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丫鬟是忠臣遗孤,太子弃我改立她为储妃,世人笑我引狼入室

发布时间:2025-11-09 22:05  浏览量:5

琅琊重逢,是我始料未及的。

他立于风雪中,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只是看向我的眼神,讥讽满溢,像是淬了冰:“孤当日便说过,似你这般性情,天下哪个男人敢要?”

我掸了掸肩上的落雪,平静回视:“这就不劳殿下操心了,我已然嫁作他人妇。”

他循着我的目光望去。不远处,那人长身玉立,芝兰玉树。

太子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再后来,他竟红着眼,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前朝亦有皇后是二嫁之身,扶摇,只要你肯回到孤身边,孤不介意你成过婚。”

说来可笑,那个在我身边装了三年孙子、做小伏低的丫鬟,竟是忠臣遗孤。

太子一纸令下,弃我这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改立她为储妃。

满京城的人都笑我玉扶摇引狼入室,是个天大的笑话。

与太子在琅琊重逢的那一刻,我承认我晃了神。

他的身旁,正站着那个曾对我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的女子——方景仪。

她曾在我身边为奴三载,永远都是那副谨小慎微、低眉顺眼的模样。可今时今日,她身披华服,发间的金步摇晃出傲然的弧度。

初见时,她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奴父母皆亡,只求姑娘赐一隅安身。姑娘大恩,奴必结草衔环相报。”

后来,她在我面前撕破脸皮,字字怨毒:

“没有人愿意生来为奴!玉扶摇,若非我家门突遭横祸,我哪点不比你差?这太子妃之位,我凭什么不能与你争上一争!”

三年前,一桩冤案得以昭雪,方景仪的身份也随之揭开。

她,竟是已故兵部尚书方镇的独女。

我这才恍然,太子借我的手庇护了她整整三年,而我,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却是最后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他明知,若方景仪的身份中途败露,我玉家也会被牵连其中,背上窝藏罪臣之女的骂名。

当年,兵部尚书方镇被人构陷,指其贪墨军饷二十万两,方家满门尽丧。

唯有方景仪被心腹救下,隐姓埋名,被送到了我的身边,成了我院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婢女。

而送她来的人,正是太子。

他亲手布下此局,却不曾对我透露半分真相。

兵部尚书是太子的心腹,构陷他,不过是政敌为了砍掉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自是要护她周全,将她妥帖地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而我的玉府,便是他眼中最安全的屏障。

一朝冤案昭雪,她从一个卑贱的奴婢,一跃成为了万众同情的忠臣遗孤。

皇家理亏,为堵天下悠悠之口,陛下亲封她为永年郡主。

可这,还远远不够。

太子寻我那日,神色疲惫却坚决:“扶摇,我必须娶她,这是我欠她的。”

我抬眼,直直地看着他:“所以,你想要我怎样?”

“只有太子妃的尊位,才能让方家恢复往日的荣光。扶摇,只能先委屈你,暂居侧妃之位。”

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可他脸上的表情却那么恳切,言辞凿凿,仿佛在期待我能点头,赞美他的“深明大义”。

“我与你自幼相识,荣辱一体,我待你之心从未变过,你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

我甩开他的手,冷笑出声:“殿下既然觉得是虚名,又何必大费周章为她谋求?”

我的质问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虚伪的平静,他一时竟哑口无言。

半晌,他才讷讷道:“你与她不一样。你拥有的,已经太多了。”

原是如此。

只因她一无所有,便要将本属于我的东西,悉数夺去,作为补偿吗?

可是,她失去的一切,与我何干?

我,玉扶摇,不欠她方景仪半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我的眸光一寸寸冷下去。

他却并未察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深情”与“无奈”中:

“景仪在你身边为奴三载,受尽委屈,我已亏欠她和方家良多,只能在名分上尽量弥补。扶摇,你向来懂事,定能理解我的苦衷,对吗?”

可惜,我从来就不是他期待中那朵逆来顺受的“解语花”。

我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拳,一股被背叛的火气直冲天灵盖。

“殿下,”我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一字一句地问,“若我偏不答应呢?”

他皱起眉头,那张我曾爱慕多年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耐和失望:“扶摇,不要妒。女人一旦嫉妒,就面目可憎了。”

不是妒,是心寒。

他比谁都清楚,从正妃降为侧妃,是何等奇耻大辱。

他却还要亲手将这份折辱捧到我面前,逼我咽下。

“殿下这三年来,频繁出入玉府,您探望的,究竟是我,还是她?”

我终是,将这根扎在心底最深的刺,问出了口。

他沉默了。

那片刻的死寂,比任何尖刻的言语更能将人凌迟。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人心寒彻骨。

我恍然大悟。

难怪,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越过我,落在我身后那个低眉顺眼的丫鬟身上。

我这才想起,冬日飞雪,我喜在廊下堆雪人。他总是温言劝我,不要在雪中久站,仔细寒气入体。

我当时只当他是体贴,如今才明白,他是怕站在我身后、必须陪着我挨冻的方景仪受寒。

又想起,方景仪曾失手打碎了我最珍爱的一套前朝茶盏,我还未及发作,他便笑着揽下一切,转头就送了我一套更为名贵的。

我只当是他宠我,如今想来,他不过是怕我责罚他的心上人。

那些曾被我视作恩爱甜蜜的点点滴滴,此刻回忆起来,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将我的真心割得鲜血淋漓。

桩桩件件,尽是讽刺。

太子见我神色冰冷,或许是自觉理亏,竟摆出了储君的架子,漠然道:“念在你护佑景仪三年的情分上,你今日情绪激愤,孤不与你计较。”

不与我计较……

当真是好生“大度”。

那几日,我闭门不出。

而太子,却正陪着方景仪重建方家祖宅,陪她祭拜方家先祖。

两人同进同出,毫不避讳,俨然一对恩爱璧人。

再见到我时,方景仪眼底的得意藏也藏不住,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新做的蔻丹:

“若我方家未曾遭难,我本该顺理成章地入主东宫。这是太子与我父亲之间,早就达成的默契,也是太子当日亲口许诺过我的。”

原来,他早就起了这份心思。

他的真心,从一开始,就不止许给了一个人。

“也好,”我平静地看着她,“那便祝方姑娘得偿所愿。”

她似乎很惊讶,惊讶于我如此轻易地“接受”了现实。

但她神色之中,对我的戒备却未减半分。

以至于太子到来时,她立刻故技重施。

她红着眼圈,泪珠欲落未落,泣声道:“玉姑娘,您说话何必如此刻薄。若是可以,我宁愿用我所有荣华,换回我父兄的性命……”

太子只听了这断章取义的半句话,便立刻产生了联想。他笃定是我讥讽了她满门不幸,嘲笑了她父兄皆丧。

“玉扶摇!”他怒不可遏,“你何时变成了这般尖酸刻薄之人?三日后,东宫赏花宴,你,不必来了。”

不来便不来吧。

东宫赏花宴那日,方景仪以女主人的姿态,笑意盈盈地招待着各府宾客。

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

在太子到来之前,她曾凑到我院中,得意地炫耀:“你以为太子冷落你的那些日夜里,他在做什么?

他在为了洗雪我方家的冤屈四处奔走。从我被安置到你身边的第一天起,他便告诉我,方家之祸,亦是他之耻,他定会为我讨回公道。”

那么早,他们就已经是并肩同行的“一路人”了。

我,才像个局外人。

我算了算日子,父亲的奏折,也该从边关送抵京都了。

我父亲曾三度救驾,与陛下年少时更是八拜之交。陛下曾金口玉言,约定日后要结儿女亲家。这便是我与太子婚约的由来。

太子弱冠那年,交换信物,婚约板上钉钉。

只是父亲为人谨慎,后来只愿恪守君臣之礼,再不提兄弟之义。

父亲戍守边疆,功勋赫赫,已多年不曾归京。

但他曾对我说:“我玉家的女儿,金尊玉贵,不必将就任何人。”

“朝中大局为重,儿臣不愿陛下因我而为难。”我跪在御前,声音平静,“今日,扶摇自愿退婚,自请离京戍边,绝不再置殿下于风口浪尖。”

我俯首一拜,久久不曾起身。

高坐之上的陛下沉默良久,才缓声道:“你父亲在信中说,你已长大了,诸事可自己做主。既如此,那便依你。”

我前往凤仪宫拜别皇后。

皇后娘娘拉着我的手,轻叹一声:“你这孩子,终究是太过傲气了。”

是,玉家的女儿,有玉家的骄傲。

我注定不适合这幽深的宫闱。

我可以嫁于贩夫走卒,亦可浪迹江湖,唯独不愿做太子那个“退而求其次”的将就。

这样的委屈和折辱,父亲若在京中,也定然不会应允。

皇后满眼憾然:“本宫是看着你长大的,若论太子妃,本宫心中最中意的人选,始终是你。

可世事弄人,太子亏欠方家良多,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盯着他。若他行事太过凉薄,必会寒了追随者之心。

太子他不愿取舍,总想两全……况且,方景仪,她有孕了。”

最后这几个字,恍若惊雷,将我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劈得粉碎。

难怪……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方景仪被皇后召进宫,言语上敲打了几句,让她安分守己。

太子便以为是我去宫中告了状,他怒气冲冲地闯入玉府:

“你若有何不满,尽可冲着我来!何必去父皇母后面前嚼舌根,让她们替你出头去惩戒景仪?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只会让孤更厌恶你!”

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低头,用软布细致地擦拭着我的红缨枪。

直到枪尖泛起森然寒光,一如我八岁那年,父亲将它作为生辰礼物送到我手中时那般闪亮如新。

“殿下可知,我八岁时,父亲送我的生辰礼物是什么?”

他有一瞬的愕然,显然没跟上我的思路。

我自顾自地说着:“我八岁,父亲便赠我红缨枪,望我承将门之志,存至善之心。

枪尖之上,可保家国安定,可护万里山河。我自幼习武,直至十六岁。那年你弱冠,你我婚约明定。

自那以后,皇后娘娘便不允我再碰这杆枪,父亲亲传的枪法也就此荒废。”

“只因她说,一国储妃,当端方持重,舞刀弄剑,不成体统。”

我抬起眼,寒光乍现:“殿下,若非因为你,后庭里的那些权衡算计、阴私腌臜,本与我玉扶摇半分关系都无!”

我的话,让太子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他似乎也想起了那个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我,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见过我舞刀弄枪了。

但那丝愧疚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母后说得并没错。后宫女子,哪个不是规行矩步?母后对你严加要求,也是为了你好,为了你来日能担起储妃的重任。”

“以后,也不必我来担了。”我收起长枪,“来人,送客。”

太子被我的护卫“请”了出去。

他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不想我连最后的情面也不顾,竟敢公然赶他走。

他站在府门外,恼羞成怒地指着我:“玉扶摇,你好大的脾气!你今日赶我,来日可不要后悔!”

“定然不悔。”我回得斩钉截铁。

几日后,他命人送来一套桃红色的礼服,却并不是从前为我量身定制的那套正红色凤纹宫装。

来传话的内侍尖着嗓子说:“殿下已决定,大喜之日,正妃、侧妃,同时入门。”

桃红色,是侧妃所穿。

我随手拎起那件刺眼的礼服,看也未看,直接丢在了地上。

他当真以为我去宫中是告方景仪的状,多日来对我避而不见,却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

我离开京都那日,太子竟打马追出城门,在车外怒不可遏地吼道:“玉扶摇!你这是什么意思?东宫侧妃之位,就这么不入你的眼吗?”

我掀开车帘,嗤笑一声:“的确不是什么香饽饽。”

车帘重重放下,我懒得再看他一眼。

“赶路。”

马车向前行进,只听太子气急败坏的咆哮从身后传来:“玉扶摇,你给孤记住了!是孤抛弃了你,不是你不要孤了!”

“你这般倔强、孤傲、无趣,从不肯低头服软!你这样的女子,全天下都没人敢娶!”

……

愤怒,让他连储君的仪态都忘了。

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在任何事上,都非要争个输赢。

满京风雨,流言纷飞,可我,早已不在意。

我离开了京都,在灵州歇脚的功夫,太子派遣的快马追了上来。

那人双手高高奉上一封信件,神色恭敬,语气却冰冷:“殿下说了,是他先退的。”

话音一落,我打开信件。

上面赫然是一封“退婚书”。

信上字迹狂草横飞,力透纸背,足可见他下笔时是何等震怒。

再不复平日里那副闲适从容、温润如玉的伪装。

他竟非要命人快马加鞭,送来这封亲笔写下的退婚书,只为与我争这口“谁先不要谁”的闲气。

这般作为,哪里有半分一国储君的风度。

我神色平静地收下退婚书,只低声笑道:

“替我转告太子,与他退婚,我没有不甘,亦不会难过。他说得对,我的确倔强、孤傲、无趣,从不低头。我始终如此,所以他,也不会是那个例外。”

若是嫁给他,便要磨平我所有的棱角,学会顺从、低头、卑微……那我宁愿此生不嫁。

路上在驿馆歇息时,我无意中听到了隔壁桌的议论。

“你们都可仔细着点!这可是三十位江南绣娘不眠不休赶工制成的,必须在三日内送抵京都,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咱们的人头可都要落地!”

“奇了怪了,太子大婚的婚服,不是数年前便让江南织造司的绣 娘 们精心缝制了吗?为何又这般临时赶制新的?如此劳民伤财。”

“嘘!小声点!”另一人压低声音,“还不是因为太子妃换了人!

听说那位新太子妃,一刀剪碎了原先那件婚服,太子殿下没办法,只能命江南织造司日夜赶工了。为了赶时间,送布料的马都跑死了三匹!”

那些人垂头丧气,语气中满是压抑不住的埋怨。

只听为首的管事呵斥一声:“不要命了吗?天家之事,岂是尔等可以妄议的!”

被方景仪剪碎的那件婚服……

我心中一阵刺痛。

那件婚服,曾花费了上百位江南顶尖绣娘整整半年的心血。

太子曾亲自召她们入京,从量体裁衣,到花纹样式,一切都是按照我的身量和喜好来置办的。

那件婚服用了十八种早已失传的针法,上面点缀着细碎的宝石,在阳光的影射下,可泛出流动的微光,华美不可方物。

而太子,竟将这件本属于我的婚服,转送给了方景仪。

他或许没想过,这个举动,在羞辱我的同时,也无形中重创了方景仪那可悲的自尊心。

当日,她还是我身边那个隐姓埋名、只求生存的卑微婢女。

她亲眼见过上百位绣娘对我毕恭毕敬,也亲眼见过我试穿那件婚服时的万千荣光。

与之相配的,太子亦有一身同款的婚服。

婚服定好之时,我与太子并肩试穿,她就在一旁,恭敬地侍候我更衣。

彼时的她,极尽谦卑,诚惶恐恐,犹如一只丧家之犬,只求我能给她一个安身之所。

或许,今时今日,当她一碰到那件婚服,便会无法克制地想起当日的屈辱场景,恨意汹涌,所以才要将其剪碎。

我轻叹一声。

身旁的婢女为我添上热茶,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想起太子殿下了?”

我放下茶盏,神色漠然:“不是。”

“我只是在惋惜,惋惜那些绣 娘 们的心血……白白被糟蹋了。”

我朝律令,并不禁止女子从军。

我远走边关,再度握紧了那杆被我遗忘在角落的红缨枪,日复一日,练起了荒废已久的枪法。

边地苦寒,风沙漫天,可我一待便是五年。

我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一起在烈日下训练,在风雪中巡逻。父亲看在眼里,眼底的欣慰日渐浓厚。

他拍着我的肩膀,朗声大笑:“这,才是我玉家的女儿!顶天立地,不让须眉!”

当日他听说我自请退了与太子的婚事,不曾有半句怪罪。

他只说:“退了也好。我玉家手握兵权,权势赫然,本就不该再出一位太子妃,以免遭人忌惮。玉家的女儿,无需靠后庭荣光来彰显价值。”

整整五年,我在军中数立奇功,声名鹊起,“玉将军”的名号,在西北军中无人不晓。

直至琅琊深受雪灾侵害,流民四起,暴乱频发,我领兵三千,前往协助当地知府,稳定秩序,安抚人心。

行至落梅山下,我忽闻打斗之声。

只见雪地上躺着数具尸体,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尚有一人存活,却被强盗压在地上,另一人高举利刃,眼看就要在他的脖间落下。

电光火石之间,我的长枪脱手而出,划破风雪,精准地击落了那人手中的利刃,枪尖余势不减,贯穿了行凶之人的胸膛。

被压住的人已然脱困。

“今日救命之恩,我必铭记五内!来日归京,定有厚报!还未请教恩公尊姓大名?”

他出声的那一刻,我才看清了他的脸。

雪花落在我的肩头。我今日着一袭黑色劲装,长发尽数束起,半张脸隐在面巾之下,他并未认出我。

我倒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见他。

琅琊此处强盗作乱已久,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我今日特意选这条路,本就是为了顺手料理了这伙恶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我不欲与他再有瓜葛,拨转马头便打算上路。

他却伸手拦住了我的马:“我欲前往琅琊,可惜路遇强盗,与侍从走散。还请小将军行个方便,捎我一程。”

他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没有多余的马匹,”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若要同行,便跟着后方的步兵一起走。”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周围的尸体,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虽有不满,但此刻境地,容不得他挑剔。

路上积雪深达三尺,山路崎岖难行。

他跟着步兵同行,那双由名贵蜀锦制成的靴子很快便磨破了,身上那件云纹暗绣的长衫也被树枝划破了几个口子,狼狈不堪。

停下休整时,我随手扔了一份干粮给他。

他只咬了一口,五官便痛苦地皱了起来,随手便扔在了地上。

“捡起来!”我勒马回头,声音冰冷,“边关将士、琅琊灾民,连这些都吃不上。你凭什么扔掉?给我捡起来,吃下去!”

他被我的气势所慑,强忍着恶心和不适,将那块又冷又硬的干粮捡起,一口一口,艰难地咽了下去。

夜里,也只能在破庙里短暂避避风雪。

他坐在冰冷的草垛子上,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后悔走这一趟了?”我淡淡开口。

他眼底泛起意外之色,“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我怎会不知。

琅琊雪灾,于百姓是灭顶之灾,于他,却是招揽人心、博取美名的大好机会。

太子亲至,并非发自本心,只为在陛下面前博得一个“爱民如子、心怀天下”的美名。

可惜,他虽有野心,却缺少该有的仁德与担当。

琅琊城外,他与我分道扬镳。

临别时,他郑重拱手:“来日再见,必有厚报。”

我看着他急于进城的背影,嗤笑一声:“只怕再见面时,你笑不出来。”

我进了城内,即刻去见了琅琊知府,出示兵符,助他安顿灾民,搭建粥棚,戒严内外,防止有人趁乱生事。

谁知,在这般水深火热的关头,知府却在夜间设宴,说是要为一位“贵人”接风洗尘。

我本不欲参加,奈何知府再三相邀。

当我踏入宴会厅时,只见太子和方景仪,正高坐上首。

原来这一趟,她也跟来了。想必是前几日的意外中,两人走散了。

看见我出现的那一刻,那二人同时浮现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

太子看着我身上那套尚未换下的劲装,与白日里救他的“小将军”装扮一般无二时,他握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寸寸收紧,青筋暴起。

他大概这辈子也不曾想到,一别五年,再见面时,会是在他最狼狈不堪、而我救他于危难之际的时刻。

他猛地别过头去,不愿看我。

可再回眸时,他的目光却复杂到了极致,似有万千情绪在眼底辗转浮沉,最终,尽数化为沉默。

他的目光,就那样直直地落在我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直到方景仪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回神。

沉默过后,便是滔天的愤怒。

他气愤于我竟让他看到了他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

更气愤于我,竟敢让他一路步履蹒跚地与步兵同行,吃尽了他这辈子都不曾受过的苦楚。

“玉扶摇,”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紧紧攥成了拳,“你……当真是,好得很!”

知府脸上大惊失色,目光在我和太子以及方景仪之间来回辗转。

“殿下不是说救命之恩,必当厚报吗?”

“你想要什么?”

我的目光投向二人,只不紧不慢地询问了一声:“我想要什么,殿下都会答应吗?”

太子神色迟疑,方景仪的目光似乎是想把我盯出一个窟窿来,颇为紧张。

“莫要生出非分之想。”方景仪率先出口,眼底戒备不曾放下分毫。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我低笑着,说出了一个她们不曾想过的结果。

“太子妃多虑了,我只希望殿下为生民计,为天下计。上万百姓,不该是沽名钓誉的工具。”

太子并未恼怒,眼底浮现的是错愕与失望。

方景仪悬着的心随之放下。

“外面灾民遍地,这宴食之无味。”

说完,我便转身离开。

我站在城墙高处,巡视布防。这样的关头,人心不稳,最易生乱。

可太子尾随而来,站到我的身旁,低声道:“孤知道你入军中,也只是为了和孤赌气,当年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让你和玉家的面子挂不住了。

军中苦寒,你若后悔了,想要名正言顺回京,孤可以不计前嫌,东宫还能有你一席之地。”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上位者的笑,目光中的俯视之意从未更改,言语之中仍如当年一般施舍。

“殿下的自负一如当年,那日雪大,看得不大清楚,若是看清楚了,我定不会出手救你。”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驳他,又想起了这一路上积攒起来的旧怨,听到我话中的揶揄之意,他讥讽道:

“不识好歹。孤早就说过,像你这样的女子,谁人敢娶,去了军中也是你的好出路。”

我听见远处马蹄声响,城楼下不远处有人纵马而来,火光四起。

我手指抬起,指着那马背上之人,“不劳殿下费心了,我已成亲了。”

他顺着望去,马背那人手持缰绳,英姿飒爽,翻身下马,长身玉立,芝兰玉树,已可见风姿。他的目光朝我看来,满眼笑意道:“扶摇,开城门。”

太子的脸色急转,仍旧倔强道:“不可能……孤不信。”

“我与卫少虞早已成婚,边境三城,人人皆知。”

我挑眉看着他,声音和缓,自带笑意。

太子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面色黯然。

城门打开的那一刻,我缓步出城,亲自迎他。

我的手往前伸了伸,卫少虞便心领神会地将手搭了上来。

我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一刻,城楼上的太子身形僵硬,紧紧地盯着我们。

卫少虞朗声笑道:“听闻殿下已纳新妃,又得麟儿,真是可喜可贺。”

过了许久,只听太子咬牙切齿道:“小侯爷,一别经年,真是风采如旧。”

世人皆知宁平侯府小侯爷,多年前离京,不知所踪。

太子再出现时,锐气已消了大半,不似从前那般自负。

“定安十一年,你深入蛮族腹地,突出重围,首战即取蛮族大将首级,就此扬名,军中信服。”

“定安十二年,你率部下,平定焉州叛乱,斩叛贼于马下,得父皇嘉赏。”

“定安十四年,北狄来犯,你镇守嘉和关,死战不退,以少胜多。父皇亲封你为昭毅将军。”

……

“孤在京中也曾听闻你的盛名,东宫案牍上也曾出现你的捷报与功绩,可是从头至尾,没有只言片语提到你已成婚。扶摇,为何骗我?”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眼底蕴满了落寞与诘问。

“成亲又不是家国大事,何须特意禀明太子你呢?我与卫少虞已按照边境风俗,一同在月老庙前起誓,喝过合卺酒,叩拜过我父亲,山河为证,日月为媒。”我轻描淡写地回应着。

他站在我身边,逼我直视着他的目光。

“若是同孤赌气,现在闹够了也该适可而止了,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孤深知你这个人固执,认准的事情不会更改,喜欢的人亦是如此,孤不相信你去了边关数年,便能将我忘个干净,转头嫁给了旁人。”

“殿下可以随手丢弃的情意,在我这里又能分量几何呢?所谓年少情分,不过如此。”

他不信我这样的说辞,逼问着我:“那他呢?你喜欢他什么?”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得远处声音传来,带着揶揄之意:“太子这般纠缠,不知情者还以为殿下你后悔了呢。”

天空中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卫少虞撑着七十二骨油纸伞缓步而来,迎着太子目光中的森森寒意,他笑意盎然,面色不改。

太子欲言又止,却化为沉默。

高傲如他,又岂会说出后悔二字。

卫少虞却趁机揽过我的肩,低沉的声音响起:“殿下若想知我二人缘分因果,我不介意为殿下细细讲来。

我游历江湖时,不慎中了蛊术,被困蛮邦,幸得扶摇相救,我愿以身相许。扶摇觉得我皮相尚可,同意我入赘为婿。自此良缘缔结,佳话一桩。”

我看着卫少虞如此面不改色、笑意从容地说出这番话,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倒是不知他何时有了说书人的本事。

可是太子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每多说一句,太子的脸色便越阴沉几分。

“小侯爷放着京中富贵不享,情愿待在荒僻之地数年,是为了她?”

“是,妇唱夫随,自当如此。”卫少虞含笑应着,声音沉稳,透着笃定。

太子离开的那一刻,眸色浮沉,幽暗深邃,仿若寒潭。

对于卫少虞所言,他似乎并不尽信。

太子的目光里仍旧透着质疑与不甘。

数日后,为彰显天家恩德,太子与太子妃特意亲自施粥,百姓一片赞扬之声。

皆赞储君仁德,乃黎民之福。

可是,突然有一群刺客,自人群中杀出。

一时间,人群四散。

知府所带护卫,皆严阵以待,将太子一行人团团护住。

可不远处的屋檐之上冒出来许多弓弩手。

箭弩横飞,被我长枪打落。

可我却瞧见了那弩箭之上的特殊标记,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太子。

对面为首之人,三支弩箭齐发。

堪堪对准了太子和卫少虞。

卫少虞此刻腹背受敌。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我。

此刻,我的位置,只能救下一个。

若是打落射向太子的箭矢,那么另一支必然会射中卫少虞。

我若救卫少虞,太子必然中箭。

千钧一发之际,我手中长枪打落了射向卫少虞的那只弩箭。

再回首,射向太子的弩箭也在距离他三步之遥时被他身边的护卫打落。

我的预估是对的。

可太子面色冷峻地看着我,眼底除了震惊,还有骇然汹涌的怒气。

“在你心中,孤的性命,比不得他重要,是吗?”

“殿下已经看得很清楚,何必自取其辱?”我的眸光微抬,直视着他。

这一刻,他看得分明,我弃他,选择卫少虞。

太子的眼里此刻尽是清明,他突然意识到我是彻彻底底不在意他这个人了,更不在意他的死活。

他眼底的不甘心转为了恼羞成怒。

“孤若是出了事,你们……”

我环顾四周,看了看那被打落在不远处的箭矢,漠然打断了他的话:“殿下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不是吗?”

我话音落下,太子神色怔然,他嘴唇微动,目光闪烁,他没有想到我已看破。

卫少虞捡起地上箭矢,缓步走到我的身边。

想来他也看出了那箭矢之上的异常。

方景仪却没那么好运了,她中了一箭,刚好射在右臂上,血流如注,浸湿了衣裙。

可是太子此刻沉浸在怒气之中,只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找个大夫来。”

知府战战兢兢,慌忙应对。

方景仪斜靠在椅子上,脸上已显苍白。

我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是这场刺杀中注定的牺牲品。

这一场刺杀,本就是太子亲手设计的。

齐发的三支箭矢,一箭对准了卫少虞,一箭对准了方景仪,最后一支对准了太子自己。

我所在的位置,只能打落一支箭矢。

太子的确想试探我的反应,他想看我在他和卫少虞之中会选择救谁。

我罔顾他的死活的那一刻,他的确情绪失控了。

可是不管我救不救他,他身旁安置的高手都会护他全身而退。

唯有方景仪,注定受伤。

她的伤,是为了他的贤名与大业铺路。

接下来,太子遇刺,太子妃重伤的消息就会传回朝中。

太子妃的重伤,会将整件事推向新的高度,让朝野瞩目。

从而让事件的矛头一步步指向太子的敌人。

街头有许多受伤的百姓,他们哀嚎一片,伤重者血流如注,妇孺相拥啼哭,天灾之后又来人祸,让他们再添苦痛。

可这些人的死活从不在太子的考量之中,他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我命人收拾残局,救治伤者,卫少虞也扶起路边啼哭不止的幼童,将他妥帖安置。

“他的眼中只有王图霸业,没有黎民百姓。这样的人,又怎配登高位、受万民朝拜……”

我低声呢喃,目下所及,一片颓败,耳边响起痛哭之声,那些声音绝望而无助。

太子沽名钓誉,此来琅琊,只为博得一个爱民如子、心怀天下的仁德名声,平日里做做样子施粥,

再说几句体恤百姓的空话也就罢了,可如今却将人命视如草芥,丝毫不顾那些百姓的死活,只为设计一场刺杀,助力他的大业。

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卫少虞似乎明白了我想做什么。

我亲笔写下的书信,分别送往两处,一处是京师,一处是边关。

夜色苍茫时,太子终是缓步而来,神色落寞道:“生死之际,你弃我而选他,我的死活对你而言就这么无足轻重了吗?”

他声音中略显怅惘,心事重重,说出口的话泛着苦意。

可我知道,他还是从前的太子,分毫未改。

“太子殿下,你运筹帷幄,算无遗漏,何必问我?”

“今日之事,的确是孤一手策划的,可我也只是想探知你的心意。若你还在意孤,孤愿意千倍百倍弥补当日之过。

可你选择了他,青梅竹马多年,我的命远远比不上他重要,你让孤如何不心痛?孤只是太在意你了,才会出此下策。”

看着他还在竭尽全力地扮演着虚情假意,真是可笑。

时至今日,他竟还能说是为了我才出此下策。

“今日这样的试探无需重演,我的选择不会更改。殿下不必为我再做傻事。”

他想演,那我便陪他演一场。

太子舍不得自己受伤,倒是舍得太子妃。

明明是为了祸水东引,嫁祸三皇子,除去他在朝中的心腹大患,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探知我的心意。

我看透这些,却不曾戳破他。

他想要我当一个傻子,相信他今日所为只是为我,那我便如他所愿。

他情绪激动,双手扣住我的肩膀,沉声道:

“你今日看到了,方景仪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前朝亦有皇后是二嫁之身,你若愿意回到孤的身边,来日孤愿意力排众议,予你中宫之礼。”

他此刻的目光,带着期冀,眼神里的确流露出几分情意。

我还未出声,便听不远处有灯笼砰然落地的声音。

方景仪负伤却不愿意静养,踏着夜色也要来寻他。

可见这个太子妃之位,她坐得并不安心,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她尾随而来,却听到了这样的诛心之言。

正好,也让她看看她以为的良人是什么面目。

她费尽心思抢走的,不过是一个凉薄之辈。

我抬眼看去,只见她愣在原地,潸然泪下。

我转身离去,她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可次日便收到消息,太子遣人送太子妃归京。

这样的关头,太子却逼她回去。

美其名曰京中太医众多,可尽快治好太子妃。

可谁都知道,她身负重伤,最宜静养,周车劳顿只会加重伤情。

太子究竟是想让她活,还是想让她死呢?

若她活着回京,陛下看到她的重伤,定会触动。

若她死在路上,更显太子此行艰险,幕后之人包藏祸心。

不管哪种结果,陛下的心都会便向太子这一方。

龙颜大怒,太子刚好趁此机会铲除异己。

至于方景仪的生与死,他也不在意。

昨夜,她偷听到了太子与我的对话。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太子的荣辱,便是她的荣辱,亦是皇长孙的荣辱。

所以太子并不介意她听到。

方景仪刚要上马车的时候,我刚好巡防归来。

她拦住了我。

“玉将军,留步。”

我勒住缰绳,停在原地。

她向我走近几步,脸色仍旧苍白,眼底泛着乌青,显然一夜未眠。

“昨夜我已看清楚了,我昔日费尽心力留住的不过是一个凉薄之人。可惜太迟了,我没有回头路。”

方景仪踏上了归程,这一程,仍旧是为了太子的大业而战。

她与他,早已荣辱一体,再无退路。

太子站在城楼高处,满眼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方景仪在他的眼里,只是一枚拿来利用的棋子。

朝中动向,一如太子预料的那样发生。

太子遇刺,太子妃重伤,此等大事自是引得朝野物议如沸,朝中元老纷纷上书,为太子进言。

矛头直指三皇子,朝野上下皆认为是他趁着太子出宫、暗下杀手,要让太子有去无回。

太子妃身负重伤,一路艰难还朝,却亲至昭阳殿,跪在陛下面前,求陛下彻查,为太子做主。

陛下见此,震怒不已,下令彻查刺杀之事。

这一切,皆在太子掌控之中。

琅琊诸事已毕,各方事宜已得到妥善安置,可是太子却迟迟不归。

他似乎在琅琊等待着什么事发生。

在这个关键节点,三皇子的别院暗道里搜出了许多箭矢,箭矢上面所刻的图案与那日太子遇刺时的一模一样。

刺杀储君的罪名就这么落在了三皇子的头上。

三皇子的府邸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抄家之祸似是近在眼前。

太子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我整顿兵马,正欲返回边关时,卫少虞对我说:“风波已起,此行,我恐不能与你同去了。”

宁平侯府出事了,他的确得回去一趟。

我俩目光相接的那一瞬,自有无言的默契悄然而生。

自从方景仪回京后,这座城中便暗流涌动,太子在谋算着他的大业,也在盯着我与卫少虞的动向。

卫少虞打马离去,我遥遥远望。

再回头时,刚好瞥见太子那意有所指的目光,他玩味笑道:

“孤在数日前,收到边关密信,原来你与那卫少虞是假夫妻,当日在月老庙前成婚,只是大战当前迷惑蛮族首领的计策。

既如此,便做不得真。扶摇,你又骗了孤一次。”

“那又如何?世人并不知那只是权宜之计,他也亲口承认是我的夫,甘愿入赘玉家,与我生死不离。

在世人眼里,我与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与他生同衾、死同穴。昔日我与殿下是有几分年少情分,可自我离京之时,便已如覆水,不可回头。”

听到我这样坚定决然的语气,太子脸上的喜色一扫而尽,只剩下几许戾气。

“玉扶摇,你知道的,从小到大,孤想要的,还从未有得不到。”

他的语气里尽是威胁。

“昔日太子弃我选方景仪为太子妃,也并非对她情深意重,只是因为她比我更合适那个位置。

她是忠臣遗孤,娶她会博得仁厚之名,让从前的追随者更加死心塌地。如今琅琊重逢,殿下对我这迟来的深情与悔愧,又是权衡算计了什么?”

“若是我说如今你可以成为万千算计之下唯一的例外,你可相信?”

“我不相信。”我眼神坚定,往后迈开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见我对他满是戒备与疏离,神色黯然。

“我当日的确权衡利弊,觉得方景仪比你更合适做太子妃,可是我没有料到你性格如此刚烈,无视侧妃之位,甘愿退婚。

我想着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那时候你再求我,我便给你一个台阶。

可我没想到,捷报一封封传来,昭毅将军的盛名日渐盖过太子妃,那时我便知道是我不够了解你,错估了你,我后悔当初的利弊权衡,后悔当日轻易放你走。

琅琊重逢,在我意料之外,你比当年更加果敢刚毅、英姿飒爽。这不正是上天让你我再续前缘的良机吗?”

他一边说着,可是语气中已经逐渐偏执。

我平静地看着他的偏执疯狂,神色漠然,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太子,你只是不甘心在作祟。”

接下来的时日,我对他刻意避之。

宁平侯府有人与三皇子过往甚密,牵涉进太子遇刺一案中。

太子虽在琅琊久久不归,可是朝中早已安排妥当,有人为他甘当马前卒,将矛头对准三皇子。

这个时候,他越远离京都,局面反而更加有利他。

太子以为心腹大患将除,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他喝了许多酒,趁着醉意拦住我的去路。

他低声嗤笑着:“等卫少虞死了,你便没了搪塞我的借口了。”

“是你故意将宁平侯府牵涉其中的?”

他低声笑着,似乎在为自己的谋算而得意:“是啊,不这样做,怎么引他回京?怎么彻彻底底将他逼入死局?”

他言语间肆无忌惮地透露着自己的野心与算计,引以为傲。

“卫少虞远离朝堂,不沾政事,不会阻碍你的宏图大业,你为何要将他逼上绝路?”

“你对他无意,可他对你生了觊觎之心,这便该死。”

他一字一顿缓缓说着,可是脸上的笑却越发瘆人。他眼眸微敛,一瞬间,杀意四起,周身涌动着骇人的冷意。

他对卫少虞动了杀心。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沉默良久。

直到京中惊变,一夕之间,局势反转,抓到刺客余孽,他们亲口招认,刺杀之事,乃是奉命于太子,故意嫁祸三皇子。

太子以为万事俱备,这一次必能铲除三皇子这个心腹大患,却不想,横生枝节,让他计策败露。

他气急败坏,问责上下,却不知纰漏出在何方。

那日,我看出箭矢上有三皇子府的标记时,便已派人留心。

太子承认是自己一手策划,却在我面前声称只是为了探知我的心意。他将一场权位之争淡化成争风吃醋,我便如他的意,装作自己信了。

那夜,他来见我,月上中空,恰是那些刺客被灭口之时。

鸟尽弓藏,太子又怎会容许那些刺客活着。

我事先便料到这些,命人暗中救下几人。

那几个刺客,便是如今反咬太子最有利的证据。

至于卫少虞回京,并不是真的因担忧宁平侯府而中了太子的计,这也只是我与他之间的默契。

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将那些刺客安全地带回京都,指认太子。

恰好,太子想要他随着宁平侯府一同覆灭,那我们便将计就计。

卫少虞回京,刚好给太子致命一击。

京中局势大变,已脱离了太子的掌控。

陛下急召太子回京。

数日之前,运筹帷幄,志得意满。

今日,神色疲倦,仓促归京。

若再不归,只怕储位不稳。

銮驾启程时,他隔着珠帘,语气笃定:“琅琊上下,已成铁桶,你插翅难逃,待孤大业已成,再来接你回京。”

我知道这琅琊城外,全是他的人马。

他想用这座城困住我,画地为牢。

可他不知,造就他今日狼狈局面,有我一笔。

我遥望着他远去,俯瞰琅琊城外。

“这样一座城,就想困住我吗?”

太子尚在回京的路上,可是三司会审,结果已出。

琅琊城内刺杀之事,是太子以身设局,蓄意嫁祸三皇子,只为铲除异己。当日亦有百姓因此惨遭横祸,皆因太子一己私欲。

陛下当廷怒斥太子失德,不堪储位。

朝中弹劾太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或许待太子回京之日,便是他被废之时。

可太子在离开琅琊后,马车坠落悬崖,生死不知。

皇帝派人搜寻,却在崖底发现一具尸体,身形与太子颇似,只是容貌已辨认不得。

太子坠崖而亡,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朝野上下唏嘘不已。

已有人在押注,赌哪位皇子胜算最大。

可我却知风雨欲来,太平难久。

在一个月夜,太子率领三万大军,围困京都。

东窗事发,从他离开琅琊的时候,他便知道储位即将被废,他功败垂成,便假死脱身,南边守将,是他的心腹。

率兵三万,殊死一搏。

可是京中内外疏于防范,竟被他团团围困。

太子已是杀红了眼,叛军从四门而入,直冲宫门。

他最是了解宫中布防弱点,禁军节节败退。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成功时,却发现勤政殿空无一人,并无皇帝踪影,传国玉玺也不知所踪。

他登上城楼,却看见我已兵临城下。

玉家军的大旗随风摇曳,他才知自己中计了。

“诛杀逆贼,勤王救驾!”

声音响彻皇城时,他已是瓮中之鳖。

从他坠崖的消息传来时,我就已经笃定他没死,只是借机脱身。

琅琊城防丝毫不乱,井然有序,并不被他的死讯所影响。

从那一刻起,我便觉得怪异。

我在一个深夜,持红缨枪,闯出琅琊。

我与卫少虞里应外合,陛下早已被他和三皇子接出城外,留给太子的,只是一座空城。

引他长驱直入,走向绝路。

我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自是万千将士,太子虽站在城墙高处,可他知晓身后已是绝路,退无可退。

他哑然失笑,目光灼然,“那日,漫天雪色,银装素裹,有人手持红缨枪,策马而来,救我于生死关头。

若你今日,横穿万里疆域,仍如那日,为救我而来,该有多好?”

“殿下,你我殊途,注定不能同归。”

我话音落下的那刻,他冷笑不止,笑中带着无限悲凉。

“成王败寇,我认了。”

话音落,他从城墙之上跳下,身体骤然坠地,一地血色弥漫。

我因勤王救驾再得封赏,一跃封侯。

可我不愿久居京都,向陛下讨诏,愿请长缨,戍守边关。

我离京的那日,卫少虞策马追来,怒声质问:“玉扶摇,世人皆知我为玉家赘婿,你就打算这样抛下我一走了之?”

“本就是假的。”我低声应着。

“可我当真了。”

他的眉眼中,流露出决然与笃定。

我并未回应,只笑着策马转身。

他随之跟上。

夕阳下,并驾齐驱,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直至绛河清浅,月照关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