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假装失忆,我趁此将备好的和离书递到他手边,看他颤抖地签了字
发布时间:2025-06-23 14:30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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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第十五年,陆植安竟失忆了。
他仿若被迷雾遮了心智,将所有事忘得干干净净,却独独记得一件,那便是要抬宋姨娘为正妻。
我趁此机会,将早已备好的和离书,缓缓递到他手边,轻声道:「昨日你说要与我和离的。」
他闻言,双眼瞬间泛红,双手颤抖得厉害,却还是签了字,按了手印。
走出陆府那朱红大门时,宋姨娘匆匆追了过来,急切道:「姐姐好歹等麟哥儿下学回来,见一面再走。」
我看了眼她身后,正匆匆赶来的少年,身姿挺拔却带着几分稚气。我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淡然:「不必了,他虽是我亲生,可这些年,我对他却没有半点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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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便大步迈出那陆府门槛,脚步匆匆。
我已经在这陆府中驻足太久,久到满心疲惫,此刻只想离开,越远越好,仿佛离了这府邸,便能离了这满心的伤痛。
“母亲。”
少年如一阵风般跑到我面前,将我拦住。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不解,还带着几分责怪:“为何非要如此?”
他眼圈渐渐红透,似染了胭脂:“我父亲只是病了,等他好了……”
我没有打断他,他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整个陆府的人都知道,陆植安虽与我成婚十五载,可对我却并无太多情谊,如陌路之人。
昨日他与好友出游,不慎坠马。
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此生我只认莲儿是我的妻子。”
其余的事,一概不记得,仿佛那些过往的岁月都被他抛诸脑后。
“麟哥儿,你父亲与你小娘情深意笃,如今我离开,成全他们,你该高兴才是。”
他只有十四岁,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大人的事他并不明白。
“可是,可是,孩儿不想让您走,您,能为了我留下来吗?”
他是我亲生的,是这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之人。
嫁给陆植安是为了父母之命,为了年少时那一腔炽热的爱慕,可嫁过来还守在陆家十数年,却是为了我的孩子。
尽管他从一出生便被陆植安强行送给了不能生育的宋莲儿,可作为母亲,对孩子总有数不尽的牵挂,如丝线缠绕,剪不断,理还乱。
我伸出手腕:“你再替我把一次脉。”
他自小跟着徐太医学医术,遍尝百草,医术精湛,宛如一颗冉冉升起的医界新星。
麟哥儿将手轻轻搭在我的腕间,皱眉,凝视,手指微微颤抖,连着声音也沙哑起来:“怎么会这样?这毒不是解了吗?”
医者不能自医,他以身试毒昏迷不醒,我为他以身试药,却身中剧毒,如坠深渊。
只是,宋莲儿也喝了药,中了毒。
我一直以为她是放心不下孩子,可等她将药喝下后,却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我:“只有一味解药,你说麟哥儿醒了是给你这个生母,还是给我这个养母?”
原来,这一切都是宋莲儿的局罢了。
她用命去赌,不是她不怕死,只是她太了解麟哥儿对她的感情,如藤蔓缠绕,难以割舍。
即便麟哥儿犹豫,陆植安又怎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这样死去呢?
结果也如她预料的一般,麟哥儿一再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将药给了养育他十四年的人。
这场博弈里,死掉的人只能是我,如一颗被命运随意丢弃的棋子。
“这毒能不能解,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麟哥儿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
他曾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医好我,可是这世间哪能事事如人意呢?命运总爱捉弄人。
“我不想这所剩无几的日子,也困在这里,守着不值得的人。”
我绕开他,上了马车。
马蹄声太响,我没听到麟哥儿嘴里呢喃的那句“不值得的人……”,那声音如风中残叶,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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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北上,西北战事吃紧,这一路途,着实不太平。
“小姐,听说这附近常有流寇出没呢。”
清露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神色警惕。她和银霜,乃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人,自小习武,身手不凡。
“苦了你们跟着我颠沛流离。”我轻叹一声。
两人相视一笑,道:“小姐说笑了,您才是被我们诓骗来这乱世奔波的人呢。”
她们的家乡在西北,那里有辽阔巍峨的高山,似巨龙盘踞;有一望无际的沙漠,如金色海洋,与我自小生活的江南水乡截然不同。
这些,皆是她们告知于我,我虽记在心里,却并无太多真切之感。
可就在半年前,不知怎的,我心中竟迫切地想去看看那片土地。
我掀开轿帘,窗外的景色已从南方的烟雨缥缈,变为北方的天穹低垂,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小姐,那是个人吗?”
夜色渐浓,银霜指着不远处问道。只见一个少年直挺挺地躺在草丛中,鲜血将周围的草染成了墨绿色,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是汉人,先救上来再说。”我当机立断。
少年伤得很重,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似是被利刃所伤;身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鞭痕,触目惊心。
我们就近寻了一个医馆,大夫连连摇头:“治不活了,别看这些鞭痕不重,可下手的人却十分阴毒,在鞭子上淬了毒。”
少年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而已,年纪轻轻,难道就要殒命于此了吗?
“您先救治,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我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大夫收了银子,点了点头。
没想到天刚亮,那少年眼珠子转了转,竟醒了过来。
“小姐,他在说什么?”清露凑近问道。
我低头去听,他说的是一串药名。
因着麟哥儿学医,我也跟着看了不少医书,见过许多草药,对这药名倒也熟悉。
我急忙将他说的药记下来:“这些药,能解你身上的毒?”
他用力点头,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
大夫接过药方,眉头微皱:“这药方真怪,别是他做梦胡说的吧?”
“试试吧。”我道。
大夫点点头,去配药。这些药倒不稀奇,寻常药铺都有。
少年连喝了十几日的药,脸色一日比一日好,第二十日时,他彻底醒了过来。
问了才知,他原叫叶荣,是个孤儿,自小跟着一个游方郎中。前几日,郎中被胡人逼着给他们的将军治病,郎中不肯,他们便将郎中活活烧死。
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坚定:“夫人可是中毒了?”
他不等我回答,便直接拉过我的手诊脉,久久不说话。
我怕他为难,笑着安慰:“我这毒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你不必自责。”
我中毒后,陆植安将金陵所有的大夫都找了过来,甚至连太医都请到了府中为我医治。
可是,耗费一年之久,效果甚微。
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原来太医都这样脓包?”
“什么?”我有些诧异。
他一脸得意:“夫人的毒并不是无解,只是要费些功夫罢了。”
银霜上下打量他,语气不善:“你可别逞强,到时候医坏了我家小姐,我把你头拧下来。”
叶荣丝毫不惧,拍着胸脯道:“要是治不好她,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把头割下来送给你玩儿。”
我笑起来:“那就拜托你了。”
我们在医馆旁赁了一处清幽小院。
此院虽不大,却胜在雅致,既方便叶荣养伤,也便于他为我调理身子。
这夜,月色如水,洒在青石小径上。我精心炖了一盅滋补的汤,端着往叶荣房中走去。
推开门,见他正伏在案前,借着昏黄的烛光,全神贯注地看着医书。身形清瘦,眉头紧皱,那专注的模样,竟与麟哥儿有几分相像。
我忍不住轻声提醒道:“明日再看吧,仔细伤了眼睛。”
他闻声,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汤上,眼眶渐渐湿润,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听他这般说,我心中一阵酸涩。知晓他自小父母双亡,那郎中虽教他医术,却脾气暴躁,对他动辄打骂,日子想必过得极为艰难。
我走上前,将汤放在桌上,柔声道:“叶荣,你若是不嫌弃,便认我为义母吧。”
他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与惶恐:“你,可是,我只是个穷苦百姓。”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傻孩子,天下哪有母亲会嫌弃自己的孩子穷呢?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便是最大的福气。”
他突然冲过来,跪倒在我面前,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与地面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母亲。”
我赶忙将他扶起,心疼道:“荣哥儿快起来,以后莫要如此多礼。”
自那日后,叶荣总围在我面前,一声声“母亲母亲”地叫个没完。
银霜和清露每每见他,都纷纷捂起了耳朵,打趣道:“叶公子这嘴啊,就像那停不下来的百灵鸟。”
这日,叶荣出门买药,许久都未见归来。
银霜心急如焚,去找了一趟又一趟。直至夜幕降临,她才急匆匆地跑进来,喘着粗气道:“夫人,不好了,叶荣买药时和京城来的特使的儿子打了起来。”
“什么?”我手中的针线“啪”地掉在地上,心中一紧:“快去看看。”
等我们匆匆赶到,就看到几个官差将叶荣死死按在一间药铺门口。
“母亲?”叶荣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焦急起来,立即挣扎起来:“是我动手打的他,与我母亲无关,你们不许碰她。”
官差上下打量着我,目光落在我腰间的玉佩上,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又道:“夫人莫怪,我家公子买药是为了给我家夫人治病,令郎上来便抢实在是不懂礼数。”
“你胡说,药明明是我先买到的。”叶荣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
争执间,药铺里走出来一个少年。他身着锦袍,气质不凡,抬眼看到我时,愣了一下,随后轻声唤道:“母亲?”
我抬眼看去,那少年竟是麟哥儿。
3
麟哥儿几步匆匆走到我身边,眼中满是疑惑:“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未及答话,便先道:“先把人放了。”
麟哥儿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摆了摆手,示意官差放人。
“且慢!”
身后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有大队人马赶来。只见官差们齐齐跪拜行礼,那场面,声势浩大。
这般大的排场,不是昨日才到此地的陆特使,又能是谁?
他缓缓踱步而来,身姿挺拔,却带着几分威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身侧站着宋姨娘,哦,如今该称呼陆夫人了,她身着华服,妆容精致,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你怎么在这儿?”陆植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手握成拳,指节泛白,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我看向陆植安,自我离府至今,已大半年有余。他清瘦了不少,面色略显憔悴,不过音容相貌与我初见他时并无太多分别。
无论过去多久,我依旧记得那年初春,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院中。他站在柳树下,与父亲交谈,风姿迢迢,温润如玉,宛如画中之人。
父亲笑着对我说:“那便是与你定下娃娃亲的人。”
陆植安的父亲曾被先帝贬谪,客死他乡,陆家自此没落。
我父亲一生正直,重情重义,绝不会因此悔婚。而我,对陆植安更是一见倾心,自此芳心暗许。
嫁过去之后,我与陆植安也曾有过一段恩爱时光,如胶似漆,这才有了麟哥儿。
可就在我怀上麟哥儿不久,陆植安的母亲便寻了个由头,说我不方便伺候夫君,逼着陆植安纳宋莲儿为妾。
陆植安百般不愿,为此还与母亲起了争执,被罚跪在宗祠一天一夜。
我心疼他,自作主张替他将人接到了府中。
后来我才知晓,这原是他们母子的计谋罢了。
宋莲儿与他青梅竹马,只是家世不好,对他的仕途没有助力,这才娶了我。
偏偏,我刚怀上麟哥儿不到五个月,我父亲便因直言劝谏,触怒了先帝,回到府中不久便气急攻心,撒手人寰。
我母亲身子本就不好,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尽管祖母几次三番想让我父亲纳妾,都被我父亲回绝,最后为了断了长辈的念想,不惜以死相逼。
我以为,我和陆植安会如世间寻常夫妻一般,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可就在我父亲去世后,他对宋莲儿的感情也渐渐显现出端倪。更是在我临盆当夜,不顾我的苦苦哀求,将麟哥儿强行抱给了宋莲儿。
他说:“宋莲儿身子不好不能有孕,我和你还会有孩子的。”
那可是我十月怀胎,历经三天三夜的痛苦,差点血崩而死才生下来的孩子啊,就这样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送给了别人。
可是,我父亲没了,母亲卧病在床,陆植安却青云直上,在朝堂上步步高升。我在陆府再也没有了依仗,只能任人欺凌。
他为了让我不去和宋莲儿争抢孩子,向陛下请旨,带着宋莲儿和麟哥儿去了青州,一去便是整整五年之久。
等我再见到孩子,他被教养得十分懂礼数,见我便是三跪九叩地唤“母亲”。
可是,他看着我时,眼中满是冷漠,宛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知道凉城在哪儿吗?”
我的思绪被陆植安的声音拉回现实,心中五味杂陈。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似是要将我看穿,等待着我的回答。
“出城门不到三十里便是凉城了。”我神色平静,缓缓说道。
他微微点头,眉头却蹙了起来:“那你可知道,凉城如今战火纷飞,正在打仗?”
“知道。”我应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突然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一把拉过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既然知道,还敢来这儿?你是想用自己的血去喂胡人的刀吗?莫不是活腻了!”
他的力气太大,抓得我手腕一阵刺痛,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我是生是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莫要多管闲事!”我奋力挣脱,却未能成功。
陆植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宋莲儿却急急上前,脸上堆满了假笑,打圆场道:“姐姐,虽说如今你已经和夫君和离,可在外人眼中,你仍旧是陆家主母呢。你若是死在这儿,你让夫君和麟哥儿以后如何做人呢?旁人定会戳着他们的脊梁骨骂呀。”
陆植安闻言,松开手,脸色阴沉得可怕,冷冷道:“赶紧滚回金陵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惹人笑话。”
“你凭什么替我做主?我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怒目而视,毫不退缩。
陆植安转身,目光如刀,狠狠地瞪着我,似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气氛紧张得仿佛能点燃空气。
突然,宋莲儿捂着心口,发出一阵娇弱的呻吟:“夫君,莲儿好疼啊,心口像是有针在扎一般。”
陆植安立即神色大变,赶忙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扶住,转头看着麟哥儿,厉声道:“既然已经买到了药,还不快些回府给你小娘喝下,磨蹭什么!”
“是。”麟哥儿一脸担忧,当即命人将药拿走。
叶荣猛地起身,如一头愤怒的小兽,将抓着他的官差一把推倒在地,随后扑过去,紧紧地将药护在身下,大声喊道:“这药是我的,是我要给母亲治病的!公子的小娘金贵,难道我的母亲就该去死吗?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麟哥儿见状,想动手抢药,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我,眼中满是犹豫。
陆植安瞬间明白过来,冷笑几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我当你明知这里在打仗,却还要巴巴地跑过来是为什么,原因这不就找到了?原来是另有图谋啊。”
宋莲儿眼睛倏然睁大,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难不成,姐姐知道我需要这药,才让人来提前买走?姐姐,你怎能如此狠心,这可是关乎我性命的大事啊!”
这味药,叶荣寻遍了整座城都没有找到。
好在药铺的掌柜和叶荣师父是旧识,这才高价从西域的药贩子那里好不容易买回来。
麟哥儿也惊诧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些责怪,委屈道:“母亲,您怎么能这样?您这是想致我小娘于死地吗?小娘平日里对您也恭敬有加,您怎能如此待她?”
陆植安目光冷冷地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厌恶:“你果然没有变,还是和从前一样,恶毒,冷血,毫无怜悯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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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缓缓抬步,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他,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脸,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从前是如何的?你不是将从前的事情都忘干净了吗?”
他脸色瞬间一变,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听旁人说的。”
“呵!”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并不打算拆穿他那拙劣的伪装。
他出事的前一夜,宋莲儿因想做平妻之事,在府中大闹了一场。那哭声、闹声,搅得整个陆府不得安宁。第二天,他便坠马失忆,什么都忘了,却唯独记得要让宋莲儿做平妻。
这世间哪有这般巧合之事?分明就是有人蓄意为之。
“许掌柜?”我提高了音量,唤道。
许掌柜赶忙一路小跑过来,点头哈腰道:“您说,您说。”
“请问这药是叶荣先付的钱,还是这位陆公子先付的钱?”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许掌柜是个生意人,深知官场的厉害,不敢得罪陆植安这样当差的。他低着头,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不敢回答。
“陆大人,”我转过身,直直地看着陆植安,眼中满是讥讽:“您的官威可真大啊,逼得老百姓都不敢说实话了。”
陆植安自小便立志秉承父志,要做一个廉洁正直的好官儿。如今听我这般讥讽,他脸色一沉,瞪了眼麟哥儿,冷声对许掌柜道:“你只管说出实情,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定不轻饶。”
许掌柜又瑟缩地看了眼麟哥儿和宋莲儿,嘴唇微微颤抖,这才小声回话:“是,是叶荣先付的钱。”
“这便好,”我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看向麟哥儿:“钱货两讫,陆公子为何要将人扣下?是想抢劫不成?这朗朗乾坤,天子脚下,陆大人便是这般教子的?”
周围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如今世道不太平,胡人时常侵扰边境,百姓们本就生活困苦。如今见到朝廷的官员还要来欺辱百姓,心中渐渐有了怨气,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陆植安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你要这药有何用处?”
“麟哥儿,”我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你告诉你父亲,我要这药有何用?”
我的话音刚落,宋莲儿又痛苦的呻吟了几声,声音微弱却带着几分做作。她脸色惨白如纸,双手捂着心口,气息奄奄道:“姐姐别为难孩子,妾身命薄,死不足惜。这药,就让给姐姐吧。”
说罢,她身子一软,仿佛要晕倒一般。
“我,”麟哥儿吞吞吐吐,仿佛每个字都像火焰般灼烧着他,让他难以启齿:“母亲为何非要这药,儿子,儿子实在不知。”
银霜抬手扶住我,眼圈红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公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明明知道这是小姐救命的药。小姐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都忘了吗?”
麟哥儿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不敢面对银霜的质问,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天真。真是脑子发昏了,才会去问他这样的问题。
宋莲儿莲步轻移,盈盈起身,莲步轻挪至麟哥儿面前,张开双臂,将人护在身后,娇声说道:“那少年方才言道,这药是要救他母亲的。可姐姐却说这药是为自己所用,这……我们到底该信谁的呢?还望姐姐给个明示,莫要叫我们左右为难呀。”
我望着她,神色平静,耐心地向她解释:“叶荣便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
“母亲……”麟哥儿瞬间抬起头,嘴唇发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直直地看着我,“您怎么能这么说?我才是您亲生的儿子啊,您莫不是糊涂了?”
“你是宋莲儿的孩子。”我语气淡淡,眼神中却有一丝决绝。
这是他八岁时亲口告诉我的,此生此世,他永远都是宋莲儿的孩子,而我,只是陆府的主母,名义上他会称呼我一声母亲,仅此而已。
“在陆府时,我是你嫡母,可如今我已经和你父亲和离,我与你,与你父亲,与整个陆家,再无半点瓜葛。往后的路,各自安好便是。”
“母亲……”麟哥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泛起泪花。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妇,担不起陆公子的一声母亲,陆公子还是莫要如此称呼了。”
“银霜,去把荣哥儿买的药拿过来。”我轻声吩咐道。
陆植安却伸手将人拦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当真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如此狠心?”
我抬头看他,内心如大火焚烧过的原野,一片灰败,却又平静如水:“陆大人,当日我生产完,屋内的血气还未散尽,你就逼着我说我的儿子死了,活下来的那个只能是宋莲儿的孩子。如今我终于做到了,你该开心才是啊,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陆植安手臂微微颤抖,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的宋姨娘娇喘一声,身子软软地坠下去,倒在地上,一副将死的模样,口中还喃喃道:“夫君,莲儿好难受……”
“莲儿?”
陆植安和陆麟宣都慌了神,急忙上前将人抱进了药铺。
“我们走。”我轻声说道。
官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没敢拦我们。
我们回到院子,太平地过了几日,只是荣哥儿一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荣哥儿,是不是那日伤到了,你没有告诉我?”我关切地问道。
他摇摇头,看着我时眼中满是泪水:“您是因为我会医术才对我好的吗?您的儿子……也会医术,您是不是把我当成他了?”
“自然不是。”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我有缘,你从小没有父母,我是真的心疼你,想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我用帕子为他擦去脸上的眼泪,被他这模样逗笑:“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啊?羞不羞?”
他突然红了脸,用袖子粗鲁地将眼泪擦干,转过头时依旧可怜巴巴:“其实这几天我已经想明白了,就算您是因为别的原因才收我为义子也没关系,您就是我娘,一辈子都是,我会孝敬您,对您好,护着您,不叫旁人欺负了您去。”
我心里一阵暖意,如春日暖阳照在身上。
自从我的父母去世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
在陆府,我是高高在上的主母,却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孤独又无助。
“荣哥儿,”我将孩子抱进怀里,轻声说道,“母亲也只有你这一个孩子,往后咱们娘俩相依为命。”
我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我看过去,陆麟宣呆呆地站在门口,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5
他脚步匆匆,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眼中满是急切与质问:“母亲,他是你唯一的孩子?那我算什么?”
我微微一怔,眉头轻蹙:“你怎么来了?”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的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心上。他神情痛苦,身体如被定住一般僵硬:“母亲,你是在骗他的是吗?我知道你生气,气我不顾你的身体,强行买药给我小娘。可是,可是我也是有苦衷的啊。您的毒本该在三个月前就发作的,如今您不是也好好的吗?”
我长叹一声,心中对他已没了从前那种揪心的失望:“你是宋莲儿养大的,对她感情深,我不怪你。可是麟哥儿,我也是人,我不可能在你一次次放弃我之后,还一直站在你身后,无怨无悔地爱你。”
“可是,我是您亲生的,您说过会一直对我好的。”他眼眶泛红,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就是因为这句话,所以他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我吗?我看着他这张与我有五分相似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已无心分辨他话中的真假:“你就当我食言了吧。”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你今日来有何事吗?”我冷冷地问道,心中明白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
“那药……”他刚开口,声音便被叶荣粗暴地打断。
叶荣满脸愤怒,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你还有脸说要?你这和拿刀将我母亲捅死有什么分别?至少后者不会让她有太多痛苦。”
这毒,每每发作,便如千百只老鼠自我心头啃食,而后蔓延至全身。这份痛苦,我已默默承受了三年。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若你想要用母子情分逼我给你药,就歇了这份儿心吧。”我别过头,不愿再看他的脸。
其实,我心中一直怀疑宋莲儿中的毒。她会用自己性命来算计我吗?她当真有这么恨我吗?
自她入府,陆植安的宠爱便都给了她,吃穿用度无不奢华至极,甚至连我的儿子也都成了她的。我究竟有什么值得她用命去恨的呢?
清露正准备上前,一把将陆麟宣推出门去,却见门口立着一人,周身满是怒气,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陆植安缓缓走到陆麟宣身前,目光森然,如寒夜中的利刃,语气中压抑着熊熊怒气:“你方才说什么?你母亲身上的毒未解?”
我中毒后,陆植安许是怕我毒发死的太难看,坏了陆府的名声,更怕落下一个苛待发妻的罪名,便四处请了无数大夫来治,连太医都请了过来。可是治了许久,也没能让我痊愈。
我不堪其扰,便买通了太医,让他告诉陆植安,我的毒已经解了。我日日毒发,只让银霜清露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我的死,还不值得陆植安去费心调查。我一死,他正好能扶宋莲儿上位,无人会怪罪太医。
陆麟宣低着头,身体瑟瑟发抖,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
“你是何时知道的?”陆植安的语气中压抑着浓浓的怒火,似要将陆麟宣吞噬。
我心里一阵疲倦,这又是演的哪出戏呢?
陆麟宣喉结滚动,颤着声音回答:“半,半年前,母亲离府的时候,我为她诊过脉。”
陆植安眉峰紧蹙,如两座小山:“半年前?”
陆麟宣点头,声音细若蚊蝇:“是。”
陆植安转过头,抿唇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当初离开,是抱着一去不返的心?”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若非遇到这个少年,你此刻,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们可以走了,别让你们的虚情假意脏了我的院子。”我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陆植安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股难言的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差点真的失去她,这个他曾经深爱,却又一次次伤害的女人。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而问陆麟宣:“你小娘知道这件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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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麟宣一愣,呆呆地站在原地,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木讷:“知道。”
陆植安面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几步,双手慌乱地扶住一旁的石桌,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那笑里满是苦涩与无奈,而后转身冲出门去。
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那马便如离弦之箭般一路疾驰。不多时,便到了住处。他神色匆匆,却又不让任何人声张,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宋莲儿的院子。
还未进屋,便听见屋内主仆二人的对话。
“大人和公子都去为姨娘讨药去了,姨娘这下可安心了。”嬷嬷轻声说道。
宋莲儿的眉头却没有因为嬷嬷的话而舒展,反而皱得更紧,长叹一声:“他们最好是真的为了我去的,莫要再生出什么旁的事端才好。”
嬷嬷不解,疑惑地问道:“其实姨娘实在不用以身犯险地喝下那毒药,薛氏已经和大人和离,还一个人逃到了这偏远之地,对姨娘构不成任何威胁,姨娘又何必如此呢?”
宋莲儿猛地瞪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恼怒:“若是真的毫无威胁,为何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是只是个姨娘?为何管家只说了一句她冷血,陆植安就将人打了三十大板扔去庄子上做苦力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你懂什么!”
门口的陆植安听闻此言,只觉心如刀绞,仿佛有无数把利刃在心头搅动。
他深知假装失忆是个下下策,可这世间之事,哪有什么两全的法子。他也清楚薛蕴华一直恨着他,那恨意如熊熊烈火,烧得他日夜难安。他不想让这份恨意再深,又想全了宋莲儿做平妻的心愿。毕竟,麟哥儿大了,到了议亲的时候,庶子的身份总归是不好听的。
他本想以此来说服薛蕴华同意,可他也清楚对方的脾气。薛蕴华为了孩子,或许会勉强同意,但只怕今后他想再进她的院子,却是绝无可能了。
于是,他便听了小厮的馊主意,假装失忆。想着等到时候宋莲儿被抬为平妻,他再装模作样地喝几天药,将这一切都怪罪到失忆这件事上,薛蕴华或许便不会怪他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直接拿出和离书,逼他签字。
陆植安心中悔恨交加,当日他之所以愿意签字,只觉得薛蕴华那么疼爱麟哥儿,只要麟哥儿还在府中,一切就都有转机。
然而,在他向人打听到这和离书是薛蕴华一年前便找人写好的,他的心便凉了半截。夫妻十几年,他最了解薛蕴华的性子,执拗得很,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她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可是,明明她都已经伤心欲绝地离开,宋莲儿却还要不远千里地追过来害她的性命。
陆植安想到此,怒火攻心,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一脚踹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床前,一把将宋莲儿从床上扯下来。
宋莲儿反应不及,整个人摔倒在地,惊恐地望着陆植安,只求着让陆植安发怒也要说明缘由,别让她做了枉死鬼:“夫君,你这是为何?莲儿到底做错了什么?”
陆植安冷笑几声,那笑声如寒夜里的冷风,让人不寒而栗:“当年你为了麟哥儿试药,可是为了设计让蕴华中毒?你莫要以为能瞒天过海!”
宋莲儿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慌乱,想矢口否认:“夫君,你莫要听信他人谗言,莲儿怎会做出如此之事?”可是她的神色早已出卖了她,那躲闪的眼神,慌乱的语气,无一不在表明她的心虚。
陆植安心痛难忍,只觉自己的心仿佛被千万根针同时刺痛:“这次中毒也是如此?你非要将她害死才肯罢休?你怎如此狠毒!”
宋莲儿打死不认,依旧嘴硬道:“夫君,莲儿冤枉啊,莲儿对姐姐从未有过加害之心啊!”
陆植安看向她身边的嬷嬷,眼神中满是凌厉,当即命人将人押下去严刑逼供。
不到半个时辰,嬷嬷便什么都招认了,包括宋莲儿当年设计伤了身子不能有孕,将麟哥儿要了过去的事。
陆麟宣心急如焚地赶回府中,还未踏入正厅,便听得一阵低语声。他心中一紧,加快脚步,却听那嬷嬷尖着嗓子道:
“这些年宋姨娘对麟哥儿百般照顾,嘘寒问暖,不过是为了让他与薛氏彻底离心。麟哥儿小时候身子骨弱,三天两头生病,那也是宋姨娘暗中给他下了药。原本她是想直接要了麟哥儿的命,让薛氏痛不欲生,是奴婢苦苦相劝,留下这个儿子,以后才有机会被抬为平妻呀。”
陆麟宣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怒不可遏地冲过去,一脚狠狠踹在嬷嬷胸口,怒喝道:“你这刁奴,竟敢如此陷害我小娘,看我不打死你!”
嬷嬷被踹得摔倒在地,忍着疼挣扎着爬起来,哭喊道:“哥儿,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陷害她呀。难道您忘了您八岁那年,宋姨娘让您喝的那碗银耳汤?”
陆麟宣眉头紧皱,额上青筋暴起,他如何能忘?那日他下学归来,热得满头大汗,小娘一脸心疼地端来一碗银耳汤,说是母亲特意让人送来的。他喝下去不久,便腹中如刀绞一般,疼得满地打滚。
是小娘,三步九叩,从陆府一路跪到宝华寺,求得了解药,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碗汤,明明是母亲给小娘的,只是小娘见他热得难受,这才给了他喝。
他曾想将这件事告诉父亲,可小娘心地善良,哭着求他忍下此事,说不想让他和生母彻底决裂。
自那日后,他每每看到母亲对他百般慈爱的虚伪模样,心中便如万箭穿心。那碗剧毒的汤,就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他实在忍不下去,最终还是冲到母亲的院子,恶狠狠地说道:
“此生此世,我都是我小娘的儿子。若不是因为你是陆家主母,我看你一眼都觉得脏!”
陆麟宣不敢去回忆母亲那时的眼神,那眼神里满是悲伤、绝望,仿佛一个支离破碎的泥塑,被他狠狠踩在脚下,彻底灰飞烟灭。
此时,他颤抖着声音,喃喃道:“那,那不是薛氏给的吗?”
嬷嬷猛地咳嗽几声,急切地解释:“汤是薛氏给的,毒却是宋姨娘下的。她那日是铁了心想要哥儿的命啊!哥儿,您可不能被她蒙蔽了双眼。”
陆麟宣只觉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直直栽倒下去。幸而被身边的小厮眼疾手快地扶住。
“不可能,小娘不会这么对我的,不可能。”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踉跄着跪倒在宋姨娘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眼中满是祈求,“小娘,您告诉我,她是胡说的对不对?我是您一手养大的,您怎么可能这样对我?”
宋姨娘慢慢抬起头,眼神冰冷,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慈爱。她看着陆麟宣,眼中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恨。
她恨陆麟宣的这双眼睛,和那个高高在上、夺走她一切宠爱的jian人那么像;她恨他这张脸,与那个负心汉一模一样。
7
陆植安闻言,脸色瞬间阴沉如墨,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当即便要下令处置宋莲儿。
可他忽地又想起什么,竟冷笑起来,那笑声阴森可怖:“呵,不用我亲自处置你。你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不久后便会被这毒折磨得生不如死。蕴华曾经经历的痛苦,我要让你都一一尝遍。”
宋姨娘却丝毫不惧,反而仰头放声大笑,那笑声尖锐刺耳,带着无尽的癫狂:“陆植安,你不会以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薛蕴华就会回心转意了吧?你可真是可笑至极!你以为她真正恨的人是我?造成今日这副局面的人难道是我?”
宋姨娘缓缓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陆植安。那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漠疏离。自他违背了对她的誓言那日起,这个人便总是这样俯视着她,仿佛她不过是一只蝼蚁。
为什么呢?宋姨娘心中满是悲凉,笑中含泪。因为她是妾,是奴婢,而他,位极人臣,身份贵重,他们之间,早已不再平等。
可是她不甘心啊!凭什么明明是他负心薄幸,付出代价的人却是自己?
直到今日,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真正恨着的人其实一直都是陆植安。可是她总是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恨的人是薛蕴华,是薛蕴华抢走了她的一切。
她不敢恨陆植安,她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她不能去恨她的丈夫。他是她的天,是她唯一的依靠。可心中的恨总要找个出口宣泄,薛蕴华就成了最好的靶子。
“陆植安,你既然要了我的身子,就不该再对薛蕴华动心!既然娶了薛蕴华,就不该再让我进府!你以为给我奢华的生活,把别的女人的儿子抢过来给我,我就会开心满足,然后对你死心塌地、感恩戴德?你那点可怜的愧疚心,连狗都嫌恶心!”宋姨娘的笑声愈发癫狂,眼中满是决绝,“你害了我一辈子,也害了薛蕴华一辈子!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将这一切都平息了?你做梦!”
陆植安被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是怒吼着喊出这句话:“将她拉下去,我不想再看到她!”
陆麟宣呆呆地站在一旁,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只是顷刻间,他从前坚信不疑的一切都崩塌了。
母亲恨宋姨娘,宋姨娘恨父亲,她们的恨都有源头,可是他呢?他该恨谁呢?他从小敬重的父亲,疼爱他的小娘,还有那被他深深伤害过的母亲,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找不到方向,也看不到未来。
8
陆植安来的时候,叶荣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小心翼翼地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道:“夫人,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喝完这药,您体内的毒便可彻底解了。”
我微微点头,接过药碗,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口饮尽。那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我却似毫无所觉。
银霜见状,急忙从一旁的碟子里拿起一枚蜜饯,快速放到我嘴里,心疼地说道:“小姐这些年受的苦也该结束了,往后定要顺顺当当的。”
“还是回金陵为好。”陆植安一脸担忧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关切,“我请太医替你诊治过,确认无虞才安心。金陵名医众多,定能将你身子调养得妥妥当当。”
这院子里本就没什么仆从,平日里清净得很,可只要门不关紧,就会有不速之客闯进来。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陆大人总是这样私闯民宅,毫无规矩可言,我是不是可以告到官府去,让官府治你个擅闯民宅之罪?”
他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听你声音如此清亮,中气十足,便知道你的身体确实比之前好了许多,我也能稍稍放心些。”
他说完,停住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说道:“我知道这些年都是宋莲儿那个jian人陷害你,我已经狠狠处置了她。你曾经受过的苦,我定要她十倍百倍地还回来,让她也尝尝这锥心之痛。”
“够了!”我怒目而视,看着他得意的模样,只觉得恶心至极,“我与她的恩怨,皆是源自于你。若不是你太贪心,什么都想要,我和宋莲儿本不会有任何交集。她不会像如今这样面目全非,我也不会受这十五年的煎熬。如今你却在这儿洋洋自得地说替我报了仇,若是真要为我报仇,你首先该自刎,以谢我这些年所受之苦!”
陆植安手臂微微颤抖,嘴唇也泛起一丝苍白,哑着嗓子说道:“我……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踉跄着转身,脚步慌乱地离开了。
他一路逃回了府,方才薛蕴华那满是恨意的眼神,竟和宋莲儿如出一辙。她们都恨他?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在他脑海中盘旋,他不敢去细想,也不敢面对。
陆麟宣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冷冷地唤他:“父亲。”
陆植安回过头,看到他肩上背着行囊,心中一惊,问道:“你要去哪儿?”
“凉城。”陆麟宣声音冷淡,却异常坚定。
“什么?”陆植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凉城军营中缺大夫不假,可那地方凶险万分,刀剑无眼,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我不是来征求您的同意。”陆麟宣神色平静,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决绝,“我已经决定了,此去凉城,定要闯出一番名堂。”
“你……”陆植安气得头晕眼花,手指着陆麟宣,却说不出话来。
陆麟宣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陆植安看着偌大的府邸,只觉空荡荡的。走的走,死的死,如今竟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们都是被我逼走的吗?这个疑问此后很长时间,都如梦魇一般,让陆植安深陷其中,夜不能寐。
“母亲,我要去凉城军营。”陆麟宣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可陆植安却再也无力阻拦。
9
“什么?”
我望着荣哥儿那双澄澈而坚定的眼眸,心中已然明了,他其实早已做出了抉择,只是我的病,成了他前行的羁绊。
“母亲,您莫要担忧。儿子此去,不过是去做个大夫,又不是上阵杀敌,哪会有什么危险。”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极力宽慰着我。
可我怎能放得下心啊?他虽自幼便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可到底不会半点功夫。那可是前线啊,胡人向来凶残成性……
然而,我也深知,我不该将他强留身边。
“罢了,我去给你准备些路上吃的东西。”
我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转身躲进了厨房。那一刻,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小姐,您莫要太过伤心。荣哥儿福大命大,当初伤得那般重都能挺过来,此次定也会平安无事的。”银霜在一旁轻声劝慰道。
第二日一早,我与银霜、清露一同送荣哥儿出城。却在城门口,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母亲。”陆麟宣快步走到我面前,抬眼看到我冰冷的眼神后,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荣哥儿看着他肩上沉甸甸的行囊,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陆麟宣轻声答道:“凉城。”
“去做军医?”荣哥儿又问。
陆麟宣微微点头。
“你父亲可知道此事?”
他再次点头:“父亲知晓。”
突然,陆麟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母亲,儿子错了,以前是儿子不懂事,做了许多错事,还望母亲原谅。”
我抬眼看了看天色,又伸手替荣哥儿整理了一下衣衫,强忍着鼻尖的酸涩,说道:“时辰不早了,快上路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到落脚之处了。”
“那儿子走了。”
陆麟宣擦干眼泪,哽咽着说道:“母亲保重。”
我别过脸去,不愿再看他们。
两人并肩而行,才走出几十步,荣哥儿便一把揽过陆麟宣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说着些什么。
“荣哥儿!”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
荣哥儿和陆麟宣同时回头,陆麟宣的眼神中满是期盼与殷切,直直地望着我。
“一定要常写信回来。”我轻声叮嘱道。
“好。”荣哥儿爽快地应道。
“知道了。”陆麟宣也赶忙应道。
我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荣哥儿倒是时常写信回来,可我却一次也没有收到过麟哥儿的信。
只是荣哥儿的信里,总会出现“母亲安”这三个字,那笔迹,分明是麟哥儿的。
一日,有个女人匆匆将一物交给我后,便转身离开了。
银霜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怎么这么眼熟呢?”
清露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宋姨娘的远房表妹吗?”
“小姐,她这是何意啊?”银霜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捏着手中的账簿,思绪飘远,想起了当年陆植安在我父亲面前立下的誓言:“我此生定要如我父亲那般清廉刚正,上对得起陛下,下不辜负黎民百姓。”
可如今看来,他曾经承诺的事情,竟一件也未曾办到。
半年后,一向以廉洁著称的陆植安,被人参奏贪污受贿。陛下震怒,下旨将其满门抄斩。幸而陆麟宣在军中救死扶伤,立下不少功劳,军中所有将领联名上书求情,陛下这才只查抄了陆府,处死了陆植安,并未牵连麟哥儿。
一年除夕,荣哥儿写信回来,说他们大年夜里伙食甚好,竟吃上了鸡蛋。
那封信里,依旧有“母亲安”三个字,看着那熟悉的笔迹,我的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