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跟皇后一同长大的婢女,她生不出孩子,把我送给了皇帝
发布时间:2025-11-14 09:29 浏览量:7
“啪!”
一声脆响,清透得刺耳,穿透了重重珠帘,直直刺入我的耳膜。
我循声望去,透过那水晶帘子的缝隙,只见一个刚进去奉茶的纤弱身影——
一个眼生的小宫女,正五体投地般跪在皇后娘娘跟前,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
我身旁的佩兰,我们凤仪宫的大宫女,飞快地与我对视了一眼。
她的眼神里有惊惧,也有一丝了然。
我们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主子的传唤,哪怕里面天翻地覆,我们也只能当个聋子、瞎子。
皇后的凤体近来愈发焦躁了,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尤其是每月“天癸”造访的日子——那鲜红的颜色,对她而言不啻于一道催命符,一遍遍提醒她:她又没能怀上龙胎。
我们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戚婉莹,出身太师府,一向以端庄淑正闻名六宫。
可偏偏,老天爷在子嗣一事上,给了她最大的难堪。
帝后二人,是真正的少年夫妻,青梅竹马。
皇后在十五岁那年,还是豆蔻年华,便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太孙的陛下。
从东宫到入主中宫,不多不少,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的风风雨雨,皇后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陛下早些年迫于太后和前朝的压力,开始纳妃。
可惜,后宫的莺莺燕燕虽多,龙椅上那位却依旧膝下荒凉,无一子半女。
几乎就是从那时候起,皇后那温婉的笑容便越来越少,凤仪宫的低气压也越来越重。
“青黛,佩兰,进来。”
里头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戚夫人的。
我与佩兰不敢耽搁,敛了心神,低眉顺眼地走了进去。
戚夫人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在我们二人身上来回刮过。
她是我们皇后娘娘的生母,国丈夫人,一个手段厉害的女人。
“青黛,佩兰,”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们俩,是打小就伺候娘娘的,是娘娘最贴心的人。
眼下的光景,你们也瞧见了,娘娘子嗣艰难,可后宫那些狐媚子,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儿,想生下这开天辟地的皇长子!娘娘为此寝食难安。”
她顿了顿,那双精明的眼睛紧紧锁住我们。
“本夫人今天问你们,你二人,可愿替娘娘分忧解困?若有那愿意的,日后的荣华富贵,戚家和娘娘,必不会少了你的。”
荣华富贵?
我垂下的眼帘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只怕是黄泉路上的香火元宝吧。
戚夫人和皇后,包括佩兰,她们都不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我,青黛,在昨天,刚刚重生回来。
2
上一世的我,是多么愚蠢啊。
彼时,我看着戚夫人和娘娘那愁云惨淡的脸,听着娘娘在夜里压抑的哭声,我这颗做奴才的心,也跟着碎了。
但我知道,若我真的爬上了龙床,成了陛下的嫔妃,我与娘娘之间那点可怜的主仆情分,便算是彻底断了。
我们之间,必会生出无法弥合的嫌隙。
所以,我当时并未应下这桩“富贵”差事。
可我万万没想到。
戚夫人走后,我的娘娘,我那高高在上的主子,竟亲自找到了我。
她摒退了所有人,对我这个卑贱的奴才,屈下了她那高贵的、从未向人低头的膝盖。
“青黛!”她泪如雨下,抓着我的手腕,“本宫从出生之日,便什么都有。
是不是前世作孽太深,才换来今生子嗣缘薄?你若肯解我这燃眉之急,本宫……我戚婉莹对天发誓,日后必有重报!”
她那般卑微,那般绝望。
我一个奴才,如何受得起主子的跪拜?
我慌了神,我心软了。
我无奈地答应了她,并向她保证,只要生下皇子,抚养权归她,我便立刻“暴毙”,出宫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城,终老一生。
当我顶着“采女”的身份,顺利承宠并怀上龙裔后,她与陛下待我的“关怀”,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为了防止我被宫中时疫感染,他们以养胎为名,将我送至了百里之外的行宫。
那十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平静的时光。
我几乎要以为,我的妥协,换来了一个最好的结局。
直到那一天。
我拼尽了全力,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艰难地生下了一个皇子。
可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我儿的模样,我见到的,却是宫内最精锐的侍卫,他们手持滴血的佩刀,冲了进来。
他们动作熟练,以“秽乱宫闱,珠胎暗结”的荒唐名义,从我怀中抢走了我那尚在啼哭的孩子。
然后,他们手起刀落,杀死了帮我接生的稳婆、宫女,以及所有知晓此事的内侍。
当然,也包括我。
鲜血染红了行宫的产房。
我倒在血泊中,最后看到的,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嬷嬷,冷漠地抱走了我的孩子。
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不忍我这般枉死,竟给了我第二次睁眼的机会。
3
“怎么,都不说话?”
戚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愠怒,
“青黛,你可想清楚了!要不是我戚家当年发善心,给了你这口饭吃,你现在还在那下九流的戏班子里卖艺唱曲儿呢!你的命,是我戚家给的!”
她又转向佩兰:“佩兰,你是家生子,你爹娘的卖身契都捏在戚家手里。
我们待你和你爹娘,可曾有过半分不薄?”
这是恩威并施。
佩兰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言语。
我知道,我必须开口了。
我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比佩兰的动作更快,更决绝。
“奴婢愿为娘娘效死!”
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忠诚与决绝。
戚夫人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而我的好娘娘,戚婉莹,却还只顾着背过身去,拿着手帕抹那金贵的眼泪。
“娘娘,既如此,你便准备着,让这丫头今晚就伴驾吧。”戚夫人嘱托道。
皇后背对着我们,身子一僵,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我的娘娘,我的小姐,亲手把自己的夫君推给别的女人,这滋味,不好受吧?
别担心。
这样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日子,以后还多着呢。
皇后终究是皇后,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让佩兰陪着我下去,为我沐浴、熏香、装扮。
佩兰是我的好姐妹,她替我擦拭着身子,氤氲的水汽中,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我:“青黛,你……你为何要替娘娘去侍寝?你明知道……”
她没说下去,但我懂。
深宫沉浮,能活到现在的,谁也不是人畜无害的小白花。
只是这个道理,佩兰前世就懂了,我却要用一条命,重活一遭,才真正参透。
皇后待我们再亲厚,她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主子是天上的云,我们做奴才的,是地上的泥。
奴才妄想跟主子讲情分?那真是可笑,不自量。
“佩兰,”我握住她的手,水珠从我的指尖滑落,“在这深宫里,我们做奴才的命,比纸还薄。
若我不愿意,你以为,娘娘和夫人就会放过我吗?她们有的是法子,让我‘心甘情愿’。”
我看到佩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我知道,她心里也有同样的担忧。
何况,她的爹娘还在戚家。
若不是我今日“舍生取义”,这桩差事,大概率就要落在她的头上了。
她此刻,既为我担心,又在心底里感谢我。
我们是陪着皇后娘娘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但身份的天堑,注定了我俩才是一路人。
想到前世,她也是在我生产那日,因为知情,而被一同灭口,我的心中便不禁扼腕。
这一世,我谁的命都不想救,我只想复仇。
但佩兰……若能保,我便保她一次。
“佩兰,若你还当我是好姐妹,便帮我一个忙。”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无比诚恳地嘱托她。
“今晚,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将太后娘娘,引到凤仪宫的偏殿来。”
前世,我半推半就,皇后怕我临阵脱逃,也怕陛下不肯“屈就”一个宫女,特地备下了欢情酒。
事成之后,我被封了个最低等的采女,成了整个后宫的笑柄。
戚家是太师门第,听着清贵,但到底不是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
几代单传下来,人丁凋零,连想选个合适的族女进宫帮衬皇后都难。
这,才是戚夫人宁愿选中我们这两个毫无根基的丫鬟,也不愿便宜后宫其他嫔妃的真正原因。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脂粉薄施,青丝如瀑。
果然,和前世一样,这张脸,褪去了宫女的卑微,自有几分娇媚可人。
晚膳时分,陛下来到了凤仪宫。
皇后强颜欢笑,亲自拿出了戚夫人准备的“美酒”,殷勤地侍候陛下饮下。
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他是绝不会主动答应去宠幸一个宫女的,所以,只能用这种下作的法子。
酒过三巡,陛下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
我主动上前,从皇后僵硬的手中“接”过陛下,将他搀扶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偏殿,为他“更衣”,而后,静候时机。
“太后驾到——!”
门外,太监尖锐的喊声,如同惊雷,准时炸响。
我连忙跪在了地上,心中一片冰冷。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根本没看我,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她被宫人簇拥着,越过我,径直去看床上那个正情动不已、衣衫不整的皇帝。
皇后跟在太后身后,一脸的尴尬、窘迫与惊慌。
我的目光,落在了偏殿的桌案上。
那里,是一碗我已经晾凉的小米粥,解酒的。
“主子是个蠢的,奴才倒还算机灵。”太后那如鹰隼般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身上。
她没有发落我的意思,只是吩de咐道:“还不快去伺候,给陛下解酒?”
“是。”
我起身,端起那碗粥,小口小地喂进陛下的嘴里。
太后满含怒气,托着她那年迈的腰,重重坐到了凤椅上。
她开始怒斥皇后心思不正,不顾龙体康健,竟敢给陛下下药!
孝道大过天。
皇后纵使是六宫之主,此刻也只能怂得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谢罪。
没了以往陛下的袒护,她在盛怒的太后面前,显得格外狼狈。
“儿媳一时糊涂,铸下大错,请母后恕罪!”
抓到了儿媳妇这么大的错处,太后显然很是得意:
“眼下皇嗣凋零,你身为中宫,本该贤良淑德,劝谏皇帝雨露均沾,为皇家开枝散叶。
结果你倒好!竟敢灌了药,让你身边的宫女服侍!怎么,莫不是想学那前朝的妖后,玩一出狸猫换太子,好方便你戚家临朝称制吗?”
“母后,儿媳绝无此心!儿媳冤枉!”皇后辩驳着,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跪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我明白,这不过是太后拿捏皇后的“欲加之罪”罢了。
戚婉莹?她哪儿有那个本事和野心呢?她那颗心里,装的全是她的亲亲皇帝,只想和陛下长相厮守。
真正有本事,也曾经“临朝称制”过的,恰恰是眼前这位太后娘娘。
所以这一世,我必须要抓住太后这根救命稻草。
“罚!”太后的声音冰冷无情。
“去正阳门前跪着!罚你一年宫份,无朕的旨意,暂不得踏出凤仪宫半步!”
杀人,还要诛心!
正阳门,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历朝原配嫡后大婚时,才能走的“凤门”。
皇后虽然是从太孙妃一步步做起的,但陛下爱重她,登基后,特许她从正阳门风光入宫,给了她等同于原配嫡后的无上尊荣。
如今,太后让她去那里跪着,这样的羞辱,远比禁足和罚俸更让她难堪!
至于我,这个局中的“棋子”,则被太后“轻飘飘”地一句话,调到了御前伺候。
我看见皇后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浓烈的怒意。
她猛然抬起头,那眼神阴鸷狠戾,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的好娘娘,游戏,才刚刚开始。
4
我知道,太后收到了我递过去的橄榄枝。
但她那样的身份,自然需要考验我的忠心和价值。
我虽然到了御前,但那日子,过得还不如在凤仪宫当个大宫女。
陛下恨我入骨。
他动辄便寻我的错处,罚跪、掌嘴是家常便饭。
甚至有一次,他嫌我奉上的茶水烫了,竟当着满殿宫人的面,将那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知道,他是在泄愤。
他恨我,恨我这个“卑鄙”的奴才,让他心爱的皇后受了那样的奇耻大辱。
御前的宫女内侍们都是人精,见我失了圣心,自然也对我冷嘲热讽,明里暗里地使绊子。
我听说,佩兰在皇后面前替我求情,也被皇后重重罚了二十个掌嘴。
我们俩,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杂物房里,偷偷见面。
我们谁也没说话,只是拿着各自藏来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替对方涂抹着手背和红肿的脸颊。
“还好,还好只是烫到了手……”佩兰小声地抽泣着,紧紧握住我的手,“青黛,若是伤了脸……可怎么办啊……”
若是伤了脸,陛下估摸着,就要以“毁容者不宜见君”为由,名正言顺地把我这个“太后的人”,打发去辛者库了。
我看着手上那白色的药膏,心中犹如烈火烹油。
宫女的日子,太难捱了。
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我报仇雪恨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这日,魏王来了。
魏王南宫诤,与皇帝同为太后所出,是陛下的亲弟弟,二人感情一向颇深。
但近年来,因皇嗣一事,陛下与太后这对母子多有不睦。
太后一面催促皇帝抓紧诞下皇子,一面,也暗暗起了“兄终弟及”的心思,对魏王这个小儿子,愈发偏爱。
魏王总是爱着一身玄色的衣服,但因为他生得实在俊朗,非但一点都不显得老气,反倒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跟龙椅上那位常常皱眉、喜怒无常的陛下相比,魏王总是笑意盈盈,待人接物如春风拂面。
即便是我们这样身份卑微的宫人朝他行礼,他也会嫣然一笑,微微颔首,从不拿架子。
上一世,我还是那个天真的青黛时,我认为他简直是这污浊皇宫里,如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
可那厢不切实际的情愫,还未来得及发芽,我便被皇后亲手送到了龙床上,成了那个见不得光的采女。
从那以后,我再看他,眼神里便只剩下了落寞与自卑。
我不再奢望他的回应。
此刻,他正在我前方不远处,与陛下对弈。
“青黛……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皇嫂身边的人吧?”魏王落下一子,笑吟吟地抬头,“怎的?皇兄如今连皇嫂宫里的人,也要夺爱了?”
听他提起我,陛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胡说什么!这是母后的意思!什么夺爱?”
“好好好!是臣弟失言了!”魏王举手求饶,他那双带笑的桃花眼转向了我,“那既如此,皇兄,不如把这丫头……赏给臣弟吧。”
魏王今年二十有五,却一直打着“自在淡泊”的幌子,不肯成家立室。
我颇为意外,猛地对上了他的眼光。
他只是朝我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竟带着几分安抚,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
陛下想也没想,便断然拒绝了他:“不行。”
我的心,又重重地沉了下去。
正在这时,内侍进来禀报:“启禀陛下,程贵妃来了。”
程贵妃,太后的远房侄女,自小随父亲程大将军远在北疆,是个“野”惯了的。
回京后,却对陛下一见倾心,非君不嫁,求着太后进了宫。
她也是后宫中,最盼望为陛下诞下长子的女人之一。
只可惜,她宫中那盆陛下御赐的、珍贵无比的“西域奇花”,已经彻底断了她当娘的念想。
程贵妃一身戎装改良的宫服,英姿飒爽,进内后,在陛下面前盈盈下拜,又与魏王见了礼。
魏王很识趣地告退了。
陛下不耐烦地看着底下的女人,直接无视了她亲手呈上的精美点心。
然而程贵妃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冷落,依旧自顾自地,说着北疆的趣闻。
“陛下,”内侍再次进来禀报,“国丈夫人上了问安的折子。”
我伸手接过,依规矩呈给陛下。
陛下阅读那折子后,脸色先是一变,而后,他的目光忽然在我身上停住。
他沉吟片刻,竟开口说道:
“传朕旨意,御前宫女青黛,温柔知礼,特封为才人,赐姓‘于’,即日迁住嘉福殿。”
程贵妃脸上那明媚的笑容,瞬间僵住,浮现出一抹怒色。
而我,则跪下谢恩。
虽然不知那折子上究竟写了什么,但我也大概猜到了几分——
戚夫人,我的“老东家”,在我被调到御前的这几日,终究是坐不住了。
她,为我向陛下求了位分。
5
我的本姓,“于”,终于在这深宫之中,有了用武之地。
从今往后,他们都要叫我,于才人。
当晚,我真正侍寝了。
陛下并不温柔。
或者说,他极尽地羞辱我。
与其说这是帝王在“开枝散叶”,不如说,他是在对我,也是在对戚家和太后,发泄着他那无能的愤怒。
我紧紧咬着嘴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铜锈般的血腥味,也绝不肯发出一丝求饶或痛呼。
事后,我“如愿”地被灌下了一碗滚烫的避子药。
我忍着腹中的绞痛,冷眼看着那空掉的药碗。
我知道,我虽然受尽折辱,但也终于得到了太后战队的真正入场券。
一日,后宫聚会。
众嫔妃在皮笑肉不笑地嘲讽了“禁足”中的皇后一番之余,终于想起了坐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我。
一个赵美人端着茶盏,阴阳怪气地开口:
“咱们皇后娘娘为了皇嗣,可真是‘煞费苦心’,剑走偏锋啊!只是不知,怎的就选了身边这么个……不通六艺,不知四书的婢女出身呢?”
我还未开口,一个清亮的声音便替我怼了回去:
“赵美人此言差矣。”
是程贵妃。
她放下茶盏,笑意盈盈,却字字珠玑:
“国丈大人是当朝太师,皇后娘娘的家门,是真正的书香门第。
我听说,便是戚家劈柴烧水的粗使婆子,也是会识文断字的。
更何况是于才人这般,能被调到御前伺候的呢?”
她转向我,笑容可掬:“我宫里书房墙上挂的那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的字,就是出自于才人之手。
赵美人若是有空,不妨来我宫里,也替我指点一番?”
她这话,倒也不全是客套。
在戚家时,无论日子多苦,我都会挤出一切时间来看书。
我觉得,看书能让人明事理,懂是非。
我还尤其爱看医书,总想着,若有一天能脱了奴籍,去做个悬壶济世的女大夫,也是极好的。
我永远不会忘记,是皇后和陛下,亲手折断了我这唯一的梦想,还让我命丧黄泉。
我心下正惆怅时,却看见程贵妃朝我悄悄笑了。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说:“别为这等拿鼻孔看人的家伙生气,不值当。”
她甚至,把她最贴身的侍女星月,送给了我,帮我打理嘉福殿。
我着实好奇。
我获封才人那日,她明明也有不忿,为何如今,却忽然对我这般示好?
星月给我剥葡萄的手,顿时在半空中愣住了。
片刻后,她才低声告诉我,程贵妃虽然自幼爱慕陛下,但进了宫,却一直谦和礼让,从未做过争风吃醋的事情。
不愧是将门之女,颇有几分侠肝义胆的气概。
爱?
这宫里的男女之爱,究竟是何物?
是如皇后一般,爱到扭曲,爱到不愿让其他女人染指丈夫分毫?
还是如程贵妃一般,爱得飞蛾扑火,哪怕对方冷若冰霜,也不求回报?
我不太懂。
自那晚后,陛下再也没有召我侍寝过。
于是,我自然也没有身孕。
于我而言,这倒是天大的好事。
我很爱我前世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儿,但我不想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孩子,再次丧命。
好吧,虽然我依旧无法确定程贵妃的善意从何而来,但我却有些贪恋与她的这份“友谊”。
有时候,比起见到陛下,我更想见到她。
因为在皇后身边时,她那般高贵的人,从不会对我这样一个宫女,露出那样温婉而又谦和的笑容。
“程……茵雪姐姐,”我依照她的要求,对她改了口,“姐姐宫里的这盆西域奇花,当真是好看。”
程贵妃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娇羞:“这是陛下御赐之物,哪一件,不是顶顶宝贝的呢?”
我决定,小心地试探一番:
“可是,姐姐。
西域多荒漠,这花香气太过诡异,未必适合咱们中原人的体质。
姐姐既然想早日为陛下延绵子嗣,这入口闻香之物,还是要万事谨慎些才好。”
程贵妃正拿着金剪刀,修剪那盆花的枯枝败叶。
听到我的话,她的手一顿。
她没有再看我,只是淡淡地说:“我和陛下的子嗣……这就不劳妹妹操心了。
我,自有打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
我生怕惹她不喜,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提过那盆花。
我相信,凭借她的聪慧,不难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但她既然如此讳莫如深,我也实在不解,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6
夏日炎炎,酷暑难耐。
陛下顺势解了皇后的禁足令,打着“帝后情深”的旗号,带着一众嫔妃,去了行宫避暑。
这行宫,我可真是“熟悉”啊。
安顿下来后,佩兰借着来我这儿送冰的名义,悄悄见了我。
她一脸心疼:
“夫人之前来了家书,本是希望娘娘向陛下举荐你,将你彻底收为己用。
可娘娘看了信,发了好大的火,当场就撕了家书。
没想到,夫人竟那般执意,直接上了请安折子,求陛下封你为才人……娘娘更是怒不可遏。
后来……后来还是陛下亲自去了凤仪宫,再三保证,说他给你赐了避子药,娘娘才算消了气。”
我宽慰了她几句,让她万事小心。
消气?
恐怕也只是暂时的。
皇后一向心高气傲。
我这个“无用”的棋子,非但没能帮她固宠,反而让她受了“正阳门”那样的奇耻大辱。
她戚婉莹,绝不可能就这么咽下这口气。
于是,她和太后一样,选用了最诛心的法子,来报复我。
梨音阁内,丝竹悦耳。
台上的戏子浓妆艳抹,水袖起舞,正演着一出热闹的《穆桂英挂帅》。
但我依然能一眼认出,那个在台上插科打诨的班主——那是我小时候待过的戏班!
我父母双亡后,一度沦为乞丐。
是这个班主,把我捡了回去,给了我一口饭吃。
但他却时时打骂,将我视为玩物。
七岁之前,我身上几乎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
时至今日,我看到他那张堆满谄媚笑容的脸,仍旧无法心如止水。
“于才人,”皇后最忠实的那条狗,李昭仪,举着酒樽,笑眯眯地看向我:
“本宫可听说,你在进戚府之前,是梨园出身?不如今日,你也一改红装,上台为大家唱一曲,助助兴如何?”
皇后故作不忍地拉住了陛下的袖子:“陛下,于妹妹如今已是帝妃了,怎可轻易登台,与这些戏子为伍呢?”
但是她说话间,戏班的戏服,却已经被宫女呈了上来。
陛下拍了拍皇后的手,帮腔道:“无妨。
能让皇后高兴,是于才人的福气。”
我推诿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换上了那身沉重的戏服,上了台。
那个班主,显然也认出了我。
他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随即便换上了一种油腻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手中的红缨枪,是宫里准备的道具,轻飘飘的,即便是枪头,也包着软布,并不锋利。
宫里有规矩,戏班演武戏,不得带甲入宫。
但那个班主手上的,却是一把货真价实、开了刃的红缨枪!
那寒光,在灯火下,刺得我眼睛生疼。
皇后,她真的,是想要我的命!
这一出“杨五郎大战穆桂英”的打戏,我若是一个不慎,很有可能无法活着下台。
今日,他不死,便是我死。
若我现在露出半点怯懦,必将立刻命丧枪口!
于是,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力往戏台中央移动——那里,正对着台下帝后二人的座位。
我要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我顺势利用我身材娇小、身段灵活的优势,小心地闪躲着。
但这莽夫,显然是得了死命令。
他仍然招招狠辣,不留余地,全都是朝着我的要害来的!
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我若是不死,将他那些虐待我的往事说出,他也小命不保。
可笑!他难道以为,皇后会留他一个“弑主”的活口吗?
打戏即将进入高潮,我们彼此的耐心都即将消耗殆尽。
我已经被他逼到了戏台的边缘,退无可退。
他急得满脸通红,大吼一声,竟不顾一切地,径直将那把红缨枪,朝我的心口刺来!
我侧身一躲!
那把锋利的红缨枪,竟然越过了我,直直地、带着破风之声,朝着台下龙椅上的陛下刺去!
这场面,虽然是我预料之中的B计划,但亲眼见到,也着实吃了一惊。
“护驾!”
说时迟那时快,陛下身旁的魏王,南宫诤,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到了陛下身前!
他不知从何处抄起一把道具斧钺,用尽全力,狠狠打掉了那把即将刺中龙体的红缨枪!
“皇兄!”魏王持斧而立,衣袂翻飞,“此人带甲入宫,意为刺王杀驾,其罪当诛!”
陛下也是雷霆震怒,当即将那班主推出去斩首示众。
而后,他立刻转身,去安抚他怀中那个——因“内疚”和“焦急”而痛哭失声的皇后。
“有朕在,朕在,皇后别怕,无事了……”
这般亲昵的安抚之言,令在座那些世家大小姐出身的嫔妃们,颇为尴尬地低下了头。
而我,则隔着一片混乱,与魏王对视着。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异样的波澜。
那样的机敏、那样的果断,还有那般矫健的身手……这,绝对不像是一个“闲云野鹤”、“自在淡泊”的王爷该有的反应。
他有实力,他只是,在韬光养晦罢了。
7
凉亭内,我以茶代酒,谢了他:“殿下好身手。
否则臣妾估计要像李昭仪,哦不,李充容一般被责罚了。”
“无妨,你是母后的人。”他盯着手中的折扇,并不看我。
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特意装作手受了伤,找太医开了药。
但我刚才瞧见他还能熟练地转扇,便知他伤情不重。
这时,星月来通传:“才人,陛下今晚召您侍寝。”
我敛手朝他告别:“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魏王在我身后叫住了我:“世家贵女多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对这种三教九流的玩意儿嗤之以鼻,
于才人的梨园扮相,很难不让人耳目一新,长久如此,必能得圣宠。”
难怪,今晚陛下会召我。
原来是嫌后宫嫔妃们千篇一律。
我心里有了主意,让星月将我攒下的月银,去找了京城青楼最负盛名的花魁娘子。
我银子不够,她只留给我一句话:在榻上如死鱼一般,是没有男人喜欢的。
我懂了,女人在床上可以放荡孟浪,在床下再做淑女。
其他嫔妃拉不下脸来做这种逢迎讨好的狐媚之术,我愿意做。
我去梨园内取来一件色挑染长裙的洛神装扮,清丽脱俗。
当晚,陛下看着我,竟然出了神,道:“你倒是个有趣的人物。”
有趣的宠物罢了。
我娇嗔地一笑:“臣妾,只不过是为了……讨好陛下罢了。”
我伸手,去勾他的腰带。
他朗声一笑。
第二日,我没有再收到避子汤,还被晋了婕妤。
晨昏定省之时,我听到皇后在宫里哭得砸了一地的瓷器。
烈日之下,我等嫔妃站得几乎要昏厥,但并未有人通传我们进殿请安。
身为皇后如此易怒,又不恩德恤下,让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嫔妃们晒得出了一身脏汗,即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泥性子。
我去看了被罚的李充容。
她是商人女,在皇后的举荐下进了宫,也是靠着抱皇后大腿,才从正八品的采女做到了九嫔之首的昭仪。
我还记得,前世不仅是她,就连她的胞弟也靠着皇后这层关系,强掳民女,引发公愤,然而最后却逍遥法外。
她如今骤然降位,自然是殷切希望再得皇后宠信。
“如今宫中,谁不盼着怀上龙种呢?姐姐既然依附皇后,自然要为她解决这个烦恼。”我塞给她一张生子秘方。
实际上,那只是寻常补品。
“你为何帮我?”李充容不可置信。
我顺势挤出两滴眼泪: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一介卑贱之躯,得了陛下的宠幸,日日惶恐。
深宫之中,除了皇后娘娘,再也无人能护我了。
可是……娘娘因往日之事对妹妹颇有微词,还请姐姐,帮妹妹在娘娘面前美言几句吧!”
我说得有理有据,不难打动她:“姐姐,娘娘好,便是你我好。”
从前为奴为婢时,他们也是这样教我的。
万事要以主子为上,哪怕为主子牺牲性命。
我曾经深以为然。
李充容和我当时一样,顶多有些小聪明,自己照着那方子再来一服,不敢私自扣下。
回到自己的阁中后,程贵妃急吼吼地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为了争夺帝宠做那样的事?”
原本秀丽动人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得不成样子。
这样?那样?
“宫中女子只有一样,那便是争宠的样子,贵妃娘娘。”
我戚然地望着她,“若我既没有宠爱,也没有子嗣,我会被陛下厌弃,被皇后针对,太后也不会再庇护我。”
正如刚才的李充容。
她替皇后背了黑锅,但降位后,皇后无动于衷,几乎是要沦为弃子。
“你就一定要为了圣宠,不要自尊吗?”程贵妃很失望。
“自尊,我很想拥有,但我做不到。”我再次说道,“娘娘,回去看看您宫里的那盆西域奇花吧。”
程贵妃顿时变了脸色,她的笑容在我眼里竟然变得骇人:
“我早就知道了,你不要自作聪明,于青黛,我程茵雪绝不会如你一样,作践自己。”
她的话真正让我迷惑了。
她早就知道?那为何一直留着?
她说了不会作践自己,那为何要甘愿接受心爱之人送来的绝子之物?
8
今日是十五,我怀着重重的心事,去向陛下请求去行宫外的佛寺上香,祈求上苍怜悯,赐下嫡皇子。
陛下正在兴头上,欣然应允。
我捐了香油钱,想去抽一支签问问神仙,却发现魏王也在。
“殿下求了什么?”
“国泰民安,太后安康。”
没有为陛下求子嗣。
我们一同去找师父解了签。
我问的,是身边人的真心。
师父看后,只告诉我:“假作真时真亦假。”
而魏王问的,却是姻缘。
师父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何不珍惜眼前人。”
魏王看向我,发现我也在看他。
前世懵懵懂懂的情意,在此刻如山洪般倾泻下来。
寺庙禅房内,我看着眼前那杯冰凉爽口的清茶,却无比渴望触碰他。
“于婕妤,可愿告诉我,你的本名?”
“我叫于如玥。”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我的名字,在戏班里,我叫二丫,在戚家,我叫青黛。
“如玥。”他握住了我的手,柔声唤道。
我们本该是一晌贪欢的。
并非我忠于陛下,而是现在的我还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把柄。
否则,必会前功尽弃,重蹈前世之覆辙。
我及时住了手。
情到浓时的魏王有些,大约是觉得很扫兴,在佛寺内竟然饮起了酒。
我也顺势喝了一口,酒很烈,他有些醉意,脸颊绯红如桃花。
我听到他在呼喊:“如儿,如儿。”
他是在叫我吗?
我不敢确信。
回宫后,程贵妃依然在生我的气,连星月对我也不似从前那般亲厚。
陛下宠幸旁人,她的妒意只是转瞬即逝。
而我卑微地讨好陛下,却让她闷闷不乐这么久。
她是在乎我这个朋友的吧?是吧?
于是我主动卸去妆发,来到她宫外的鹅卵石地上,朝她请罪。
夜凉如水,我的膝盖隐隐作痛。
曾经的我无数次向人下跪,不甘的,胆怯的。
但这次,我真心不愿失去这个好朋友。
不多久,我看见她披着头发,穿着单薄的寝衣跑了出来。
月光下,她的眼眸透亮,似乎有泪水在打转。
她抱着我说:“即便你做了什么事,我也不舍得不理你太久。
何况,是为了男人的事。”
我扑哧一笑,将披衣脱下,覆在她身上。
我心想,这算是和好如初了吧。
次日,她抱着琴,在凉亭里等我,说要教我弹琴。
我看了看我粗糙的手指,甚至不敢放到这价格不菲的古琴上。
程贵妃笑着拉起我的手,摩挲着我手上的老茧:
“这首叫作相思曲,是一位诗人思念心爱的行首所创的,你弹琴时,要心静,心里要想着思慕的人。”
思慕的人?
我一想起陛下,只会有恨意,何谈情爱呢?
但是,魏王可以。
他温和的笑,如春风拂面,可以让我平静下来。
我正想欣喜地和她分享,告诉她我没有让她失望,我做到了,却看到她看向了凉亭假山旁的那一道身影。
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带了笑,指尖,也放缓了不少。
那人,是魏王。
9
秋日将近,回宫之前,皇后处传来了天大的喜讯,她有了身孕。
与此同时,我发现我的月事也许久未来了……
皇后绝对不允许我在此时抢她风头。
太后及时为我指了条明路。
她大大方方请来太医,宣扬了出去,说我腹中的龙胎与她生肖相冲,将我移去上阳宫待产。
虽然是冷宫,但有了太后的照拂,我的日子不算难过。
闲来无事,和老宫女们聊聊天,再撸撸她们养的油光水滑的猫儿。
星月时常将魏王和程贵妃的书信递给我。
我有些惊讶:“贵妃娘娘她……”
“都是太后的人,又何须介怀呢?贵妃娘娘是真心把你当作朋友的。”
朋友。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冷宫里的日子,还算舒心,只是有位老太妃,似乎很瞧不上我。
她神志不太清醒,时不时犯迷糊,并且整日里抽着水烟,饮着好不容易才收买太监购得的黄酒,咳嗽连连。
我生怕影响我的腹中胎儿,只好婉言劝解:“太妃娘娘,烟酒于身体有害,还是少用些为妙。”
她听完猛然将酒樽往我脚下一砸,怒道:
“本宫是你的长辈!晚辈怎可议论长辈的得失?等我来日重回了万安宫,第一个惩处了你!”
老宫女们一面笑她痴傻,一面赶紧来将我搀扶离开。
她们告诉我,她也是宫女上位的,可惜得罪了当今太后,被罚到了这里。
她们也惊讶,我俩居然没有同病相怜的情谊。
她真的痴傻吗?不尽然吧。
毕竟她多年来的心愿从未改变——回万安宫。
这日,老太妃破天荒地送了我几块桂花糕。
我放在了案上,没有吃。
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她是一个疯子。
我去了隔壁房间借针线,想给我的孩子做肚兜。
回来后,却发现一只黑猫吃了桂花糕,已经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凭几块糕点,太后也无法扳倒皇后。
一旦事发,皇后必定将太医院和御药房中的人早早灭口,到时死无对证。
我笑着将糕点中的黑色颗粒挑出,收集起来。
日后,必有奉还的时机。
我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星月又来了,给我带来好些补品。
“请转告贵妃和魏王,我是婢子出身,底子好,孕期也不宜进补太过。”
我看着桌上的山珍海味,哭笑不得。
“就是因为主子您从前太过辛苦,现在才要进补呀。
您可不知道,现在凤仪宫热闹着呢。
皇后娘娘的母亲进宫探望,有个姓王的奶娘却说,娘娘腹中的龙胎脐带绕颈,分娩时有性命之忧。
唉,宫内礼教森严,太医们不敢近身查看,才拖到了临盆之期。”
脐带绕颈,那便更利于我下手了。
妇人生产,本就是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我在冷宫,却也知皇后孕期酷爱进补,胎大难产,几乎是必定的。
我让星月带了一副催产药给李充容。
那药药性凶猛,是我从一本不起眼的古籍里找到的。
药方中最关键的一味,便是皇后一直让老太妃给我下的紫英毒。
“我深陷冷宫,全靠你传话了,务必叮嘱李充容,在皇后娘娘生产危险之际呈上。”我郑重交代给星月。
星月拿着药方,既无奈又不解:“你这又是何苦呢?李充容追随皇后,曾经多次出言侮辱你。”
我笑着说:“不是和你说过了吗?算起来,我们的原籍都是木县的,背井离乡来京城,都是为了生计,能在宫里见到同乡,自然要互相扶持。”
李充容久居深宫,常年思乡,我投其所好罢了。
可是,前世她不曾顾念同乡情谊。
星月走后不久,老太妃又来了。
还是一样的桂花糕。
我不遗余力地将里头的紫英毒全部挑了出来,每日装作虚弱地躺在床上。
星月再来时,给我带了燕窝糕:“这是李充容给的,果然,好人有好报。
也亏我和宫里的侍卫相识,不需要我打点通融,不然,这碟子糕点就要进他们的肚子了。”
我拿起一块放在她的手心里,笑而不语。
李充容在皇后的帮助下,已经复宠,尝到甜头的人,是不会甘心罢手的。
魏王曾经说过,我很会钻研人心。
我笑着承认了。
我产期将至,太后寻了由头,将我放了出来。
没几日,皇后娘娘发动了。
果不其然,她疼了一天,也没生下来,叫得撕心裂肺,令人听着都发颤。
深夜,宫里上上下下人来人往,太后陛下都坐镇在凤仪宫。
连同我在内的嫔妃,都拿着一串佛珠,以祈福之名,聚在凤仪宫内。
皇后终于熬到了临盆之际,今夜之后,或许会得嫡皇子,或许会得公主,也或许会……母子具亡,满宫里自然没有人能坐得住。
陛下面色阴沉,我手上转着佛珠,并不参与其他嫔妃的议论。
皇后哭着要喊娘,陛下不顾阻拦,立刻遣人出宫请了戚夫人进宫。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戚夫人也慌里慌张,再无国丈夫人的仪态。
她到底不是医者,只能干着急。
“夫人,老身是稳婆出身,不如……”
王奶娘话音未落,便被戚夫人推到了产室里,帮助皇后生产。
我还记得,当年我和佩兰刚到皇后身边,她整日拿着尺子鞭子跟在我们身后。
她告诉我们,人生来是什么命就要认,小姐尊,我们贱,我们未来的子女也贱,这就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宿命。
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越过自己的出身,因此我们绝对不能有半点非分之想。
小姐功课不好,挨打的,是我和佩兰;小姐掉在泥里的糕点,也都是“赏”给我们的。
我冷笑着看着王奶娘,她对主子倒是情真,看不得自己的奶女儿受苦。
但她的奶女儿是皇后,肚子里的是嫡子,稍有差池,便是人头落地的大罪。
“陛下,龙子脐带绕颈,照理应延后产期,推拿纠正,但娘娘骤然早产,若是再生不下来,就要母子俱亡了!”王奶娘满手是血地出来回禀。
“什么母子俱亡!你个刁奴,一碗一碗的催产药怎么不起效?”陛下勃然大怒,往她心口踹了一脚。
王奶娘顿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众人嫌晦气,无人去理会她。
李充容及时将药方呈上:“陛下,臣妾有一方法,或许能助娘娘生产。”
陛下连忙接过。
几位太医详看之后,却连连摇头:
“陛下,此法药性凶猛,于娘娘凤体有大害!”
皇后铆足了力气,在里头大喊:“不,陛下!臣妾誓死也要为您诞下嫡子!”
陛下哪里肯依?直接吩咐了下去,将药方中提到的药材全部封死,任何人不得取用。
众人大惊。
帝后情深至此?
到了后半夜,皇后的力气渐渐小了,戚夫人急得直掉眼泪。
忽然,皇后新的心腹宫女玉珠和她耳语了几句。
戚夫人似乎是下了大决心,她重重点了点头。
而后,玉珠趁人不注意,乔装改扮,悄悄溜出了凤仪宫。
我看向她,不难发现,那是去上阳宫的路。
皇后给我下的毒,被我收集了起来,放到了老太妃的柜中。
如此显眼,她应该很容易发现吧。
娘娘,我为您顺利诞下嫡子,可是操碎了心啊。
10
很快,那碗新的催产药被调配好了。
皇帝没有在意那一样漆黑的药物。
皇后饮下后,顿时来了力气。
又苦熬了几个时辰,终于听到凤仪宫内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恭喜陛下,太后,中宫喜得嫡子!”
孩子被抱了出来,浑身粉红,就连折腾了一宿未眠的太后看到了,也露出笑容。
可是大悲大喜,就在一瞬间。
戚夫人和王奶娘惊呼道:“来人啊!娘娘血崩了!”
太医再次鱼贯而入进去诊治,最后全都灰头土脸地出来跪在地上求陛下恕罪。
我拖着沉沉的肚子,跟在陛下身后,去探望满脸泪痕的皇后。
她前一瞬或许还在庆幸,她给我下的毒竟能在生死之际帮她生产,如今却气若游丝,即将作古。
她的一只手向前探着,想再抱抱自己的孩子,却没有力气。
当她看到我时,却握紧了拳头,吐出一个字:“青……”
我顺势跪倒在她的身边,将她的手舒展开来,高声道:
“娘娘!奴婢身为您的旧仆,往日情谊历历在目,奴婢没有一日敢忘记您的恩情!娘娘放心,奴婢生生死死都会忠于您和您的皇子!”
她最后的眼神,既不甘又愤恨。
她恨她没有杀了我,恨她没有陪她的儿子成长。
她不会知道,前世我死时,也是如此的。
我盯着她刚诞下的嫡皇子,想起了上一世那个全身红通通的婴孩,我的儿子,我都没有仔细看过他一眼,便被皇后和陛下的人夺去。
那个僻静的小院子里,血腥味更浓更重,宫人产婆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我来不及说出一句话,便被割破了喉咙。
中宫崩逝,陛下悲痛不已。
事后,那碗药的药渣被送到了陛下面前。
提议用那催产药的李充容被赐了白绫,去上阳宫拿紫英毒的玉珠被斩首。
王奶娘也被波及,赐了杖毙。
太医院内的几名太医,也被革职查办。
包括,皇后的心腹太医,给她提供紫英毒的那位。
李充容近乎癫狂,撕扯着白绫,奋力甩开宫人的钳制,狂妄地叫着:“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没有错!”
她险些要供出我。
我不顾宫人阻拦,靠近她,展示着我手中那根纹了海棠花的银簪。
她忽然住了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宫人看准时机将她拿下,白绫如同毒蛇,一圈一圈缠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不再挣扎,不再喊叫,几乎是慷慨地赴死了。
那是她母亲的簪子。
她以为我与太后挟持了她的家人。
实际上,我的想法还并未付诸实践,李家人便自食恶果了。
——这一世,皇后怀妊辛苦,她的胞弟无人照拂,只能依法收监,她的爹娘为了救唯一的儿子,变卖家产。
可惜,皇后已死,蒙在鼓里的戚家人对她恨之入骨,这事即便是捅到了陛下面前,也不会有徇私的余地。
恶有恶报,怨不得人。
我看着已经气绝的她,将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髻上,回到自己宫内。
这场后宫的腥风血雨中,我全身而退。
几日后,我妊娠之期已到,假装与后宫嫔妃起了争执,然后跌倒“早产”。
陛下依然没有露面。
只有程贵妃和太后来了我宫里。
我知道我孕期也进补太过,后头那几个月,为了骗过皇后的耳目,又一直装病,生产时是要吃苦头的,所以我不叫不喊,只把力气用在生孩子上。
稳婆不断让我用力。
星月端来一碗催产药,让我喝下。
我只是浅饮了一口,便察觉出味道不对。
紫英毒的味道,我可是亲自试过的。
我故作疼痛,打翻了药碗。
星月要害我?还是程贵妃要害我?
我疼得浑身打颤,死死抓着被子。
佩兰及时端来另一碗,她在我耳边道:“这是我让文太医开的,很有用!”
我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口饮下。
几个时辰后,我生了一位公主。
她玉雪可爱,皮肤很白,像冰雪堆出来的小人,哭声洪亮。
我泪如雨下,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欣喜。
我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不舍得让宫人抱下。
这一世,我不可能再与我的孩子分开一瞬。
我们要在这个世间,好好地活着。
帷帐外,太后欣慰地笑了,说我对皇家有功。
皇家。
是啊,我的孩子,出身皇家。
我注意到,程贵妃却是一脸的诧异和失望。
因为在皇后丧期,我的孩子没有满月宴,为表补偿,陛下直接晋了我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只是在孩子满月这日,太后将我叫了过去。
11
“今日,魏王自请去驻守北疆,是哀家的意思。”太后逗弄着我的女儿,看着我,“戚家那位已经死了,留下了皇子,正合哀家的心意。
这样一来,即便那孩子不能长成,陛下也会有其他皇子。
从前兄终弟及的事情,是不必考虑了,让他做个偏安一隅的王爷,也好。”
我笑道:“那太后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是啊,要想说动这小祖宗,可难了。
他扮猪吃老虎这么多年,怎么肯放弃呢?不过哀家老了,既然皇帝有后,那便不必再引起动荡。
哀家,也不想看到兄弟相残啊。”
太后放弃了魏王。
本来那笔买卖,太后就是稳赚不赔的。
若是程贵妃诞下皇子,那她就是太皇太后。
若是魏王即位,那她依然是太后。
现在的结果,虽然是退而求其次,但于她而言,也是一样的。
皇后死了,留下个不谙世事的皇子。
她便是那含饴弄孙的慈爱祖母了。
我带着女儿退出了寿安宫,吩咐佩兰,仔细留意星月和程贵妃。
皇宫中谁都是戏子,比谁更有耐心,更会伪装罢了。
好歹我也在戏班待过几年,我可不愿意认输。
魏王被贬谪离京去了苦寒之地,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回京城。
有人,比我更坐不住。
程贵妃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侍寝的机会却越来越多。
我生产时留有疤痕,陛下早已没了兴致,他来我处,是因为我知道皇后闺阁中的许多事情,他很爱我讲述皇后的少女时光。
“陛下知道的,娘娘最怕雷雨夜,然而有一次,听说有一只受了伤的兔子在府上避雨,娘娘便趁夫人不注意,亲自打了伞去找,臣妾与佩兰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
结果兔子也聪明,躲到了假山下的洞口中……”
实际上,不忍兔子淋雨的,是我和佩兰。
他的爱妻,此刻芳魂已逝。
陛下再难抑制,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我让佩兰打了盆水来,服侍陛下梳洗。
她不动声色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星月绝对有问题。
只是陛下在此,她不敢妄动。
那我便等。
一个月后,我的孩子偶感风寒。
这是个引蛇出洞的机会。
我说,公主夜里发热,啼哭不止,我心疼得整日整日不合眼,亲自熬药。
嘉福殿里的宫人都围绕在我们母女身边侍候。
除了佩兰。
不多久,外面一声巨响传来。
侍卫们押着星月,进入内殿:“娘娘,此人胆大包天偷盗宫内财物,是否要立刻处置了?”
星月死死咬着嘴唇,不抬头。
我一把拽下她死死护着的包裹,发现里面是书信。
“星月,你对旧主,很是忠心。”
我拿着从星月处缴获的书信,去找陛下。
陛下冷待六宫,但对我,却还是和颜悦色的。
但我这次要说的,是魏王在北疆拥兵造反的事。
他反反复复地查阅这几封信,同样诧异。
很快,陛下查明魏王在北疆私造龙袍、伪币,结党营私,企图联合程贵妃的父亲,携手谋反。
魏王的首级,被送到了寿安宫。
太后颤颤巍巍地打开那深褐色的盒子,吓得跌坐在凤座上,掏出帕子,掩面哭泣着。
我想上前两步看上一眼,又止步了。
那样的人,不值得我为他脏了眼睛。
“母后,你要记住,是你害死了你的小儿子。”陛下冷笑,“我们兄弟在你眼里,不过是你继续临朝称制的工具。
你对我们,何尝有过半点母子情意呢?朕爱婉莹,朕不想和程氏生子,朕无数次求您多给我们一些时间,你不肯,你执意要扶持魏王。
后来婉莹死了,留下皇子,你又放弃了他。
辛苦他筹谋半生了。”
我跟着陛下走出寿安宫,听着太后的嚎啕大哭。
“陛下,程大将军也已经伏法,臣妾敢问,程贵妃如何处置?”
陛下没有看我:“身边宫人一律杖杀,她幽禁上阳宫,也算是全了朕对太后的孝心了。”
一律杖杀。
侍奉了她多年、为她传递消息的星月,自然也没能幸免。
她在被拖走前,拉扯着我的衣裙,求我和陛下赦免她:
“娘娘,娘娘我求您看在我也跟过您的份上,向陛下求个情吧!我……我什么都可以告诉您!我只是跟宫内的太监侍卫相熟,才被她要求传递消息的!”
兔死狐悲。
做奴才的,不过是因为有些许价值,被主子利用。
和前世的我。
一样。
我轻轻点头,问了她一个我一直不解的问题:程贵妃宫中的西域奇花。
然后,我去冷宫看了程贵妃,我曾经的,朋友。
她得知魏王和父亲的死讯,一夜白头,如今苍老得像老妪。
“我太小看你了,于青黛。”
我擦擦凳子上的灰尘,坐到了她身前:“茵雪,不把人当人,是会有报应的。
星月在被杖毙前,希望我替她求情,她告诉我,你跟随父亲在北疆,曾被流寇袭击,不能成孕,所以那盆西域奇花,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她还说,你以为,我的女儿是魏王的孩子,你想让我替你们生一个儿子,然后,留子去母。
所以让星月呈上那碗催产药。”
星月依旧是死了。
我并未食言,亲自去求了陛下,可惜陛下坚决不肯松口,只答应我会让她的尸首回原籍。
其实如果只是魏王不爱我,我还可以承受。
但他们既然要我的性命,那我便要让他们百倍奉还。
她此刻竟然还不相信:“你与他……竟真的未……”
我笑道:“他给你的书信中不是说明白了吗?他想在逼宫成功后,先留下我,替你们生子后再送我归于九幽。
他,可比你有耐心多了。
你说如果他知道你并不相信他的话,是否会失望?”
听了我的话,程茵雪懊悔不已。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真正思慕的人,是魏王?”
程茵雪和魏王演了这么久的戏,如今落败,她很不甘心。
我娓娓道来:“从你在行宫凉亭内教我弹琴开始。
你说,我不能以色侍人,要学这些风雅之事。
你说,奏乐时要想自己所思所爱之人。
当时,我看到你瞥向魏王。
我们相处日久,我看过你对陛下的眼神,二者并不相同。”
爱意是无声的,哪怕闭上了嘴,也可以从眼神里流露出来。
魏王说我,擅长察言观色。
那是自然,从前我是婢女,主子一个眼神,我就得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她却还在嘲讽着我:“于青黛,你一介婢女出身,也只会钻营这些下三滥的功夫了!你……你对你心爱之人如此狠心,毫无雅量,会遭报应的!”
可是,她就是输在了这下三滥的功夫里。
至于什么报应,我可是不信的。
我的女儿,是公主,是帝女。
她不会像王奶娘说的那样,是一个低贱的婢女了。
想来,程家也不是世家,但她却是傲骨铮铮。
我笑曾经的自己蠢。
王爷会爱上婢女?
贵妃会和婢女做朋友?
他们一开始盯上的,只是我的肚子。
好在,这辈子我有机会,不至于当真被害死。
“陛下饶你不死,剩下的日子,你就好好在冷宫里,打水烧水,洗衣煮饭吧。
程茵……程如雪。”
程茵雪,本名程如雪,十三岁时,为避继母名讳,改名茵雪。
在佛寺禅房里,魏王醉酒时呼唤的“如儿”,是她,不是我。
12
两个月后的一个静谧的夜里,上阳宫外火光冲天。
程茵雪不堪冷宫中的凄苦生活,疯疯癫癫,自焚身亡。
太后再失一亲人,几乎是要哭瞎了眼睛。
我奉陛下的旨意,草草处理完她的后事。
死了,她和那个老太妃,都死在了冷宫里。
我心里,除了报仇雪恨的快意之外,又感觉好像缺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那都不重要。”我告诉自己。
我和程茵雪从一开始就不会是朋友。
回到宫里,佩兰来告诉我,戚夫人来了。
她恭恭敬敬地给我和我的女儿请安。
一抬头,我才发现她脸上长满了皱纹,眼睛肿大。
原来,她还未走出失去女儿的心酸,儿子便又出了事。
“犬子狂妄,当街与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将人打得人事不省,没想到那竟是大长公主的儿子!此刻,人已经进了大理寺监牢。”
若是个平民,陛下自然是会袒护的。
但一面是亡妻的亲弟弟,一面是姑母的亲儿子,让陛下很是为难。
她希望我为她的儿子求情:“求昭仪娘娘,体恤体恤我们为人父母的苦心,不要让我们失去儿子了!”
我细细思忖片刻,将她扶起,提出了条件:“本宫虽位列九嫔,但出身实在卑微,若是有个好的母家,将来公主也能嫁个好夫婿。”
其实陛下已属意我为皇长子的养母,他说,我身上有他亲娘的影子,对他成长有益。
只是,出身两个字像座大山一样压在我的身上。
戚夫人立刻垂下了眼睛,捏了捏帕子,小声说要回去与老爷商议一番,然后逃跑似的离开了嘉福殿。
不出几日,我就等到了好消息。
戚太师不顾门生不解,故吏反对,执意上奏,认我为养女,记在戚夫人名下。
陛下欣然应允,为我改名戚婉芸。
我被晋为了淑妃,代掌六宫,抚养大皇子。
我虽然不是世家女,但也是担得起“贤淑”二字的。
我在民间,为陛下张罗了不少佳人。
她们有的像戚皇后昳丽的容貌,有的像她明媚的笑容,有的像她玲珑的身段。
陛下很快沉浸在她们的温柔中。
佩兰说,陛下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我将欢情的药物埋在盆栽的土壤里,让人送去给陛下。
我摇头道:“陛下不惧死,他盼望早些与戚皇后团聚。”
我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罢了。
皇长子长得很快,他牙牙学语的时候,我让他叫:“庶母。”
可是,他却叫了我“母妃”。
我知道,我离我的好日子很近了。
13
皇长子六岁时,被册立为皇太子。
此时,后宫里只添了三位公主,没有皇子。
陛下会为他和戚皇后的儿子扫除了一切障碍。
我知道,凡是倒掉避子药,以至于怀上男胎的,决计生不下来。
哪怕是冒犯了先皇后的嫔妃,也会一律发配冷宫。
我一直在袖手。
她们有的自恃出身高贵,有的虽出自民间,但也是良人,对我这个从前身为婢女的淑妃多有不服,常在背后讥讽。
我便不去做那好人了。
皇太子九岁那年,陛下驾崩。
他手里紧紧握着戚皇后的凤钗,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身旁,是容貌最像戚皇后的郑婕妤。
皇太子顺理成章地登基,我身为养母,被尊为皇太后,凭借伪造的遗诏,临朝称制。
朝中,几乎没有反对之声。
当年魏王与程大将军谋反,牵连者甚众,但是在我的劝谏下,陛下将二人处以了没有痛苦的斩立决,从魏王府和程将军府中搜出来的信件也当着朝臣的面销毁。
从那日起,我和我义父的文臣集团便收拢了不少人心。
彼时,那位太皇太后因为儿子去世,身体每况愈下。
我估摸着她也不愿意见到我,便也不去她跟前添堵,只是命人好生伺候。
但没想到,她却忽然传召了我。
我带着我的女儿去看望她,她正神采奕奕地坐在铜镜前梳着妆。
这算是回光返照之相?
我与她因利而聚,无甚情谊,她此刻不想见她的孙儿,反而召见了我,确实让我颇为好奇。
“你当年……真的要狠心告发我的儿子吗?”她双手握拳,眼里满是悲愤,厉声指责着我,“他已经去了北疆,你就不能念在往日情谊,放过他吗?”
程茵雪死前,也这么咒骂过我。
“从他想取我性命那一刻开始,所谓的往日情谊便烟消云散了。”
魏王也好,程茵雪也好,都是一样的。
他们从不对我宽容,我又何必以德报怨?
我讥笑着:“太皇太后当年对待仇敌,可是连死这样痛快的结果都不肯给呢,让那些老太妃在冷宫内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
她砸了茶盏,大骂我放肆,把我的女儿吓哭了。
我连忙护住她,鄙夷地看了太后一眼,准备离去。
她的声音又忽然软了下来:“站住!”
我又望向了她。
太皇太后喘着粗气,抚摸着心口,怔怔地盯着我:
“你很像一个人。
她是一介县令之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鲜少受教,入宫后,也不过是从最末的采女做起。
后来她苦心孤诣,得到圣宠,铲除异己,替皇帝生下了长子,虽然没有当过一日的皇后,却稳坐了太后之位。
只是有一样不如意,那就是她的亲人、仇敌,都离她而去了。”
话说到这里,我早已了然:“这个人,就是您?”
太皇太后点点头,感慨道:“于如玥,你比哀家命好。”
命好吗?
或许吧。
我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背后是戚家,名义上是新帝的亲姨母。
新帝长大后,我归政于他,他也不会因此与我生出隔阂。
她神情倦怠,我不再多留,一路哄着我的女儿,快步回了仁寿宫。
佩兰见状,忙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笑道:“她见祖母生病,难受罢了。”
佩兰这才放心,无奈地跟我说,她即将迎来和文太医的第二个孩子,恐怕要有段日子不能侍奉我了。
我笑着允了她的休假。
恩爱夫妻,儿女绕膝,固然是福气。
但是,权倾朝野,亦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