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说与我假和离,我平静答应,待他大婚时,我独自去官府销了婚籍
发布时间:2025-06-14 19:18 浏览量:3
为报祖父恩情,上京第一才俊陆郎竟被逼着与我这乡野村妇结为连理。
成婚后,我 日日翘首以盼,只望他能多看我一眼。
于是勤学礼数,捧卷习字,连京中贵女的妆容也一一学来,对着铜镜细细描摹。
可最终等来的,却是他为青梅竹马写下的放妻书。
陆宗庭神色冷淡,语气疏离:"华嫣乃恩师独女,如今遭逢变故,我岂能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又道,"和离不过是权宜之计,但让你去别庄暂住却是真的。待风波平息,我自会亲自接你回府。"
我信了。
日复一日地等,等到别庄灯火辉煌、喜乐喧天,才知他竟要另娶他人。
攥着那张和离书,我独自去了官府,将婚籍一笔勾销。
主簿大人蹙眉不解:"这般良缘,姑娘何苦放手?"
我望着窗外渐浓的夏意,只是浅浅一笑:"该回去收麦子了。"
...........
晨起对镜,轻拈黛笔,在额下细细勾勒一弯新柳般的细眉;
又取胭脂,在唇间轻轻点染一抹绯色。
虽笔法尚带稚拙,却也可见用心良苦——这番妆容,可是对着菱花镜反复描摹了整整三十个昼夜的成果。
捧着那面雕花铜镜,左顾右盼,却总觉得两颊新敷的胭脂太过浓艳,红得有些扎眼。
不由得蹙起眉头,忐忑低语:"要不...还是洗去了罢?这般妆扮,总觉着有些不自在。"
侍女洗春闻言,忙以罗帕掩唇,清脆的笑声惊得梁间双燕扑棱棱飞散。
她笑盈盈道:"姑爷申时便要回府了,这会儿卸妆如何来得及?"
说着促狭地眨了眨眼,指尖轻轻戳了戳我发烫的耳垂:"娘子且宽心,您这芙蓉面配上新妇妆,定能让陆大人看得目眩神迷呢!"
被说中心事,我顿时慌了神,跺着脚嗔道:"莫要胡说!谁、谁要迷那陆阎王了!"
说着急急伸手去捂这丫头促狭的嘴,自己倒先羞得满面绯红,连耳根都染上了胭脂色。
2.
新婚当日,陆宗庭以"丁忧未满"为由,立下每月逢五归宁的规制。
适逢仲月望日,正是我翘首以待的月圆团聚之时。
"姑爷回府——"
门外小厮的通传声尚未消散,我已将来日临习的字帖整整齐齐地置于紫檀书案之上。
自知出身寒门不通文墨,却也暗自期许能得他垂青这份勤勉。
如此,指尖磨出的薄茧与砚台飞溅的墨渍,倒也不枉这番苦心。
垂首静立在多宝阁畔,忽闻云锦皂靴踏过青砖的橐橐声响。
珠帘轻挑的瞬间,我不由看得怔住——一袭月白长袍的俊彦负手而立,眉似远山积雪,目如寒潭映月。
上京百姓皆称陆少卿清正端方有如谪仙,却不知这谪仙堕入凡尘,竟成了我祝逢酒的夫婿。
喉头微紧,我攥着裙角怯生生唤道:"夫……夫君安好?"话未说完便自悔失态,怎的又现出这般怯懦之态?
往日在田间追打泼皮时的飒爽英气,每每对上陆宗庭便消融殆尽。
正欲伸手接过他解下的鹤氅,却见他目光骤然凝在案头,俊朗面容霎时笼上一层寒意。
3.
陆宗庭负手立于案前,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拨开几张歪斜的宣纸,最终停驻在那册已然泛黄的字帖之上。
因着连日临摹,书页边缘已微微卷起,泛着细密的毛边。
"祝逢酒,你进过我的书房?"他的声音清冽如碎冰相撞,在静谧的书房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我直起脊背,理直气壮地答道:"上回那册早已临摹完毕,见先生归期尚早,便斗胆......"
话到嘴边,对上他那双如寒星般锐利的眸子,后半句话顿时哽在喉间,再难吐露半字。
"陆某可曾言明,未经允准,任何人不得擅入书房?"
他背脊挺得笔直,如青松傲雪,语调裹挟着三九寒天的霜雪,
"这般先斩后奏,与鸡鸣狗盗之徒有何分别?"
这番话如掺了冰碴的井水当头浇下,冻得我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他依旧专注于整理书册,连眼角余光都不曾向我投来半分。
"这半月来,你的规矩竟学得这般不成体统?"
4.
我慌忙攥住他飘动的袖角,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并非如此!那本法帖分明在第二层书格,我进去后连碰都不曾碰过......"
陆宗庭揉着眉心出声打断,额间皱褶里藏着掩不住的倦意:"下不为例。"
说罢便将那卷法帖小心翼翼地收入檀木匣中。
他转身时,衣袂翻飞间带起一缕松墨的幽香,在月色里氤氲开来。
"明日华姑娘要借住府上,我需告假三日。"
话音未落,他忽然停住脚步。
窗外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清辉。
"华先生遭人弹劾,华嫣暂避风头这段时日,你当以师礼相待。"
华嫣?我心头一跳,暗自思忖这该是陆宗庭恩师华言正的掌上明珠。
可成亲两载,他何曾为谁请过假?
胸腔里泛起一阵酸涩,面上却绽开明媚笑意:"妾身定当虚心求教。"
口中这般说着,心里却反复默念着圣贤书上的箴言:师者如父。
若他当真对恩师落难袖手旁观,那才真是叫人寒心。
这般想着,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掐进掌心,在锦缎衣袖下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5.
次日拂晓时分,一顶青布小轿缓缓抬入府邸,轿中端坐着新妇华嫣。
作为当家主母,我强自镇定,与陆宗庭并肩立于阶前相迎。
待轿帘掀起,但见一位素衣女子莲步轻移,虽未施粉黛,略显憔悴,然眉目如画,清丽不可方物。
早闻她饱读诗书,知书达理,想必是个极好相与的闺秀。
我暗自松了松紧绷的肩颈,心下稍安。
谁知华嫣方一下轿,便如乳燕投林般扑向陆宗庭。
她杏眼含泪,声音软糯得几乎滴出水来:"喻时哥哥……家父断不会行那等龌龊之事,你定要为他洗雪沉冤。"
"喻时"乃是陆宗庭的表字。
何曾见过外姓女子如此亲昵地唤他表字,更遑论那声娇怯的"哥哥"?
胸口蓦然泛起一阵酸涩,如浸了水的棉絮堵在喉间,令人呼吸不畅。
迟钝如我,此刻才恍然惊觉——他们之间哪里是什么寻常同窗之谊,分明是掺着蜜糖的青梅旧梦!
陆宗庭垂眸,温声安抚:"莫哭,我已着人详查此事,必还令尊清白。
"顿了顿,又道:"这段时日且在府中住下,我自会护你周全。"
华嫣闻言,抽噎渐止,梨花带雨的容颜上绽开明媚笑意。
二人四目相对时,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缠绵悱恻。
我强作笑颜,试图打破这微妙氛围:"华姑娘可愿随我逛逛园子?前些日子我开垦了一片荒地,种了些茄儿、番茄,姑娘若感兴趣……"
华嫣略显为难:"我素来不谙农事,平日只爱舞文弄墨。"
我讪讪收住话头,却见她眸光一亮,径直扯住陆宗庭的袖口,雀跃道:"喻时哥哥快带我去书房!"
书房?
那处可是陆宗庭明令禁止旁人踏足的禁地。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竟未察觉水泡被挤破的刺痛。
我只怔怔望着陆宗庭——他会应允么?
6
华嫣仰着尖尖下颌,眼底浮着追忆的光:"从前我顽皮,总完不成爹爹布置的功课,是你偷摸着帮我誊写,却被逮个正着。"
"那顿手板可是你替我挨的,我捧着你红肿的手哭了整夜。"
陆宗庭脚步微滞,似被往事魇住般恍惚出神。
原来他并非生来便是这副冷心冷面的模样。
也曾有过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啊。
良久,那双素来淡如秋水的眸子泛起涟漪:"不过是孩提戏言,你若想去,随时都可。"
心在他开口的刹那重重坠落。
摔得七零八落。
什么道理!
华嫣进他书房如入无人之境。
我不过想取本法帖临摹,却要被他斥责不知分寸。
越想越觉憋闷,索性佯装腹痛逃回卧房。
锦被蒙头的瞬间,委屈如潮水漫过鼻尖。
不知何时昏沉睡去,再睁眼已是月上中天。
昏黄烛影里,陆宗庭端坐床畔。
"醒了?"
我赌气将脸埋进枕间。
他却耐心十足地伸手,将我裹成蚕蛹的锦被轻轻剥开:"先用些饭食,才有力气置气。"
见我仍不挪动,他忽然从食盒取出碟金黄酥点:"今日特允你破例。"
陆宗庭素日最厌甜食,更不许我沾染半分,说是会损齿伤身。
可这分明是刚从街市买回的新鲜奶酪酥……
——他在哄我。
7
积郁瞬时消散大半。
待回神时,早已坐在桌前风卷残云。
他今日竟未出言规劝吃相,我乐得自在,趁机撒娇:"方才瞧见我的临帖?可是有长进?"
"尚可。"他执箸为我布菜,"但离合格宗妇还差得远。"
"那……"我眼睛发亮,"可否讨些奖赏?明日还想吃这个!"
他唇角微扬,将温热的杏仁茶推至我手边:"往后但凡你想,随时都可。"
这话熨帖得我心尖发颤。
正待展颜,却见他递来张素笺。
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我瞳孔骤缩——
"放妻书"三字如利刃剖心。
我强撑着扯出笑意:"夫君莫不是写岔了?这等文书怎会……"
嗓音碎在喉间,尾音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8.
陆喻时墨色深瞳中映出我慌乱无措的容颜。
“字句并无错漏。”
“然这和离书实乃伪作,你我只需落下姓名,不必前往官衙消去婚契。”
“既是假物,何苦要做到这般地步?”
我竭力压抑喉间颤音。
“近日朝堂暗潮汹涌,假作休妻将你送至别苑暂避,总比困在府中安全。”
——我与陆喻时之间素来如此。
他或许认定我愚钝不解,便径直跳过阐明缘由,只予我最终决断。
“那华姑娘又如何?”
“她自当留在府中,随我共度时艰。”
陆喻时字字句句皆是为我好。
可为何心头仍如针刺般难受?
是啊。
我才是陆喻时明媒正娶的妻。
他心底首位信赖与抉择之人,终究是华嫣。
见我缄默,陆喻时眉心聚起浅淡褶皱。
“祝逢酒,休要使小性儿。”
“华嫣乃恩师独女,她遭逢变故,我断不能袖手旁观。”
“此事由不得你置喙。”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
“和离不过是障眼法,但你去别苑暂居确为真章,待风波平息,我自当亲迎你回府。”
显而易见,他已铁了心肠。
再争执亦无意义。
可酸涩仍如潮水漫上眼眶。
“你总爱搬出这些大道理压人,我辩不过你!签便是!”
笔锋落下刹那,泪珠终究洇湿墨迹。
9.
忆昔陆太公于山道遭同僚构陷,幸得家父援手。
陆老每见我便笑逐颜开,言我性灵慧黠,最宜配他孙儿,问可愿做陆家新妇。
我原未应允。
直至陆家接他归家那日,方知他口中孙儿,竟是我寻觅多年的心上人——
十一岁赴京为父抓药,遭黑心掌柜以假药欺瞒。
父亲服后呕血不止,几近丧命。
我击鼓鸣冤反遭衙役奚落,唯新任大理寺少卿陆喻时俯身扶起满身尘土的我,郑重许诺定还公道。
后来他果真践行诺言,更赠我疗伤良药。
自那时起,“陆少卿”便悄然入驻心扉。
谁料大婚当夜方知,陆喻时万般不愿。
陆太公缠绵病榻以死相胁,他被迫妥协。
红烛摇曳中,我尚存一丝奢望——
陆喻时可否认出我来?
然他并未。
恼怒之下,他扯落喜帕的力道毫无怜惜。
金簪勾扯青丝,痛得我龇牙咧嘴。
陆喻时满眼厌憎:
“不知你使了何种手段哄骗祖父。你我素昧平生,你竟应下这荒唐婚约,必是包藏祸心。”
“应允娶你,乃因祖父临终所托,实非本心。”
“祝逢酒,我平生最恨被人算计。”
我想解释并非算计,而是暗慕多年。
然他未给我分辩之机,当即立下三条家规。
其一,每月归家不过三日。
其二,我须习文断字,学做当家主母。
其三,恪守礼法,修得大家闺秀风范。
彼时我未被规矩吓退。
即便陆喻时厌恶于我,我亦无畏无惧。
不过是勤学苦练罢了!
定要成为配得上陆喻时的贤妻。
若能得他半分垂青,便再好不过。
10.
心悦“陆少卿”时满心甜蜜。
身为陆喻时之妻,却如履薄冰。
此刻我坐在别苑庭院,欲扎个秋千自娱,倦了便临池习字。
忽闻环佩叮咚,不速之客踏阶而来。
华嫣莲步轻移,杨柳细腰摇曳生姿。
清瘦面庞泛着红晕,火红裙裾如烈焰般绽放。
“闻说喻时哥哥已写下和离书,祝姑娘不介意我这般唤你吧?”
察觉来者不善,我双手叉腰反唇相讥:
“夫君明言,此乃权宜之计,你当唤我『陆夫人』。”
华嫣意味深长地笑了。
“哦?他竟是这般对你说的。”
她自顾自抚平裙褶,递来红缎包裹的物什。
我疑惑接过。
内里竟是那日惹陆喻时动怒的法帖。
“听府中婢女言,你前些时日因这本帖受训,险些遭罚。”
“今日我便擅作主张,将此物赠你。”
我叉腰驳斥:
“你听哪个嚼舌根的胡说?并无此事!”
“再者说,我才是陆府主母。府中物件,我取用何须你允准?”
华嫣笑意更浓。
樱唇吐出冰冷字句:
“祝逢酒,你临帖时可曾留意封页题款?”
她话中有刺,我指尖却不受控地翻开帖页。
目光凝在那个“华”字上——
银钩铁画,笔力遒劲。
这岂非陆太傅手迹?
“我自幼临摹家父笔迹,运笔走势自得真传,你认不出也属寻常。”
“可喻时哥哥不同,他一眼便能辨出是谁的手书。”
华嫣轻笑:
“你猜,他究竟是恼你擅动法帖,还是气你擅闯书房?”
“夫君最重规条,自、自然是为后者!”
我强撑颜面不肯示弱。
纵然心乱如麻,亦不愿让华嫣看破。
“那为何我初入府便能出入书房,你身为正妻却不得入内?”
我支吾难言。
华嫣敛去笑意,步步紧逼:
“再告与你个中缘由,我曾与喻时哥哥两情相悦。若非你横刀夺爱,这正妻之位本该属于我。”
此言如响雷劈面,灼痛感瞬间漫上脸颊。
我愕然抬眸。
手足无措间,只觉齿冷心寒。
11.
华嫣已转身离去。
我怔怔立在原地,一刻也不愿在这别苑多待,只想即刻寻到陆宗庭当面问个清楚——
华嫣所言,可是实情?
他当真是因我触碰了那卷法帖才勃然动怒?
莫非是我……生生拆散了这对璧人?
无数疑问如潮水般涌来,搅得我心神不宁。
然陆宗庭的护卫却如铜墙铁壁般将我困在门内。
“夫人,请回房歇息吧。”
“大人有令,夫人若有需求尽管吩咐下人,只是不得踏出别苑半步。”
喉间泛起酸涩,我硬生生将泪意压下。
“劳烦二位替我传个话,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他们仿若未闻,我咬了咬唇又试探道:
“若是不便,可否像前些时日那般,替我捎封书信……”
说话间,我已从袖中取出钱袋。
那两名护卫却如避蛇蝎般后退半步,面露鄙夷。
12.
“夫人休要胡搅蛮缠,大人早有交代,我等岂敢收受银钱贿赂!”
另一人更是冷言讥讽:
“夫人这不是为难我们么?”
“也难怪大人总不愿归家。”
“娶了这般粗鄙的乡野女子,换作谁愿意日日相对……”
这些话语如利刃刺心。
我面上火烧火燎,却不得不强作镇定。
既出不得这扇门,他们便成了我与陆宗庭仅存的联结。
“是我失言了,还望二位莫要介怀!”
其中一人不耐地摆手。
“夫人若肯乖乖回房,不再纠缠,我等倒可替夫人跑这一趟。”
“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大人见与不见,可由不得我们做主。”
我忙不迭应下,袖中十指却深深掐入掌心。
自打住进这别苑,我便察觉到下人们异样的目光。
他们与陆宗庭如出一辙,对我避之不及。
——且再忍耐些时日吧。
我暗自宽慰自己,或许明日陆宗庭便能了结公事。
他分明应允过的,会亲来接我归家。
苦等两日,陆宗庭始终未曾露面。
先前遣人送出的书信,亦如石沉大海。
待到第三日午后,腹中饥肠辘辘。
我再按捺不住,悄悄摸向后厨寻些吃食。
谁料刚至廊下,便见几名仆妇抱着大红绸缎往里间去。
教习嬷嬷曾言,京城贵女最重餐时礼仪。
此番若被撞见,定要被当作贪嘴之徒。
我慌忙矮身藏于灶台之后。
只听得那位怀抱雪猫的嬷嬷喜形于色:
“今儿送来的缎子真是上品,一摸便知是贡缎!”
13.
另一个捧着糕点的丫鬟边吃边道: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咱们小郎君这回娶的可是华学士千金,青梅竹马的情分,这排场岂是先前能比的?”
“多亏小郎君断案如神,华学士的冤屈才得昭雪。”
“咱们赶紧将别苑布置妥当,等华姑娘做了主母,少不得要赏咱们!”
“小郎君本就不待见那位,她若问起便随意搪塞,乡野村妇懂什么规矩,好糊弄得很。”
待仆妇们走远,我才扶着发麻的膝盖缓缓起身。
发髻沾满灶灰,狼狈不堪。
原来那桩案子早已了结。
陆宗庭并非抽不开身,只是不愿来接我罢了。
他骗我签下和离书,我却痴心妄想他是要护我周全。
如今,他又要另娶新妇了。
心口剧痛如绞,呼吸都带着颤意。
然脑海中却有个声音愈发清晰——
我再不愿困在此处。
14.
归房时暮色渐浓,前院已是一片张灯结彩。
我木然起身,打开陪嫁的樟木箱笼,重新换上初入陆府时那身素色衣裙。
铜镜前,我将满头珠翠一一卸下,那些本不属于我的钗环东珠叮咚坠地。
做完这些,我珍而重之地将和离书贴身藏好。
此刻前院仆从皆在筹备喜事,偌大别苑空荡无人。
我攀上围墙,纵身跃下。
凭着记忆摸到衙门,寻着李大人将和离书递上。
他一眼便认出我,惊诧道:
“这不是陆少卿的夫人么!”
“二位怎的……”
他摇头长叹:
“这可是门极好的姻缘,旁人求都求不来,夫人怎就舍得了?”
我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两年夫妻,个中冷暖唯有自知。
这般天作之合,落在不相配的怨偶身上,终究成了孽缘。
是我执迷不悟,才闹到今日这般难堪境地。
面上却只云淡风轻道:
“立夏将至,该回去收麦子了。”
李大人沉吟良久。
“夫人可想清楚了?当真要消了这婚籍?”
我眸光坚定,重重颔首。
15.(陆宗庭视角)
今日不知为何,陆宗庭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他唤来手下方时。
“别庄那边近来有什么动静?”
祝逢酒最近很安静,连一封信都未曾寄来,太不像她的性格了。
想到这,陆宗庭眉眼不自觉地微微拢起。
方时小声抱怨:
“大人,你既与她和离,还好吃好喝地供在了别庄,已是仁至义尽,还管她做甚。”
陆宗庭蹙眉,反问:
“我几时说过要与祝逢酒和离?”
“给夫人的东西都送到了么?”
这几天,陆宗庭偶尔会在闲暇时想起祝逢酒拿到放妻书时,那张小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
当初以为她是贪慕虚荣țűⁱ嫁给自己,所以故意冷着她,对她时常没个好言语。
但相处的两年中,他渐渐了解到她的真性情。
虽然目不识丁,却天真烂漫,娇憨胆大,并不那么……讨人厌。
他忽然记起祖父的话。
“喻时,这位祝姑娘家门差了些,但心思纯良,是难得一见的品质。娶了她,既能让圣人免除对你的猜忌,又能得一贤妻,你现在不明白,可早晚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为了安抚祝逢酒,陆宗庭特意绕了半个城去买锦食坊糕点,还有她一直吵着想要的小狸奴。
“礼物是送到了,可是……”
方时大惊,“您这几日布置陆府,又量裁婚服,难道不是准备真的再娶?”
陆宗庭揉了揉眉心。
为了将贪墨案的幕后黑手一网打尽,他经圣上恩准,又跟华嫣协商一致,这才有了这场假婚礼。
他没想到,跟了自己多年的手下竟也同外人一样蠢。
“东西送到,祝逢酒可有说什么?”
方时挠了挠头。
他虽然送到了,却连祝逢酒的面都没见到,只是把礼物草草交给了下人,哪儿知道那个村姑说什么。
“她、她说她很喜欢,谢谢大人。”
“没了?”
“……没了。”
大人,其实连这一句都是我胡编的。
但方式没敢说。
他只是觉得,大人好像又不高兴了。
陆宗庭沉默半晌,忽然作出决定:
“明天婚礼结束,我亲自去别庄,接祝逢酒回来。”
啊?
那华姑娘怎么办?
大人疯了!
手下惊得瞪大了眼睛。
16.
婚礼当日。
一切尽在陆宗庭的掌控之中,余党尽数捉拿归案。
收拾残局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李主簿醉了,指着他,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喻时啊,我知你年少有为,一表人才。”
“可你对旧人这般,未免也太绝情了些。”
不等追问Ţū́₎。
李主簿就软绵绵地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陆宗庭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扩大了。
这一次,他很清楚,那股不安来自祝逢酒。
仔细算算,已有七天未见她了。
她从未有一次如此安静,乖得过了头。
陆宗庭心神不宁。
匆匆换下喜服,只身打马去了别庄。
可别庄大门紧闭,竟无一人看守。
只有门口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十分刺眼,将那份不安一点一点扩大了。
走近一听,院内隐隐约约传来的推杯换盏之声,以及下人们的调笑。
这场假婚礼他根本就没有派人通知别庄。
为何会布置得如此喜庆?
陆宗庭一脚踹开大门。
里面一众婆子丫鬟小厮正喝得酒酣耳热。
突然见到家主,酒醒了大半,瞬间哑火,吓得齐齐跪倒在地上。
陆宗庭环视一周。
人人都在。
唯独不见祝逢酒。
“夫人呢?”
他语气森寒,渗着可怖的冷气。
戾气四溢的黑眸,扫过每一张瑟瑟发抖的脸。
“回、回小郎君的话,夫人许是歇下了……”
婆子哆哆嗦嗦地说到一半。
一只雪白的小狸奴忽然从她裙摆钻出来,“喵”了一声跑走。
陆宗庭很快就认出来,那是他亲自挑选,遣人送来给祝逢酒解闷的。
视线缓缓看向石桌。
上面的吃食远远超过下人的规格制度。
残羹剩饭里,还有没吃完的锦食坊糕点。
那也是他特意派人送来的,祝逢酒最喜欢的奶酪酥。
陆宗庭心脏微微一窒,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情绪。
身体先做出反应,大步走向祝逢酒的卧房。
可房门大敞,空无一人。
角落里的熏炉香料早已燃尽,箱笼里面的东西散乱一地。
金银珠宝,衣物披帛。
祝逢酒什么都没带走。
只带走了那一纸放妻书。
17.
桃花村越来越近了。
我却愈发忐忑。
从前在陆府,教习先生曾说起过京中女子被休弃后是怎样的下场。
下堂妇。
轻者遭人指指点点,重则被家族抛弃。
桃花村虽是我家,可民风远不及京中开化。
我若这么贸然回家,他们会如何看我?
爹和阿娘还不知道我同陆宗庭和离的事。
若他们见了我,可会嫌我这个女儿丢人?
隔着老远,便看见爹爹坐在家门口。
阿娘正拎住他耳朵怒骂。
这样熟悉的温馨场景,不禁令我鼻尖一酸——
这么灰溜溜地回家,真是给他们丢脸。
Ţṻ₈“爹爹,阿娘。”
我小声啜泣,从马车上爬了下来。
阿娘手上动作一顿。
难以置信地回身。
“小喜?你怎的回来了!”
我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强忍着泪意解释:
“阿娘,我与陆宗庭和离了。”
“对不住,是我不好,我给家里丢人了。”
“可我努力了很久,陆、陆宗庭他还是不喜欢我,他还瞒着我娶了别人。”
“娘能不能别赶我走?”
我知道娘平日里最爱面子。
当初我同陆宗庭订了亲事,我娘是最得意的那个,在村里风头无两,腰杆子都硬了。
逢人就提起自家女婿是上京第一陆郎,羡煞旁人。
现在,她的荣耀被我打碎了。
我甚至不敢抬眼去看她的表情。
“你竟然同他和离了?”
我娘震惊,缓缓瞪大了眼睛。
随后,她沉默地进了厨房。
再折返,手中多了一把剔骨刀。
我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18.
“娘可是要剁了我?”
我抽抽鼻子,打开自己背回来的小包袱——
里面是锦食坊的奶酪酥。
从陆府离开,我没带走任何财物,倒是路过厨房看见下人们剩了几块,实在没忍住,偷偷顺了两块带走。
原因无他。
实在是太好吃了。
纵使我舍得陆宗庭,也舍不下奶酪酥,还私心想着带回家给爹爹和Ţųₚ阿娘尝一尝。
我双手托起奶酪酥,面容悲壮:
“您能否让孩儿吃了再上路?”
娘气得扔了手上的刀。
“祝小喜!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丫头!”
“我正想问问你受了什么委屈,若是那陆狗对不起你在先,我就一把刀剁了他!”
原来娘是这么想的。
娘好好哦!
我一咧嘴,万般委屈浮上心头,哭得更凶了。
爹爹唉声叹气的搀扶起我。
“你从前欢实得跟个皮猴儿似的,嫁去京城这一遭,怎么像变了个人?”
“这和离跟买履是一个道理,他陆宗庭那只鞋虽然华贵,但若不合脚,反而要及时丢弃。”
“你到底是听了谁的胡言乱语?这有什么丢人的?我们又为何要将你赶出去?”
我“哇”地大哭起来,再也忍不住,扑进爹爹和阿娘的怀里。
我早该回来的。
19.
爹爹和阿娘好一番忙活。
爹爹做了我最爱吃的荠菜饺子,又摘了一大盆野莓给我吃。
阿娘则是给我烧好洗澡水,熏好床帐,铺好被褥。
这里没有快把人压死的规矩,只有最最爱我的爹娘。
我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
晚上,我跟娘挤在一张床上说悄悄话。
她问起我与陆宗庭到底怎么回事。
我吞吞吐吐。
阿娘叹息:
“小喜,其实就算你不说,娘也能看出来你过得不好。”
“当初是看你满心爱慕他,我和你爹才同意这门亲事。”
“那时我以为那陆宗庭是个正人君子,无论如何,都会好好待你,可你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穿上衣服是青天大老爷,脱了衣服却是个薄情寡义的狗东西!剁碎了喂猪都嫌脏!”
说到激动时,娘啐了一口。
我哼哼一声,也跟着骂:
“就是就是,我不会再喜欢那个狗东西了!”
娘捏捏我脸颊的软肉。
又贴了贴我的额头。
“我警告你,祝小喜,趁早忘了他。”
“明天我就去找最厉害的媒人,你喜欢什么样的,娘都给你寻来,我的祝小喜是天下顶顶好的女娘,就该是这天下顶顶好的郎君来配她!”
“以后娘每天给你安排一个小郎君,身强体壮的,会吟诗作对的,你见的男人多了,肯定能忘了陆宗庭。”
我本想告诉阿娘,我不想再嫁人了。
可看她兴致勃勃的,还是先把话咽了回去。
结果当晚,我做了个可怕的梦——
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和一个会吟诗作对的男子,分别扯着我的左膀右臂。
他们都嚷嚷着要娶我当媳妇。
拉扯间,他们的手被一把剑齐刷刷砍断。
我吓得拔腿就跑。
却发现拿剑之人是陆宗庭。
他白袍染血,那双眼睛里烧着嫉妒的火,一字一顿地威逼我:
“祝逢酒,我才是你的夫君。”
“你嫁谁,我便杀谁。”
20.
“小喜,快醒醒!”
一阵摇晃,耳边是阿娘急切的叫喊。
我隔着窗纸向外看,影影绰绰的火光连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披衣冲出屋外。
院外凭空出现七八个黑衣人。
他们一言不发,唯有手中火把不断摇曳着。
为首的人逆着火光,身形却几分眼熟。
我以为是山匪。
抄起镰刀,护在爹爹身前。
爹爹怒斥:
“哪里来的贼人?滚下来!”
为首那人翻身下马,施了一礼。
“喻时此行唐突,还望岳父大人恕罪。”
“可阿酒她不告而别,我这才一时心急赶路至此,并绝无恶意。”
火光照亮那人的脸。
陆宗庭眼窝泛着青黑色,下巴上还有冒出来的胡茬。
衣服全是尘土,浑身上下透着狼狈,不似平日整洁有度。
陆宗庭?
他怎么来了?
我惊惶地睁大了眼。
正转身欲逃。
陆宗庭的视线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21.
“居然是你?”
阿娘闻声走出屋外。
和爹爹一起站在我身前,将我挡得严严实实,作保护状。
“你一个下堂婿,来我家做甚?”
陆宗庭毕恭毕敬地答:
“岳父、岳母。喻时来接夫人回家的。”
爹爹冷笑。
“我们担不起陆大人这一声岳父岳母,小心风大闪了舌头,还是快请回吧。”
陆宗庭任由爹爹和阿娘一唱一和地嘲讽他。
他站在原地,复又看向我。
大有一种我不跟他回去,他就不罢休的架势。
可我看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施压?
还是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只要他勾勾手,就跟他回去?
我冷漠地移开视线。
“爹爹、阿娘。既然不是歹人,那我们就回去休息罢。”
“祝逢酒!”
陆宗庭错愕又愤怒。
大抵是被我落了面子,不甘心。
可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22.(陆宗庭视角)
祝逢酒的身影消失在屋内。
他那岳父用一把锄头将他赶出了院子。
院门重重落锁,昭示着这里并不欢迎他。
只剩陆宗庭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心绪。
他不在意祝父祝母的责骂。
可祝逢酒的眼神好奇怪。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总是带着期盼的笑意看向他了。
陆宗庭非常不习惯这样的祝逢酒。
换作从前,祝逢酒耍小性子,只要他肯低下身段哄哄,她一会儿就好了。
难道这次的和离,不是祝逢酒以退为进的手段吗?
既然如此,他已经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这里,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人,今夜着实太晚了,要不我们先回吧……”
方寸想起刚才那对乡野夫妇对着大人一顿骂,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方时前几天刚因为给夫人送礼物出差错领了罚,现在还躺着养伤呢!
他摸不清大人是什么态度,赶紧闭了嘴。
“等。”
陆宗庭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
“这夜里更深露重的,您也该顾及自己身体呀!”
“那你可曾见到她刚才有半点顾及我?”
陆宗庭语气虽冰,瞧着院内的眼神却快喷出火。
方寸不明白。
大人是不是被这个村姑下降头了?
不料。
陆宗庭撩起袍子直接坐在地上。
那股倔劲儿上来了,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过不去。
最后又像是在给自己打圆场,冷笑道:
“过会儿她定要出来给我加衣,我若走远,她岂不是又要抓着我的把柄闹脾气。”
方寸只好附和:“对对对,肯定的!”
23.
一夜好眠。
院内院外相安无事。
外面早就没了陆宗庭的身影,就好像他昨天短暂的出现是一场梦。
阿娘迈进门,喜笑颜开地招呼我过去:
“小喜,这是十里八乡未婚男子的名册,娘全都给你要来了!”
“我们就从这位江淮砚开始相看吧!”
“阿娘……”
“别说你不想去,大好的春日,不得浪费!”
不容我说完,阿娘直接把我推了出去。
门外,猝不及防地站了个青衫男子。
他轻咳一声,企图缓解尴尬:
“在下江淮砚,祝姑娘可愿一起走走?”
完蛋。
我娘居然把人直接领上门了。
24.
我只好硬着头皮跟江淮砚向外走去。
正觉得尴尬,江淮砚开口了。
“祝姑娘,我有件事须得同你说清楚。”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其实,我是收了人的钱财,才来与你相见的。”
撞见我讶异的目光,他面红耳赤:
“这并非是祝姑娘不好,我不肯相看!是我娘说你娘的名册要得太急,她实在是没办法一上午全都整理出来,只能先推我过来了!”
原来他是媒婆的儿子。
也就是说,不管今天我点了江淮砚、李淮砚,来的都只会是他。
莫名有点好笑。
江淮砚无奈地说:
“我家徒四壁,今年秋闱又要去考试,尚未凑够盘缠,我娘说,你娘这一单必须接下。”
“但我不想骗你,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对不住,祝姑娘。”
江淮砚倒是个坦率之人。
我也不再拘谨,直接大大方方地告诉他:
“无碍,其实我刚才也想对你说,我嫁过人了。”
我心中盘算,既然我和江淮砚都是被推出来的,他无心娶,我无心嫁。
不如达成协议,以后大家以相看的名头见面,彼此可以少个麻烦。
我跟江淮砚解释:
“我上一桩亲事,受过诸多委屈,阿娘心疼我,才会拜托你娘。”
“你若不介意,以后我们可以继续……”
身侧之人的脚步忽然定住。
江淮砚应该是被我吓到了吧?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我看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陆宗庭站在街口,身上还是昨天那袭脏兮兮的白衣。
他面无表情,干涸到起皮的薄唇微启:
“祝逢酒,你方才想说,你们以后如何?”
25.
从前我等在陆府里,盼星星盼月亮,每个月也只能见到陆宗庭几次。
可和离之后,他就跟鬼一样缠上了我。
江淮砚虽是个书生,却不是怕事之人。
他挡在我身前,皱着眉斥责:
“你是何人?当街直呼姑娘家名讳,真是无礼!”
上京第一陆郎竟然也有被人指着鼻子说无礼的一天。
“我是她夫君,大理寺少卿,陆宗庭。”
陆宗庭冷冷地睇着江淮砚。
“你又是哪位?长了几个脑袋,敢招惹朝廷命官的家眷?”
眼见陆宗庭拿自己的官位出来压人。
我不想把江淮砚牵扯进来。
他是无辜的。
而我和陆宗庭,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陆宗庭,让江淮砚离开,我们谈谈。”
26.
江淮砚离开后,我没有上前。
就这么跟陆宗庭保持着一段距离,十分生疏。
“我昨天等了你一夜,可你始终没有开门见我。快天亮的时候我发了热,方寸他们就将我送到了附近的客栈去。”
“我一醒就赶过来了,可你却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陆宗庭眉间压着火气。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找下家?那书生哪里比得过我?”
他气急败坏,全然忘记了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羞辱人。
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情绪爆发了。
我冷声提醒:
“陆宗庭,我们已经和离了,我不再是你妻子。”
“这也就意味着,你想娶华嫣,或是我另嫁他人,是我们的自由,不能彼此干涉。”
“江公子与此事无关,你攀扯他做甚?”
陆宗庭脸色很难看。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华嫣闹脾气?”
“我说过,放妻书是假的,我和华嫣之间的婚礼是做局,这些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只需要知道我没有骗你。”
——解释起来很复杂。
又是这句话。
在陆宗庭的认知里,我识字少,所以低他一等。
凡事他不必向我解释,对于他的话,我不需要作为妻子理解,只需要执行即可。
我本没对他抱有什么期待。
可还是有些悲哀。
“陆宗庭,原来你从未看得起我。”
“是,我懂得少,可你永远不说,我就永远也不懂,我们之间的隔阂就会越来越深。”
“夫妻本是一体,合该共同面对风雨,像我爹娘那样。你连这一点都信不过我,又怎么好意思说我是你的妻子?”
这些话,或许现在说出来已经太迟了。
可心口十分畅快。
“华嫣来过别庄。她告诉我,你们二人从小青梅竹马,若不是我插足,你的正妻应该是她。”
“还有那本法帖……若你早些告知我它很重要,我绝不会乱动,我虽目不识丁,但也知道珍惜他人心爱之物的道理。”
我不想回忆那天的难堪。
陆宗庭急得攥住我手腕,斯文尽失。
“她何时来过?我并不知情!”
“书房的事是我的错,但我不是因为你动了那本法帖生气,而是恼你不守规矩。”
“我跟华嫣的确有青梅竹马之谊,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很清楚,我心悦之人不是她!”
我缓缓抽回手。
“难道你是想说,你爱上我这个村妇,舍不得同我和离了?”
22.
陆宗庭袖口下的手紧攥成拳。
那素来镇定自若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他被我问住了。
“若我说是Ṫŭ̀₍呢?”
——这简直是天下最滑稽的笑话了。
我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反问Ṱṻₘ他:
“好啊,那我问你。”
“你可还记得下衙那天,你最爱的妻子,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裙,又化了什么样的妆面?”
陆宗庭怔怔地站着,敛去那股戾气。
他努力回忆。
舌尖像是系了千斤坠。
半晌,终是愧疚地说了句:
“抱歉。”
“我……不记得了。”
23.
话散在风里。
陆宗庭难得露出这副仓皇失措的样子,还是因为我,让我有些想笑。
“那是上京最流行的柳叶眉,为了讨你欢心,我请妆娘来学了很久。”
“还有那条裙子……也是新的,我舍不得穿,就一直留到你回家。”
“你总觉得我是爱慕虚荣嫁进陆家,可那不过是因为我喜欢你才答应了陆爷爷。十一岁那年,我为爹爹抓药,那黑心掌柜诓骗我,是你替我找回了公道。”
“可靠近你之后,我又觉得,我悄悄喜欢的那个小陆大人好像没存在过,陆宗庭冷冰冰的,和他一点都不一样。”
“陆宗庭,我累了,你放手吧。”
这么多年受过的委屈,又岂是这一两句能说完的?
我说着说着,又觉得难过了。
24.
这次的谈话并没有断绝陆宗庭找我的念头。
他将我家隔壁的空屋子租了下来,休沐的时候,就搬过来批阅公文。
每次他来的时候,我家院门口都会有锦食坊的奶酪酥。
我馋得不行。
捏着鼻子,坚决抵御诱惑,让爹爹有多远扔多远。
有一次,我和陆宗庭撞了个正着。
说是“撞见”,可我知道,他是故意等在那里的。
陆宗庭手上提着金丝笼,里面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狸奴。
另一只手上,是还冒着热气的流心酥。
从上京到这里,慢的话要三天的路程,快的话也要一天,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温度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这是以前送你的,只不过,中间出了点小插曲,你没能收到。”
“流心酥是锦食坊的新品,我想你会喜欢,就一并带来了。”
我装作没有看到陆宗庭眼眸中的希冀。
总觉得这狸奴在哪里见过,有几分眼熟,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别庄里吧。
我摇摇头,终究是没有收下。
陆宗庭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阿酒,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可我还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若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我一定……”
“果真?”
听他这么说,我眼前一亮。
陆宗庭颔首。
我笑着说:“那你认我做义妹吧!”
“江淮砚说了,他的老师是个老古板,不肯收女子读书。”
“若有你这个大理寺少卿给我做背书,想来,那位老先生一定会同意我去旁听的!”
听完我的话。
陆宗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破败。
他身形微晃。
沉默了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
“好。”
25.
华嫣来找我的时候,已是半年后了。
我正在书院里跟一群新来的小孩儿踢毽子。
艳红色的鸡毛毽高高飞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毽子正中华嫣的眉心。
我这才恍惚想起,那日她来别庄找我,也穿了这么一件红裙子。
可今天的华嫣素净很多。
她脸色憔悴,被砸得身形趔趄了一下。
“喂,别胡闹!”
小孩们做了个鬼脸,做鸟兽状散去。
华嫣打量着这个小小的书院。
“别来无恙,祝逢酒。”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你大老远地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
华嫣站得笔直,语气愤恨不已:
“喻时哥哥今日上朝自请辞官,主动提出要来这里做个小小的乡官。”
“祝逢酒,是你毁了他的姻缘,又毁了他的仕途,你应该感到愧疚。”
陆宗庭竟然执念至此吗?
我挠了挠头。
只觉得再听见陆宗庭这个名字,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华嫣,你当真觉得我有那么大能耐?”
“与其说是陆宗庭对我念念不忘,我倒觉得他更像是无法接受自己曾经的错误。”
“他想弥补,不过是刻舟求剑罢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嘲讽我:
“看来你在这书院学得不错,说话伶牙俐齿得很。”
“多谢夸奖。”
我装作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我爹说了,我虽然脑子笨,但胜在持之以恒,下个月,老师去上京与同窗研学,他同意我一起去。”
说起来,还要多谢陆宗庭。
若不是他,我不会发现读书是件多么有趣的事。
以前虽然觉得苦,可后来换了心境,就爱不释手起来。
毕竟从前读书是为了取悦别人。
现在,总算是读出些感悟,偶尔还能跟江淮砚对上那么几句诗词。
忘了说,我与江淮砚现在也算是同窗了。
他秋闱成绩不错,在上京做了个小官。
每次江淮砚回来看我,我还是能吃上最爱的奶酪酥,嘿嘿。
华嫣微微一怔。
她长睫微颤,喃喃自语道:
“我真的不甘心。为什么连你都可以,却不能是我。”
一声叹息,淹没在她的遗憾里。
“祝逢酒,你是怎么放下的?”
——我没法回答华嫣的问题。
我用两年的时间,笨拙地撞到头破血流,方才明白这辈子最该爱的人是父母、是自己,唯独不是夫君。
或许,华嫣也需要自己的契机吧。
临走时,她忸忸怩怩地对我说了句“对不住”。
我没有原谅她。
而后,我跟先生去了上京。
爹爹和阿娘把地卖掉,随我举家搬迁,一同前往。
他们打算在京城做一些小本营生陪我。
爹和阿娘还说,我以前在上京有太多不快乐的往事。
这一次他们想跟我一起,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离开桃花村的路上,我好似瞧见了陆宗庭的马车,与我擦肩而过。
从此,我与君一杯祝逢酒尽,各奔东西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