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相濡以沫,重来一世,看着来提亲的夫君:周南行,我不嫁你
发布时间:2025-06-16 23:44 浏览量:2
我十六岁那年,与夫君喜结连理,自此琴瑟和鸣,相濡以沫。
他对我情深意重,始终不愿纳妾。即便我因旧疾缠身,久久未能诞下子嗣,招致婆母的苛待,他也始终坚定地站在我身旁,与婆母据理力争,护我周全。
我离世之后,他悲痛欲绝,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官职,选择带发修行,云游四海,以慰我亡魂。临行前,他深情地留下一句话:“此生无悔,若有来生,我仍愿娶宁窈为妻。”
因此,当双双重生之后,他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上门提亲。然而,这一次,我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周燕郗,我不会再嫁给你。”
我不愿再沉浸于那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暗藏苦涩的婚姻之中。我也不愿再重复上一世那被蒙在鼓里,浑浑噩噩度过的一生。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母亲闻言,茶盏重重地落在桌上,眉头紧锁,满脸不悦,“你与他自幼青梅竹马,早已许下口头婚约。他如今弱冠之年,身边仍无一人相伴,处处为你着想,你怎可如此任性?”
“昨日你还在念叨着燕郗哥哥何时回京,怎么今日就突然改变了主意?”母亲不解地问道。
在这个以儒家思想治国的时代,人们敬畏鬼神,却对其持有一种疏远的态度。对于重生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我实在难以直接言明。
于是,我默默地跪在母亲面前,坚定地说道:“娘,女儿心意已决,绝不会嫁给他!”
母亲困惑又愠怒,只以为我在说气话,不肯轻易回绝这门亲事。
就在这时,祖父推门而入。他轻轻地扶起我,捋了捋胡须,长叹一声:“窈儿自幼跟随我读书治学,性格沉稳,从未耍过小性子。她既然说不嫁,定是有自己的深思熟虑。”
“左右亲事也还未定下来,窈儿,三日后若你还是坚持这个决定,我便亲自去周府为你回绝这门亲事。”祖父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我的理解和支持。
闻言,我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我原本还担心祖父会斥责我,毕竟他一向严肃,而且很欣赏周燕郗。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他虽然数月不在京师,却是为了给你寻找治病的药材。今日来提亲时,脸上还带着伤呢。”
“怎地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母亲满脸不解地问道。
我默然不语,心中充满了苦涩。是啊,人人都以为周燕郗对我情深意重,我也曾经一度这么认为。
上一世,我十六岁嫁入周家,十年后却因病离世。成婚十年间,周燕郗始终未曾纳妾或狎妓。我久久未能怀孕,大夫说是因为旧疾所致,子嗣艰难。婆母因此渐渐不满,想要让他纳妾以开枝散叶。我也曾忍着心痛劝他纳妾,但他却坚决拒绝:“我这辈子宁愿无后,也不愿辜负宁窈。”
婆母因此认为我无子还善妒,后宅的折磨手段层出不穷。然而,只要周燕郗发现婆母有意刁难我,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护着我。在这个以孝道为重的时代,不孝的名声足以毁掉一个人的前途。但周燕郗为了我,却多次与婆母发生争执,横眉冷对。
我既感动于他的深情厚意,又惶恐不安于这份沉重的爱。人人都说周燕郗对我用情至深,我也曾经一度深信不疑。
死后我的灵魂飘荡在世间,亲眼目睹了他在我灵前长跪三天三夜,悲痛欲绝。看到他弃了官职,在我坟茔旁结庐而居,最后干脆遁入空门,带发修行,云游四海。无论婆母如何哭泣挽留,他都只留下一句:“此生无悔,若有来生,我仍愿娶宁窈为妻。”
有人说我们的爱情感天动地,也有不少人骂我红颜祸水,竟将一个男人迷惑到不忠不孝的地步。我的灵魂在半空中泪流满面,无言以对。
直到有一天,我在边关小城看到了周燕郗与一个异族女子相拥在一起。那一刻,虚情假意下的真相如同一把利刃,将我刺得遍体鳞伤。
我从未怀疑过周燕郗对我的爱,至少在他遇见那个骄傲肆意的草原女子之前,那份爱应该是真挚的。
十五岁那年的春天,皇家举行围猎活动。当时正值许多藩国和依附大盛的部族来京师朝拜。我身子孱弱,只能待在家中。事后周燕郗给我送来一条狐皮围脖,因此我并不知他在围猎场上一箭射中白狐的风采,深深吸引了赤勒部落首领的小女儿图雅。
图雅性格大胆张扬,即便周燕郗告诉她自己已有心上人,她也仍然缠着他表达爱意。这件事连我也有所耳闻。后来图雅跟随父亲离京,临行前突然重重地在周燕郗唇上亲了一下,而后大笑着翻身上马离去。
周燕郗怕我误会生气,还同我解释了许久。然而他却从未告诉过我,从那一刻起,图雅的热烈大胆就已经烙印在了他心里。
后来他为了给我找到治病的药草,寻到了草原上。图雅知道后便跟了过去,无论周燕郗怎么呵斥冷脸都不走。如同俗套的话本子一般,两人跌落悬崖,中了催情药草的毒。天雷勾动地火,缠绵了一夜,不知天地为何物。
周燕郗确认了心意后,说要对她负责,娶她为妻。可图雅却冷哼一声:“你们中原人规矩太多,我可不屑进了你的后宅跟女人斗来斗去。你本来要娶谁便娶吧。”
她像一匹骄傲的母狼缠上男人的脖颈,一脸娇蛮地说道:“但是你得把这绝嗣药带给她吃,你是我的男人,我只能容忍她帮你纾解欲望,忍不了她为你生下子嗣。”
周燕郗听后只是笑得无奈又纵容:“好,我只忠诚于你。”
两人笑着追忆往事时,周燕郗假借因我亡故大受打击而云游天下,实则是跟图雅私奔去了。他抛掉了所有家国责任,一心享受与图雅的爱情。而骂名却由我来背负。
后来京中还有许多夫人提起我便说:“以后找儿媳不能找宁窈那样的,男人什么都能抛之脑后。”
第二日我出门礼佛时,人间已是春意融融,然而山上仍有残雪压枝。
“窈儿!”这一声呼唤让我几乎恍惚在原地。
这是重生后我第一次见到周燕郗。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意,快步走到我身边为我拢了拢披风。又不轻不重地对小桃斥道:“怎么伺候你家小姐的?披风都没系好,染了风寒怎么办!”
小桃跟见鬼了一样看着他,猛地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又急又怒地低声道:“周公子注意分寸!”
周燕郗像是才回过神来愣了一下。只这一刹我的心便重重一沉。原来重活一世的,不止我一个。
他这番举止,让我只觉荒诞可笑。
“窈儿,我不过是想到我们即将成婚,一时有些失了分寸。”他面带几分赧色,轻声说道,“再过两日便是上巳佳节,三公主已广发请柬,举办盛宴,届时还有射箭之戏,胜者可得一枚上好的玉佩作为奖赏。我定要为你赢得此物,作为你的嫁妆。”
他眼中闪烁着光芒,似乎真的满心满眼都是我。
提及三公主,我心中忽然明了。上一世在鹿鸣宴上,三公主也曾有意招他为驸马。然而,我与周燕郗自幼青梅竹马,早已定下口头婚约。我祖父身为三朝元老,父亲又早早离世,我是宁家唯一的血脉,皇帝自然不会因此事而毁了我的姻缘,三公主便只好作罢。可若周燕郗为了一个草原部族首领的女儿而拒绝公主,那便是实实在在地打了天家的脸。
原来如此,难怪重活一世,周燕郗还想拿我当挡箭牌。
我攥紧手中的帕子,正欲开口揭穿他,却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香囊。
“窈儿,这香囊里装的是安神的药草,你定要日日佩戴,有助于睡眠。”他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眼神中没有丝毫躲闪,只有对我的深深关切,仿佛那香囊里真的装满了安神草药。
然而,我却记得上一世,自从我被查出难以有孕之后,那枚香囊便无故丢失了。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周燕郗似乎打算将上一世的一切再重演一遍。
可凭什么?凭什么重活一世,还要用我的一生去成全他们的爱情?
“小桃,收起来吧。”我声音沙哑地说道。
见我没有立刻佩戴,周燕郗还想再劝,却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道刁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就是宁窈?”
是图雅。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屑地嗤笑道:“不过如此嘛。”
她又瞟了一眼被小桃收起来的香囊,冷嘲热讽道:“这里面的雪夏草可是只在苦寒山顶才有的珍稀草药,周公子千辛万苦给你找来,你居然随手就扔给了侍女,真是不知好歹。”
“还是说你们中原的女子都这样,习惯了享受男人的好,却不懂得回报,真是没教养!”
“慎言!”周燕郗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图雅撇了撇嘴,我却冷声回应道:“我同周燕郗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这是两世以来,我和图雅第一次正面交锋。她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反驳。
我挺直脊背,字字铿锵有力:“陛下尊称我祖父一声司徒,还亲自夸赞宁家家风清正,我由祖父教养长大,你说我没教养,是看不起我祖父,还是对陛下说过的话不满?”
“我倒想问问,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令父也这么认为?”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图雅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交加。周燕郗也愣住了,目光紧紧在我脸上探寻:“窈儿,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图雅看向他,委屈中又带着愤恨:“周燕郗,你就看着她这么污蔑我?”
小桃叉着腰迎上去:“不然呢?周公子不护着我家小姐,难道要护着你这个外人?”
可周燕郗却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她只是异邦女子,你何苦同她计较呢?”
小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则冷笑一声:“被你的爱慕者出言不逊,甚至侮辱了宁家门楣,我还不能生气了?”
周燕郗定定地看着我,像是松了口气,轻笑一声:“我说今日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我们小窈儿,是吃醋了?”
我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转身便走。反正再过两日,他自然会明白,这一世,我同他再无瓜葛。
这一世,我的病也恢复得比上一世要早。上巳节这天,我出门去参加三公主的宴会。祖父见我心意已决,便备了马车送我前往周府。宴会上,周燕郗和图雅也在场。这两日周燕郗想见我,都被我拒绝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三公主提议大家一起去布置好的靶场射箭,又让侍女拿出了准备好的奖品。在三箭之内,谁的射术最准,便能赢得此次比赛。周燕郗率先起身报名,还有几位年轻公子也都纷纷响应。
他经过我时俯身低语:“好了窈儿,别再生我气了,看我给你赢下玉佩。”
比赛即将开始时,图雅突然高声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们草原的女儿都擅长骑射,不知我可否参加?”
众人窃窃私语,三公主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小桃在我旁边小声嘀咕道:“真是个显眼包。”
我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第一箭时,周燕郗稍稍偏离了靶心,图雅也只射到了边上。第二箭时,周燕郗正中靶心,图雅却又射偏了。许多人忍不住嗤笑出声。周燕郗好笑又有些宠溺地看了她一眼。
御史家的小姐凑过来低声说道:“窈儿,你要小心这个番邦女子,周大人对她似乎有些特别。”他看着图雅的眼神中,有一种相处多年自然而然的熟稔和亲昵。
我在心中暗暗思索着,周燕郗到底是何时重生的。却又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异族长相、雌雄莫辨的年轻男人,他目光沉静如水。他的两箭都稳稳地扎在了靶中央。此人便是今年的新科武状元——陆云。
第三箭时,我心中愈发不安,正欲离席时,突然听见图雅“哎呀”一声惊呼。她手中的箭突然调转了方向,朝我射来。一刹那间,我浑身汗毛倒竖,瞳孔骤然紧缩,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已是来不及躲闪。
“小姐!”
“窈儿!”
破空之声响起,我的耳畔传来一阵尖利的疼痛。我捂住左脸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只见图雅射来的那一箭被另一只箭从中劈开,被强劲的风力裹挟着狠狠钉在了我身后的树干上。
“大胆!”三公主又惊又怒地喊道,“把她给我拿下!”
图雅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道:“是有只虫子迷了我眼睛,而且她也没有受伤,矫情什么。”
三公主身边的高大婆子狠狠踢在图雅的膝弯上,她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三公主目光凌厉如刀,婆子立马掐住她的下巴左右开弓扇了她两个巴掌。图雅的脸立马高高肿了起来。
她瞪大眼睛尖叫道:「你打我?」
「你们便是如此对待使臣的吗!我阿父都没动过我一根指头!再说了她抢了你的驸马,你居然护着她?」
三公主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这里是大盛,容不得你们这些异族放肆!」
「宁窈没受伤,是因为陆大人那一箭及时,别拿两国邦交威胁我,今日之事我会禀明父皇,现在先把她关起来!」
「殿下息怒!」
原本还在关心我的周燕郗,从图雅被打那一刻起,已被攫取全部心神。
听到这话,更是一撩衣袍直接跪下。
「图雅当真是无心之失,确实有一只虫子飞到她眼睛里,臣看得真切,窈儿也只是擦伤,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三公主眼神古怪,上下打量着他:「她伤了你的未婚妻,你居然帮她说话?」
周燕郗眼神一闪,忙看向我:「窈儿,你确实只是擦破了皮不是吗?图雅确实是无心之失,你能不能帮她求个情?」
我说:「祖父年轻时游历西域,曾见一佛窟内佛像损坏,只剩底座。」
周燕郗又急又惑:「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我是说,你这么喜欢慷他人之慨,真该坐上去,替代了那佛像。」
周燕郗思忖一瞬,脸色难看,对我呵斥道:
「什么他人,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偏要因为这种小事揪着不放?就因为吃图雅的醋吗?你就不怕旁人说你善妒?」
我深吸一口气,劫后余生,已经疲倦万分。
周燕郗却仿佛我不懂事一般,还在说:
「窈儿,我真的跟她没什么,图雅背后是赤勒部,别在这个时候惹是非好吗?」
我已经不想再同他虚以委蛇了。
我打断他:「周燕郗,善妒的名声,你不是早就替我传出去了吗?」
「我什么时候——」
周燕郗下意识反驳,反应过来后,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窈儿,你也……」
我不再理会,看向三公主。
「殿下,既然事兹体大,那么便求陛下决断吧。」
上巳节的宴会,草草收场。
我跟她一架马车,三公主一路若有所思。
到达大殿时,祖父正坐在陛下御赐的胡凳上。
见到我立马站起身,急步走来细细查看我的伤势。
我眼眶一酸,喊了一声祖父,又低头擦去眼泪。
祖父肃穆了脸,跪下沉声道:
「陛下,臣独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养大,臣已经致仕,为官时也与赤勒部族从无龃龉,窈儿病后第一次出门,不知是哪里惹到他们,竟是要致我唯一的孙女于死地吗?」
「司徒快请起!」
陛下身边的太监将祖父扶起。
「可汗,可有什么要说的?」
陛下的一句话,令那个高大的异族首领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仓皇跪倒:「图雅也是我最小的女儿,自幼被宠坏了,她确是无心之失,请陛下从轻发落。」
「无心之失吗?臣倒是看得清楚,她从第二箭开始眼神就游移不定,若真是眼睛进了虫子,手上也该松了力道才是,居然还有力气朝宁小姐射出那一箭。」
陆云突然开口。
他的神色意味深长:「她说草原儿女皆善骑射,看来赤勒部,当真不可小觑啊。」
三公主和陆云交换了个眼神,心领神会。
盈盈拜倒,委屈道:「父王,这射箭比赛本就是儿臣提议的,我好心邀图雅参加以示我大盛友好,可她居然当众行凶!」
「是当真娇纵,还是有可汗授意?你们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我大盛放在眼里!」
一顶又一顶帽子扣下来,事情的发展早就偏离了我的伤。
我低声同祖父道:「您猜陛下要从赤勒部身上割下多少肉,才会善罢甘休?」
祖父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窈儿,我现在只是一个当祖父的,要为自己的孙女讨回一口气。」
「还有那个姓周的——」
他咬牙切齿,眼中全是冷然怒意:
「怪不得你突然坚决不嫁,我当真走了眼,以为他是能托付终身的良人!」
按大盛律令,图雅算是行凶未遂。
若被投入大牢打上三十大板,怕是要没了半条命。
「她只是个大臣的女儿,居然敢对我如此傲慢,我气不过想吓唬她一下,根本就不会射中她,怎么会这样——」
图雅的脸色,血色渐失。
可汗确实疼爱这个小女儿。
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也会保护她。
这件事,最终以赤勒部送给宁家许多珍稀药材,割让一块水草丰美的土地,以及三年岁贡为代价结束。
陛下看向祖父:「司徒觉得如何?」
我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
「陛下,臣女有事要禀奏。」
我拿出那枚香囊,高高举起。
周燕郗意识到我要做什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窈儿……」
我看也不看他,高声道:
「图雅针对臣女,皆因她与周大人心悦对方,碍于周大人与我的婚约,所以视臣女为眼中钉,两人早已私定终身,还让周大人送来这枚香囊,要致臣女终身不孕,陛下令太医查验便知。」
在周燕郗惨白的脸色中,我将能说的全盘托出。
三公主看着周燕郗的眼神,慢慢变得不解、鄙夷、唾弃。
「周燕郗,本宫真是瞎了眼,你为了青梅拒绝天家富贵,本宫还高看你一眼,可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坚如磐石,这么一个货色就把你勾得忘乎所以!」
香囊之事在今日出门前,我已告知祖父。
否则我都怕祖父会当殿把他打一顿。
周燕郗到底没有白白多活几十年。
他当机立断磕到额头出了血。
一口咬定,他并不知情香囊里不是安神药草。
事关自己的仕途。
方才还振振有词要我原谅图雅的他,现在全推到图雅身上。
皆是这个异族女子,因爱生妒。
图雅看着他,神色仓皇:「周郎……」
「就为了这么个没担当的男人,你真是气死我了!」
可汗一脸恨铁不成钢。
周燕郗拜倒在地:「可到底宁窈并未有事,图雅也只是逞一时之气,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帝王的神色依旧辨不出喜怒。
却令人胆寒。
「爱卿,还是不够稳重啊。」
周燕郗的脊背渐渐萎顿。
得到皇帝这句评价,他的仕途不好走了。
三公主冷笑:「既是如此,父皇您就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吧。」
周燕郗一脸震惊地看向三公主,又看向我。
我对他笑了笑:「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这是在来时马车上,我同三公主所求之事。
她当时还以为我伤的是脸。
坏的是脑子。
可我当真想看看。
周燕郗和图雅那般相爱,那么多苦衷不得已。
连我的一生都要成为他们爱情的垫脚石。
那现在所有障碍都没了,陛下亲自赐婚。
这两人,能否还如上一世一般?
一切尘埃落定后,周燕郗在宫门口拦住了我。
「你何时回来的,知道多少?」
「重要吗?」
我默默看着这个上一世,我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既然上天重新给了你我机会,那就此陌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三公主是因爱生恨,那你呢?你为何要成全我和图雅?你当真心里没有我了吗?」
「因爱生恨?」
三公主来送别我正好听到。
她重重冷笑一声:「周燕郗,你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本宫之前不过是喜欢你这副皮囊,又觉得你有几分才华。像你这样的,本宫招招手能来一堆。」
「窈儿,该走了。」
祖父带我再次谢过陆云。
我上了马车,帘子放下来后,我看向宫墙下的那个身影。
他高大的身形被隐没在夕阳的余晖中,看不清神色。
两世以来,这是他第二次帮了我。
娘亲知晓后,恨恨砸了整个屋子的摆件。
一向温婉的她,对着周燕郗破口大骂。
「两个下作东西,这般糟践我的窈儿!」
「若这图雅是个长脑子的,没做出这种蠢事,窈儿不是真要着了他们的道!」
祖父道:「我虽不在官场,可朝中不是没有门生,此事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祖父历经三朝,几十年宦海浮沉,安然退场。
上一世,周燕郗表面上对我的深情,骗到了所有人。
祖父因为我,在官场上对他颇有助力。
周燕郗如鱼得水,在我死前已经登上了高位。
我死后,他因党争顺势以退为进,弃官云游天下。
一边跟图雅逍遥快活。
一边处处留下悼亡诗词,倾诉对我的思念。
后来新帝即位,将已有隐士雅名的他召回朝。
图雅也改姓换名,称是他续娶的新婚妻子。
世人说,周燕郗对亡妻情深至此,即便续娶,也没有贪恋年轻颜色。
而是因为相知才走到一起。
甚至夸赞图雅,能打动一个对亡妻情深至此的男人。
定是温婉良善,聪慧过人。
他能回京,婆母已是狂喜,更不用提回京没多久,图雅就有了身孕。
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收回思绪。
这一世没有祖父的帮助。
光是凭借他对于上一世的记忆,周燕郗,能走到多高?
娘气过怒过,又语重心长对我说:「窈儿莫怕,娘这次定擦亮眼,给你寻个人品好的。」
我愣了一下。
轻声道:「娘,我不想嫁人。」
我其实一直都没那么想嫁人。
从无忧无虑的女儿和孙女。
去到别人的家里,变为对方的妻子、儿媳。
在上一世嫁给周燕郗之前,我也充满了惶恐。
娘叹道:「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的。」
我只是默默看着她:「可周燕郗与我青梅竹马,从小知根知底,连他都能轻易变心,为何非要把终身寄托给一个陌生人呢?」
「你这孩子真是被你祖父宠坏了,女子在家好好教养长大,嫁人生子,侍奉公婆,敬爱夫君。这就是生为女子要走的路啊。」
「从来如此,便对吗?」
娘亲一怔,缓了口气:「也罢,是我 操 之过急了,此事后面再说吧。」
此后数日,我都在家读书画画,或者陪着祖父阅览修复古籍。
某个午后,祖父道:「窈儿是怕嫁人后要侍奉公婆夫君,困于后宅琐事,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你自幼跟着我,醉心于这些东西,祖父为你寻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孩子,好吗?」
当朝律令,女子若年十七仍待字闺中,便要由官府强行婚配。
可祖父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孙女,比起终身大事,我更希望窈儿开心。」
「若你打定主意不嫁,祖父便去向陛下求个恩典,可好?」
一字一句,全是慈爱。
可到底是为难了。
我不愿让祖父为难。
我又想到了那个站在宫墙下,被笼在夕阳余晖中的身影。
想到了上一世有关他的种种。
心中突然生出无限勇气。
「祖父,我有想嫁的人,我想亲自去问明白。」
......
我和陆云约在隐私性极好的画舫上见面。
我开门见山,他眉毛重重一跳。
连连摆手:「宁姑娘,我那日救你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婚姻大事不可轻率,这大盛有太多比我好的男儿。」
我递给他一方帕子。
上面绣的鸟儿栩栩如生。
有凤冠,尾巴上却只托着两根长长尾羽。
道是,假凤真凰。
陆云的脸色慢慢变了。
他的目光一刹锐利得让人胆颤。
我甚至毫不怀疑,某一瞬,他生了杀意。
我急忙道:「郎心易变,青梅竹马尚且如此,我也不愿再嫁人,陆大人,若你愿意娶我,我正好可以帮你遮掩。」
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身后的碧波浮光。
却像看见上一世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周燕郗为了深情的美名,曾说要与我合葬。
后来图雅因为此事生了许多气,周燕郗为了安抚她,开棺将我的尸骨丢弃在荒凉山中。
是陆云行军至此,不忍白骨委地,收拢立碑。
「不过是个可怜人。」
我心颤于他杀伐之外,居然也如此心善。
后来才知,原来不是他。
是她。
陆云的父亲是异族,所以她生得高鼻深目,身材高大。
上一世,她考了武举,有勇有谋,屡立奇功。
她打着边域不定、无意成家的幌子,拒绝了所有对她有意之人。
可纸包不住火,终究惹人怀疑。
我还记得,陆云死后,我的灵魂四处飘荡,听人谈起此事。
原本只是政敌想构陷她贪污军饷。
可架不住有心之人一试探。
发现最荒唐的猜测,居然是真相。
她已经走到一个武将的最高处。
换成任何一个男子,等待她的都是无尽的簇拥与富贵。
可就因为她是女子。
所以她做得越多,获得的越多。
错得便越多。
甚至他们不愿承认,一个女子居然能做得比他们都要好。
所以她于军前被斩首,而真实身份,最终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陆云定定看了我许久。
「为什么不拆穿我?」
我松了一口气。
「因为你放弃了世人为女子定下的路途,选了一条下临万丈深渊的路。」
「除了帮我自己,我也想看看,一个女子能够走多远。」
......
陆云被祖父叫到书房长谈了一下午。
出来后,祖父同意了这门亲事。
如上一世三媒六聘后,我安心待在家里绣嫁衣。
枝头春意闹,小桃喜笑颜开跑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大盒子。
「小姐别绣了!」
盒子里是一整套刺绣精致的喜服。
还有一封信。
我展开细看,陆云的字属实不算好:
「待嫁女子要做的事太繁琐,我向陛下求了宫中绣娘,给你绣好了嫁衣,离成亲还有一段时间,窈儿多陪陪祖父和伯母。」
娘亲看着嫁衣笑得合不拢嘴,又嗔道:「这孩子倒是实诚心眼。」
枝头喜鹊叽叽喳喳,我的心也像泡进了蜜水。
虽然不用绣嫁衣,我倒是有想做的绣品。
家里的丝线不合心意。
我出门采买时却碰见了周燕郗。
他看着我,目光沉沉。
「窈儿,你当真要嫁给陆云?」
「我知道你怨我,可你扪心自问,上一世除了草原那一夜,我不狎妓不纳妾,护了你一辈子,你因为陆云这种粗人拒绝我?」
「那枚香囊,我本意也是怜惜不愿你受生育之苦,如果你觉得我都是装出来的,可我装了一辈子,还不够吗?」
他振振有词,我几乎要笑出声。
「且不说这每一件事,都足以斩断你我情分,你口口声声什么事都护着我,可周燕郗,你何曾设身处地为我想过?」
他同婆母呛声,看似护住了我。
可被说不够贤淑,顶撞婆母的是我。
事后受百倍磋磨的,更是我。
周燕郗眼神躲闪一瞬:「我是大男人,不懂你们女人后宅的弯弯绕绕,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你。」
我苦笑:「可为何同样为你周家妇,你对图雅却截然不同?」
他和图雅已经成亲有一段时间了。
娘亲和小桃气不过。
倒是时常同我说关于周家的事,愤愤不平。
陛下赐婚后,周燕郗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又把图雅哄好了。
而赤勒首领也如我祖父一般,为了心爱的小女儿,给周燕郗提供了不少帮助。
久而久之,他倒是春风得意。
周母不满她的异族身份,一开始十分挑剔。
图雅也不习惯京城的生活。
她每日要煮新鲜的牛羊奶,周母觉得腥膻,周燕郗却说是他想喝。
还打着图雅的名义,给周母献上各种草原的滋补药材。
这样的事,他上一世就为图雅做了不知凡几。
「你明知道同样的事,对你和对我,婆母会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可事关图雅,你会往自己身上揽,而你所谓的护着我,只会让婆母更加厌恶我,让我在后宅如履薄冰。」
这些话,我早就想当面质问了。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婆母视我为眼中钉的无子一事,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周燕郗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最后只是长叹一声。
「既然这一世缘分已尽,我也不强求了。」
他又话锋一转:「可图雅是草原上自由的雌鹰,却因为你的一时之气,被困在了这里,窈儿,这是你欠她的。」
我简直要气笑了:「上一世你忍了十年才跟心上人双宿双栖,如今不该感谢我吗?」
周燕郗道:「上巳节那日本可大事化小,你却非要闹大,现在图雅被三公主厌弃,也无女眷敢与她往来。三公主信佛,我记得你曾修复过一卷失传的佛经……」
他提到佛经,许多散落在记忆深处的事情重新浮现。
我的怒气越来越深,拿起手中的盒子朝他砸去。
周燕郗没防备,吃痛地哼了一声。
「宁窈!」
他高高举起的胳膊被另一只手牢牢钳住。
挣扎不得。
「周大人这般没有眼力见,看不出我未婚妻不想与你闲谈吗?」
陆云突然出现。
她松开他,挡在我和周燕郗中间。
我才发现,她的身量居然比周燕郗还要高上几分。
再加上那张异族风情的面庞和冷肃的双眼,更有压迫感了。
周燕郗捂着手臂,还想说什么,陆云却不耐烦地打断: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非不分、一堆歪理。再敢拦着宁窈唧唧歪歪,小心我揍你。」
周燕郗沉默了。
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知道陆云可不是那些只会动口的文臣。
我与陆云一同离去。
余光瞥见周燕郗还愣在原地。
我想起上一世,我也曾为缓和婆媳关系修复那卷佛经。
手被马蹄刀划伤,周燕郗还心疼得要命。
婆母本来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连矛盾最深的子嗣一事,她也说待孩子生下后记到我名下,再把人送到老家养着,不会影响我和周燕郗的夫妻感情。
只是周燕郗打着我的名义,发了好大一通火。
婆母为了他的官声不会宣扬出去。
只会将怨怼百倍地加诸在我身上。
再加上后来一件又一件事,让她觉得我歪了心性,对我越来越厌恶。
婆母大寿前一日,那本佛经却不翼而飞。
她更觉得我满口谎言。
我死后才知,是周燕郗令人把佛经偷走,交给图雅去讨好另一位信佛的贵人。
他提起时说:「既然娘已经厌恶了宁窈,就没有缓和的必要,否则等你进门,我娘若念着宁窈的好,对你不喜,那你可怎么办?」
喃喃细语,考量到了极致。
只可惜,不是为我。
陆云问我出门买什么,我卖了个关子。
等到一个月后新婚夜。
宾客散去,红烛高燃,我拿出一对护膝。
有些赧然:「听说胡天八月即飞雪,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边地战事吃紧,虽然陆云刚成婚,可不日就要出征。
陆云细细打量着:「谢谢……我很喜欢。」
她轻咳一声:「我在外间就寝,我睡得浅,有什么你随时喊我。」
说着就要出去,我一把拉住:「大家都是女子,你避着我干嘛。」
她也不好再拒绝,原本英姿飒爽的一个人,居然扭扭捏捏开始脱衣服。
我盯着看,眼睛越瞪越大:「陆大人,你的手臂好壮啊,怪不得射箭那么厉害。」
说着上手戳了一下,陆云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咦,是硬的。」
烛台上的红烛越燃越矮,陆云却连耳根子都红了。
「好了……睡吧。」
陆云没见过父亲,母亲也已经去世了。
同她成亲后,我的日子简直和婚前没什么区别。
她每日早出晚归,有时身上带了伤回来。
以往都是她自己处理。
而我也学着治些日常跌打损伤。
一些大夫不便的地方,都由我代劳。
回门那天,见我和陆云和和美美,我娘笑得合不拢嘴。
私底下又拉着我道:「幸好没同意你和姓周的,他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
娘说,图雅脾气不小。
把大盛女子压得抬不起头的孝道,对一个异族女子可没用。
我处处退让,而图雅能当众跟周母吵架。
上一世图雅跟周燕郗四处游山玩水,等回京时已经三十余岁,更是怀着孩子,周母待她小心翼翼。
甚至跟外人说:「我这个新媳妇虽是异族,可比那个所谓知书达理的宁窈懂事多了。」
孩子出生没多久,周母就去世了。
所以两人其实没以婆媳身份相处过多久。
而如今没了我做比较,即便周燕郗从中调和,两人也渐渐势如水火。
每每周燕郗回家,一个拉着他哭诉儿媳不孝,一个拉着他说受不了京城生活,要回草原。
慢慢地,周燕郗宁愿跟同僚宴饮到深夜,也不回家。
如果是上一世刚得知真相的我听到这些,大概会觉得十分快意。
可如今,我的心要用来放更重要的人和事。
没有多余的地方,分给那些仇与恨。
祖父在书房习字,陆云在白梅树下舞剑。
她看过来,正好对上我的视线。
她却倏地别开眼神。
我故意在娘亲面前捉弄她,喊道:「夫君,来饮盏茶吧。」
一刹那,陆云手中的剑失了方向,划向枝头白梅。
梅花落了满身。
我故意拿出纸笔:「大盛永元三十年,陆云舞剑于庭,忽闻妻语,误斫白梅之枝,琼英纷落,覆身如雪。」
陆云有些好笑:「窈儿在写什么啊!」
我狡黠道:「请叫我宁史官,我在给你作传,陆云传!」
周燕郗似乎看不得我过得好。
他命人递了口信给我。
「你以为陆云就是什么好人吗?窈儿,你要知道,男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日后,杏花楼宴饮。
旁人都唤了伶人作陪,只有陆云和周燕郗岿然不动。
周燕郗敛眸自斟自饮,偶尔往我藏身的屏风后投去视线。
陆云直接拒绝:「军中有令,不得饮酒。」
「那让春杏相陪,给陆大人唱个曲啊?」
陆云又拒绝,周燕郗突然开口:「陆大人如此不近女色,是不是家中妻子善妒?」
又有人接话:「陆大人的妻子,是曾和周大人定亲的宁窈?她仅仅出于忌妒,就害得周大人的爱慕者被公主当众打耳光,结果最后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周大人反而娶了那位。」
「心胸如此狭隘,我也不愿娶这种女子。」
「倒是被陆大人捡漏了哈哈哈哈。」
如今陆云还只是普通的中将。
这群人许多都是周燕郗的同僚旧友,故意挤兑人。
我对周燕郗的伎俩有些不耐烦了。
我此前同陆云说过:「若是有人给你送什么歌女伶人,你尽管用我善妒回绝。」
「等日子再久点,若是有人疑心子嗣,我就推到周燕郗身上,说是那枚香囊害的。」
上一世周燕郗也时常遇到类似的事情。
而他每次都做出一副惧内深情的样子:「莫说我心里只有窈儿,万一被她知道,我今晚怕是要睡书房咯。」
久而久之,我善妒的名声远播。
我不愿陆云因我被嘲弄。
反正重活一世,我也不在乎名声。
周燕郗招招手,上来几个歌女,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甚至有一个抱着琵琶的,与我有几分神似。
我嗤笑他为了证明陆云不是好男人,当真做足了功夫。
可惜用错了对象。
陆云确实不是好男人。
她是个女人。
周燕郗和另一个姓宋的官员一唱一和:「陆大人不妨收用一个?若是喜欢,在外养着便是,家中那个再善妒,也不会知晓的。」
歌女也柔弱无骨地想贴上去。
可陆云躲开,冷冷瞥过去一眼。
「我夫人不让我纳妾,并非善妒,是爱惜我的名声。若我没记错,宋大人此前就因为宠妾私底下收受贿赂,刚被御史参了一本吧?」
那人脸色一僵,悻悻闭了嘴。
她又看向周燕郗:「我们习武之人没这么多花花肠子,军中一口唾沫一个钉,做人亦如此。我陆云既娶了宁窈,就会对她一心一意。」
她意有所指:「我做不到像周大人你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周燕郗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陆云饮尽杯中茶水,径直离席。
我也从后门准备离开。
「窈儿!」
周燕郗在门内叫住我,半笼在阴影中。
「新婚燕尔能守得住,可哪有男人不偷腥,你且看吧。」
我顿住,转身定定看着他。
「非要证明我嫁给其他人也不会幸福,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周燕郗愣住了。
我冷冷看着他:「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可是你的不甘,对我没有半分意义,我过得好不好,也与你不相干。」
陆云双手抱着剑,靠在马车上,月光下,她的眼神如鹰隼般盯着这边。
大有周燕郗再纠缠,就要揍人的势头。
我朝陆云大步走过去,只留下一句:
「周燕郗,你到底何时才能明白,这一世,我俩早就陌路了。」
两月后,陆云跟随将军出征西域。
我手上恰好有半部西域传来的药典残卷。
送行陆云时,我顺口提了一句。
上一世我偶尔也求过周燕郗为我寻书。
他答应了,却又让我看到与婆母争执。
「她不读《女戒》《女则》才这么骄矜,你还给她寻什么杂书!」
周燕郗顶撞回去,婆母更是对我没好脸色。
自此以后,我再没提过。
行军作战马虎不得,我本没抱希望。
可陆云却认真点点头:「我记下了。」
我照常生活。
隔三岔五回家陪伴母亲和祖父。
只是有日晚上,我头也不抬地吩咐小桃:「把那瓶药酒拿来。」
小桃奇怪道:「大人出征去了,小姐要药酒干嘛?」
我的手一顿,恍然发觉。
原来不过短短数月,我已经习惯了有陆云陪伴的生活。
娘偶尔跟我提到周燕郗和图雅。
图雅有了身孕。
却变得敏感多疑。
甚至有日突然闯入周燕郗和同僚上官的宴饮,揪着陪宴的歌女大吵大闹。
害得周燕郗十分丢脸。
想想也是。
上一世他俩抛下责任,只需要享受爱情的美好。
可这一世,他俩的激情被琐事和争执一点点消磨。
还能剩下几分呢?
行军两月,军报传回。
陆云失踪了。
军报说她带着一小支精锐,高原行军,孤军深入,长途奔袭。
可谓是将兵家大忌都犯了个遍。
陛下大怒。
祖父安慰我,吉人自有天相。
我心中却惴栗。
这件事上一世根本没发生过。
我想到临行前跟陆云说的请求,自责不已。
法华寺内,我长跪在低眉敛目的佛前。
默默祈求陆云平安归来。
刚踏出大殿,就看见站在树下的周燕郗。
院中的树上,系满了信众祈福的红线与木牌。
他仰头看着,捉住其中一个已经褪色的木牌。
「愿宁窈与周燕郗,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两不疑。」
他轻声念出来。
我恍惚想起,应当是我及笄时,亲手系上的。
他站在那里,目光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
透过皮囊,看着上一世那个对他一心一意的宁窈。
他声音有些沙哑:「陆云如果回不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开口,图雅的声音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她不知从哪里出现,摸着肚子,阴沉地盯着我和周燕郗。
周燕郗皱起眉:「山路难走,你怀着孩子不怕危险吗?」
图雅冷笑:「我若不来,岂不是看不到你和旧情人诉衷情。」
「周夫人不要无故攀咬。」
「无故?」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这个男人喝醉了酒说梦话,说什么若娶得是你,根本不会这样。」
我震惊道:「周燕郗你疯了?」
「你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你又后悔了吗?」
「我后悔了。」
他的声音很轻,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突然下定什么决心。
「若我没有犯傻,我俩成婚定能和美一生,如今还来得及,陆云大概已经死了,我去求陛下赐我和图雅和离,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图雅听到后,大哭着上去撕扯他。
「周燕郗!我因为你被迫离开草原,整日困在宅院里,被你的母亲为难,我还怀了你的孩子,你居然要抛弃我?」
「你冷静点,别像个妒妇一样!」
图雅一愣,脸色苍白如纸,她癫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妒妇,我居然成了妒妇,周燕郗你别想摆脱我,是你说喜欢我要娶我,你凭什么后悔!」
......
我无意再参与这场闹剧。
转身离开。
周燕郗说得对,山路确实难走。
可图雅还是为了周燕郗大着肚子跑上来。
仿佛这样,就能避免她的夫君移情旁人。
就像世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没走过的那条路。
待真走了,又开始后悔。
下山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京中才初秋都落雨生寒,那陆云在边域又是否寒冷?
历史没有事事重演。
是不是因为我,陆云才遇到险境?
我眼眶越来越酸,有些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就在这时,一柄伞挡住了飘散的雨丝,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愕然抬头,陆云高大的身影,好端端站在我眼前。
「我述职回来,发现你不在家也不在宁府,我猜,你可能在这里。」
我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愣愣地跟着她回到家。
陆云梳洗后,从锦盒中拿出剩下半部残卷。
我有话哽在喉头,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为了这本书,你才冒了风险?」
她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想什么呢窈儿,给你找书只是顺带。」
她长叹一口气,伸出长臂,顿了一下。
最后只落在我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别往自己身上揽,虽然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但我可不会犯傻。」
祖父也在。
他说陆云立了大功。
她虽高原行军,地形复杂,却提前规划了路线,以防行迷。
她孤军深入,没有补给,但是提前允许将士携带丝马,保障后勤。
士兵疲敝,她更是身先士卒,一刀将敌将首领斩于马下。
最后,他意味深长道:「此子,前途无量。」
可前途无量的前提,是陆云的身份绝不能被拆穿。
上一世她不近女色引人猜测。
这一世她娶了我。
她虽生得高大雌雄莫辨,甚至连喉咙软骨都有些突出,可还是有些地方可能会引来猜疑。
过了半月,我拿给她一个药瓶。
陆云抬眸投来疑问的眼神。
我说:「这是你为我寻来的半部药典里记载的,定期服用可使声音低沉沙哑似男儿,也不伤身。」
陆云习惯了压着嗓子说话,时间长了喉部反反复复有热症。
她看了我许久。
我都有些不自在了,她笑意一绽。
「原来你要找药典,是为了我。」
饶是我知道她女子的身份,都觉得这个笑容摄魂夺魄。
窗外秋意正浓。
陆云常年习武,骨节粗大又布满老茧的手将我的手握住。
「窈儿,有你真好。」
我也笑了起来:「你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好,我们要做一世好姐妹!」
......
此后数年,陆云屡屡立功,在军中大放异彩。
为了陆云的秘密。
娘亲明里暗里提起子嗣问题时,我买通了大夫,全怪罪到周燕郗身上。
祖父进宫面圣后,周燕郗便被外放到了远州当刺史。
明升暗贬。
该州地处偏远,强盗肆虐,霍疾流行。
上任刺史便是死在了任上。
这一世,周燕郗没有祖父的帮助,靠着上一世的记忆结党钻营。
可陆云的事就证明,不是所有历史都会重演。
他站错了队,祖父的门生也屡屡攻讦他。
仕途上碌碌无为,没有我做垫脚石,他也没传出深情专一的美名。
能够离开京城,图雅倒是快活许多。
不过短短几年,她眉心竖纹深深。
她和周燕郗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争吵流产了。
周燕郗牵着马,遥遥看着我。
不过短短几年,他也不复上一世的意气风发。
生活的不顺遂,让他脸上有了苦相。
看着我和陆云交握的双手,他蓦地笑得释然。
「窈儿,我离开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从此,我们当真要陌路了。」
陆云冷声道:「窈儿也是你配叫的。」
周燕郗笑了笑,又看向身边的图雅:「这次,又是你陪着我了。」
我知道他是想起上一世。
图雅却不明所以,只是怨怼地看着他。
终是成了怨侣。
可是此后再如何互相折磨,也与我无关了。
从周燕郗这几年的结交站队,我也大致推断出。
他是从哪一年重生回来的?
所以他并不知晓。
我的灵魂看他走完了一生。
在他年近不惑这一年。
新帝忽然中风,连话都说不成。
朝堂动荡,人人各怀鬼胎,一直在江南礼佛的三公主忽然回到京城。
以雷霆手段肃清宵小。
代政之余,她听说了周燕郗和图雅的故事,想起一些旧事。
于是细查之后,勃然大怒。
上一世,后来,周燕郗和图雅被秋后斩首。
我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到了任上,他还能活到上一世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