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回到夫君上侯府提亲这日,我似笑非笑看着丫鬟:你去嫁吧

发布时间:2025-06-12 15:06  浏览量:5

我被诊出喜脉的这天,陪嫁丫鬟爬上了崔良献的床。

崔良献说丫鬟趁他吃醉了酒,扮成我的模样蓄意引诱。

我便将这丫鬟撵出府去。

七个月后,我临盆难产,崔良献却不肯请郎中来,眼睁睁看着我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被你赶出府后,秋儿受尽欺辱,我找到她时,她已经死在了路边。」

他捂住我的口鼻,咬牙切齿:「姜沐婉,是你害死了她,你该给她偿命!」

那时我才知晓,崔良献早就和我的丫鬟暗生情愫,娶我只是看中了侯府嫡女这个身份。

1

姜府三十七颗头颅坠地的血淋淋惨象历历在目,耳畔骤然响起丫鬟秋儿清脆的嗓音。

「姑娘,崔公子殿试夺魁,此刻正携聘礼登门求亲呢。」

我漫不经心地将翡翠耳坠别在耳垂,又拣了支累丝金簪插入云鬓,始终未曾开口。

见我这般淡漠,秋儿跺了跺脚,绣鞋在青砖地上踏出急促的响:「姑娘莫不是瞧不上崔公子?怎的听说他来下聘,竟连眼皮都不抬一抬?」

铜镜中映出秋儿含春的面容,我执起螺子黛描眉的手顿了顿,忽而轻笑:「瞧上?你且说说,我缘何要瞧上他?」

秋儿白玉似的耳垂瞬间染上绯色,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崔公子生得俊朗非凡,品性高洁,才学更是了京城里顶尖的,如今又得了圣上亲点的状元及第,这般金玉良缘……」

生怕我不应允,她眼珠转了转又补上一句:「最要紧是他双亲早逝,姑娘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再不用受婆婆管束,这等福分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正说着,门外小厮躬身通报:「老爷请姑娘去书房叙话。」

我执帕子的手紧了紧——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秋儿跟着我穿过回廊,一路上将崔良献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忽然停住莲步,回身望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朱唇轻启:「崔公子这般人才,不如你去嫁他?」

秋儿怔在原地,继而眼底迸出狂喜,指尖绞着帕子期期艾艾:「姑娘……当真愿意?」

2

书房内,崔良献着一袭洗得泛白的靛蓝长衫,身如修竹般朝我作揖:「姜姑娘安好。」

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住将茶盏泼在他脸上的冲动。前世种种如走马灯在眼前浮现——

姜崔两家本是世交,曾戏言若得儿女便结秦晋之好。后来我姜家迁居京城,这桩口头婚约便渐渐淡了。直至崔良献进京赶考借住府上,竟翻出旧年戏言求娶。

父亲捋着胡须沉吟:「贤侄,我姜家有祖训,男丁或东床,须得年过不惑方可纳妾。你可应得?」

崔良献答得斩钉截铁:「晚辈心仪姜姑娘多年,若得姑娘垂青,此生绝无二色。」

父亲当时动容的模样犹在眼前,可他哪里知道,这男人心尖尖上的人从来不是我。

秋儿原是崔家买来的丫鬟,崔家败落后被转卖数次,最后辗转成了我的贴身侍女。前世便是她日日在我跟前夸赞崔良献,又寻来他的诗稿字帖,叫我渐渐动了芳心。

新婚燕尔倒也恩爱,直到那日我揣着身孕去书房寻他,却撞见秋儿红绡帐内婉转承欢,鸳鸯戏水的肚兜还系在崔良献腰间。

他惊慌失措滚下床榻,只说酒后认错了人;秋儿更是磕头如捣蒜,口口声声是姑爷将她错认作我。

我虽将秋儿逐出府去,可不知,就是这事要了我的性命。

3

我分娩那日,腹痛如绞,冷汗浸透枕席,强撑着让崔良献速去唤我娘亲备下的稳婆。

他却反手将门窗闩死,用布条封住我的口鼻,端坐在雕花榻沿。烛火在他侧脸投下诡谲阴影,映得眉眼间尽是疯狂之色。

"姜沐婉,秋儿殒命了,你可知道?"他指尖划过被褥上洇开的血痕,忽然癫狂大笑:"都是拜你所赐!若非你将她逐出府门,何至于暴尸街头?"

喉间蓦地收紧,他五指如铁钳掐住我脖颈:"明明我们藏得那样谨慎,往日多少回都未露马脚,为何偏偏让你撞破那日私会?"说到愤恨处,他眼尾泛红,手背青筋暴起。

"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让你日日闻着麝香!"他盯着我高高隆起的腹部,目眦欲裂:"这孽种就不该存于世间!"

窒息感如潮水漫过口鼻,我眼前阵阵发黑,腹中胎儿的挣扎渐渐微弱。当意识彻底湮灭时,唯余崔良献扭曲的面容在黑暗中定格。

许是执念太深,魂魄竟滞留人间。暮色四合时,我看见自己的棺椁缓缓入土,崔良献哭得肝肠寸断,当着我爹的面折断玉簪立誓终身不娶。

满城百姓皆赞他情深似海,我爹老泪纵横,将半生军功化作他仕途垫脚石。可当南方兵变骤起,这个"痴情郎"却暗通叛军,将城防图双手奉上。

我记得那日血染朱墙,他踩着姜家三十七具尸首登上城楼,亲斩我父首级时,剑锋还挑着我爹的玄色大氅。更记得黄土飞扬的荒郊,他命人刨开我的坟茔,将森森白骨抛给野狗争食。

"崔某大义灭亲,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他捧着带血的相位诏书,对着新帝三跪九叩。而侯府满门的冤魂,正在他脚下发出无声的哀嚎。

此刻,爹爹遣走了崔良献,转身抚着我发顶轻叹:"阿沐,崔家公子才貌双全,又与你有婚约在身......"

「不如爹把你许配给他,可好?」

4

香雾缭绕的闺阁内,父亲满怀期待地注视着我。

我垂眸拨弄着裙裾上的流苏,斩钉截铁吐出三个字:"我不嫁。"

父亲执盏的手顿在半空,眉峰骤然聚起:"可是嫌崔家门庭低微?阿沐,低嫁未必不如高攀。你若嫁去崔家,既不用晨昏定省侍奉公婆,又能掌中馈理家事,更可常回府探望双亲,这般光景岂不自在?"

我攥紧帕子,前世血泪在喉间翻涌。父亲素来憎恶鬼神之说,若知晓真相怕是要即刻请道士作法。思忖再三,我抬眸直视父亲:"崔良献心系之人并非女儿,而是秋儿。她曾是崔郎贴身侍婢,二人早生情愫。"

"啪!"青瓷茶盏在脚边碎成八瓣,父亲震怒拍案:"他竟敢戏弄侯府?"

我递上早已备好的说辞:"父亲何不成人之美?收秋儿为义女许配崔郎,既全了旧日婚约,又彰我侯府仁德。"

烛火摇曳中,父亲沉吟良久终是颔首。跪在屏风后的秋儿喜极而泣,连叩三个响头。

当夜更深露重时,我隔着窗棂望见秋儿提着灯笼偷溜出府。待到鸡鸣三遍,她方红肿着眼眶归来——那双眸子盛着太多复杂情绪,有期待,有惶恐,更有掩不住的怨毒。

我轻嗤一声,崔良献若真如他表现的那般痴情,怎会发卖贴身丫鬟?怎会应下与我婚约?更不会在被撞破私情时,将所有罪责推给秋儿,任我将她逐出府门。说到底,他爱的不过是侯府权势。

"小姐。"次日秋儿捧着新裁的襦裙,状似无意道:"后日临安楼新到江南茶点,您还去天字阁品鉴么?"

我抚着案上白瓷瓶中的寒梅,漫不经心应了声。她眼底骤然迸发的精光,与前世算计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翌日晌午,我刚踏入临安楼,秋儿便借故支开侍女。不过半盏茶功夫,她突然提着裙裾冲下楼,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高声哭诉:"诸位行行好!我是永平侯府的婢女,我家小姐在天字阁闭门不出,房中还有男子声响……"

酒客们闻言哄闹着涌上二楼,秋儿颤抖着指向紧闭的房门:"小姐与崔公子有婚约在身,怎可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

掌柜的举着备用钥匙踌躇不前,秋儿已哭倒在地:"若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吱呀——"房门洞开的刹那,满室旖旎春光刺得众人倒吸冷气。崔良献与花魁玉奴衣衫不整,药性发作的二人浑然不觉门外围观者众。

"秋儿。"我倚着对面人字阁雕花门框,声若寒冰:"睁大眼睛瞧仔细,本小姐在此处赏景呢。"

秋儿踉跄着后退半步,脸色煞白如纸:"那……那房中女子是谁?"

有眼尖的宾客认出玉奴腕间红绳,惊呼声四起。我冷眼看着秋儿冲进房中撕扯,却被崔良献反手推倒在地。催情香在暖阁中燃烧正烈,不过片刻,秋儿便衣衫凌乱地攀上崔良献脖颈。

"状元郎好福气。"玉奴倚在拔步床边娇笑:"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呢。"

我整了整衣襟,朗声道:"诸位都看见了,这背主的刁奴为攀高枝,竟设局陷害主家。永平侯府百年清誉,断不容此等恶仆玷污!"

回府路上,秋儿发髻散乱地跪在马车里,脖颈间红痕斑驳:"奴婢是怕小姐错失良缘,这才……"

"错失?"我捏住她下巴冷笑:"你所谓的良缘,便是毁我清白,断我前程?"

侯府刑堂内,三十杖刑令秋儿皮开肉绽。打到第十五板时,她身下洇出血色,人堪堪就要昏迷过去。

就在这时,我娘忽然上前,吩咐行刑的下人:「住手!」

5

我娘发话,那两个仆从自然不敢不从,讪讪收住了刑具。

原以为母亲尚不知晓今日风波,我便将临安楼里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阿沐,此事为娘已然尽知。秋儿这蹄子竟敢吃里扒外,谋害主子,确实该受责罚。」

言罢,她转向浑身浴血的秋儿,眼眶泛起血丝:「可阿沐,三十杖责岂是血肉之躯能承受的?你这分明是要她的命啊。」

我双臂环胸,冷眼睨着地上人影,声线平稳如常:「要死便死。」

「你怎生如此狠戾?」母亲蹙起柳眉,苦口婆心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等刁奴打发出府便是,何苦造下杀孽?」

「速速住手!再请郎中来给她瞧伤!」

秋儿尚存一丝清明,闻得此言忙不迭叩首:「多谢夫人开恩!」

「阿娘可曾听过『除恶务尽』的道理?」我揉着太阳穴,语调骤然转冷:「今日她敢毁我清誉,来日怀恨在心,谁知会做出什么恶行?」

「依我看,直接杖毙方能绝后患。」说罢抬了抬下颌,示意仆从继续行刑。

「阿沐!你父亲征战半生杀孽深重,为娘吃斋念佛十余载,正是要为侯府消灾解厄。你怎的尽学了你爹的暴戾脾性!」母亲急得直跺脚,竟亲自拦住仆从。

仆从们面面相觑,举着刑具进退维谷。

我索性挽起广袖,亲自执起朱漆木杖。自幼在漠北长大,沙场兵书未曾离手,举这刑具自是轻而易举。

眼见木杖就要落下,母亲突然纵身扑在秋儿身上,声色俱厉:「你若执意行凶,便先打杀为娘!」

阖府仆从噤若寒蝉,连我都被这变故惊得怔住。

素日里母亲确是慈悲心肠,可这般为个刁奴与亲女反目,实在蹊跷得很。

最终这场闹剧以我将秋儿打得血肉模糊扔出府门收场。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鼻尖痛骂心如蛇蝎。

霎时间,前尘旧事如走马灯掠过——

彼时母亲刚随父亲从金陵省亲归来,次日便来崔府探望。见秋儿不在近前侍奉,她曾追问缘由。

闻得秋儿被逐出府,母亲非但未因这刁奴与崔良献的龌龊事震怒,反倒神色骤变,指尖都在发颤。

「娘,您怎么了?」我望着她抚上我七月身孕的肚腹,满面惶然。

「为娘……为娘只是忧心你生产之事。」她这般搪塞着,自那日后竟再未踏足崔府。

直至我魂归黄泉那日,母亲立于灵柩之后,始终垂首不语,面上竟无半滴泪痕。

朔风骤起,我拢紧裘衣,脊背蓦地窜起寒意。

父亲回府前,已在同僚处听闻临安楼风波。此刻犹自后怕:「阿沐,幸而未将你许给崔良献那伪君子。」

「至于秋儿这刁奴,平日看着机灵,竟做出这等糊涂事,合该拔舌悬梁以儆效尤!」他轻叹着握住我手:「你受的委屈爹都明白,只是你娘素来心软,切莫与她置气。」

我望着父亲泛青的面色,忽而压低嗓音:「爹爹在朝堂上,可曾遇到什么棘手之事?」

「倒也算不得大事。」父亲摆摆手,嗤笑道:「圣上沉迷美色,今晨竟让满朝文武在殿外枯等至未时。听闻前日徐翰林家的千金被强纳入宫,那姑娘早有婚约在身呐。」

他眉间隆起深壑,满是不忿之色。

我蹲下身平视父亲,压低声音试探问道:「爹,既然皇上荒淫无道,您有没有想过取而代之?」

6

我父闻言,眉峰微蹙,眼底闪过一丝愕然,转瞬便阴云密布。

「姜氏阿婉,你可知自己在妄言何事?」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将方才之语又复述一遍:「大殷气数将尽,父亲当真不曾动过……」

「放肆!」他原先尚存的和颜悦色瞬间消散,重重叩击着紫檀圈椅的扶手,声如洪钟:「速速熄了这悖逆狂悖的妄念,这般大逆之语,连想都休想!」

「为父是天子近臣,此生唯愿做效忠的鹰犬或尽节的羔羊,别无他求。」

父亲这般反应,我早已料定。

他素来以忠君自诩,纵使手握十万雄兵,亦从未生出过半分反心。然则当今圣上治下,江南水患成灾,漠北颗粒无存,黎民百姓困苦不堪。

这天下终究需要明主再造乾坤,还四海清平。

父亲虽对我所言深恶痛绝,可这番话却如钢针般扎进他心坎。每逢天子昏聩之时,便会如附骨之疽般在他脑海中翻涌。

更遑论兔子急了还咬人,父亲不过是尚未被逼至绝境罢了。

三日后,我着一袭藕荷色襦裙,踏着暮色余晖,缓步至京城西北隅的沈家别苑。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青石地面铺作银装素裹。但见有人执青竹油伞,静立梅林深处,目光如影随形。

行至近前,那人忽而启唇:「姜家阿婉。」

原是崔良献。

闻说今日圣上为新科进士授职。榜眼入翰林院掌典籍,探花分派工部营缮司,唯独这位状元郎,竟被遣去掌管教坊司。

更荒唐的是,天子在朝堂之上当众问及他及第那日临安楼的荒唐事,直教崔良献面红过耳,被满朝文武戳着脊梁骨耻笑。

我本不欲与他纠缠,正要擦肩而过时,却听他轻飘飘抛来一句:「姜姑娘可是带着前尘记忆重归人间?」

闻得此言,我足下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崔良献低笑出声:「难怪姑娘行事与前世判若两人,须知前世此时,姑娘可是欢天喜地应了这桩婚事。」

「可惜直至今日授职时,我才忆起前尘往事。」他斜挑眉梢,倾身逼近:「姜姑娘这般作态,莫不是对我恨之入骨,欲要寻仇报复?」

「何苦来着?毕竟夫妻一场,情分总在。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个未及见天的骨肉呢。」

「崔公子倒还记得。」我冷眼睨他,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崔良献偏头躲闪,正要反手相击,却被我在半空截住腕骨。

他非但不恼,反轻笑出声:「姜姑娘好生泼辣,前世怎未发现你这般粗野?」

这般尖酸刻薄之语,当真令人作呕。

我弯起朱唇,语调温柔:「崔公子若想见识更泼辣的,妾身倒可成全。」

话毕,飞起一脚直中要害。他当即痛呼着蜷缩在地,伞落雪覆,发间眉梢尽染霜色,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风度。

我提着染血的裙裾从容离去,途经他身侧时,又重重碾过他撑地的手掌。

「崔良献,你且记住,上辈子能踩着姜家累累白骨登天,这辈子即便不靠我永平侯府,你照样能权倾朝野不是?」

我步履从容,任他在身后嘶吼:「姜沐婉,你这毒妇!」

可笑至极,重活一世,竟还执着于位极人臣?

我要的,是那执掌乾坤的凤印,是那号令群臣的玉圭。

及至沈园,时辰分毫不差。

我取出精心备下的素笺灯笼,一一点燃烛芯。

盏盏河灯次第升空,光影摇曳如星河倒悬,将这无星之夜装点得璀璨夺目。

仰首望着漫天流萤,我双手交叠于胸前,默默祈愿。

园中唯有婢女小梨随侍,然我深知,有双眼睛正隐在雕花木窗之后,将我此刻模样尽收眼底。

「姑娘许的什么愿?可是盼着咱们侯府永享富贵?」小梨歪头问道。

我轻点她额间:「小丫头莫要胡猜,心愿说破可就不灵了。」

朔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我裹紧银狐裘领,抬手接住一片六出冰花。

回首对小梨嫣然一笑:「雪势愈急了,该回府了。」

两番提及永平侯府,想来那暗处窥视之人,早将我的身份猜得分明。

我倒要瞧瞧,他接下来会使出何种手段。

果不其然,次日父亲下朝归来时,眉宇间愁云密布。

见着我时,他眉头紧锁成川:「阿婉,为父有桩祸事要告知于你。」

「父亲但说无妨,能有何等祸事?」

父亲眼眶泛红,喉头滚动半晌方艰难吐出实情:「圣上……圣上欲纳你入宫为妃。」

7

父亲告知,昨日陛下心血来潮微服出巡,恰巧在沈园遇见我放河灯的场景。天子目露惊艳之色,待知晓我是永平侯嫡女后,当即便向父亲透了纳妃之意。

这结局本就在预料之中。昨日我刻意装扮停当前往沈园,为的便是这出精心设计的邂逅。前世那对在河灯旁相依的夫妇犹在眼前——天子强掳民妇入宫,致使其夫携子寻妻反遭乱棍打死。今生我抢先拦下那对苦命鸳鸯,谎称园中有毒蛇出没,这才让帝王情网兜头罩在了我身上。

纵使心如明镜,我仍要扮出惊惶模样。泪珠簌簌滚落绣鞋尖,我攥紧父亲衣袖颤声道:"爹爹可知,宫墙内多少红颜未老恩先断?您当真要送女儿去那吃人的地方?"

父亲握拳抵额,眉间沟壑深锁。这个为大魏鞠躬尽瘁的肱股之臣,此刻不过是位疼惜幼鸟的老父。案头烛火将我俩的影子投在墙上,他终是长叹:"阿沐,为父怎舍得你蹉跎青春?且容我想个周全的法子推脱此事。"

我亲手做了父亲最爱的芙蓉酥,端着青花瓷碟守在书房外。寒风卷着细雪扑在窗棂上,炉中银炭被吹得噼啪作响。见我垂泪欲滴,父亲忙搁下兵书:"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女儿倒有两全之策。"我拭去泪痕,将温热的糕点推到他手边,"其一,剃了青丝入庵堂,从此晨钟暮鼓了残生。"

"胡闹!"父亲将瓷碟重重一放,"我永平侯府的掌珠,岂能受这般委屈?"

我望着他鬓边新添的白发,说出了盘算已久的第二计:"那便即刻送我去漠北军营。陛下素来厌恶舞刀弄剑的将门虎女,待我在边关历练些时日,这场风波自然平息。"

父亲沉吟良久,终是颔首应允。他怎知我志在兵权,此去漠北便是要亲手握住保命符。若直言相告,以父亲盼我安居后宅的心思,断不会应允这等险棋。

临行前夜,父亲说起母亲的异样:"你娘近日总魂不守舍,天未亮便出门,夜幕降临才归来,不知在忙活些什么。"我望着案上将熄的烛火,并未道破秋儿之事——那日被逐出府的丫鬟尚存一息,此刻正躺在母亲置办的宅院里将养。

晨光熹微时,父亲将我送至城门。他反复叮嘱李副将多加照拂,我却只顾望着漫天飞雪出神。母亲始终冷着脸,此刻忽然开口:"入宫承恩岂是坏事?你爹也由着你胡闹。"

父亲怒目而视:"阿沐是我独女,你怎说出这般刻薄话?自秋儿被撵出去,你便像换了个人!"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中,父母的身影渐成雪幕里的两点墨痕。我深知拒婚之举已惹天子不快,只是西北战事正酣,陛下暂且需要父亲这把利刃。但是不满一旦滋生,君臣之间的嫌隙就会越来越大。

他会暗戳戳给我爹使绊子,我爹也会心有芥蒂。

臣子被逼到一定程度,谁知还能有多忠呢?

8

我换上骑装,翻身上马,以最快速度赶去漠北。

李副将大老远就来接我,见我没乘马车,微微一愣:「原来小姐还记得怎么骑马啊。我以为去了京城几年,小姐早已忘记这些。」

「怎么会?我在京中也会去郊野骑射,不过到底手生了些。」

李副将说营帐及物品皆已准备妥当,要带我去看看。

这会士兵们正在休息,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谈天。

「听说了吗?侯爷把亲生女儿送来军营历练了。」

「咱们这里的风沙这么大,侯爷怎么舍得把姑娘家送来啊?」

「估计是贪玩来这里见见世面,逛一圈就回去,寻个好听点的名头而已。」

又有人压低声音,小声道:「我听说副将特意为她准备了个新营帐,褥子和用具都是新的,里面连梳妆台都有。」

「咱们这缺水,但是她的营帐里专门备了两桶水,以备大小姐不时之需。我们是来吃苦的,人家可不是。」

李副将听见了这番话,喝道:「都太闲了吗?跑到这里来嚼烂舌根!」

士兵们悄悄看了我一眼,立刻作鸟兽散。

不知为何,我敏锐地察觉到,李副将虽然面上尊敬我,心里却颇为不屑。

他将我带去了营帐。

如士兵所言,我的营帐果然很大。衣柜、妆台、铜镜、茶几应有尽有,边上还放着两桶清水。

见李副将给我解释:「这边用的水不太干净,你定然受不了。这些是我们用来喝的水,你拿去净手或者洗衣物都可以,不够的话我再让人去挑。」

「你只管在这里歇息,想去哪玩,想玩什么,随时和我说,我让人安排好。」

我没有踏进营帐,似笑非笑地问他:「副将觉得,我是来这里玩乐的吗?」

「要不然呢?小姐,说到底你就是个身娇体弱的闺阁女子,我总不能指望你上战场杀敌吧。」他理所当然地道:「你安心在这里玩乐便好,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我再让人护送你回去。」

我正色告诉他:「西北和金国的战事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归。」

「小姐,你莫要意气用事,前线的残酷艰难不是你能想象的。」李副将哑然失笑。

我没回答,只让他取了一碗士兵们喝的水过来。

这水果然有些污浊,微微泛黄。

我仰头喝下,一滴不剩,淡淡道:「我听说,父亲治下的军队纪律严明。既然如此,就不该对我特殊处理。士兵喝什么,我便喝什么,吃穿用度一律按照他们。」

「还有,这营帐我不住。」我指着不远处的女兵帐篷:「我与女兵同住便是。」

李副将愕然看着我,摇了摇头:「小姐,这不妥当。」

「她们十人共住一间,拥挤得很,何况床板极硬。侯爷交代了要好生照顾你,我怎能如此?」

我抬眼瞥向了他:「既然要好生照顾,便依我的意思吧。」

说完,我要了一套戎装,抬步就往女兵处去。

走之前,我听见有人问李副将:「副将,那这新搭的营帐可要拆掉?」

「不必。」李副将笃定道:「给她留着吧。不出三日,她肯定会哭着跑回来的。」

9

我让李副将失望了。

我并没有哭着跑回去,反而很快和士兵们打成一片。

晨练时,他瞧见我跟着士兵一同负重跑步。

远远的,我听见他和人说:「不到一刻钟,小姐定然会掉队。」

但他不知道,我爹至今依然保留着负重晨练的习惯,三天两头就要拉着我陪他跑上一圈。

我紧跟着队伍,还有力气冲他打了个招呼。

李副将颇为尴尬。

射击场上,我三箭齐发,正中靶心,让那些断言我拉不开弓的人彻底缄了口。

我与所有士兵同吃同住,并未有半分不同。

漠北的日头很烈,没几日我就被晒得黝黑发亮。

我听见士兵们说:「原以为来了个娇滴滴的妹妹,没想到倒是个铁娘子。」

李副将悄悄把特意给我准备的营帐拆了。被我撞见后,他摸着后颈讪讪低下了头。

没过两个月,金人再次来犯。

群情激愤,各个操持武器,就要冲往战场。

李副将一番部署后,忽然正色问我:「小姐,你能上战场吗?」

「能!」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识战争的凶残。

残阳如血,火焰炽炽,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我在战场上夺敌人首级,我在军帐里认识的兄弟姐妹被人长矛穿心、一箭穿颅,倒在了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我身上添了七道伤口,脸上也多了一道划伤。

但我杀了十五个人。

李副将看着我脸上的伤和残破的铠甲,问我:「小姐,知道打仗有多凶残了吗?那是会丧命的活。你想回家吗?」

「我想继续留下来。」

我爹教我纵马骑射,教我拿枪用剑,却从未想过让我建功立业。

他只希望我能觅得如意郎君,然后在后宅安安稳稳度日。

所以,明明他的女儿就在眼前,他却只想着投资未来女婿、扶持女婿上位。

这是我爹的局限,也是前世我真正的死因。

可女婿哪有女儿可靠?为什么要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外人?

我自己就可以树一番丰功伟业。

我选择了留在漠北参战,把我爹气得不轻。

他连连修书十二封,嘱咐李副将切莫让我上战场。

李副将看着我,犹豫片刻,提笔写道:

「侯爷之女固执,末将无法劝阻。不如侯爷亲自来拿人?」

可皇上现在压根不让我爹到西北,他如何亲自拿人?

我爹痛心疾首,终究回复:「逆女蛮横,随她去也。切保她一条性命。」

但刀剑无眼,这种事又如何说得准呢?

铁蹄踏碎骸骨,枪刀破开苦寒。尸骨堆叠成山,化作驿站捷报。

我曾受过重伤,高热不退,也曾走在下雪的荒丘,身后蜿蜒出一片血迹。

李副将看我的眼神愈发不同,他说虎父无犬女。

我逐渐参与军中要务,与将军们一同决策,商议战略。

将金人打回老巢的那天,我初入军营认识的兄弟姐妹,已经死伤过半。

活下来的人一边哭泣,一边摇旗呐喊,眸中含着热泪。

可还没欢喜多久,突然传来消息。

南方的宣陵王,趁着漠北打仗之时,反了。

军队势如破竹,占了不少城池,眼看就要攻占彭城。

朝中无人可用,不得已之下,皇上让我爹出征平叛。

宣陵王,就是前世崔良献投靠之人,也正是他,下令杀了姜家三十七人。

我的仇人,登场了。

我快马加鞭,直奔彭城,与我爹汇合。

在那里,我遇见了久违的崔良献。

10

听说,崔良献已经成了皇上面前的红人。

虽然一开始只是掌管梨园,但他借机给皇上搜罗了ẗú⁼不少面容ṭŭ⁹姣好的年轻伶人,用美色来讨圣心。

前世,在姜家的帮助下,崔良献走的是贤臣路子,一路攀爬。

这一次,他成了佞臣,投皇上所好,很得其欢心。

皇上不放心我爹,又知姜家和崔良献有过过节,竟派崔良献来监军。

看见从漠北赶来的我时,崔良献微微一怔,半晌笑出了声。

「姜沐婉,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看你这黝黑发亮的模样,哪里像是大家闺秀?」

「啧啧,离了我,你怎么会过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路边流浪的乞儿呢。」

我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还想被打吗?」

「今时不同往日。」崔良献倒也无惧,指着身后高大壮实的随从,挑眉笑道:「这可是皇上特意派给我的人。」

「夫君在和不相干的人说什么呢?」谈话间,秋儿从后头绕出,给崔良献披了件袄子:「天寒了,莫要着凉。」

近些年来,崔良献在京中愈发声名狼藉。饶是他身为皇上心腹,世家也不愿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倒是有些小官小吏,想着往上攀爬,便主动巴结崔良献。

可崔良献没有答应,转头就娶了秋儿。

见我惊讶的模样,秋儿扶着满头朱钗,捻着华贵袄缎,娇笑道:「姜姑娘这是什么表情,很意外吗?」

「夫君爱慕我,自然愿意娶我。」她叹了口气,状似惋惜地道:「我早和姑娘说了,夫君是个佳婿,可姑娘就是不听。这下好了,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吧。」

「否则姑娘已经和我一样富贵加身,何必当个兵痞子呢?」

她的语气温温柔柔,可看我时,眼神分明淬了毒。

「把垃圾当成宝贝,你也是个妙人。」说完,我转身就走。

彭城相见时,我爹老泪纵横,一边嫌弃我晒得黑不溜秋,一边止不住地说想念我。

倒是我娘,始终淡淡的,似乎还在神游。

我去漠北这么久,也不见她给我捎来一封书信,或者寄两件袄子。

还是爹拍了拍娘的肩膀,提醒她:「愣着做什么,这么久不见,不抱抱阿沐吗?」

我娘这才如梦初醒般,不咸不淡地抱了我一下。

只一下,便匆匆放手,似乎我是什么烫手山芋。

我爹看在眼里,并未言语。

娘是个不爱动弹的人。按理说,我爹出征,她不会跟随。

「这次,她非要与我同来。说是平叛凶险,要跟在我身边她才放心。」

这日夜里,我看见爹熟睡之后,娘悄悄溜出房门。

那边厢,秋儿也趁着夜色从屋中离开。

两人都很小心,于寂静无人处相见。

秋儿扑入我娘的怀里,央求般说着什么。

我娘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慈爱神色,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见到我时,娘一句话也没有。可遇见秋儿,她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她才依依不舍地放秋儿离开,临走前还仔细为她系好披风扣带。

彭城易守难攻,一旦攻下,叛军将直捣京城。

前世,正是在彭城,崔良献骗我爹喝下迷药,趁机打开城门,迎宣陵王入城。

这一次,他面上是皇上心腹,私底下依然悄悄和宣陵王联系。

他想走前世的路子,可爹在我的提醒下,警觉得很,根本不吃任何经过他手的食物。

崔良献倒也不急,笑眯眯地看着我:「姜沐婉,前世你死得太早,没看见姜家的结局。要不要我和你说说?」

我连一个眼风都没有给他。

崔良献明知我不好奇,还非要缠上来,慢悠悠地道:「你是不知道,那叫一个惨烈。头颅滚到一处,一个个都睁着眼睛,鲜血把地砖的缝都给染红了。」

「姜沐婉,你在做什么?」我娘的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

她急急将我拉到一边,恼道:「这是秋儿的夫君,又不是你的,你缠着人家做什么?」

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意图勾引外男。

我爹就站在边上,本想开口呵斥她,与我对视一眼后,冷着张脸转身离开。

近来我爹和宣陵王打了几仗,宣陵王不敌我爹,退城百里。

战士们士气大振,当晚返回彭城庆祝。

我娘夸赞我爹英武勇猛,突然一反常态,竟然亲自洗手做汤羹犒劳我爹。

自我记事起,娘从未下过厨。

今日,她端着三盘菜上来。一盘炒菌菇,一盘煮牛肉,还有一碗蕃茄蛋花汤。

我爹红着脸高兴坏了,夹了一块肉片,直夸我娘厨艺高超。

期间娘出去净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发现整盘炒菌菇只剩下两片菌子。

「娘,这道菜好吃。」我指着那盘炒菌菇。

「是啊,好久没吃到这么鲜的了。」我爹笑吟吟地道:「成婚这么久,你一直说自己不会下厨,我还信以为真。今日才知道,你的厨艺原来这么好。」

他指着那两片菌子:「没好意思吃完,特意留了两片给你,你也吃。」

我娘却并不动筷,只顾着喝汤:「我不太爱吃菌子。」

结果这顿饭后没多久,我爹只觉得头晕目眩,倒在榻上长卧不起。

我回房时脚步虚浮,气息不稳,软软地靠在娘的身上。

她尽量拉开与我的距离,将我扔回房间后,又匆匆合门离开。

我娘走到了城门附近,隐在角落,并未现身。

繁星从浮着云片的天幕消失,独留一弯下弦月。后来天边泛起鱼肚白,下弦月也淹没在从群山朦胧处。

一只鸽子掠过城楼,并未进城,拐了个弯又飞了出去。

就在这时,我娘从怀中掏出我爹令牌:「侯爷有令,尔等速速打开城门。」

守门将领愕然,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一遍,确确实实是我爹的令牌无疑。

「可侯爷怎么会让我们打开城门呢?」有人提出异议:「这不是放敌入城吗?」

我娘恼了,准备亲自开城。可她力气不够,只好回头冷冷地反问士兵:「不知道我是谁吗?还不快过来帮忙?」

她手持令牌,以军令作威胁。士兵无法,终究是帮她开了城门。

城门打开的那一刹,一夜没有现身的崔良献出现在官道尽头,身畔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宣陵王,身后是一众乌泱泱的叛军。

我娘就站在城门口,迎接宣陵王和叛军入城。

11

城楼乌鸦嘶鸣,叛军蜂拥入城。

入城后,宣陵王端坐马上,垂首看向我娘和崔良献:「今日不伤一兵一刃便能攻城,多亏了你们。」

崔良献一身锦缎蓝袍,笑得温文尔雅:「能为王爷效犬马之力,是在下的福气。」

我娘温顺地道:「还请王爷成事之后,保我富贵荣华。」

宣陵王的目光落在我娘身上,带了点兴味:「永平侯呢?他还没醒吗?」

「昨日他和姜沐婉把一整盘炒菌菇都吃了,此刻还在屋中昏睡着呢。」她指着前面禁闭的门扉:「就在里面呢。」

宣陵王看了崔良献一眼,崔良献会意,立刻让人去抓我爹。

「王爷,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崔良献忽然道。

宣陵王挑眉:「何事?」

「永平侯之女姜沐婉曾与我有过婚约,可惜她嫌我家道中落,不愿意与我成亲。此女性子娇蛮无礼,放出去也是个祸害。不如交给我来调教,我必断其四肢,折其羽翼,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良献平静地说着令人心惊肉跳的话,我娘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言。

宣陵王无所谓地道:「那就交给你了,生死不论。」

他心狠手辣,动辄打杀人,答应也不足为奇。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撞开,叛军进去找人,没多久又灰溜溜地出来。

「永平侯不在里面。」

「怎么会?」我娘愕然:「莫不是去了姜沐婉的屋子?」

她根本不管男女之防,指着我的屋子让人闯入:「姜沐婉就住在那!」

可屋子里还是空的。

宣陵王终于发现了不妥之处,奇道:「这城中怎么没有百姓?」

崔良献愣了愣:「许是都躲在家避着战乱吧。」

「但怎么没看见巡逻的士兵呢?」宣陵王蹙眉。

他们搜了一圈,连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莫非……是座空城?」

便在此事,叛军急急来报:「王爷,有人从外头堵住城门,还上了城楼。」

宣陵王等人面色一变,急急往城楼处而去。

等他们赶到时,彭城的城墙上已经布满了士兵。弓弩手架好连弩,投枪手备好炮弹,对准了城楼底下。

我和爹站在城楼上方,眸光一片清明,哪有半点宿醉昏迷的样子?

我娘仰头,一瞬间面白如纸:「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昨日根本没吃菌菇,你和姜沐婉一起做戏演给我看?」她终于反应了过来。

「只许你做戏,便不许我和阿沐陪你演戏吗?」我爹眸中尽是失望。

城楼上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昏鸦张皇失措地扑扇着翅膀乱飞。我娘身形一晃,震惊道:「你……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在与我成婚前曾生过一个孩子吗?」

我废了很大的功夫,让人去金陵查清了我娘的往事。

她是金陵商户顾氏之女,待字闺中时,曾和府中侍卫偷情,珠胎暗结。

侍卫得知我娘有孕后立刻逃跑。后来月份大了,我娘显怀,此事被外祖父发现。

外祖父让她打了这胎,可我娘死活不愿,还坚信侍卫一定会回来找到她。

我娘用性命威胁,生下了这个孩子。

可侍卫始终不曾回来,族中也不愿接纳她未婚诞下的女儿。给我娘匆匆见了一面后,他们便将这孩子丢了出去。

我娘记得,她的亲生女儿手臂上有一个花瓣状的青色胎记,肩胛上还有一个圆形红痕。

那日天寒地冻,她以为自己的女儿就此殒命,心如死灰地待在闺中,听从家里安排。

也是这一次生产,伤了她的身体,令她难以受孕。

后来,在家族的安排下,她与我爹相识相知,隐瞒了那段不堪的过往,顺理成章地嫁给了我爹。

而差点被我打死的秋儿,就是她诞下第一个孩子。

自从那日娘从我手下救了秋儿一命后,她便和秋儿母女相认。

尽管娘千叮万嘱,让她切莫将此事告知旁人,可秋儿还是在伤好之后,将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崔良献。

崔良献借此拿捏我娘,让我娘做他在侯府的线人。

秋儿又多番劝她,说自己此生幸福都系在崔良献身上,求我娘帮着崔良献。

我娘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疼爱得很,逐渐背叛了我爹,和崔良献站在一条阵线。

「顾明玉,我对你不够好吗?娶你之后,我既无通房,亦无妾室,府中大小事务由你处置。饶是如此,你还不满意?」

我娘仰头看着爹,低低笑出了声:「你又不是我的心上人,在你身边,我如何开心?」

我爹愕然:「可当初,明明是你先和我表露心意的啊。」

「不过是顾家搭上侯府的手段罢了。」我娘垂眸,语气淡淡。

她像是想起什么,忽然一转话锋,急声道:「对了,秋儿呢?秋儿哪去了?」

我将四肢被缚的秋儿提到面前:「你在找她吗?」

12

云层如波涛般汹涌,天际愈发阴沉。

一座城楼将我和娘分开。

我问她:「我把她送到你的身边,好不好?」

「什么意思?」

我低低一笑,随后轻轻伸手一推。

秋儿的惊叫声响起。万军面前,她被我推下城楼。

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过后,血花四溅。秋儿睁着一双杏眼,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我娘面前。

我娘恍惚了一瞬,立刻尖声大叫,捂着脸颊跌坐在地:「姜沐婉,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不屑地道:「她屡次三番害我性命,我能容她活到现在已是开恩。」

皇上昏庸,和宣陵王的交情很好,即便证据摆在他的面前,只怕他也不会相信宣陵王谋反。

他只会觉得,是我爹想要离间他和宣陵王的关系。

于是,在明知崔良献投靠宣陵王的情况下,我和爹干脆将计就计。

提前送走彭城百姓,弓弩弹药埋伏城楼,假意放宣陵王入城,而后紧闭城门,来个瓮中捉鳖。

眼看着自己被困城中,宣陵王忽然翻身下马去,按住发疯我ţůₗ的我娘,一把长刀横在我娘脖颈上:「永平侯,你要是敢让人放箭,我就杀了你的夫人。」

我娘,是他最后的筹码了。

而我那做了人质的娘,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反而死死盯着我,恨声道:「姜沐婉,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给我的女儿陪葬?」

「你这个小贱蹄子,心肠歹毒,你就该下地狱!我杀了你,我……」

话没说完,她就被宣陵王捂住了嘴。

崔良献脸色苍白如纸,还是极力保持镇定:「无妨……都说永平侯爱惨了自家夫人,他定然会救夫人。」

可我爹只是负手而立,高声对叛军道:「我知尔等皆是迫于无奈方追随逆党。今日若愿改邪归正,诛杀宣陵王,我便饶他一命。」

宣陵王惊恐抬眸,与我爹对视。

自知死期将至的士兵们一阵沉默。而后,不知哪个士卒暴呵一声,率先挥刀冲到了宣陵王面前。

他没能杀死宣陵王,反被一脚踹飞。

但接下来,一个个叛军的刀剑对准了自己的首领。

宣陵王躲闪不及,便拿我娘当人肉盾牌。

大雨滂沱而下,世间被分割成模糊的片段。

寒鸦归巢,鸣声喑哑。

我娘身上处处是伤,最后被一剑封喉。倒下的那瞬间,爹别过了头,眼眶到底湿了。

宣陵王军起了内乱,护着他的人和想杀的人缠斗在一起。

崔良献反而被人遗忘了。

他仓皇地四处逃窜,想要躲起来。

我眯起眼睛,弯弓搭箭,对准了他,然后放箭。

十箭连发。

第一支箭射中他的左膝。他膝盖一软,跌到在地。

第二支箭射中他的右膝,他痛苦地跪地不起。

剩下的箭,落在他的双臂、掌心、后背、肩胛、眼睛、额上。

我特意在箭镞上淬了毒。

崔良献七窍流血,痛苦地捂胸遥遥望向了我。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一口鲜血喷出,他终究是什么也没能说。

毒会慢慢发作,并不会让他立刻身亡。

场面太过混乱,他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有人踩上他的四肢,踏上他的身体,在他的血色衣袍上留下一串串肮脏的脚印,将他曾经自诩的文人傲骨践踏得四分五裂。

那边,宣陵王的首级被人砍下,一群人蜂拥而上,哄抢起来,还有人砍下了宣陵王的四肢邀功。

眼看着崔良献快要断气,我冲着他凉凉一笑,再次搭箭。

这次,正中他的眉心。

然后把他的尸身拿去喂给野狗,好让它们饱餐一顿。

这场仗胜得很轻易,士兵们根本没有下场的机会,原先准备的大批弓箭、弹药也没有用武之地。

雨势渐小,天空乍晴,我前ṭū́ₛ世的仇人们终于归西了。

但我没有跟着我爹回京。

我背着他又偷偷去了漠北。

13

内乱被平,金人被驱,皇上自认为万事无忧。

他近来新得了一个美人,那美人来自江南,想要一座带着南方园林的大庭院。

皇上便大兴土木,强掳民众修园。

我给我爹去信:「反否?」

我爹回信:「逆女,住嘴!」

过了两个月,皇上身边有了新的近臣。

这近臣胆子倒肥,借着圣宠,竟敢当众刁难我爹,说我爹命里克妻无子。

我给我爹去信:「反否?」

我爹回信:「逆女,容爹想想。」

又过了三个月,皇上在近臣的建言下,大兴刑罚,庐山书院的学子耿直谏言首当其冲。

三百二十七人,统统下狱,拟择日问斩。

我给我爹去信:「反否?」

这次,不等我爹回信,我直接带着漠北军反了。

以清君侧的名义,直捣京城。

这信一来一去实在太久,我怕等我爹回信,庐山书院的学子皆被问斩。

快到京城时,我收到了我爹的回信。

「阿沐,来吧。」

我和我爹里应外合,打入宫中时,皇上身边正围着六个美人。

一个喂酒,两个捶背,三个跳舞。

我用一杯鸩酒送他英年早逝,漠北军拿着早已做好的龙袍进来。

李副将看看我,又看看我爹,一时间竟不知道把龙袍给谁。

我合上了门,和我爹商量起来。

「爹,你年纪大了,不便操劳。阿沐送你享享清福,好吗?」

我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你这是想杀了爹?」

「这倒没有。」我连连摇头:「我的意思是,我当皇帝,你当太上皇,如何?」

良久的沉默过后,我爹看了眼铜镜里他染霜的鬓角,极慢地点了点头:「好。」

自彭城一战, 我娘死后, 爹便衰老了许多,斗志都快被磨平了。

我知道, 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于是, 黄袍加身的人, 成了我。

14

大殷覆灭,我建新朝, 登基为帝。

成为女帝之后, 日子倒是变得繁琐无聊起来。

爹这太上皇当得悠闲, 一有时间便去钓鱼。

他还喜欢拉着我一起去钓,说是要陶冶性情。

这日,白发苍苍的爹拎着鱼竿,突然与我感慨:「阿沐,其实我曾怕你当不好皇帝。我没想到, 你能做得这么好。」

「就像以前, 爹觉得我不能上战场, 特意让李副暗中照顾我那样吗?」我笑了笑, 反问他。

我爹一怔, 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连鱼儿咬竿都没有注意。

「女子从来不会不如男儿,只是这世间大多男人掌权, 给女子的机会实在太少。就像您以前, 总想着投资女婿,从没想让我做您未来的依仗。」

闻言, 我爹的老脸一红, 颇有些羞赧。

我浸在日光里, 也回忆起了从前。

我也曾一腔豪情, 志在昆仑, 一箭破长云, 拉弓惊霹雳。

而后方知,若欲挽凋敝河山, 救寥落民生, 兵戈之道只能为辅。

安定重在庙堂, 重在君王。

女子之身又如何?

世人皆言歧路难,我沿歧路向高山。

纵使女子,亦能有一腔热血, 渡江海,越万山,逐天地。

「阿沐,愣着做什么, 快收竿啊。」我爹突然提醒我。

我低头一看,湖面泛起圈圈涟漪。

钓竿颤动,我的鱼儿咬钩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