷!"我猛回头,"今天白天施榴来送镯子,我放盒子里了。后来顾嬷嬷送衣裳进来,就她进过我屋!"

他眼神像刀子:"最好说实话!"

我点头如捣蒜,带着他往后罩房去。

刚到后罩房,就看见顾嬷嬷和杏儿在墙根底下交头接耳。

他身形一晃,杏儿手里的东西就到了他手里,剑尖抵着杏儿脖子。

顾嬷嬷"哎呦"一声瘫在地上。

这时火把亮成一片,顾晏带着人围上来。

他看见我,胳膊一伸把我搂进怀里,眼神像要吃人。

"霍将军,夜闯官邸,当我顾家是菜市场?"

霍裴?

我愣愣地转头。

霍裴把剑一收:"抓贼而已,顾大人急什么?还是说……心虚?"

"霍裴!你放肆!"顾晏脸黑得像锅底。

我被他箍得喘不过气,偏偏两人跟斗鸡似的对峙。

"我布下天罗地网等鱼上钩,你倒来横插一杠,什么居心?"

"杀人灭口?"

"来人!拿下顾嬷嬷和杏儿!"

顾晏一挥手,家丁冲上去。

霍裴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东西:"顾大人,这是南姜王在京城的眼线名单,现在灭口……晚了!"

话音未落,信号弹"砰"地炸开。

"霍裴!"顾晏从牙缝里挤出名字。

"这是顾家家事?这刁奴偷主家东西,该死!你深夜闯内宅,又该当何罪?"

顾嬷嬷像抓住救命稻草:"老奴该死!老奴一时糊涂偷了檀姑娘的镯子……求公子开恩!"

"偷东西?"

霍裴手腕一抖,剑尖挑破杏儿袖口,露出条黑线——从手腕往上爬,像条毒蛇。

"北齐死士的标记!"

"顾大人,一句偷东西,就想盖过通敌的大罪?"

"还是说……你早知情?"

"你血口喷人!"顾晏脖子青筋暴起。

"顾府好热闹啊。"

清冷的声音插进来,人群自动分开。

太子背着手走进来,脸色冷得像冰。

身后禁卫军提着个血布包。

"太子殿下!"众人跪倒。

太子目光扫过顾嬷嬷,落在地上那包东西上。

侍卫上前,把血布包"咚"地扔在地上。

布包散开,颗女人头滚出来——施榴!

脖子切口血肉模糊,脸却清楚得很。

顾晏眼皮跳了跳,没说话。

"这丫头本名拓跋榴。"太子声音像刀子,"北齐王庭养了多年的细作,假扮童养媳混进顾府,专门刺探我朝机密。"

他看顾嬷嬷一眼,后者脸白得像纸。

"今晚刺杀西孛王,就是她和内应里应外合,想挑起两国战事,毁我大梁!"

"好在砚台和霍将军配合,往后你们也要帮监察司揪出北齐所有探子。事成之后,定有重赏!"

满殿喜气洋洋,独顾晏垂眸凝神,眉间似压千钧。金銮殿上,他忽然掀袍跪地,惊得满座文武屏息。

"殿下!臣顾晏今日与霍将军联手,清除了北齐细作,护住了殿下与西孛王。这本是臣的本分,不敢邀功!"话音未落,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火刀锋直刺檀雪,"但今日斗胆,想用这点功劳求殿下一个恩典!"

檀雪指尖骤然发冷。顾晏的声音在空荡殿宇里回荡:"臣与义妹檀雪自幼相伴,情比金坚。钦天监早有占卜,她命格至阴,与臣八字相合,实乃天作之合!求殿下赐婚!"

"义兄怕是忘了,"檀雪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却强压着冷笑,"我与霍家两日后便要成婚。义兄今日这般,怕是不合适。"

"檀雪!"顾晏突然暴起,全然不顾太子在场,死死攥住她手腕,"你我心里清楚!前世我们拜过天地,生过孩子!你身上哪处不是我的?今生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放肆!"太子拍案而起,却见一道黑影如闪电劈来。霍裴不知何时到了跟前,一掌荡开顾晏的手,将檀雪护在身后。

"顾大人慎言!"他声音冷得像冰,"前世之说,怪力乱神,按律当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昨日令堂已送来书信,我早已向陛下求了赐婚圣旨。顾大人此举,倒叫人费解。"

顾晏如遭雷击,踉跄着跌坐在地。

三日后,顾府红绸漫天。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

按规矩,若无亲生父兄,当由族中最尊长辈背出门。此刻顾府男丁,唯顾晏一人。满院宾客的目光聚在他身上,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上来。"檀雪伸出手,毫不犹豫攀上他肩膀。盛大的仪仗逶迤而去,锣鼓声震得青石砖都在颤。

新房里红烛摇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清。檀雪坐在床边,听见门外管事嬷嬷压低声音吩咐下人,更衬得室内静得可怕。

门"吱呀"一声开了。玄色官靴踏进门槛,暗红袍角掠过视线。秤杆挑起盖头时,檀雪下意识抬头——霍裴站在烛光里,褪去了那夜的杀伐气,深邃眼眸沉静如水,没有审视,没有算计。

"霍将军。"她垂眸唤了声,接过他递来的合卺酒一饮而尽。辛辣顺着喉管烧下去,气氛凝滞得能掐出水。

"将军的病……"她刚开口,霍裴便轻笑出声:"病?若我不病,那些暗处的魑魅魍魉怎会急着跳出来?"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又如何能引太子殿下入府,布下天罗地网?"

檀雪心头巨震。原来如此!那场刺杀竟是局!

"你既入我霍家,"霍裴声音放缓,"便是霍夫人。霍家不比顾家,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他看着她绞紧的手指,"听说你爱医术,不善诗书。无妨,霍家缺的是能救命的大夫,不缺吟风弄月的才女。"

檀雪指尖发颤。前世为顾晏一句"不喜欢",她硬是把自己磨成他喜欢的模样,如今想来,何其可笑。

"谢将军。"她轻声道。

霍裴怔了怔,吹熄红烛,只留窗边一盏纱灯。朦胧光晕里,他转身走向屏风后的卧榻:"仓促成婚,实是母亲急病乱投医。若一年后你我仍无感情,我会给你放妻书。"

檀雪躺在床上,紧绷的弦终于松了。窗外更深露重,她却第一次睡得安稳。这一次,她不必再为谁改变,不必再强求"琴瑟和鸣"。这一次,她是霍夫人,是能做自己的檀雪。

意识沉入黑暗前,她忽然明白——前世今生,终是换了天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