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年,我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个媳妇,洞房夜她亮出了警官证
发布时间:2025-11-15 04:41 浏览量:7
1989年,秋风已经开始在梧桐树的叶子上雕刻枯黄的纹路。
我叫陈进,二十八岁,在红星纺织厂当一名机修工。
从我记事起,我妈就只有一件事,给我娶个媳妇。
从十八岁念叨到二十八岁,她老人家的嗓子都快念叨出包浆了。
可这事儿,比我在车间里修好一台停摆的德国进口纺纱机还难。
我长得普通,个子不高,兜里没钱,嘴还笨。
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单位分的这间十五平米的单身宿舍。
一扇窗,一张床,一个掉漆的柜子,还有一个烧电的炉子。
这就是我全部的家当。
相亲不下二十次,姑娘们一进我这屋,客气点的喝口水就走,不客气的,门槛都没跨进来,掉头就跑。
有个姑娘走的时候,回头对我笑了一下。
那笑里带着三分同情,七分庆幸。
我至今都记得。
那天,车间里的老油条张胖子又拿我开涮。
“陈进,你妈又来电报催了吧?我说你啊,就是死脑筋。”
他一边说,一边用油腻腻的手指头戳我的脑门。
“这年头,有钱的用钱砸,有权的用权换,你这种啥也没有的,就得走偏门。”
我打开搪瓷饭盒,里面是白米饭配咸菜,没搭理他。
张胖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一股烟臭混合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我跟你说个路子,我表舅的三姑父的邻居,认识一个‘能人’。”
他那个“能人”两个字,说得九曲十八弯,带着一股子神秘和不祥。
我心里一动。
我知道他说的“能人”是干什么的。
我们厂里,前两年就有个老光棍,也是老大不小了,突然就领回来一个媳妇。
那媳妇是外地口音,看着怯生生的,但人长得挺水灵。
后来大家才知道,是花钱“买”的。
当时我还跟在人群后面,对着那老光棍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觉得他不是个东西。
可现在,轮到我了。
张胖子见我没吱声,以为有戏,说得更起劲了。
“那人叫彪哥,路子野得很,保证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价格也公道。”
“滚。”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张胖-子嘿嘿一笑,也不生气。
“行,你清高。你继续啃你的白饭咸菜,守着你这破屋子,等你妈什么时候给你烧纸的时候问你,儿子,媳妇呢?”
他最后那句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窗外,月光照在对面宿舍楼的墙上,斑驳得像一张旧报纸。
我摸出一根烟,点上。
烟是两块钱一包的大前门,呛得很。
我猛吸一口,咳得撕心裂肺。
眼泪都咳出来了。
我想起我妈。
她一辈子没享过福,唯一的指望就是我。
每次打电话,她都小心翼翼地问:“阿进,有对象了吗?”
我每次都说:“快了快了。”
我骗她,也骗自己。
墙上,挂着一面小圆镜。
镜子里的人,头发乱糟糟的,眼窝深陷,嘴角因为常年抽烟,有点发黄。
这就是我。
一个在城市里漂泊,无根无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男人。
孤独像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要把我淹死。
我把烟头摁灭在窗台上。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陈进,你都二十八了,你等不起了。
第二天,我找到了张胖子。
我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我全部的积蓄。
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皱巴巴的票子。
有大团结,有五块的,也有一块两块的。
总共,两千三百六十四块五毛。
这是我从参加工作开始,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本来,是想体体面面地娶个媳妇,办个酒席。
现在看来,只能走那条“偏门”了。
张胖子眼睛亮了。
他一把抢过钱,塞进怀里,拍着胸脯跟我保证。
“放心,兄弟!这事包在我身上!”
三天后,张胖子领着我,七拐八拐,进了一个我从没来过的棚户区。
这里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下水道和煤灰混合的怪味。
我们在一个挂着“大众理发”招牌的小门脸前停下。
张胖子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彪哥!”
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光头,脖子上戴着一根能拴狗的金链子,穿着个白背心,露出两条纹着龙的胳膊。
他就是彪哥。
彪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像是在估价一头牲口。
“就是他?”
张胖子点头哈腰:“对对对,我兄弟,老实人。”
彪哥没理他,对我勾了勾手指头。
“钱呢?”
我把一个布包递过去。
里面是凑够的三千块。
剩下的六百多,是我找厂里几个老乡借的。
我说,我妈病了,急用钱。
他们也没多问,就把钱借给了我。
我拿着那些钱的时候,手是抖的。
我觉得自己不是人。
彪哥接过钱,掂了掂,塞给身后一个小弟,让他去数。
然后他才领着我们进了里屋。
里屋很暗,只有一扇小窗,光线昏黄。
角落里,蹲着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头发很长,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这个,咋样?”
彪哥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女孩,语气像是在介绍一件货物。
我走近了几步。
女孩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身体抖了一下,把头埋得更深了。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和一截瘦弱、苍白的脖颈。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有点疼。
“哪儿的人?”我问,声音干涩。
“放心,西南那边的,山里娃,干净。”彪-哥不耐烦地说,“家里穷得叮当响,自愿跟我们出来找活路的。”
“自愿”两个字,他说得特别重。
我当然不信。
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钱已经给了,如果我现在反悔,我不知道彪哥会怎么对我。
更重要的是,我心里那个叫“孤独”的魔鬼,在不停地怂恿我。
“带她走吧,带她走,你就有家了。”
我蹲下身,想看看她的脸。
她猛地往后一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我停住了。
“她叫什么?”
“没名,你自个儿取一个就行。”彪哥说,“行了,货你看了,钱也点了,人你带走。以后是死是活,跟我们没关系了。”
他说得那么轻松,好像这真的是一桩买卖。
一件已经售出的货物,概不退换。
我站起身,对彪哥点了点头。
“我带她走。”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把她带回宿舍的。
一路上,她都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像个没有灵魂的影子。
路过的人都朝我们看,眼神里有好奇,有鄙夷,也有羡慕。
我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
回到那间十五平米的小屋。
我指了指唯一的一张椅子。
“你……你坐。”
她不动。
我叹了口气,给她倒了杯水。
“喝点水吧。”
我把搪瓷杯子递到她面前。
她还是不动,只是抱着膝盖,抖得更厉害了。
我没辙了。
我把水杯放在桌上,自己坐到床沿上,开始抽烟。
一根接一根。
屋子里很快就烟雾缭绕。
她被呛得咳了起来。
我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窗户打开,把烟掐了。
“对不住。”我说。
她没理我。
我们就这样,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上,沉默地对峙着。
直到天黑。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想她也该饿了。
“饿了吧?我去做饭。”
我拿出藏在床底下的煤油炉,煮了一锅白粥,又从柜子里翻出半瓶咸菜疙瘩。
这就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我盛了两碗,一碗递给她。
“吃吧。”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她接过碗,用一种近乎贪婪的速度,把一碗粥喝得干干净净。
连米汤都舔干净了。
我看着她,心里又是一阵发酸。
她得饿了多久啊。
吃完饭,问题来了。
怎么睡?
就一张单人床。
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跟她挤一张床吧。
虽然……虽然在我心里,她已经是我的媳妇了。
可我做不出那种事。
我犹豫了半天,从柜子里抱出我那床破棉被,在地上铺开。
“我睡地上,你睡床。”
她看了我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我。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山里的星星。
但那里面,全是戒备和恐惧。
她没上床,还是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像一尊雕塑。
我没办法,只好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铺上,和衣而睡。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踏实。
我总觉得,地上比平时更硬,更凉。
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很轻,很浅,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颤抖。
我知道,她也一夜没睡。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
我白天去上班,就把她锁在屋里。
我怕她跑了。
我不是怕那三千块钱打水漂,我是怕……我怕她跑了,我又变回一个人了。
我每天下班,都会从菜市场带点好吃的回来。
一块肉,几根青菜,或者一个苹果。
我变着法地给她做饭。
我的手艺很烂,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有时候还会烧糊。
但她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她还是不说话。
但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
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会抬起头,静静地听着。
虽然她还是不回应,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觉得,她在慢慢地接受我。
我给她买了新衣服。
一件粉色的连衣裙,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
在百货大楼里,我挑了最贵的。
花了我将近一个月的工资。
我把衣服递给她的时候,她愣住了。
她摸了摸那裙子柔软的料子,又看了看我。
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动开口了。
“我……我可以洗个澡吗?”
她的声音,又细又软,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像羽毛一样,在我心上轻轻扫了一下。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可以!当然可以!”
我们这栋宿舍楼,只有一个公共澡堂。
我烧了三大壶热水,兑到桶里,提到女澡堂门口。
“水给你放好了,你慢慢洗。”
我在门口守着,像个卫兵。
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
她洗了很久。
出来的时候,换上了那条粉色的连衣裙。
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
她低着头,绞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
很干净的一张脸。
眉毛弯弯的,鼻子小巧,嘴唇的颜色很淡。
算不上多漂亮,但很清秀,很耐看。
我看得有点呆了。
“走……走吧。”她小声说。
“哦,好。”
我回过神来,脸有点红。
那天晚上,她没有再坐回椅子上。
等我铺好地铺,准备躺下的时候,她指了-指床。
“你……睡床吧。”
我愣住了。
“那你呢?”
“我睡地上。”
“那不行!”我立刻反对,“你是女同志,怎么能睡地上?”
她没再坚持。
但她也没上床。
她从我的地铺上,抱走了一半的被子,在椅子上蜷缩着睡了。
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道坎。
我决定,得给她一个名分。
一个正正当当的名分。
周末,我跟车间主任请了假,说要回老家结婚。
主任是个好人,不仅批了假,还特批我多领了一个月的工资,当是厂里给我的贺礼。
我拿着钱,去街上最好的馆子,打包了几个菜。
又买了一瓶西凤酒。
回到宿舍,我把菜摆好,把酒倒上。
我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她正在擦桌子,听到我的话,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全是震惊。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说,“但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对你好。”
“我会努力挣钱,让你过上好生活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会让他上大学,不像我,初中毕业就出来做工。”
“我会孝顺你的父母……只要你告诉我,他们在哪儿。”
我说了很多。
说到最后,我自己都快信了。
信了我们之间,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一直没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悲伤。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我高兴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我把酒杯递给她。
“来,我们喝一杯。”
她接过来,抿了一小口,就呛得咳了起来。
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
“慢点喝,慢点喝。”
看着她咳得通红的脸,我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所谓的婚礼,其实就是请了张胖子和车间里几个要好的工友,在我那间小宿舍里,吃了顿饭。
我给她取了个名字。
叫林岚。
林中的晨雾。
我觉得这个名字配她。
她那天,穿着我买的那条粉色连衣裙。
她不怎么说话,别人敬酒,她就喝一口水。
张胖子喝多了,搂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说:“陈进,你小子……行啊!娶了这么个……水灵的媳妇!今晚……洞房花烛夜,可得……加把劲!”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我的脸涨得通红。
林岚的脸,也红了。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平静。
平静得让我有点心慌。
送走了客人,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她。
桌上一片狼藉。
空气里,还残留着酒气和菜味。
我收拾着碗筷,手一直在抖。
我不敢看她。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等我收拾完,洗了手脸,屋子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关掉了。
只留了一盏我用墨水瓶和灯泡自制的床头灯。
昏黄的光,把屋子照得暧昧又温馨。
她坐在床边,已经脱掉了那双白色的塑料凉鞋,两只小巧的脚丫并在一起,脚趾微微蜷缩着。
她还是穿着那条粉色的连衣裙。
我心跳得厉害,像揣了只兔子。
我走到床边,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我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皂味。
“岚……林岚。”
我叫她的名字,声音都变了调。
她没有回应。
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伸出手,想要去牵她的手。
我的指尖,刚刚碰到她的手背。
她的手很凉。
她突然开口了。
“陈进。”
她的声音,不再是那种又细又软的南方口音。
而是字正腔圆,清脆,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冽。
我愣住了。
“你知道,买卖人口,是什么罪吗?”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她。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那双我曾以为像星星一样漂亮的眼睛,此刻,像两把淬了冰的刀,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
她从连衣裙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红色的,小小的本子。
她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本子里面,是她的照片。
一张英气逼人的证件照。
照片下面,印着几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字。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林岚。”
再下面,是钢印,和一串编号。
警官证。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我感觉不到心跳,听不到声音,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她把警官证收起来,放回口袋。
动作从容,冷静。
“陈进,你涉嫌参与拐卖妇女,现在,我依法对你进行传唤。”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个我以为是受惊小兽一样的女孩,此刻,像一尊不可侵犯的神。
而我,是她脚下,一只卑微的,可笑的虫子。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
我想笑。
笑我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我以为我买来了一个媳-妇,一个家。
结果,我给自己买了一副手铐。
“砰砰砰!”
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
“开门!警察!”
我没有动。
我只是看着她。
看着这个我给她取名叫“林岚”的女人。
她也看着我。
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冽,也没有了伪装的恐惧。
那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
有同情,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不忍?
门被撞开了。
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冲了进来。
“不许动!”
“警察!”
我没有动。
我缓缓地举起了双手。
我放弃了所有抵抗。
或者说,从她亮出警官证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缴械投降了。
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我被戴上了手铐。
我被两个警察押着,往外走。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停了一下。
我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问了一句。
“这几天……你做的饭,你都吃完了。”
“是……因为真的好吃吗?”
她没有看我。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床我睡了好多天的,冰冷的地铺上。
过了很久,我听到她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嗯。”
我笑了。
眼泪却流了下来。
被带到派出所,我被关进了一间审讯室。
一盏大灯照着我,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什么都招了。
从我怎么找到张胖子,到怎么见到彪哥,怎么付的钱,怎么把她带回宿舍。
我讲得很平静。
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负责审讯的警察是个老同志,他一边记录,一边叹气。
“你呀你,糊涂啊!”
“一个大学生,怎么就干出这种事?”
我愣了一下。
“什么大学生?”
老警察也愣了:“你不是大学生?”
我苦笑了一下:“我初中都没毕业。”
老警察看了看手里的卷宗,又看了看我,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你这些天,有没有对她……”
“没有。”我立刻说,“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
“我给她买了新裙子,给她做饭,我睡地上,她睡床……哦不,她睡椅子。”
“我就是……就是太孤单了。”
我说完,把头埋在臂弯里。
我觉得自己太丢人了。
审讯结束,我被带到了一个临时拘留室。
铁门在我身后“哐当”一声锁上。
屋子里很黑,只有走廊透进来的一点微光。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我开始回想这一个多星期发生的一切。
像一场荒唐的梦。
我想到她刚来时,那副惊恐的样子。
我想到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时,那软糯的声音。
我想到她穿上粉色连衣裙时,那羞涩的模样。
我想到她喝粥时,那狼吞虎咽的样子。
原来,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演给我看的。
她是一个多么出色的演员啊。
而我,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观众。
我掏了掏口袋,想找根烟抽。
才想起来,烟和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在进来的时候被收走了。
我只能干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门上的小窗户被打开了。
一张脸出现在窗后。
是她。
林岚。
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一件深蓝色的夹克,头发也利落地扎了起来。
没有了那条粉色的连衣裙,她看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人。
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干练的女警察。
“陈进。”
她叫我的名字。
我没有抬头。
“彪哥那伙人,一网打尽了。”她说,“他们是个很大的团伙,从西南拐骗妇女,卖到全国各地。我们跟了很久了。”
“这次行动,解救了被拐妇女七名,其中还有两个是未成年的孩子。”
“你……也算是提供了重要线索。”
我冷笑了一声。
“所以,我这是立功了?”
“我该谢谢你吗?林警官。”
她沉默了。
窗外的光,照在她脸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对不起。”
很久,她才说了这三个字。
“我不是为我的身份道歉。我是为……利用了你的……善良,道歉。”
“善良?”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一个买媳妇的人贩子帮凶,你跟我说善良?”
“你不是坏人。”她说,语气很肯定,“你只是一个被生活逼到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你买了我,但你没有欺负我。你给我做饭,给我买新衣服,把唯一的床让给我。”
“你甚至……还想给我一个家。”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
“那你呢?”我问,“你演得那么真,难道……就一点真情实感都没有吗?”
“你看着我为你忙前忙后,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为你规划未来,你心里,是不是在笑话我?”
“你吃的那些饭,是不是都想吐出来?”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只是看着我,眼圈红了。
“陈进,你犯了法,必须接受惩罚。但是,念在你情节轻微,并且有协助破案的行为,法院会酌情从轻判决的。”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她说完,就关上了小窗。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子,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知道,我是在为我即将面临的牢狱之灾哭,还是在为那场还没开始就结束的,荒唐的“婚姻”哭。
或者,我只是在为我自己,这个可怜又可笑的男人,哭。
最终,我因为“收买被拐卖妇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张胖子,因为“介绍、容留妇女卖淫罪”,被判了三年。
彪哥和他的团伙,罪名更多,数罪并罚,主犯被判了死刑。
宣判那天,我在被告席上,看到了旁听席里的她。
她穿着警服,坐得笔直。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秒。
然后,她就移开了视线。
走出法院的时候,天是灰色的。
厂里的领导找我谈了话。
我被开除了。
我收拾好我那点可怜的行李,离开了那间我住了快十年的单身宿舍。
离开之前,我又看了一眼那间屋子。
那张床,那张桌子,那个掉漆的柜子。
好像,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桌上,放着一个东西。
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粉色的连衣裙。
旁边,还有一双刷得干干净净的,白色塑料凉鞋。
我站在门口,站了很久。
最终,我还是没有把它们带走。
我背着我的行李,走在秋风里。
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
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这个我生活了十年的城市,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我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我买了一张最便宜的绿皮火车票。
回老家。
火车启动的时候,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
我觉得,我把我的二十八岁,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回到村里,我成了全村的“名人”。
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买媳妇买到个女警察”,这个故事,比任何戏文都精彩。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戏谑和嘲笑。
连小孩子见了我,都会在背后喊:“看,那个大傻子!”
我妈没骂我。
她只是抱着我,哭。
哭得好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她说:“儿啊,是妈不好,是妈逼你的。”
我抱着她,拍着她干瘦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开始帮家里干农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地里。
把自己累得半死,晚上倒头就睡,这样,就不用胡思乱想了。
我很少说话,也很少出门。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第二年春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是从我之前待的那个城市寄来的。
没有寄件人姓名。
我打开包裹。
里面,是一堆书。
高中的数理化课本,还有几本关于机械维修的专业书籍。
书里,夹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知识可以改变命运。”
字迹很娟秀,也很熟悉。
我拿着那张纸条,手在抖。
我知道是谁寄来的。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
我点上煤油灯,翻开了那本崭新的数学课本。
集合,函数,方程式……
那些我曾经无比痛恨的符号,此刻,却像是一扇扇窗,向我展示着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世界。
我开始学习。
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白天干活,晚上看书。
不懂的,就去镇上的中学,请教老师。
老师们看我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还这么好学,都很乐意教我。
村里人觉得我疯了。
“读那玩意儿有啥用?能当饭吃?”
“都多大的人了,还做梦考大学呢?”
我不在乎。
我只是埋头,做我自己的事。
因为我知道,这是她给我的,唯一的救赎。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两年过去了。
我的缓刑期结束了。
我也学完了所有高中的课程,和那几本厚厚的专业书。
我跟我妈说,我想出去闯闯。
我妈没拦我。
她只是给我煮了十个鸡蛋,让我路上吃。
“儿啊,到外面,别再做傻事了。”
“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跪在地上,给我妈磕了三个头。
我背上行囊,再次离开了家。
这一次,我没有去那个让我伤心的城市。
我去了南方,一个沿海的特区。
这里,到处都是工地,到处都是工厂,到处都是机会。
我凭着我那点机修的手艺,和新学的知识,进了一家港资的电子厂。
一开始,还是做机修工。
但很快,我就因为技术好,脑子活,被提拔成了技术员。
我开始接触更先进的设备,学习更复杂的电路图。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新的知识。
我的工资,也从几百块,涨到了一千,两千。
我把大部分的钱,都寄回了家。
我妈在电话里,笑得合不拢嘴。
她说,家里盖了新房子,村里人都羡慕得不得了。
我知道,我终于可以让我妈,挺直腰杆做人了。
在厂里,我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他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充满了朝气和梦想。
他们不知道我的过去。
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技术过硬,沉默寡-言,但很可靠的“陈工”。
也有姑娘,对我表示过好感。
是流水线上的一个女孩子,叫小莉。
长得很清秀,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她会偷偷地在我口袋里塞一个苹果。
会在我加班的时候,给我送来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同事们都起哄,让我“从了”她。
我不是不喜欢她。
只是,我心里,总有一个影子,挥之不去。
那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眼神清冷的影子。
我总是在想,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还在当警察吗?
她结婚了吗?
她……还记得我吗?
1995年,我因为一个技术革新项目,为厂里节省了上百万的成本,被破格提拔为工程部副主管。
厂里还奖励了我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拿到钥匙的那天,我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里空落落的。
我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可是,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我壮着胆子,拨通了一个我记了很多年,却从来不敢拨的号码。
那是当年,我从卷宗上,偷偷记下来的,市公安局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
一个很公式化的女声响起:“你好,市公安局。”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找林岚。”
“林岚?哪个林岚?”
“刑侦支队的,林岚。”
“哦,你等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我的手心,全是汗。
过了很久,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喂,你找林岚什么事?”
“我……我是她朋友。”我撒了个谎。
“她不在。”男人说。
“那她去哪了?”我急切地问。
男人沉默了一下。
“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说我挂了。”
“别!”我急了,“我叫陈进,你告诉她,我叫陈进。她会知道我是谁的。”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她……三年前,就调走了。”
“调走了?去哪了?”
“不知道。”
“那……她还好吗?”
“……”
“求求你,告诉我,她还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她……三年前,在一次抓捕任务中,为了保护人质,负了伤。”
“伤得很重。”
“后来,就申请调到后勤部门了。”
我的脑子,又“嗡”的一声。
“伤?伤到哪了?”
“同志,这属于内部信息,我不能告诉你。”
“那她结婚了吗?”
“……结了。”
电话被挂断了。
我拿着话筒,呆呆地站着。
耳边,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她受伤了。
她结婚了。
这两个消息,像两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是该为她受伤而难过,还是该为她结婚而……失落。
或许,都有吧。
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
我躺在我的新床上,看着天花板。
我想起了六年前,那个秋天。
那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
那个亮出警官证的女人。
原来,她也曾为了别人,拼过命。
原来,她也会受伤。
原来,她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释然。
她有她的世界,我有我的生活。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奔向不同方向的直线。
有过一个交点,然后,就再无关系。
这样,也挺好。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
我把那段记忆,连同那个叫“林岚”的名字,一起埋在了心底最深处。
我开始试着,去接受小莉。
她是个好姑娘。
单纯,善良,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爱慕。
和她在一起,我很放松。
1997年,香港回归那年,我们结婚了。
婚礼办得很热闹。
我妈从老家赶来,拉着小莉的手,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她说:“阿进,你终于有家了。”
是啊,我终于有家了。
一个真正的,用爱和责任筑成的家。
婚后第二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我给他取名叫陈念。
思念的念。
我希望他,能永远记住那些帮助过他的人,永远心怀感恩。
日子,就像南方的流水,平淡,却也温暖。
我从副主管,做到了主管,又做到了总工程师。
我们换了更大的房子,买了车。
我把父母都接到了身边。
我成了别人口中,那个“有本事”的陈总。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一个连媳妇都娶不上的,可怜的机修工。
更没有人知道,我曾经犯过那样的错。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看着枕边熟睡的妻子和儿子,还是会偶尔想起她。
我想,如果当年,我没有犯错,我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生活没有如果。
我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我很爱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家。
2008年,汶川地震。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
山崩地裂,满目疮痍。
我们公司组织了捐款。
我匿名捐了二十万。
那是我当时,能拿出的所有流动资金。
我还报名了志愿者,想去前线。
但小莉拉着我,哭了。
她说:“家里不能没有你。”
我看着她,看着还不到十岁的儿子,最终,还是放弃了。
我不是英雄。
我只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我有我的责任。
后来,我在一篇关于救灾英模的报道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林岚。
报道说,她是一名从一线退下来的后勤女警,地震发生后,她主动请缨,前往灾区,负责物资调配和失散人员登记工作。
她在灾区,连续工作了一个多月,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因为过度劳累,晕倒在了工作岗位上。
报道的配图,是一张她在帐篷里,就着手电筒的光,整理表格的照片。
照片很模糊。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瘦了,也老了。
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
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专注。
照片的背景里,有一个男人,正在给她披上一件外套。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她的丈夫吧。
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和爱意。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了。
我知道,她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2019年,我五十岁了。
我的公司,已经成了行业内的翘楚。
儿子也考上了名牌大学,学的是法律。
他说,他以后,要当一名像他“林阿姨”一样,正直的法律工作者。
我曾在他小时候,给他讲过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傻瓜和女侠的故事。
他一直记着。
他说,那个女侠,是他的偶像。
我笑了笑,没说话。
那年国庆,我带着妻子,回了一趟我当年待过的那个城市。
我想去看看。
看看那个我跌倒过,又爬起来的地方。
城市的变化很大。
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当年的棚户区,已经变成了漂亮的住宅小区。
我住过的那个单身宿舍,也早就拆了,盖成了一栋新的公寓楼。
红星纺织厂,在我离开后没几年,就倒闭了。
物是人非。
我找到了当年的那个派出所。
已经变成了一个社区警务室。
门口,挂着一个“光荣榜”。
上面,贴着很多警察的照片。
我在那些照片里,仔细地寻找。
最后,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她。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她,穿着警服,笑得很灿烂。
照片下面,有一行小字。
“林岚,1965-2012。”
“因积劳成疾,病逝于工作岗位。”
我的脑子,像被一颗炸弹炸开。
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那张黑白的照片,和那行冰冷的字,在我的眼前,不断地放大,旋转。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她才四十七岁啊。
小莉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老陈,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她。
我只是看着那张照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三十年了。
我以为,我早就忘了。
我以为,我早就释然了。
可是,当我知道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的心,还是像被挖空了一样,疼得无法呼吸。
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女人。
那个我曾恨过,怨过,却又在心底里,默默感谢了半辈子的女人。
她就这么,走了。
我在那张照片前,站了很久。
直到天黑。
一个年轻的警察走过来,问我有什么事。
我摇了摇头。
我拉着小莉,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
小莉也没有问。
她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回到酒店,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打开手机,找到了那篇关于她的报道。
我一遍一遍地看。
看着那张她在帐-篷里的照片。
看着那个给她披上外衣的男人。
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动用了一些关系,查到了她丈夫的信息。
他也是一名警察。
是她当年的同事。
他们没有孩子。
林岚受伤后,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但他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林岚去世后,他申请调到了一个偏远的山区派出所。
至今,未再娶。
我看着那些资料,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跟小莉说,我想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小莉问我,去哪,见谁。
我说,去一个很远的山里,见一个……故人。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点了点头。
“我陪你一起去。”
我们坐了很久的火车,又转了很久的汽车。
终于,来到了那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山村。
派出所,就在村口。
一栋很旧的两层小楼。
门口的旗杆上,国旗在风中飘扬。
我看到了他。
一个头发已经花白,背影有些佝偻的男人。
他正在院子里,给一盆花浇水。
那是一盆……兰花。
我走上前。
“请问,您是周警官吗?”
他回过头。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水。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小莉。
“你们是?”
“我叫陈进。”我说。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进来坐吧。”
他把我们让进屋里。
屋子很简陋,但很干净。
墙上,挂着一张照片。
是林岚的。
穿着警服,笑得很灿烂。
他给我们倒了水。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小莉握住了我的手,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气。
“我……是来看望林警官的。”
“她不在这里。”他说,声音很平淡。
“我知道。”我说,“我只是……想来跟您说声,对不起。”
“也想跟她说声,谢谢。”
周警官沉默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都过去了。”
他说。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她跟我说,她这辈子,没留下什么遗憾。”
“她抓过坏人,救过好人。”
“她说,她对得起身上这身警服。”
我听着,眼泪又忍不住了。
“她……有没有……提过我?”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周警官看了我一眼。
“她把你的事,当成一个案例,给队里的新同事,讲过很多次。”
“她说,犯罪,有时候并不是源于邪恶,而是源于绝望。”
“她说,作为警察,我们不仅要惩治犯罪,更要……试着去理解,去挽救。”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
“这是她留下的东西,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来找她,就把它交给你。”
我颤抖着手,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沓信。
信封,都已经泛黄了。
收信人,是我。
寄信地址,是我老家的地址。
但是,这些信,都没有寄出去。
我抽出第一封信。
日期,是1989年冬天。
“陈进:
展信佳。
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从报纸上,看到了对你们那个案子的宣判结果。
我知道,这个结果,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
但法律是公正的。
我希望你,不要因此,就对生活失去信心。
你不是一个坏人。
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那天,你问我,饭是不是真的好吃。
是真的。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用心的饭。
虽然,有时候会咸,有时候会淡,有时候还会糊。
但是,很温暖。
谢谢你。
林岚。”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有的是在我缓刑期间写的。
有的是在我去南方之后写的。
她一直在关注着我。
她知道我去了南方,知道我进了电子厂,知道我当上了技术员。
她为我的每一点进步,感到高兴。
最后一封信,日期是1995年。
是我打电话去公安局找她的那一天。
“陈进:
今天,周伟(她丈夫的名字)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他转告我的。
我知道,是你。
听到你的声音……不,是听到你的名字,我很惊讶,也很……高兴。
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好。
我为你感到骄傲。
你终于,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命运。
我本来,想把这些信,都寄给你。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我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
不打扰,或许是最好的祝福。
陈进,忘了我吧。
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祝你,幸福。
林岚。”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把信,紧紧地抱在怀里。
像抱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我哭得像个孩子。
三十年的委屈,三十年的思念,三十年的遗憾。
在这一刻,全都释放了出来。
小莉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周警官默默地递给我一张纸巾。
他看着墙上林岚的照片,眼神里,是无尽的温柔和思念。
“她……是个好警察。”他说,“也是个……好妻子。”
“只是,她把太多的精力,都给了工作,给了别人。”
“却忘了,好好照顾自己。”
那天,我们在那个小山村,待了很久。
周警官跟我们讲了很多,关于林岚的故事。
讲她怎么从一个警校刚毕业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出色的刑警。
讲她为了一个案子,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
讲她受伤后,躺在病床上,还在担心人质有没有安全。
讲她调到后勤,每天整理那些枯燥的档案,却从无一句怨言。
我静静地听着。
我脑海里,那个叫林岚的形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满。
她不再只是那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冷若冰霜的女警察。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理想,有坚持的,伟大的女性。
临走的时候,我给周警官,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
谢谢您,这么多年,替我照顾她。
也谢谢您,让我知道了,关于她的,所有一切。
他没有说话,只是朝我摆了摆手。
夕阳下,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显得,有些孤单。
回去的飞机上,小莉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我看着窗外的云海,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装满信的盒子。
我的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这场跨越了三十年的,一个人的爱恋,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虽然,这个句号,并不完美。
但,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在二十八岁那年,遇见她。
是她,让我从一个愚昧无知的糊涂蛋,变成了一个懂得用知识和双手,去创造价值的人。
是她,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
她是我人生的灯塔。
虽然,她已经熄灭了。
但她发出的光,会永远,照亮我前行的路。
回到家,我把那些信,锁进了书房的保险柜。
我没有再去看它们。
因为,所有的内容,都-已经刻在了我的心里。
生活,还在继续。
我依然是那个别人眼中的“陈总”。
是小莉的丈夫,是陈念的父亲。
只是,我的心里,多了一个永远的秘密。
一个关于1989年,那个秋天的秘密。
一个关于傻瓜和女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