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里刨食半辈子的夫君,要娶平妻了

发布时间:2025-07-10 23:05  浏览量:1

土里刨食半辈子的夫君,要娶平妻了。

他说:「如今我身份不同,不休你就该感恩戴德。」

他迫不及待迎回年少时的心上人,逼我腾出屋子,为二人洗衣叠被。

儿女劝我:「娘做惯了这些粗活儿,就别计较了,莫要让人看笑话。」

只是他们都忘了。

他们引以为傲,作为依仗的状元儿孙。

是我亲手教养长大的。

1

淮安中状元的消息传来时,正值四月。

天虽是暖了,河水却还是有些凉意,洗完全家老小的衣裳,手指红得发肿。

冬日冻疮结下的痂已好得差不多,只是痒得直叫人心里不安。

槐花沿着河岸开满枝头,丝丝香气浸染了刚洗过的衣服。

我想起淮安最爱吃我做的槐花饼。

他幼时体弱,总爱生病。

听人说槐花健脾养胃,我便在盛开时摘些,打上颗鸡蛋,拌一小撮面粉,油布蘸下锅底,烙两张金灿灿的槐花饼。

家中贫苦,这已算是最好的吃食。

接过槐花饼,淮安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踮着脚让我吃一口。

我拗不过他,只得假意吧嗒两下嘴,他便心满意足地坐在小板凳上吃起来。

如今他金榜题名,要各处谢恩答宴,不知何时回来,我有意想摘又怕放坏了。

回家路上,迎面遇见邻村的刘媒婆。

二十年前她给我儿王长平说过亲事,有几分面子情,免不了嘘寒问暖。

只是今日,她似没看见我一般,掩面匆匆而过。

家院中人声鼎沸。

从知道淮安中状元后,十里八乡的乡绅富豪,半辈子没见过的亲戚日日都来上门贺喜。

今日道喜声却有所不同。

「王家是双喜临门啊,王有林都快六十的人了,还能再娶一房。」

「他孙子是状元,以后享不完的福,再娶几房都娶得起。」

手中的洗衣盆落了地,院中霎时如同死寂。

几个相熟的乡邻脸上讪讪地,借口家中做熟了午膳,作鸟兽散。

儿媳妇笑嘻嘻地来搀我,手上的力度让我清醒几分。

上首端坐的那人,同我相守半辈子的夫君,要纳妾了。

「不是纳妾,是娶平妻,青青说过绝不为妾。」

他一字一句强调,不许我贬低了他年少时便爱慕的心上人。

我忍不住,脸上挂着几分嘲讽:「不为谁的妾?她当年可是爬床也要做县里于家少爷的妾。」

王有林脸憋得涨红,不顾身上的锦衣长袍,几步上前给了我一巴掌。

「闭嘴,青青是逼不得已!」

他做惯农活的手上力度大得很,若没儿媳妇搀着,我只怕要摔倒在地。

成婚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手。

打人的手哆嗦片刻,似乎是懊悔,又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大好的日子闹什么闹,光让人看笑话,现在满意了吧。」

这话是在说我,怪我没在外人面前欢喜地应下他要再娶一房。

我推开儿媳妇的手,走到他面前。

「你下定决心要娶她吗,即便会误了淮安的前程?」

孙儿刚中状元,祖父便学商贾之家的做派,六十岁还要娶平妻进门。

若是有心人上告,淮安岂能不受连累。

他不以为意,挥挥手:「你别拿这套来吓唬我,淮安中了状元,初封就是六品官员,村里县里镇上哪个有他官大,谁能管他?」

我一猜便知,这又是那个嫁入商贾之家的青青所说。

他只知淮安官位高,却不想他出身寒微。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官官相护,哪怕是正八品县丞也有高官撑腰。

淮安小小年纪就坐了高位,必碍某些人的眼睛,家中不能给他助力,但也不能给他拖了后腿啊。

2

儿女听着信,急匆匆赶到家中。

「娘,你的胆子就是太小,多少人送的礼都不让收,外头人都笑咱家见不得世面。」

我眼尖,一把撸起女儿的衣袖。

明晃晃的金镯子,闪得耀眼。

绝不是她夫家能买得起的。

「哪来的?你收了谁家的东西?」

我千叮咛万嘱咐,淮安未到家时,不可收外人送来的贵重物品,怕人拿住把柄。

女儿慌忙掩住:「青姨给的,不算是外人。」

我一顿:「你见过她了?」

小孙子不知遮掩,脆生生道:

「青阿奶可大方了,昨日带我们去普云楼吃饭,给了我阿娘和姑姑一人一个大金镯子,我娘的就藏在柜子里呢。」

儿媳妇忙捂他的嘴,说是小孩子胡说八道。

小孙子吐着舌头在院里跑:「阿奶就是比青阿奶小气。」

昨日儿子一家说去岳家报喜,王有林要和老朋友相聚,独留我在家。

一人不值得烧火热灶,啃了两个干饼子,灌了几口凉水。

而普云楼,一桌就要十两银子。

是这一大家子一年的开销。

我脸沉下来,指着女儿和儿媳:「把东西还回去,于家几辈子都是生意人,算计颇多,今日给你们两个金镯子,来日就要从咱家赚够十个。」

儿媳妇撇撇嘴:「咱家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值得人算计。」

「咱家现在有淮安,缺不了好日子过,一切等他回来从长计议,你们连这几日都等不了吗!」

他一拍桌子,怒道:「收了就收了,青青以后也是他们母亲,就算是外人知道也算不得什么。」

儿女不敢看我的眼睛,不住地劝我大度些。

「爹年岁也大了,娘也看开些。」

「你看哪个官老爷家没几个妾室,娘妒忌心也太盛。」

我眼中的泪,再也撑不住滑落。

这就是我苦心操持的家,用尽力气守护的家人。

一桌好菜,一对金镯子,就反戈相向了。

儿媳妇半推半搡把我拥到屋中:「娘今日是累了,好好歇歇吧。」

又倒了碗热水,递过来道:

「娘怕什么,你还是大房正妻,青姨嫁进来也得给你奉茶,她手里有钱,漏出几分来咱们吃喝不尽。」

眼皮子浅的东西,我不想与她多理论。

儿媳妇强硬地把茶塞到我手中,悄声问道:

「莫不是娘这么大岁数,还想着那档子事,受不得爹再娶?」

我气得喘不上气,手中的茶砸了出去。

「滚,给我滚出去!」

儿媳妇甩手走了,茶碗瓷片碎了一地。

庄稼人都穷,吃饭喝水都是几个粗瓷碗。

这只茶碗还是公婆在时留下的。

儿子五岁时调皮打碎了一只,剩下这只就收到我房中,一贯舍不得用。

捡起来怎么也拼不回原样。

午膳是儿媳妇做的,油水比我放得多,香气传到了屋里。

小孙子问:「阿奶不吃吗?」

王有林扬声道:「她不饿,饿了会自己出来吃。」

然后是儿媳妇哄着小孙子多吃几口的声音。

一桌子人欢欢笑笑,畅想着改换门庭的日子。

整个下午,无一人进我屋里问上一句。

儿子和夫君商量樊青青进门要准备些什么家具。

「现打是来不及了,去看看镇上有什么成品,要些精巧花样好看的。」

女儿和儿媳妇准备第二日买红绸喜缎。

「就是新被子做不出来,青姨可用惯了好的。」

儿媳妇道:「这怕什么,镇上多的是做好的,咱家如今光景还怕买不起不成?」

一副财大气粗的口吻。

可明明前几天她衣服上还打着两个补丁。

3

我窝着气,心中暗骂。

蠢货,蠢货,十足一群蠢货。

那樊青青夫君虽死了,可她还是于家的妾室,娶她就是打了于家的脸。

便是碍于淮安的份上不敢言语,但于家岂能咽下这口气。

他家只是庶枝,嫡枝在京中,乃是皇商,亦有自己的根基。

淮安一旦官途波折,他家必会来踩上一脚。

树大招风的道理,他们怎么就不懂。

晚间依然没人唤我,隔着一扇门,堂屋内其乐融融。

又是樊青青派人送了烧鸡烧鹅、糕饼点心。

喜得小孙子直叫:「青阿奶最好,比阿奶好多了。」

外面一阵哄笑,看来桌上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人都散后,大孙女悄悄进了屋,塞给我一块大饼。

「阿奶吃些东西,别饿坏肚子。」

她与淮安一母同胞,是儿子第一任妻子胡氏所生,如今在镇上绣坊做绣娘,半月才有一日假。

我担心道:「才走两天,怎么回来了?」

「放心不下阿奶,就回来看看。」

「消息传到镇上了?」

她抿着嘴:「嗯。」

我闭上眼叹了口气。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十里八乡如今都等着看这出闹剧呢。

「你不必担心,明日便回绣坊,什么时候我传信,你再回来。」

「阿奶?」

我摸摸她的头:「我一个糟老婆子不怕什么,就怕他们往你身上打主意。」

儿媳妇是个口蜜腹剑,只看眼前利益的主儿,前几年就趁我上山要把月儿卖了,亏得淮安机灵寻了族长才拦住。

现在成了状元郎的亲妹妹,生得容貌俏丽,又有一手好绣工,多少人都惦记着。

绣坊是知县夫人的产业,掌柜的也是个聪明人。

月儿在绣坊,比在家中更让我放心。

约莫巳时,王有林回了屋里,关门落锁声极大。

我没动,回想着给淮安的信中是否还忘了什么。

「咳咳,夜里还是冷些,外面转了一圈手脚冰凉。」

我还是没动,王有林恼了。

「我已经做了让步,你还想怎样,都五六十的人了,耍什么小孩脾气。」

我坐起身冷笑,「你的让步就是借口脚冷,让我给你打洗脚水?」

这招用了几十年了,每逢有些矛盾,他就如此做派,仿佛让我为他洗脚就是对我的恩赐。

「不管你怎么想,我已和刘媒婆说好,三日后青青就进门。」

「我不同意,一切等淮安回来再议。」

王有林拍着炕桌:「他还敢管到他阿爷头上!」

我重新盖好被子,翻身背对他。

「我不喝她的茶,她就进不了这个门。」

「你,你,我休了你!」

我合上眼睛:

「我为王家生儿育女,为公婆守孝三年,无娘家可退,你休不了我。」

他气极,摔门而去。

一夜无眠,我从头到尾捋顺这几日发生的事。

樊青青夫君活着时,她便是宠妾,有一儿一女傍身。

夫君死后,她也能凭着儿子住在于家祖宅,过富贵日子。

她是个爱讲究享乐的人,便是为了借淮安的势头,也不必这么急,什么礼节都不顾就嫁进来。

就像王有林说的,淮安做的官再大也不能忤逆亲祖父。

我次次提他,也只是想再拖一拖,寻到好法子。

那樊青青又为了什么?

此事实在蹊跷。

我不能让她阻了淮安的路。

天刚蒙蒙亮,我便起身,破天荒搭了牛二的车去镇上。

寻淮安最要好的那位同窗,镇上冯员外家的公子。

4

我有多年未来过镇上,全靠打听寻冯员外家。

因此走了半个晌午才到。

冯家世代书香,和于家甚少打交道,因此也不知他家有何事发生。

他遣了马车送我回村。

「老太太莫急,我这几日就托人打听,有了信一准送去。」

他客气拱手,我亦欠身回礼。

他忙避过:「老太太折煞我了!」

话虽这样说,眼中笑意却更甚。

孙子中了状元,也改不了家里人都是泥腿子出身。

一群白身,哪来的脸在官老爷面前逞威风。

越是水涨船高,就越是要步步小心。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可惜,我的夫君儿女不懂这个道理。

县里官员来报喜时,王有林就坐在椅子上喝茶,不曾挪动一下。

按他的话说,「我孙子是状元郎,他们该向我行礼才对。」

眼见县丞的脸都黑了,我连拖带拽才让他起身相迎。

事后他还怨我,「无知妇人,见不得半点场面。」

想起这些糟心的家人,我就觉得两眼发黑。

我和于家的马车前后脚进了家中。

王有林和儿子一家并女儿一家挤了个满满当当。

「你不让我们收东西,自己私底下收的却不少。」

我当着乡亲的面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样瓜果点心,和镇上新奇些的糕饼。

「淮安与冯员外家公子是同窗,几样点心,礼尚往来罢了。」

王有林哼了一声,先一步进了家门。

不合身的长袍差点绊他个跟头。

引得院外看热闹的哄堂大笑。

当日晚间,我还是那句话。

婚事不妥,容后再议。

公婆已不在,宗族向着王有林,无人能辖制住他。

我只能等着冯家打探出来消息。

可王有林不想再等了。

我用了晚膳,未等天黑迷迷糊糊睡了,及至太阳晃进屋中,我还是觉得头脑昏沉起不来身。

屋门吱呀一声,儿媳妇走了进来。

掰着我的嘴灌下一碗水。

「青姨给的药就是好用,多睡个几日,办完喜事她不认也得认。」

女儿道:「娘就是老糊涂了,青姨那么有钱,只是要个名分而已,咱家能得多少好处。」

我听得见声音,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听着外头嬉闹声、爆竹声、哄笑声。

我被几双大手抬进了西厢房。

有人哎呀一声:「这王老太太生的什么病,怎得失禁了?」

儿媳妇嫌弃道:「娘也真是的,这么大岁数一点都不体面,怎能拉到裤子里。」

我动不了,羞得恨不得登时便死了。

我生下的儿女,幼时没养在我膝下,长成了今日这目光短浅、不孝母亲的样子。

5

我被放到随意搭起的木板床上,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推杯换盏。

一连三日,只有儿媳妇来喂些药汤。

屋顶的破洞,我催了王有林许久都没修理。

此时雨水打进来,我尽力张开嘴允食。

淮安自启蒙,不管刮风下雨、饥寒热暑,无一日懈怠。

知道家中贫苦,一张大纸必要写得满满当当,为省蜡烛,常常借着月光苦读。

付出常人不能付的苦,才考中的状元。

我若死了,他必要丁忧三年。

三年一过,就又有新的状元学子。

不,我不能死。

凭着一口气,慢慢挪动手指、脚趾。

待身上有些力气,就滚下木床,往门外爬去。

我摔得头破血流,像恶鬼一样爬到院中。

满院欢笑,戛然而止。

有人窃窃私语。

「不是说王老太太风寒出不得屋门吗?」

「我看像是王有林喜新厌旧,想王老太太早些咽气呢。」

我呜咽着,口齿不清道:「大夫,寻个大夫来。」

儿媳妇和女儿在互相埋怨。

「不是让你给她收拾好吗,怎么还这么邋遢。」

「你还有脸说我,你是她亲女儿,也没见你喂她一口水。」

王有林一身大红喜服,扶着同是一身红的樊青青走近。

居高临下道:「姐姐这是在干什么,便是对夫君不满,也不该在今日闹事,给夫君丢面子。」

王有林斥道:「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不遂你的心意就躺床上一动不动,现在又出来作甚!」

我撑着一口气,求他寻个大夫来。

樊青青笑着蹲下身:「姐姐又闹脾气了,麻烦大夫做什么?我身边的婆子就懂些医理,让她给你瞧瞧。」

女儿惊喜道:「还会看病呢!以后我家里孩子再生病就不用花银钱了。」

背后传来尖锐的刺痛,似是针扎。

我清醒一瞬,却怎么也躲不过。

「长平,救娘,淮安来信要回来了。」

长平对上我睁开的眼睛,不耐烦道:

「我就说娘是装的,婆子一过去她立马清醒了。」

几个婆子七手八脚拽我起身,从樊青青眼中明晃晃的恶意中我看出。

她想让我死。

有族老来拦,都被樊青青笑着挡住。

「我朝最重孝道,淮安又自来和祖父最亲近,他可不愿看见祖父受委屈。」

「再者,我听闻淮安颇得圣恩,如今奉命去寻失踪已久的大长公主,怕是一年半载也回不来。」

王有林眼神闪烁,并未反驳。

可笑,淮安幼时体弱,王有林总说养不大白费银钱,几次想带去扔掉。

现在又成了和他最亲近了。

我奋力挣扎,婆子手中的银针划破我的皮肤,几缕鲜血浸透衣裳。

女儿看见了,我心内一喜。

下一瞬又落到谷底。

6

她掩住我的血痕,同婆子一起把我往厢房里拖。

对着我耳畔念道:

「娘,你就别闹了,青姨拉我夫君做了笔大买卖,眼看就要发达了,为了我们,你也得安分些吧。」

西厢房的门被掩上,光亮一点点褪去。

大户人家的婆子折磨人的手段颇多。

银针穿手指,簪子戳头皮,一双双手往见不得人的地方拧。

我痛得呻吟出声,又被帕子堵住嘴。

「都吐血了,这不会惹上麻烦吧?」

「怕什么,她丈夫不喜,儿女不亲,全家都站在青夫人这边,夫人交代过死了也不怕。」

意识渐渐模糊时,我恍惚听到了淮安的声音。

「新科状元郎在此!」

7

新晋的状元郎王淮安身着六品官袍,步步走进院中。

他打马游街后,便收到了家中传信。

禀了圣上,只带几匹快马几个随从,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路上随从几次劝阻:「状元爷歇歇吧,若伤了身体,大长公主见了是要担心的。」

他只是攥紧手中的玉佩,灌了几口水,咬牙又上了马。

阿奶在那豺窝中受着苦,怕耽误他的前程,咬牙忍着。

多年苦读诗书,他不为加官晋爵,享荣华富贵。

只为护阿奶和小妹平安顺遂。

「我阿奶何在?」

王有林喜悦中夹杂几分心虚:「淮安怎么回来了,正好赶上今天的好日子。」

樊青青接话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淮安,果真是英俊不凡,和夫君年轻时一样。」

「我问,我阿奶在哪儿?没人说我就一个一个问!」

随从随即拔出刀剑。

周围人都被吓住,眼神不自觉瞥到西厢房。

他眼神定格在破旧的西厢房,大步向前踹开了门。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已经昏迷不醒、满身血污的我。

「阿奶!」

王有林见淮安抱着我走出,强装镇定。

「你阿奶善妒苛刻,只是让她在屋里反省几日。」

淮安没理他,王有林自觉丢了面子,气急败坏道:

「站住,我与你说话没听见吗?当了状元就敢无视长辈,回来不曾磕头拜见,反而忤逆我,你不怕我去衙门告你不孝吗?」

淮安转过头,阴沉的脸色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你尽管去告,阿奶若有事,这满院子人一个都活不了。」

院中静寂,落针可闻。

王有林哆嗦着腿,胯间阴湿一片,竟是吓尿了。

7

小丫鬟槐花与我讲当时场面,双手比画,眉飞色舞。

「老夫人您是没看到,状元爷一发话,院里跪了一大片,好不威风。」

喝了两天苦汤药,我恢复些力气,只是身上大片瘀痕仍在。

淮安当日气极带我来了镇上。

应冯员外家盛情邀请,住进他家一处院落。

冯家很是热情,珍稀药材不要钱一般送来,还派了几个丫鬟专门伺候我一人。

活了这几十年的光阴,都不如这两日悠闲自在。

淮安跪在床前,像幼时一样将头埋在我的掌心。

「孙儿做到了,孙儿再也不让阿奶受委屈了。」

应是许多日都没睡好,淮安眼底一片乌青。

我拍拍他的脑袋,轻笑道:

「阿奶不委屈,淮安出息了,阿奶最高兴。」

顿了顿,我道:

「你不该那样做,他是你阿爷。」

淮安难得小孩子气,「凭他是谁,也不能欺负阿奶,若我饱读圣贤书,还护不住阿奶,倒不如不做这个状元。」

王有林自然不敢把事情闹大,可占不到便宜的樊青青呢?

我只怕她会撺掇王有林鱼死网破。

官员选拔,仁孝当先,这个紧要关头万不可出差错。

沉思片刻,我催促淮安,「明日便回去,给你阿爷个台阶下,要不他糊涂到头真去衙门告你。」

淮安坐到我床边,不让我起身。

「阿奶还要回去吗?都被他们欺负了这么多年。」

「傻孩子,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你太爷爷奶奶对我有大恩,只当是还他们的。」

「你以后为官做宰,给月儿找个好婆家,阿奶死都能闭眼了。」

若真论起来,我年轻时公婆疼爱,子女双全。

孙子考了功名,孙女才貌双全。

这应该是地里刨食的农妇中最好的结局了,我该知足的。

手不自觉地捏紧。

抬头,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我安慰淮安不必担忧我。

淮安更加不忿,将颈中玉佩解下放在我手中。

「阿奶,我为你找到亲人了。」

我一愣,「什么?」

「那日殿选,圣上看见我就匆忙走下,细细问了我身世和家中情形,又带我去了太后宫中辨认玉佩,断定您就是失散多年的大长公主。」

「阿奶,您与您生母先太皇太后,长得一般无二,这玉佩就是您失散前,先太皇太后亲手挂在您身上的。」

嗓子瞬间酸涩,我急切地拉着淮安的衣服,想问清状况,却在开口瞬间哽咽失声。

淮安以为我被吓到,轻轻握住我的手,细细讲述了那日情形。

8

圣上见到淮安的第一眼就呆住了,淮安遗传我的容貌,与先太皇太后亦是有七分相似。

传了宫中还在的老人,各处查对。

终于确定我是当年流落宫外的大长公主。

当年宫中纷斗,为了保护年幼的先皇,宫婢们给我换上了皇子衣裳混淆视听。

结果我被贼人掳出宫去,任凭怎么追查,都再没了消息。

「宫婢受了伤,没走多远就倒在了爷爷门前……」

剩下的不用说我也明白了。

公婆见我身着锦衣华服,还带着贵重的玉佩服饰,就留下了我。

「阿奶,你该做回大长公主了。」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乱得让人捋不清思路。

半晌,我问了一句。

「如今当政的是谁?」

「先皇与您一母同胞,圣上自然是您亲侄子。」

我摇摇头。

「你读书多年,应该知道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

「还有一句,先君臣后父子。」

「皇家之中亲父子亦能刀剑相向,我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姑母,在圣上心中又有多少分量?」

我长于乡野,身后还拖着一群糊涂蛋,就算回去也只有给皇家丢人的份。

再说,我可不信圣上认回我,只是为了先太皇太后一句虚无缥缈的嘱托。

淮安自来聪慧,沉声道:

「圣上已知命之年,底下几位皇子斗得厉害,新入朝堂的官员恐怕私下都投了各皇子门下。」

「唯有我寒门出身,可当纯臣。」

是啊,圣上要的是能为他冲锋陷阵的纯臣,还得是不能被其他皇子拉拢,天然站在他那一方的。

「圣上可有在百官面前承认我的身份?」

淮安道:「未曾,只有身边几个侍从知道,阿奶,圣上这是何意?」

我望向窗外,几只飞鸟闪过。

喜鹊登枝,是好兆头。

「圣上是在看,我们祖孙值不值得一个公主位份。」

既在上头挂了名号,就只可进不可退。

我握住淮安的手:「好孩子,送阿奶回家吧。」

「阿奶?」

我笑道:「莫慌,阿奶心里有成算。」

9

三日后晌午,街边闲人最多时。

淮安身背荆条,推着独轮车上的我去给他阿爷请罪。

从镇上一路走到村口,身后随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每逢有人问起,槐花就边哭边道:

「我们状元爷当日救祖母心切,才冒犯了祖父,今日来负荆请罪了。」

「虽说是王老太爷为了娶平妻想让老太太病死,但状元爷身为孙辈,也不能反抗啊。」

「状元爷知错了,请大家帮忙求求情,别让老太爷去告状元爷不孝了。」

小丫头声音清亮,吐字分明,把预谋杀妻的帽子稳稳扣在王有林头上。

直到步入院中,已是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乡邻。

王有林不善言辞,憋红了一张老脸指着槐花。

「你,你胡说!」

淮安缓缓跪下,言辞恳切。

「孙儿不孝,未能承欢祖父膝下实乃大过,孙儿愿辞去官职,在家孝敬祖父,只求饶我阿奶一命。」

这话一出,连樊青青都变了脸色。

她不顾老脸也要嫁进来,就是为了沾淮安的光。

「有林哥,你快说话啊,可不能让淮安犯傻辞官。」

王有林绕过淮安指责我:「是不是你这个毒妇教唆的,拿官职来威胁老子。」

来前我让槐花在面颊施了些薄粉,更显得脸色苍白。

气喘吁吁道:「我耗了多少力气供淮安读书,怎会为了一时之气让他辞官,实在是,实在是,他要当不成官了。」

话未说完,我已泪流满面。

王氏族老急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当不成官了?」

在这穷乡僻壤,出个九品芝麻官都够族中人横着走了,更别说年纪轻轻的六品官,极有可能入仕内阁,让宗族都流芳百世。

淮安抿着唇,最后被逼急了,垂头丧气道:

「世家大族最厌恶商贾之家平妻之流,觉得败坏门风,更别提阿爷这个岁数,若让御史知道,不知参我多少本。」

「与其等圣上贬黜,还不如我自己辞官,还能留个体面在。」

王氏族老立刻道:「王有林,还不快把这老妇赶走。」

先前他要娶平妻时,宗族无一人站出来说话,现在牵扯到前程利益,个个争着把樊青青赶走。

面对众人指责,王有林也犹豫了。

樊青青看出不对,仰起脸跪在王有林面前。

「几十年前我们被人拆散,想不到历尽艰辛能走到一起时,还是被众人不容,有林哥我不愿让你为难,放我走吧。」

「既然生不能和你在一起,那就让我死后再嫁吧。」

她本就样貌秀丽,养尊处优当了几十年姨娘,依旧如年轻时那般白净,虽有些细纹但更添一丝风情。

比我大两岁的人,却显得比我年轻十岁不止。

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直到樊青青起身要寻死,王有林终于决定了。

「我要休妻,休了这毒妇。」

「青青以后便是我唯一的妻,就不会有人上告。」

我长舒一口气。

真是如我所料,如我所愿啊。

10

「不可,阿奶为家中操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爷你怎能休她?」

王有林却说:「我本就是被逼着才娶了她,如今都这般年岁,不想再忍了。」

淮安又求:「爹爹和姑姑劝劝阿爷吧,阿奶虽没有钱势,但也生养你们一场。」

儿子和女儿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现在被点出来,眼神躲闪,讷讷道:

「身为子女,怎好插手长辈的事。」

一句话已经明了,他们认同王有林休我。

真是我的一双好儿女。

又蠢又毒。

儿子劝道:「娘就算不在这个家,我们也会孝敬你的,别再逼爹了。」

女儿也说:「青姨是个好人,娘成全她和爹,也是修功德。」

前日我已听说,女婿跟着樊青青的儿子做生意,赚了一大笔银子。

我被淮安扶着站起身,环顾整个院落:

「我在王家五十余年,上孝敬公婆,下养育儿女,当年你们谁都不同意淮安上学堂,是我没日没夜织布才攒够束修。」

「如今我老了,就要一脚踢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们也是要脸的,面对众人的窃窃私语,咬牙道:

「那你想怎样,要多少银钱,说出来便是。」

樊青青也装模作样道:「妹妹要缺银子只管向我开口,别为难夫君。」

我摇头:「不义之财我不要,便是我这些年积攒下的家业也不要,我只要王有林答应我三个条件。」

见我松口,王有林急切道:

「你快说。」

「第一,我不要休书,我要光明正大与你和离,和离书要族老写明是你王有林见异思迁,始乱终弃。」

「第二,我这把年岁孤身一人,需让月儿跟着我走,一并立上字据。」

「第三……」

我看向用命生下的儿女,一字一句道:

「我要儿子王长平,女儿王雪梅与我写下断绝书,生养之恩尽断,从此再无瓜葛。」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王有林反应过来,瞬间大怒:「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任凭他如何谩骂、儿女指责,我都不为所动。

我知道他最终会同意的。

樊青青会劝好他。

儿女也会同意的。

他们更看重樊青青带来的利益,至于月儿,可有可无罢了。

没让我等太长时间,三封字据就摆到我面前,我一一按了手印,珍重地收进怀里。

月儿哭着扑进我怀里,「阿奶,我终于不用怕了。」

我揉揉她的头。

是啊,我当年想尽办法送她去绣坊,就是怕她不知何时被这群畜生给卖了。

现在她跟着我,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王有林将手上红印随手抹在外衣上,指着西厢房道:

「我不是狠心的人,你没娘家可去,以后就住在西厢房吧,还跟以前一样,只需做饭打扫家中。」

女儿扶着樊青青上前:「是啊娘,那几个下人回了于府,你正好给青姨和爹洗衣叠被,反正你也做惯了这些的。」

樊青青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姐姐放心,我的衣裳都干净着呢,一天洗上两身就好。」

说着就往我手中塞木盆。

我没接,任由它掉到地上。

「谁说我没有娘家可去?」

11

王有林嗤道:「你八岁就来这儿了,全家都是死绝了的。」

话音刚落,一把大刀横在他颈边。

「大胆,竟敢羞辱圣上,论律当斩。」

又是几声剑出鞘,眨眼间院中聚集了十几个侍卫。

淮安转向我,恭敬下拜。

「臣奉皇命,恭迎大长公主回宫。」

侍卫们齐齐下跪,声音震天。

「恭迎大长公主!」

王有林后退两步:「荒唐,她……她怎么能是公主。」

淮安道:「为何不能?几十年前长公主被叛贼偷出宫,是王家妄想攀图富贵,一直将长公主藏匿在村里,一直到我殿选那日,圣上一眼便认出。」

他看看淮安与我相似的眉眼,喃喃道:

「怪不得,怪不得爹娘总是说你命好,你是贵人。」

因着这话,王有林总是愤愤不平,时常讥讽我,一个老农妇哪来的好命。

樊青青下意识想跑,被几个侍卫按在地上。

她的儿女孙辈连连磕头,想与她撇清关系。

樊青青已是强弩之末,却依旧嘴硬。

「你就算是公主又如何,也不能仗着身份欺压百姓,我又没犯罪。」

我冷笑一声,挥挥手压进来几个家丁。

樊青青见着他们面色大变,抱住王有林的腿大喊:「有林哥,你一定要救我,我这都是为了你啊。」

我怒极,伸手甩了她一巴掌。

「你为了一己私欲放印子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