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我和女同学躲雨,在破庙里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改变一生
发布时间:2025-11-16 09:26 浏览量:6
人一到岁数,记忆就像一口老井。
平时古波不兴,黑洞洞的,你以为里面早就干了。
可一阵风,一片落叶,或者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就能让井底翻起波澜,把几十年前的倒影都给晃出来。
今天就下雨了。
不大,也不小。
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网,把对面的楼都罩得模模糊糊。
收音机里,一个年轻的女声在唱着一首我听不懂的歌。
曲调拐来拐去,像我们家猫的尾巴。
我关了收音机。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
就是这样的雨声。
一模一样。
把我一下子拽回了1980年的那个夏天。
那年我十八岁,在镇上的高中读高三。
是那种最普通的男学生,成绩中不溜,长相中不溜,扔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着。
唯一不普通的,可能就是心里藏着一个人。
她叫林芳。
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也是我们那一届所有男生心里默认的“白月光”。
她跟我们不一样。
她好像永远是干净的,校服的白衬衫领子总是雪白,辫子乌黑发亮,连走路时脚上的白球鞋都比别人的耐脏。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只要她一开口,全班最闹的男生都会静下来。
我喜欢她,是那种最卑微、最不敢让人知道的喜欢。
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看着她收作业时,从我桌前走过。
她会说:“赵卫国,作业。”
我就赶紧把作业本递上去,指尖若有若无地碰一下她的手,然后心就能像揣了只兔子一样,砰砰跳上半天。
那个夏天特别热,知了从早叫到晚,把人的心都叫得毛毛草草的。
高考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天下午是最后一节自习课。
天色说变就变。
刚刚还晴空万里,金色的太阳光晒得课桌滚烫,忽然间,天就跟被人泼了墨似的,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一道闪电,像一条银蛇,在窗外一晃。
紧接着,就是“轰隆”一声炸雷。
教室里的灯都跟着闪了一下。
女生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林芳就坐在我前面两排。
雷声响的时候,我看见她肩膀明显地抖了一下。
她也怕打雷。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高兴。
原来她也不是什么都那么完美,那么镇定。
放学的铃声在雷声雨声里显得有气无力。
老师在讲台上喊:“雨太大了,没带伞的同学在教室里等一等!”
可那时候的我们,谁等得及?
心早就飞出去了。
我没伞,林芳也没伞。
我看见她站在教室门口,探着头,一脸的为难。
雨下得像天漏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瞬间就连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水幕。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喊:上去啊!跟她说话!
可我的脚就像灌了铅。
这时候,几个调皮的男生吼了一声,把书包顶在头上,怪叫着冲进了雨里。
林芳被他们的样子逗笑了。
她一笑,嘴角边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回头,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正好跟我对上了。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在整理书包。
“赵卫国。”
她叫我了。
我的头“嗡”的一下,抬起头,看见她正朝我走过来。
“你……也没带伞啊?”她问。
“啊……嗯,没带。”我结结巴巴地说。
“雨这么大,怎么办?”她看着外面的雨幕,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脑子飞快地转着。
我家跟她家,正好是顺路,但要经过一大片田埂。
这一下雨,田埂路肯定全是泥。
“要不,我们跑吧?”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跑?”她愣了一下。
“嗯,从这边穿过去,那边山脚下有个破庙,可以先躲躲雨。”我指了指学校西边的方向。
那个破庙我知道,小时候常去玩,里面供着一尊缺了半边脸的佛像。
早就没人去了,荒凉得很。
林芳犹豫了一下。
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好。”她点了点头,把书包紧紧抱在胸前。
“那……跑!”
我喊了一声,率先冲进了雨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我一身,那股凉意,从头皮一直窜到脚底。
我回头看,林芳也跟了上来。
她把书包顶在头上,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学习委员了。
她和我一样,成了雨中的落汤鸡。
我们俩在雨里狂奔。
脚下的积水被我们踩得四处飞溅。
我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喘息声和“哗哗”的雨声。
那条路,是我这辈子跑过的,最长,也最短的路。
终于,那个破庙的轮廓在雨幕中出现了。
黑乎乎的一个剪影。
我们俩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了过去。
一踏进庙门,外面的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了。
雨声一下子小了很多,变得沉闷而遥远。
庙里很暗,一股尘土和腐烂木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
我俩都靠在门边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哈……哈……”
我的胸口像个破风箱。
林芳比我也好不到哪去,她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头发上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她的白衬衫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轮廓。
我赶紧移开目光,心跳得比刚才跑的时候还厉害。
“还好……还好有这个地方。”她直起身,声音还有点喘。
“是啊。”我应了一声,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庙不大。
正中间是一尊佛像,半边脸已经风化得看不清了,剩下那半边,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佛像前的供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上面还有鸟粪。
屋顶破了好几个洞,雨水从洞里漏下来,在地上积了几个小水洼。
“滴答,滴答。”
这是庙里唯一清晰的声音。
“你……你还好吗?”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她。
“还好,就是有点冷。”她说着,抱了抱胳膊。
她的嘴唇冻得有点发紫。
我这才发现,自己也在发抖。
夏天的雨,浇在身上,风一吹,冷得刺骨。
“怎么办?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望着门外说。
我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心里一急。
“等等。”
我走到角落,那里堆着一些枯枝和干草,是以前乞丐或者过路人留下的。
我把干一点的都扒拉出来,堆在佛像前一块还算干爽的空地上。
然后我开始摸口袋。
感谢我爸,他是个老烟枪,我偶尔会帮他买烟,口袋里总是忘了一两盒火柴。
我掏出来,火柴盒已经被雨水浸得有点软了。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还好,里面的火柴还是干的。
“你要干嘛?”林芳好奇地问。
“生火,不然会生病的。”
我划了第一根。
“刺啦”一声,火苗亮了一下,灭了。
手抖得太厉害。
我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又划了第二根。
这一次,火苗稳稳地亮了起来。
我赶紧把它凑到干草上。
细小的火苗舔舐着干草,冒出一股青烟,然后“呼”地一下,着了。
橘黄色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我们俩的脸,也驱散了庙里大半的阴冷和黑暗。
“太好了!”林芳惊喜地叫了一声,凑了过来。
火光在她眼睛里跳动,像两颗星星。
我们俩默默地围着火堆坐下,伸出手烤火。
温暖的感觉,一点点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身体不抖了,心却开始抖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她离得这么近。
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雨水和青草味道的气息。
我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赵卫国,谢谢你。”她忽然开口。
“啊?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记得这里,还知道生火。”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没什么……小时候经常来玩。”我挠了挠头。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这种沉默,不尴尬,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这一堆火。
“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我没话找话地问。
这是我们那时候最常说的话题。
“北京。”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去看看天安门。”
“北京啊……”我喃喃地说。
那对我来说,是个遥远得像在天上的地方。
以我的成绩,能考上省城的师专,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你呢?”她反问我。
“我?我……随便吧,能考上哪个算哪个。”我有点泄气。
她看着我,火光把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明。
“你很聪明的,赵卫国。”她说。
我愣住了。
“你的作文写得很好,老师经常在办公室里夸你。”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红到了耳根。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喜欢偷偷写一些没人看得懂的诗和文章。
没想到,她竟然知道。
“没……没有吧。”
“有的。”她很肯定地说,“上次那篇《望星空》,写得真好。‘我们都是仰望星空的人,却不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眼里的星星’。”
她竟然把我的话都记下来了。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酸的,麻麻的,还有一点甜。
“我……我就是瞎写的。”
“不是瞎写。”她摇了摇头,把一缕湿发捋到耳后,“我觉得,你以后能当个作家。”
作家。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在所有人眼里,我都是那个不起眼的赵卫国。
只有她,看到了我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火光。
我看着她,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也看着我,眼神清澈,坦然。
那尊缺了半边脸的佛像,就在我们身后,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林芳……”我终于叫出了她的名字。
“嗯?”
“我……”
我想说,林芳,我喜欢你。
我想说,林芳,为了你这句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话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
“我……我的衣服也湿了。”我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林芳“噗嗤”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那你就多烤烤。”她说。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聊班里的同学,聊各科的老师,聊马上就要到来的高考。
我发现,她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她也会抱怨物理老师的口音太重,也会为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烦恼。
她离我,好像没有那么远了。
雨还在下。
天色越来越暗,已经分不清是傍晚还是天黑。
火堆里的柴快烧完了,火光渐渐弱了下去。
庙里又开始变得阴冷。
“柴……好像不够了。”我小声说。
“我去再找点。”
我站起来,想去角落里再翻翻。
脚下一滑,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前扑了过去。
“啊!”我叫了一声。
林芳也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来拉我。
结果,我没站稳,她也没拉住,我俩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我扑倒在她身上。
我的脸颊,擦过她的脸颊。
我的嘴唇,不偏不倚,正好印在了她的嘴唇上。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雨声,风声,心跳声,全都没了。
我只能感觉到她嘴唇的柔软和冰凉。
还有她身上,那股好闻的、少女的清香。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忘了我是谁,忘了我们在哪,忘了外面还下着倾盆大雨。
我只知道,我亲到了林芳。
这个念头,像烟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炸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是一个世纪。
我猛地回过神来,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语无伦次地道歉,脸烫得能烙饼。
林芳躺在地上,没有动。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眼神里,有惊恐,有错愕,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火光已经很微弱了,在她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她还是不说话。
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害怕极了。
我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一定会觉得我是个流氓,她一定会讨厌我,她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
我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我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我手足无措,准备逃跑的时候。
她忽然坐了起来。
然后,她做了一个我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动作。
她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我的衣角。
我僵住了。
我低下头,看到她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我那片湿漉漉的衣角。
“赵卫狗……”
她开口了,声音很小,带着一丝颤抖,把我名字里的“国”字,叫成了“狗”。
这是小时候,村里人给我起的外号,我最讨厌别人这么叫我。
可从她嘴里叫出来,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你……”
我刚想问她怎么了。
她猛地一用力,把我拽了过去。
我再一次倒向她。
这一次,不是意外。
这一次,是她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了头。
这一次,是她主动迎上了我的嘴唇。
轰——
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叫做“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十八年来,所有压抑的、卑微的、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慕,在这一刻,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我笨拙地回应着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知道,我不想停下来。
她的身体很软,很香。
她的嘴唇,从冰凉,慢慢变得温热。
火堆里最后一根木柴,爆出了一声轻微的“噼啪”声,然后,彻底熄灭了。
整个破庙,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只有从屋顶破洞里漏下的、微弱的天光,勾勒出我们俩纠缠在一起的轮廓。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大了。
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屋顶的瓦片,像是要为我们这桩见不得光的事,奏响最激烈的伴奏。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分开的。
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穿好衣服的。
当庙里的一切都平息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时,我才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惧。
我做了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
在佛像面前,我们做了这世上最出格,最不该做的事。
我不敢看她。
黑暗中,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在哭。
没有声音,但我能感觉到。
“林芳……”我颤抖着叫她。
她没有回答。
我伸出手,想去碰她,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我有什么资格去碰她?
是我毁了她。
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坐着,谁也不说话。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
天光,也从破洞里,透进来了更多。
天亮了。
雨停了。
林芳站了起来,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她没有看我,径直朝庙门口走去。
“林芳!”我急忙站起来,追了过去。
她在门口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昨天的事……”我艰难地开口,“你忘了它吧。”
我说出了一句我自己都觉得混蛋透顶的话。
她身体一颤。
然后,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就那一眼。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化不开的悲哀。
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庙门。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单。
我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田埂的尽头。
我回到那个破庙里。
佛像依旧带着那丝微笑,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又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
地上,一片狼藉。
我走过去,看到地上有一抹刺眼的红色。
像一朵开错了季节的桃花。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林芳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在学校里,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会绕着我走,她的目光,会刻意地避开我所在的方向。
我试过跟她道歉,试过给她写信。
信,她没有收。
道歉,她没有听。
她把我,连同那个下雨的午后,一起从她的世界里,彻底删除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她在破庙里看我的最后那个眼神。
我的成绩一落千丈。
老师找我谈话,父母对我又打又骂。
可没人知道我到底怎么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那个最干净、最美好的世界,塌了。
是我亲手把它推倒的。
很快,镇上传开了风言风语。
不知道是谁,看见了那天我们俩一起从山脚下回来。
版本有很多。
有的说,我们俩在谈恋爱。
有的说得更难听,说我们俩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流言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林芳成了所有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以前那些羡慕她、嫉妒她的女生,现在看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以前那些暗恋她的男生,现在也用一种肮脏的眼神打量她。
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瘦。
她头上的光环,碎了。
我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心如刀割。
我想站出去,告诉所有人,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
可我没有那个勇气。
我怕。
我怕我爸打断我的腿,我怕学校开除我,我怕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我是个懦夫。
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高考前一个月,林芳退学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做一张数学卷子。
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断了。
我疯了一样冲到她家。
她家大门紧锁。
我隔着门板,喊她的名字。
没人应。
邻居一个大妈告诉我,他们一家人,连夜搬走了。
搬走了。
去哪了?
没人知道。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站在她家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太阳落山,直到天彻底黑下来。
我才意识到,我把她弄丢了。
永远地弄丢了。
那年的高考,我考得一塌糊涂。
连最差的专科线都没上。
我成了我们村里的一个笑话。
“看,就是那个赵卫国,以前学习多好,结果连个大学都没考上。”
“听说啊,是跟女同学搞对象,把心思搞野了。”
我爸气得好几个月没跟我说话。
我妈天天以泪洗面。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月没出门。
我恨我自己。
如果那天没有下雨,如果我没有提议去破庙,如果我没有摔倒……
可是,没有如果。
后来,我复读了一年。
第二年,勉强考上了省城一个不知名的师专。
毕业后,我没有当老师,我怕误人子弟。
我进了市里一家工厂,当了个技术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生活像一潭死水。
到了年纪,经人介绍,我认识了我后来的妻子。
她是个好女人,本分,善良,长得不难看,对我很好。
我们结婚,生子。
我的儿子,也叫卫国,小名叫小石头。
我努力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家庭。
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我以为,我可以忘了林芳,忘了那个破庙,忘了那个下雨的夏天。
可我错了。
她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
平时感觉不到,但一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我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小镇。
我怕看到那个破庙。
我怕触景生情。
有一年,我出差,路过我们县城。
鬼使神差地,我让司机在镇口停了车。
我一个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三十年了。
小镇变化很大,盖起了很多新楼。
但那条通往学校的路,还在。
我顺着路,一直走,走到了那片山脚下。
破庙,已经不在了。
原地盖起了一家水泥厂。
高大的烟囱,正“突突”地冒着黑烟。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根烟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也好。
不在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转身准备走。
一个在厂门口晒太阳的老头叫住了我。
“后生,你找人啊?”
“不,大爷,我就是随便看看。”
“哦,我看你在这站半天了。你不是本地人吧?”
“以前是,很多年没回来了。”
“哦……”老头点了点头,“那你还记不记得,这里以前有个破庙?”
我的心一紧。
“记得。”
“唉,”老头叹了口气,“那庙,邪性得很。”
“邪性?”
“是啊。”老头压低了声音,“听说啊,三十多年前,有个女学生,就是在这庙里,被人糟蹋了。”
我的血,瞬间凉了。
“后来呢?那个女学生怎么样了?”我颤声问。
“还能怎么样?名声坏了,书也读不成了,一家人连夜搬走了。听说后来嫁到了外省一个山沟沟里,给一个瘸子当了老婆,没几年,就得病死了。”
“死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天旋地转。
“是啊,死了。真是可惜了,听说那姑娘长得可俊了,学习也好,本来是要考北京的大学的。”老头摇着头,一脸惋惜。
“那……那个男的呢?”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那个?谁知道呢。做了这种亏心事,估计也没什么好下场。”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我只记得,那天下午的太阳很毒,晒得我头晕眼花。
林芳死了。
嫁给了一个瘸子。
得病死了。
这几个字,像一把把尖刀,在我心上反复地捅。
我回到家,大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说胡话。
我妻子守在我床边,哭红了眼。
我在梦里,一遍遍地喊着林芳的名字。
喊着“对不起”。
病好后,我像变了一个人。
我开始酗酒。
每天晚上,都要喝得酩酊大醉,才能睡着。
因为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我才不会梦到她那双悲哀的眼睛。
我妻子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什么也不说。
这个秘密,像一块滚烫的烙铁,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
它要把我的五脏六腑都烧穿了。
有一天晚上,我又喝多了。
我拉着我儿子的手,一遍遍地跟他说:“小石头,你记住,做人,一定要有担当。千万,千万不要做一个懦夫。”
我儿子被我吓坏了。
我妻子抱着我,哭着说:“赵卫国,你到底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啊!我们是夫妻啊!”
我看着她,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对不起她。
我对不起我的妻子。
我给了她一个家,却没能给她一颗完整的心。
我的心,早在三十多年前,就跟着那个叫林芳的女孩,一起死了。
从那以后,我戒了酒。
我开始写东西。
就像林芳当年说的那样。
我把我跟她的故事,写成了一本厚厚的小说。
我把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都写了进去。
我不敢奢求她的原谅。
我只想,用这种方式,为我当年的懦弱,赎罪。
小说写完后,我没有拿去发表。
我把它锁在了一个抽屉里。
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忏悔录。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退休了。
儿子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当了爷爷。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平静地走到尽头。
直到去年。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
“请问,是赵卫国,赵先生吗?”
“我是,请问您是?”
“我姓张,我叫张念。我是……林芳的女儿。”
林芳的女儿。
这五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耳边炸开。
我手里的电话,差点掉在地上。
“你……你说什么?林芳……她不是……”
“我妈妈没有死。”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平静,“她还活着。”
活着。
她还活着!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她……她在哪?她还好吗?”我急切地问。
“我妈妈……她病了。很重。”
“什么病?”
“阿尔茨海默病。”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就是你们说的老年痴呆。她现在……谁都不认识了。连我都不认识了。”
“……”
“前段时间,我们给她收拾旧东西,发现了一个锁着的铁盒子。打开以后,里面全是她年轻时候的东西。课本,笔记,还有……一张您的照片。”
我的照片?
我什么时候给过她照片?
我想起来了。
是高二那年,拍集体照,我多洗了一张一寸的黑白照,一直夹在钱包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拿走了。
“盒子里还有一本日记。”张念继续说,“日记里,写了很多关于您的事。也写了……1980年那个夏天的事。”
我的呼吸,停滞了。
“我妈妈在日记里说,她不怪您。”
不怪我。
这三个字,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她说,那天的事,她也有错。她不该拉住您。”
“她还说,她从来没有嫁给什么瘸子。当年她退学,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怀孕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敢告诉家里人,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后来,在外面遇到了我爸爸。我爸爸是个很好的人,他不嫌弃我妈妈,也不嫌弃我这个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他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
“我妈妈……她一直很想您。她经常一个人发呆,嘴里念着您的名字。她说,您是个很聪明的人,以后一定会当个作家。”
“她让我……如果有一天,能找到您,就把这个盒子,交给您。”
“赵先生,您……方便见一面吗?”
我挂了电话,在客厅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我妻子走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她斑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
我拉着她的手,把这辈子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了她。
我以为她会骂我,会跟我闹。
但是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听完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去吧。”她说,“去见见她。也算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把这个带上。”她从我的抽屉里,拿出了我写的那本小说。
“让她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她。”
我去了张念说的那个城市。
在一家疗养院里,我见到了林芳。
她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老了。
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
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她不再是那个干净明亮的白月光了。
她只是一个被岁月和疾病磨损了所有光彩的,普通的老太太。
我慢慢地走到她面前。
“林芳。”我轻轻地叫她。
她没有任何反应。
张念在我旁边说:“她现在就是这样,对外界没什么反应了。”
我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现在,像蒙了一层灰的玻璃珠。
“林芳,我是赵卫国。”
我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赵卫国……狗……”
我不知道说了多久。
她的嘴唇,忽然动了一下。
发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赵卫狗。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还记得。
在她混沌的世界里,还记得这个名字。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已经泛黄的日记本。
翻开第一页,是她娟秀的字迹。
“1980年6月15日,晴。今天,赵卫国的作文又被老师表扬了。他写的真好。”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里面,记录了她所有的少女心事。
记录了她对我的暗恋,对未来的憧憬。
最后一页,写于那个雨夜之后。
“佛看见了,雨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我看见一个懦夫的诞生,也看见我爱情的死亡。我不怪你,赵卫国。我只怪我自己,爱错了人,也爱错了时代。”
我把我的那本小说,放在了她的腿上。
“林芳,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我欠了你四十年。”
她没有任何反应。
依旧呆呆地看着前方。
也许,她听见了。
也许,她没有。
都不重要了。
我站起身,向张念鞠了一躬。
“谢谢你。”
“也谢谢你,赵叔叔。”张念红着眼圈说,“谢谢你让我知道,我妈妈这一辈子,也曾被人那样深刻地爱过。”
我离开了那家疗养院。
回来的路上,天又下起了雨。
我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雨景,心里一片平静。
那口叫记忆的老井,终于,被填上了。
虽然填上它的,是半生的悔恨和一世的遗憾。
回到家。
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就像今天这样。
收音机里,又在唱着我听不懂的歌。
我没有关掉它。
我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世界里,不会再有那场下不完的雨了。
那个破庙里的少年和少女,连同那个错误的时代,都将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而我,赵卫国,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终于可以,和我自己,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