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遭清河崔氏退婚后,我沦为京城众人的笑料
发布时间:2025-07-11 06:45 浏览量:1
遭清河崔氏退婚之后,我沦为整个上京城众人的笑料。
父亲觉得我给他丢人,简直盼着我一病不起死掉才好。
寒冬腊月,继母百般刁难我,罚我跪在雪地中,我因此高烧不退。
恰好周家那位有着活阎王之称的跛脚公子路过,我已走投无路,便拉住他的衣角,声音颤抖地问道:“您能娶我吗?”
他瞧了我一眼,然后慵懒地朝我伸出手,这便是他将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的回应。
女学门前人来人往,然而我却被公然拒之门外,不许进入。
就在半月之前,我还是上京城里首屈一指的才女,在女学里成绩最为优异。
可就因为被清河崔氏嫡长子亲自送来了退婚书,我便一落千丈。我明明毫无过错,只是不讨他欢心罢了,但这仅仅是个开端。
此后我再也收不到任何一张女眷宴席的请柬,上京的贵女们都生怕和我沾上一点关系,父亲觉得我出门是耻辱,巴不得我在家里病死。
就连一向以我为荣的女学,也把我的名字划掉了。
女学学官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凡是被退婚的女子,不得再入女学。江小姐,请回吧。”
大魏的女学管理严格,以前从未有入学后还被退婚的情况,我算是头一个。
周围满是讥笑之声,众人议论纷纷。
“要是我被这样退婚,早就上吊自尽了,哪还敢多次出现在这儿。”
“若不是品德才学存在问题,崔家怎会上门退婚?”
“谁知道她以前的才学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我站在风中,瘦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吹倒。学官让人把我留在女学的东西都还给我,自始至终,我都不能迈进学府一步。
当最后一把绿绮琴递到我手中时,我抿着嘴唇接过,脸色惨白地问道:“先生,我何错之有?”
这位学官曾教授过我琴艺,以前也是最为欣赏我天赋和勤奋的夫子之一。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古板的面容突然抽动了一下,说道:“你没错,只是世道对女子向来严苛。”
我差点流下眼泪。
我自幼就知晓,长大后我要嫁给清河崔氏的嫡长子。
这是我早亡的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依靠。即便父亲不疼爱我,继母严厉,我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哪怕是看在崔氏的面子上,他们也不会再过分为难我。
清河崔氏可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嫡长子崔昭,如同日月般耀眼,他离经叛道,格外出众。
我明白,若要成为崔家的主母,绝非易事,必须时刻谨慎小心。
于是我考入女学,成为上京公认的才女。我能够操持家中事务,各种大小宴席都能处理得滴水不漏。
琴棋书画、德言容功,我花费无数时日将它们做到尽善尽美,最终得到了崔家的认可。
崔家的老太君还亲自接见了我,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崔昭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娶我。
他说:“江小姐,我不想娶一个和崔家其他女子毫无差别的人。”
在他眼中,我就是这般刻板、守旧的大家闺秀,和别人毫无区别。
我一心想要成为崔家的主母,却未曾料到,崔昭仅仅想要一个心爱的妻子。
原来我一直都努力错了方向,落得如此结局,也并不意外。
可是崔昭,我爱慕了你这么多年,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收到崔家退婚书的那一刻,我就清楚,我的一生算是毁了。
没有谁敢娶被崔家退婚的女子。
从女学回来后我便发起烧来,意识模糊,梦到了母亲临死前的场景。
她卧病在床三年,那时父亲早已另结新欢,从未来看望过她,直到她去世时,也只有我握着她的手。
屋内清冷孤寂,她一字一句地叮嘱我:
“你父亲薄情寡义,继母定会苛待你,凡事你都得自己盘算。”
“进入女学,学习德功,懂得事理。你只要熬一熬,嫁入崔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熬一熬,熬过去就好了。
可是母亲啊,您没告诉我,如果崔昭不娶我,我该怎么办呢?
发烧的第三天,嬷嬷依旧无法从继母那里拿到请大夫的牌子。
父亲不准任何人来给我看病,也不许我向外传递消息。
继母遵照父亲的命令,让我每晚都跪在雪中反省,又不给医治,如此循环往复,我的病情愈发严重。
到了第五天,我连指尖都滚烫无比,咳嗽时竟然咳出了血。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父亲是想让我病死。
江家不需要一个被退婚的女儿。
这天府里来了贵客,到处灯火辉煌,府上管事从三天前就开始筹备,隐隐传来悠扬的笙歌。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飘落,我在冷热交加中煎熬,烧得神志几近不清。
雪夜静谧无声,只有几盏孤灯,忽然传来踏雪的脚步声。
一袭绯红的官服出现在我眼前。
周家那个有笑面阎王之称的跛脚公子就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我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角,如同抓住了唯一的生机。
心中一阵悲戚,行为甚是唐突。
我带着哭腔问道:“您能娶我吗?”
我擅长绘画,能帮您打理宅院,只是有了不好的名声。
侍从们吓得不敢吭声。
他低头审视了我一会儿,走廊上悬挂的灯笼洒下光辉落在他脸上,这一刻竟有种温暖的感觉,全然没有平日里那种凶狠冷酷的样子。
周故棠慵懒地朝我伸出手,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把我从绝境中拉了出来。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周故棠产生关联,我是深闺中的千金小姐,而他是天子身边的臣子,是朝堂上令人畏惧的人物。
人人都惧怕他,厌恶他那狠辣的行事手段。
周故棠的名声差到了极点。
但他救了我的命。
我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手心似乎还在发烫,不明白当时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勇气,竟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我大病初愈后,被父亲叫到前厅,上一次来前厅还是崔家来退婚的时候,可这次不一样,前厅堆满了聘礼,箱子上都有周府的标记。打开箱盖,满室生辉。
媒婆已经离开了,父亲黑沉着脸坐在上座。
我刚进去,一只茶盏就朝我砸来,在离我不足一寸的地方破碎。
“你怎敢勾引周故棠,他心狠手辣,在朝中树敌众多,你是想害死全家吗?”
“先是被退婚,然后与人私下交好,我一辈子清清白白,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等会儿他要来府上,你自己亲口拒绝这门亲事。”
我的裙摆被茶水打湿。
我轻声问道:“父亲,我该如何拒绝周故棠呢?”
继母接过话茬,她原本只是妾室,熬死我母亲后才被扶正,这十年来,她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只有我还记得母亲临死前未能闭上的双眼。
她温柔地笑着说:“这容易。我娘家有个侄子,为人正派,而且不嫌弃被退婚的女子。等周监察使来了,你就说,已经和我侄子订下亲事了,这也是个解决办法。”
我身旁的婢女满脸惊愕地抬起头。
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主母娘家的侄子,已经三十多岁了,长得奇丑无比。
这样的人,怎能配得上江府嫡出的大小姐呢?
父亲默认了,一言不发。
在这种荒谬的情况下,我却有一种奇特的平静。
只是在想,十多年来,我一直顺从父亲,默默忍受继母的苛待,以孝悌闻名,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才落得这般田地。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父亲想拒绝这门亲事,周故棠心里明白,所以他带来一份礼物。
听前厅伺候的人说,周故棠当时不慌不忙地笑着,当着我父亲和继母的面打开礼物。
里面竟然是继母侄子血淋淋的舌头,他说:
“这个人竟敢大肆宣扬,他要娶江家大小姐江照雪,真是荒唐至极。”
“恶意诽谤、戏弄他人,按照大魏律法,可以判处割舌之刑。”
“江照雪是我周故棠未过门的妻子,谁要是敢动她,就是与我为敌。江太傅,您说是不是?”
即便父亲在官场沉浮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直白的手段。
继母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不停地呕吐。
周故棠从前厅离开后,来找我了。
我正在作画,长长的绢布在书案上铺开,周故棠站在窗下,漫不经心地把一枚簪子放在案桌上。
珠花翠羽的簪子,非常精美,上次看到类似的还是在宫宴上,贵妃娘娘戴在头上的,是南国进贡的珍品。
我咬着嘴唇,犹豫良久,握着笔的手紧了又松。
我认真地看向周故棠说道:
“我被退过婚。”
仅仅这五个字,却在我喉咙里梗塞。我一生谨小慎微,仅仅这一个污点,却足以毁掉我,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
周故棠反倒笑了,目光深邃:“那又怎样?”
“但我只被退过婚。”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我是女学中十年来最优秀的学生,我为贵妃娘娘操办过宫宴,做事向来周全,家中事务无需您操心。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娶我,并不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所以,周故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不管呢?
周故棠靠近了一些。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光线洒在他脸上,宛如碎金。
他把簪子插到我的发髻上,擦去我滑落脸颊的泪珠:
“我知道你是上京城里最出色的姑娘,只要有我周故棠在,你就会过上好日子。”
周故棠轻声安慰道:
“所以,别哭了。”
就像没人能料到我会被崔家退婚一样。
也没人能想到,我作为江家最优秀的嫡长女,会和有朝廷鹰犬之称的周故棠订下婚约。
但事实就是如此。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和继母都躲着我走。
仿佛是不想回忆起那天见到的血腥场景。
只有从小照顾我的嬷嬷担心地说:“周监察使手段凶狠,让人害怕,你要是嫁过去了,他对你不好怎么办?”
我思索片刻后说:“不会的。”
嬷嬷对我的肯定回答感到惊讶,其实我只是觉得,周故棠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他没让我病死在雪地里。
我相信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至少,我愿意去相信。
刚刚定亲,周故棠就把他所有的田契商铺都交给我打理,还理所当然地说:“反正迟早都得交给你。”
并且顺手拿走了我书案上的一幅《洗兵图》。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和崔昭自幼订亲,见面的次数不过三五年才一次,就算见面了,也生疏得说不上几句话,我还从没见过周故棠这样不见外的人。
上元节我外出的时候,才知道他拿我的画做了什么。
承德楼专卖字画,平时只招待公子王孙,上元节这天会义卖女学众人的字画。
义卖所得都会全部捐出,充作西北的兵饷。
这对女子而言,是个提高名声的好机会。
从十二岁起,我的画每到上元节放在承德楼都会被抢购一空。
可是今年婢女抱着我的画去承德楼时,却被管事拒之门外,嫌弃我名声不好,连我的画都不让进。
婢女回来后,为我受到的屈辱哭了一场。
我本以为周故棠不会关注到这件事,但没想到,他在承德楼对面的高台处,放置了一盏很大的华灯。
看到那盏灯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落泪。
灯面上拓印着我的《洗兵图》,被里面的烛光照映时,画上的天兵天将仿佛都鲜活起来,金戈铁马,充满意气。
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的画,这就是周故棠的安排。
过往的行人无不被吸引,驻足观看。
承德楼里根本没人进去,管事气得直跺脚。
公子王孙们纷纷跑来询问价格,高台上年迈的看灯小老头一撇嘴:“这画工堪称一流,花灯也是一等一的好,我家小姐的画作珍贵异常,若不是心系西北战事,也不会拿出来售卖,不论卖得多少钱,都会捐给西北的军队。”
“出价低于万两,不卖!”
人群一片惊叹。
哪家小姐能画出如此杀伐之气浓郁的画?
哪家小姐的画竟敢开价万两?
小老头话音刚落,那群公子王孙们却没出声,而是看向中间那位身着蓝衣的青年。
他就像天上的蓝月般引人注目。
他已经默默欣赏花灯许久,觉得画中的每一笔都合自己心意,心中涌起一种晶莹透亮的喜悦,特别是听到作画者是女子的时候。
这就如同所有天赐良缘的起始。
“这幅画清河崔氏要了。”崔昭垂眸说道,“不知画者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崔昭想见上一面。”
我从未料到崔昭会喜爱这幅画。
可这幅画本就是为他而绘的。
崔昭身为清河崔氏的嫡长子,却自小跟着师父到处游历,在江南与西北的书院都有过求学经历,在上京的日子寥寥无几。
近两年更是要前往西北军中磨练。
刀剑无眼,崔家的老太君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于是急切地盼着我及笄后与他成婚,好让崔昭那颗漂泊不定的心安定下来。
然而我却觉得,行军打仗也没什么不妥。
上京的诸多规矩从未束缚过崔昭,他是那般温润且自由。
我不顾崔家的意愿,耗时数月,才画出一幅洗兵图,期望他能早日像天兵般凯旋而归,得偿所愿。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先等到的却是他的退婚消息。这幅画没能送出去,但几经辗转,最终还是到了他手里。
高台上的老者已经给崔昭指出了我的所在之处。
幸好我戴着面纱,当下便转身带着婢女匆匆离开。
事已至此,又何必相见,只会徒添彼此的烦恼。
我刚踏上石桥,就被崔昭从后面唤住,可我迟迟不愿转身。
崔昭十岁时就敢出使他国,此刻声音却有些喑哑,他说道:“在下,清河崔昭,敢问姑娘是哪府之人?”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不知姑娘是否已有婚配?
我知道躲不过去,只能转过身来。
恰逢一位举着花灯的商贩从旁走过,花灯的棱角不经意间勾落了我的面纱。
东风吹开了千树繁花,更吹落无数繁星似的雨点般的花瓣。
仅仅是一瞬间,我看到崔昭眼中的惊艳之色,可随着明亮耀眼的花灯移动,那惊艳竟渐渐化作了震惊。
我把手缩进袖笼里,轻声说道:“崔公子,许久不见。”
崔昭向来最厌恶规矩的束缚。
他从未想过命运会跟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他没想到,那幅让他一见钟情的画作,居然出自被他退婚的前未婚妻之手。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听闻以前女学都会把画放在承德楼,今年却有了变化。”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是女学有变化,而是我有变化。”
“自从被退婚之后,我无法进入女学,画作也不能放在承德楼,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
崔昭猛地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从小游历四方,从未想过在上京,自己的一句退婚之言,就能断绝我所有的退路。
我强忍着泪水:
“襁褓之时订下的婚约,本就不是你所情愿的,这个我明白。像我这样的女子,并非你所喜爱的类型,我也清楚。”
“可是崔昭,你有没有想过,我该何去何从呢?”
听说崔家子弟胸怀天下,立下的功绩数不胜数。
可是他,从来没有怜悯过我。
我沿着水渠前行,游人手中的花灯顺着流水漂流而下。
只觉得华灯璀璨得有些刺眼,路上弥漫着香车散发的香气。
过了一会儿才发觉,众人都在避开我走,回头一看,才发现周故棠一直在不远处跟着我。
身后是一片灯火辉煌。
他还穿着绯色的官服,难怪大家都绕道而行。
我停下了脚步。
周故棠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为你一直发现不了我呢。”
我身旁的婢女已经吓得有些迈不动步了,坊间传言,周故棠每次这样似笑非笑的时候,离见阎王就不远了。
我却缓缓朝他走去,仰起头说道:“谢谢。”
仅仅是简单的两个字。
感谢你将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使我免受许多磨难。
我只敢拉住他的袖口,周故棠垂眸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地伸出手来,宽大的手掌完全包裹住我的手。
他慵懒地说道:
“江照雪。以后都牵着这儿。”
“而且,我要的可不只是谢谢。”
周故棠制作的那盏洗兵图灯笼,成了上京接下来一个月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连久经沙场的魏国公,都对灯笼上的洗兵图赞不绝口。
江家小姐的才名再次在上京传扬开来。
我甚至还收到了嘉楼长公主的宴帖,嘉楼长公主身份尊贵,女学就是她年轻时创办的。如今她孀居多年,现在竟然又重新开了宴席。
凡是被嘉楼长公主邀请的贵女,都是出身于上京城的名门望族。
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
我担心她们又会拿我被退婚的事来羞辱我。
周故棠却合上了手中的卷宗,他靠在酒楼的窗边,楼下江水潺潺流淌。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帮周故棠打理商铺,经常会在这里查看账本,周故棠不当值的时候就会过来。
听着风声拂过柳梢,倒也安宁祥和。
我还在捏着那张长公主的宴帖犹豫不决。
周故棠抬眼说道:
“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完美。谁的一生会没有一点遗憾呢?被退婚又不是你的过错。江照雪,有些事我能帮你,但有些事情,你得自己去面对。”
不知为何,这话我总感觉有些耳熟。
但周故棠说得没错,我迟早还是要重新融入上京的女眷圈子当中的。
窗外世间喧闹嘈杂。
只有周故棠站在窗下,袖中的刀被收入鞘内。
他平静地看着我:
“你尽管去。本监察使给你撑腰。”
长公主举办的是一场花宴,连场地都选在了城外百里处的栖梧山上。
只是我精心照料的一盆仙芍,在临行前几天被继母故意打碎了。
当我赶到的时候,只能看到满地的碎片。
继母站在一旁,蔻丹红得如同花朵:“当值的丫鬟不小心,竟然把大小姐的花给打碎了,真是该受罚。”
地上跪着被诬陷而哭泣的丫鬟。
继母不想让我去参加长公主的花宴,想让继妹代替,我心里明白。
按照我以往的性子,为了维护孝悌的好名声,肯定会默默忍受。
但现在我不想再忍了,我伸手推了继母一把,就像当初她让我在雪地里罚跪一样,她没站稳,踉跄着摔倒在花盆碎片之上。
整只手被扎得鲜血直流。
她满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这还是那个江家最守礼、最懂事的江照雪吗?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我失手了,您多多包涵。”
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畅快之感。
早就该这样做了。
可是还需要一盆合适的花,此时天气寒冷,上京连普通的花卉都很难寻觅。
更别说是这种珍稀的花卉了。
我托人给周故棠送信,但也没抱太大希望。
他平日里事务繁忙,怎么可能顾得上我这样的小事呢。
直到花宴当天,我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却依旧没有消息传来。这是上京下雪的清晨。
因为举办花宴的栖梧山位于城外,天还没亮我就出发了。
寒风不断透过车帘的缝隙往里灌。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在雪地里格外清晰。
我掀开帘子,就看到周故棠勒马停在车前,薄薄的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浑身散发着寒气。
他从大氅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盏天青雪莲,晶莹剔透犹如美玉。
这雪莲极为罕见,通常生长在险恶之地,向来不会轻易现世。真不知道周故棠是怎么找到的。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抬头看着他。
狂风吹乱了他结霜般的眉眼,他遮住了手上被沙石划出的血痕。
周故棠说:
“记得早点回来。”
千里寻觅花卉,万金售卖画作。
最后他对我说,早点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嘉楼长公主,她权高位重,一直被视为大魏女子的楷模。
只是她长期卧病在床,很少在人前露面。
这次来的人不多,可都是上京城有名的贵女。
刚下马车的时候,就有许多目光投了过来,其中就有当初我被女学拒之门外时,落井下石之人的目光。
“长公主是不是发错帖子了?怎么会邀请一个被退婚的人呢。”
“上元节那盏洗兵图花灯可真威风,有些人还是和在女学的时候一样爱出风头。”
“你小声点,人家转头就攀上了周故棠。被退婚的女子和跛脚公子,倒也算相配。”
本来我是可以咽下这口气的。
但我绝不容许他们牵连到周故棠。
就在我想要回怼的前一刻,已经传来清朗的男子声音,
“好刻薄的话语。”崔昭站在雪地里,眼眸漆黑如墨,声音清冷,“表姑母有令,刚刚出言讥讽之人,今日不许入宴,现在就请回吧。”
话音刚落,刚才说话的贵女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被德高望重的长公主在宴门口驱逐,这和公然说她们德行有亏有何区别?
这与我当日被女学拒之门外时所遭受的屈辱又有何不同?
我的目光落在崔昭身上,这才想起,原来长公主和崔家本就有亲戚关系,崔昭称呼长公主为表姑母,确实理所当然。
在经过崔昭身旁的瞬间。
我听到一句极低的:“对不起。”
仅仅是他偶然遇见时,我都会遭受这样的言语辱骂,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呢?
崔昭不敢想象。
他不是女子,他不懂女子的艰难处境。
他只是在那一瞬间,想要为我落泪。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周故棠给我找来的天青雪莲毫无疑问地拔得头筹。
长公主把我叫到跟前。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嘉楼长公主,我从小就听闻她的事迹,一心想要成为像她那样德才兼备的女子。
真正见到她时,只觉得她白发苍苍,眼神却慈祥温和。
她问了几个关于女学藏书里的问题,我都一一作答。
嘉楼长公主握住我的手腕:“我侄子崔昭让我看了你的洗兵图,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女子能画出如此不拘一格的画了。”她目光明亮,“你会骑马吗?”
四周一瞬间安静下来。
虽说当初长公主能够跟随高祖驰骋马上打天下,但如今的上京贵女,根本没人愿意接触这些武夫之事。
连马车都喜欢用驴来拉,更别说学习骑马了。
崔昭想要替我解围,刚喊了一声姑母。
我却已经点头,轻声说道:“我会骑马。”
崔昭的目光凝固,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长公主也来了兴致,恰逢雪停天晴,山上有一大片跑马场。其实我原本骑术不太好,说来也奇怪,最近周故棠督促我每天练习马术,说是能够强身健体。
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跑马场十分宽阔,云雾缭绕。
在这样的场地骑马并不是难事,只是偶尔遇到雪水汇聚而成的溪涧,需要轻轻跃过。绕场一圈回来,正好停在崔昭面前。
他捡起我不小心掉落的发带,强压着内心的慌乱,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已经下了马,旁边的侍官牵走了马匹。
崔昭苦涩无比,声音沙哑地说:
“我从未想过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竟然会骑马。”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元贞八年的春天,在你的弱冠礼上,你说,你喜欢会骑马的女子。”
崔昭年少时不在上京,直到弱冠礼的时候才回京。我也是在那时,才真正见到了长大后的他。
他清俊洒脱,做事不拘泥于常规。
这就是我盼望了十几年的未婚夫。
我一向规行矩步,却费尽周折,终于在礼成之后才得以和他交谈。
那是我此生最勇敢的一次,我鼓起勇气问他:“崔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会琴棋书画,我已经得到崔家的认可。我擅长的东西很多。
我没想到,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说道,他喜欢会骑马的姑娘。
虽然答案有些出乎预料,但这也并非难事。我是那样坚信,凭借自己的努力就能收获幸福。
我看着崔昭发愣的样子,这才恍然明白。
崔昭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他只是说出了一个,最容易让我感到难堪的答案。
崔昭刹那间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如何辜负了一个少女十几年来的爱慕。即便他向长公主推荐我,试图恢复我的名声,也无法挽回了。
那些爱慕,不会再有了。
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他难受得几乎站不稳,他违背家族规定,不走家族安排好的仕途;他厌恶约束,不愿娶家中选定的妻子。
他渴望建功立业,不愿留在上京,要前往西北军中。
他以为自己做的都是正确的。
可是人生漫长,你真的能把握住所有东西吗?
我竟让长公主忆起她年轻时的模样,她甚至亲拿手帕替我擦拭额上细密汗珠。
“温婉端方,胸有丘壑,坚忍不拔。我所兴办的女学,要培养出的大魏女儿就该是这般样子。”
仅仅十二字,却让我手指微微颤抖。
在这个名声足以影响女子一生的时代,长公主对我的评价,足能抹除我被退婚留下的污点。
“像你这样的孩子,做崔家主母是绰绰有余的。你本应跟着昭儿一同唤我一声姑母的。”长公主目光掠过崔昭失魂落魄的神态,轻叹一声,“只是,年轻人鲁莽冲动,尚来不及懂得你的好。”
年少之时轻狂肆意,谁能知晓错误的决定一旦做出,便再无挽回的可能。
长公主说:“要不我收你做弟子如何?我的琴艺还未能寻得传承之人。”
我诧异地抬头,望见长公主聪慧清澈的眼眸。
她是真的喜爱我,也怜惜我的遭遇。
世事变幻不过冬春交替间,数月之前,我因被退婚差点丧生在寒冬,如今却时来运转。
送到我手上的女眷宴帖多得不计其数。
上京城中就连普通百姓都晓得,江家有位小姐才华冠绝京华,就连长公主都破例将她收为关门弟子。虽说在婚姻之事上有些坎坷,有被退婚的过往,但如今看来好像也并非什么要紧之事。
早有街坊编写戏文演着,清河崔昭爱慕江家小姐许久,只是担忧自己出征命丧沙场,才忍痛解除婚约。不然怎会上元节花费重金购买她的花灯?
众说纷纭之下,倒是有一种说法被众人认可,江小姐各方面都很优秀,只是目前所定亲事不太理想。
周故棠,既跛脚又凶狠,全然不相匹配。
街谈巷议不过耳旁风。
长公主亲自着手整顿女学,废除了“凡是被退婚女子,不得进入女学”这一规定。
她身体欠佳,只能依靠侍从搀扶,却依旧登上女学讲学的高台。
“我最初创立女学,便是期望女子间能够互相帮扶。未想到数十年过去,世间对女子的要求越发严苛了。”
“我久居深宅不出,因而不知,原来这些年因被退婚而被女学拒之门外的女子竟如此之多。被退婚与品行不端本是两回事。”
“倘若女学都不接纳被退婚的女子,还有何处能容纳她们呢?”
我始终记得,被退婚的那个冬季,我险些病死在雪地之中。
幸亏有一双手将我扶起。
然而,又有多少女子未能熬过被退婚的寒冬呢?
我在等待女学初夏的结业典礼。
原本按计划,结业礼之后我便要确定和崔昭的成亲日期,谁能想到,最后却是要与周故棠成婚。
但这段时日,我常常见不到他。
周故棠好似在忙于一桩江南走私案相关事务,我闲时见不到他,偶尔几次在街上碰见,他骑马飞驰而过,绯红的官服如同蝴蝶翩飞。
我驻足路边,他疾驰而去,未曾转头,未曾回望。
仿若往昔,我们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周故棠愈发消瘦了。
听旁人说,这是一件大案,他不久便要离京,归期无从知晓。
我心想,不论如何,他临行之前,我都要见他一面。但我这才发现,我和周故棠之间的联系少得可怜。
也许是他过于忙碌,派去送信的侍女怎么也等不到回复。
我只好早起,在他的府衙外等候他。
春末的清晨,天色才微微发亮,隐隐透着寒气。等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他出来。
周故棠以前被称为笑面修罗,可近来脸上总是布满寒霜。这天,正是他准备南下查案的时候。
“周故棠。”
他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滞,突然望过来。
透过朦胧的雾气、清冷的清晨,一眼就瞧见了我。
我从马车上取来为他备好的行囊,再回头时,正看到周故棠朝着我大步走来的情景。
他很少在我面前行走。
周故棠年少时患病,无奈门庭败落,误请庸医,致使左脚落下病根,走路姿势并不美观。
但此时他正坚定地朝着我走来。
我强忍着泪水,轻声说道:
“周故棠,记得给我带回江南初夏的荷花啊。”
“我等你归来,早点回来。”
周故棠前往江南之后,波折不断。
但他写信告知我,大体还算顺利,应该能赶得上我的女学结业礼。
我就这样满心期待着。
直至有一天,我心中忽然烦闷不安、胸口憋闷难受。
不久便传来消息,周故棠北上的船只遭遇水匪,沉没于长江之中,再也找寻不到踪迹。
周故棠在上京的亲信,送来一封他早前写好的信件。
被称作朝廷鹰犬的周故棠,写出的字却有着非凡的风骨,笔力遒劲。
他写道:
“人生在世,万事未必皆能圆满。我每日以性命相搏,早就料到终有一日会死去。我的全部产业、亲信皆交予你,婚约解除还给你,你不必为我守节,盼你觅得如意郎君,余生再无憾事。”
寥寥几行字,不知经过了多少次思索才下笔写成。
烛泪都滴落在上面。
替我在上京重新赢取名声,让我练马以获长公主垂青,留下产业为我的后半辈子提供保障。
周故棠早已为我谋划好了各种退路。
亲信问道:“不知小姐可还记得,当初在天门山下,公子因跛脚被同窗推搡欺负,您恰巧路过,对公子所说的话。”
“您说,人生在世,万事未必皆能圆满,即便跛脚,只要站起身来,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句话,支撑起了公子此后十年的脊梁。”
窗外骤然下起倾盆大雨,雨滴飞溅进来,我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盼望我觅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
可是。
周故棠,那你呢?
你该如何是好?
女学结业礼上,我表演了一支祈福舞。
连皇后娘娘都当面称赞,让我精心准备,年末祭祀大典时再舞一次。
周故棠已死的消息传遍全城。
由于皇后和长公主的嘉奖,即便此次姻缘再次落空,仍是有许多媒婆登门,差点把江家的门槛踏破。
甚至崔家也派人前来。
为崔昭前来求娶我。这次前来说媒的乃是国公府老太君,身份极为尊贵,父亲笑得合不拢嘴。
但我拒绝了。
我刚从府中出来,就被崔昭叫住,等到秋天,他就要前往西北了。
正如他曾期望的那般,自由自在。
我早已知晓这个消息,微微行礼:“愿君纵横西北,前途一片光明。”
崔昭却望着我,问道:“为何拒婚?”
即便之前崔家有诸多不是,但清河崔氏的姻缘,无论何时都是极优的选择。
“我在等他。”我心中百感交集,仅有一丝酸楚流露,“我怕他回来,看到我订亲会伤心。”
周故棠,并非大度之人。
我还想再等等他。
我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崔昭沙哑的声音,他说道:“并非不爱。”
清瘦的青年伫立在那儿,生平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追悔莫及。
酸楚愧疚如荒草般肆意蔓延。
崔昭干涩地说:“儿时婚约,并非我真心所愿。”他缩在袖中的手不住颤抖,声音沙哑,“但你这样的女子,才是我心底真正喜爱的。”
他曾有机会迎娶心仪之人。
可他一意孤行。
他尚未了解我,便先下了论断。
从今以后,崔昭将会在西北每个狂风呼啸的夜里,都会想起,上京有位曾经为他日夜练马的闺阁女子。
他没能娶到她,是此生的遗憾。
我要去敲响登闻鼓。
有冤屈者敲响此鼓,百姓围观,冤情可达天听。
我打算状告当朝江太傅以及他的继室,图谋杀害被退婚的长女。
我体质虽差,可原本也不该短短数日就病到咳嗽吐血的程度,后来调养亦不见好转,原来是继母每日在我饮食中放入使人虚弱的药物。
状告父母,本就是不孝之举。
女学结业礼之后,我的日子本可以过得顺风顺水,何必如此自毁名声,断送美好的前程呢?
受理案件的官员含蓄地提醒我:“即便你胜诉,顶多也只能判定他们教养不当之罪。”
毕竟说到底,我现在还活着。
但我仍要继续,那就得搭上自己的名声。
我坚决地说:“我依旧要告。”
“唉,你这姑娘所求为何呢?”
我抬起头,目光清澈犀利宛如刀锋寒光:“讨个说法,为自己求得一份公道。”
仅此而已。
这桩案子十分新奇,最后开庭审理之日,居然连皇后和长公主都前来了,还有无数百姓围观。
父亲做了一辈子文官,被哭哭啼啼的继母拖拽着,从未丢过如此大的脸面,指着我愤怒地说:“我江家真不该生下你这样的女儿。”
我不再低头,镇定地与他对视。
证人并不难寻。
府上的丫鬟仆役皆可为我作证:
“正月里大雪纷飞的时候,夫人让小姐跪在院子里,不到三更不准回房,我去接小姐的时候,她肩上的积雪已有一寸厚。”
“小姐烧得那般厉害,老爷连大夫都不让请。只觉得小姐丢人!我听到老爷跟夫人讲,等小姐死了,就可以霸占先夫人留给她的嫁妆了。”
我自幼便知,长大后要嫁给清河崔氏的嫡长子。
“不从。”听闻之人皆露出鄙夷神色。
父亲脸色涨得通红,冷笑道:“不过是些丫鬟仆妇的话,有什么可听的。”
只是缺少物证。
继母早就把害人的药藏匿起来了。
正僵持不下时,我听到刀剑配饰碰撞发出的声响,多么熟悉。
我呆立当场,只觉近乡情怯,不敢回头。周故棠的声音响起,将一小袋药递交给衙役:“物证在此。”
众人一阵喧哗。
既为虎毒尚不食子。
也为传闻中遇匪丧生的周故棠现身而震惊。
长公主从一开始就隐忍不发,直至证据确凿才愤然拍案:“当朝太傅,竟然如此狭隘。怎能配当太傅?”
皇后皱眉,许久才优雅地说道:“江小姐,看来年末大典的祈福舞必须由你来跳了,如此死里逃生,你若不是有福之人,谁还称得上有福呢?”
几乎定下了判决的基调。
今日前来观看的民众中有不少女子,几乎能感同身受,群情激愤。
理事官员额头冒汗,向上司请示了多次,才作出判决。
“江太傅及其继室张氏,意图谋害长女,德行有亏。先革职查办,收押入狱后再另行裁定。”
我从未想过会有如此美满的结果。
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能够放下,差点瘫倒在地。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是周故棠的手。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水匪手中逃脱,又是怎样为我拿到物证的,我只看到他满脸倦容、风尘仆仆。
却仍有一双眼眸,恰似雪夜般慵懒。
我呆呆地注视了他许久,生怕他会从我眼前消失。
他向我伸出手,说:
“起来。”
从雪夜中站起,从世俗礼教的束缚中站起。
喜悦与泪水,一同涌上心头。
我握住了他的手。
自此以后,永不分离。
无非是,曾有故棠照雪来。
(完结)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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