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太子获皇帝两选择,第一是赐公主之尊,我没听完就跪接旨谢主隆恩

发布时间:2025-10-30 17:53  浏览量:8

“时冷月。”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大殿的至高处传来,穿透了层层纱幔,砸在她的耳膜上。

“你三年前于东海之滨,救下重伤流落的太子,并悉心照料整整三年。若无你,太子恐早已不在人世。此乃不世之功,说吧,你想要何等赏赐?”

时冷月猛地抬起头,那片耀眼的明黄色龙袍,刺得她眼睛一阵剧痛,泪水几乎要涌出来。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死在东宫最酷寒的那个冬天的。

那些平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宫女太监,在那一日露出了最狰狞的面孔。她们扒光了她身上最后一缕蔽体的衣物,像是拖一条死狗一样,将她扔进了院中积了三尺厚的雪地里。

她赤身裸体,尊严尽失,在那些人的哄笑和指点中,一点点失去了温度。

“时冷月?”龙椅上的皇帝见她久久不答话,似乎有些不耐,声音提高了几分。

剧烈的耳鸣和眼前的眩晕终于消退,她这才颤抖着确信——自己重生了。

她回到了命运转折的这一天,回到了她前世一切悲剧的开端。

前世,她就是在这个大殿上,顶着满朝文武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满心欢喜,又羞涩难当,说出了那个让她悔恨终生的答案。

她选择了嫁给太子裴向。

“民女……”她死死掐住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保持清醒。她压下喉头汹涌的恨意与悲凉,声音却依旧抖得不成样子,“求陛下……为冷月赐一门亲事。”

皇帝闻言,龙颜大悦,捋着胡须的手都透着满意:“哈哈,好。朕早有耳闻,太子在失忆那三年,已与你私许终生。你虽出身寒门,一介采珠女,但心地良善,救驾有功。朕今日便金口玉言,立你为太子妃。”

“不!”

这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时冷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一个头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恕罪!”她高声喊道,“民女不想做太子妃!民女只求与太子殿下结为义兄妹,此生以兄长之礼侍奉!”

她顿了顿,再次叩首:“民女……民女真正想嫁的,是镇北王府的世子,谢逐风!求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中的茶盏“咔”地一声重重搁在龙案上,茶水溅出了几滴。

“你说什么?”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谢逐风?”

“你可知道,谢逐风是何许人也?那是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不学无术,身边的莺莺燕燕如过江之鲫!你当真要放弃太子妃的尊位,去嫁给那样一个浪荡子?”

皇帝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不是一直爱慕太子吗?你二人不是早已私定终身了吗?”

是啊。

她是爱慕裴向,他们也的确定了情。

在她心里,那个叫“阿屹”的男人,曾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他风光霁月,温柔体贴,堪称世间最好的良配。

可前世,当“阿屹”变回“裴向”后,又是如何对她的呢?

那年,她像往常一样下海采珠,却在礁石缝里发现了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裴向。

他身中数刀,伤可见骨,即便是被血污和泥沙掩盖,也藏不住那张俊美非凡的脸。她一个弱女子,硬是将这个高大的男人从海边拖回了家。

整整三个月,他高烧不退,梦呓不断。她卖掉了自己所有的首饰,换来最好的伤药,日夜不眠地守着他,一口水、一勺药地喂他。

他醒来时,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迷茫和纯粹。

“姑娘,我是谁?”他这样问她。

她看着他干净的眼睛,便给他取名“阿屹”。

他听到这个名字,笑得那样好看,仿佛漫天的星辰都跌碎在了他的眼底。

此后的三年,是她两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他们相依为命。

他虽然失了记忆,忘了自己是谁,却将她这个“救命恩人”放在了心尖上疼着。

他会笨手笨脚地帮她熬药,明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却硬是烫得满手水泡,也不肯让她动手;下雨时,他总是第一时间脱下自己单薄的外袍,高高举过她的头顶,宁愿自己淋得透湿;夜里她只要稍稍咳嗽一声,他必定会立刻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为她煮一碗滚烫的姜汤。

他们住在四面漏风的简陋茅屋里,他却握着她的手说:“阿月,有你的地方,就是世上最温暖的家。”

后来,他恢复了记忆,皇家仪仗遍布了那个小小的渔村。

她才惊觉,她的阿屹,竟是京都那位光风霁月、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裴向。

皇帝问她要什么赏,她红着脸,只说要嫁给他。

可大婚后的日子,如同一场噩梦。

裴向变得判若两人。

他再也不会对她笑了,也再不会为她挡雨。每次相见,他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星光的眼睛里,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淡漠。

她是寒门女子,在等级森严的东宫,人人都能踩她一脚。

那些宫女敢故意打翻她的茶盏,用滚烫的茶水泼湿她的裙摆;管事嬷嬷敢随意克扣她的用度,让她在冬日里连取暖的银炭都分不到一块;连最低等的太监,都敢在背后议论她,说她“不过是个好运的渔家女”。

她曾鼓起勇气,满腹委屈地向他诉苦。

他却只是淡淡地翻着手中的书卷,头也不抬:“你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要学会自己处理这些后宅琐事。”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

裴向在失忆前,和丞相府的嫡女姜玉瑶,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一个是尊贵的太子,一个是京城第一才女,本该是人人称羡的天作之合。若不是那场意外,他本该娶的是姜玉瑶。

或许,在他恢复记忆后,对于她这个“挟恩图报”嫁给他的女人,他心中,是有怨的。

那一刻,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喜欢她的,对她好的,始终是那个失忆的、一无所有的阿屹。

而不是如今这个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太子裴向。

她爱的,和爱她的那个人,都永远停留在了那段山中岁月里,再也回不来了。

再后来,裴向奉命南下治水,她一人留在宫中,被人设计陷害。

寒冬腊月,天降大雪。

那些下人扒光了她的衣服,把她赤身裸体地扔在雪地里,任由那些污言秽语和轻蔑的目光将她凌迟。

她蜷缩在地上,感觉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流逝,意识逐渐模糊。

就在她彻底死去的那一刻,她看到人群中,只有一个人冲了出来。

是谢逐风。

那个外界传言吊儿郎当、放浪不羁的纨绔世子,在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自己昂贵的狐裘外袍,盖在了她赤裸的、已经冰冷的尸体上,遮住了她最后的狼狈。

……

“时冷月!”皇帝威严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朕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放弃太子妃之位?”

“民女确定。”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死过一次的坚决,“谢世子对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非他不嫁。”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罢了。既是你自己的选择,日后莫要后悔。”

“既如此,你和太子之间的情缘已了,日后便是义兄妹相称。半月之后,朕下旨,以皇家公主之礼,送你出嫁镇北王府。”

时冷月正要叩首谢恩,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太子殿下到——”

她的背脊瞬间僵直,仿佛被冰水当头浇下。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片熟悉的玄色衣摆从她的余光里掠过,带起一阵她曾经最迷恋、如今却只觉得讽刺的沉水香。

“儿臣参见父皇。”裴向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和失忆时那个会红着脸为她暖手的少年,判若两人。

时冷月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松开。

她不敢抬头,也不愿抬头。

她只是机械地再次叩首:“民女告退。”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刚踏出大殿的门槛,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宫外的新鲜空气,便被人拦在了长廊之下。

姜玉瑶带着四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众星捧月般地拦在她面前。她今日穿着一袭明艳的鹅黄色襦裙,金线勾勒的牡丹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见到本小姐,为何不行礼?渔村出来的,果然一点规矩都不懂。”姜玉瑶用帕子掩着唇,眼中满是轻蔑。

时冷月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恶心和不适,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她刚要转身离开,就听见姜玉瑶冷笑一声:“这礼行得如此敷衍,看来是要本小姐亲自教教你规矩了。”

她话音刚落,那两个嬷嬷就一左一右,如同铁钳一般,死死钳制住了时冷月的手臂。

时冷月拼命挣扎,却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姜玉瑶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左脸顿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半边脸都麻了。

“一个卑贱的采珠女,也配肖想太子哥哥?还恬不知耻地跑去求陛下赐婚?”姜玉瑶用绣着金线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刚才打人的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太子哥哥是何等身份?天之骄子,清风霁月!若不是他失忆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多看你这种货色一眼!”

时冷月死死咬着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再次蔓延开来:“我没有……”

她想说,她从未求嫁太子。

她想说,她这一世要嫁的是谢逐风!

可她的话音未落,姜玉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了什么,脸上的恶毒神色瞬间一变,而后竟身子一软,一个踉跄,柔弱无骨地跌坐在地。

时冷月还没反应过来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就看见一道玄色的身影风一般地掠过自己,稳稳地将姜玉瑶接在了怀里。

“太子哥哥……”姜玉瑶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委屈和哭腔,“时姑娘说……说她马上要嫁进东宫了,非要我这个相府嫡女给她行礼。我不肯,她就……她就推我……”

时冷月震惊地看着她颠倒黑白的精湛表演,刚要开口解释,裴向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他今日穿着一袭玄色锦袍,金线绣着的四爪蟒纹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衬得那张俊美的脸愈发凌厉,毫无温度。

“孤方才,都听到了。”裴向冷冷地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

“半月后你便会入主东宫,孤不反对娶你。但这,并不是你仗着孤的恩宠,在此欺辱玉瑶的理由!”

时冷月猛地张开了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却只听到了他想听的那一半。

她是要出嫁,但,不是嫁给他啊!

“东宫不是你的渔村,规矩森严。孤的太子妃,当是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表率。”

裴向的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想干的事。

“你若将乡野村妇那套蛮横撒泼的做派带入东宫,孤,随时会休弃你。”

“休弃你”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时冷月的心口。

她看着裴向小心翼翼地将姜玉瑶扶起,轻声细语地安慰着,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而他抱着姜玉瑶要离开的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们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啊!

那三年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难道还不知道她时冷月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猛然想起定情的那一夜,月光如水,她也曾忐忑不安地问他:“阿屹,你的身份还未明了,若有朝一日你家里人找来,你若是什么达官贵人……我只是一个乡野女子,配不上你……”

那时,少年裴向是怎么回答的?

他捧着她的脸,眼中盛满了比月光更温柔的星光,郑重地吻了她的额头。

“阿月,”他轻声说,“我此生,唯你而已。”

如今,还是同样的一双眼睛,却冷得让她浑身发抖。

“裴向!”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开口唤住了他。她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她两世、至死都不解的问题:

“为什么……你失忆的时候,和现在待我,判若两人?”

裴向的背影明显一僵,但他没有回头。

“那时,孤记忆全无,孤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人。”他的声音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传来,冷硬而残酷,“如今,孤是肩负江山社稷、要继承大统的太子。”

“家国、臣民、天下,均排在你的儿女私情之前。”

“你若只想要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阿屹’,便不该挟恩图报,嫁入皇家。”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来人!时氏女德行有亏,顶撞储君,将其关入静室,反省三日!”

静室。

时冷月的心沉了下去。那是宫中专门用来惩罚犯错宫女的地方,尤其是在这冬日里,阴冷潮湿,四面透风,连一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

她被两个侍卫粗鲁地拖走时,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裴向小心翼翼地抱着姜玉瑶离开的身影。

他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静室比她想象中还要冷。

这里没有炭火,没有厚被,只有四面不断灌入寒风的墙壁。

每日清晨,会有一个小太监面无表情地送来一个硬得像石头的黑馒头,和一碗结着薄薄冰碴的冷水。

第一日,时冷月还能勉强靠着墙壁站立,用走动来维持体温。

第二日,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手脚僵硬,手指连弯曲都做不到,已经失去了知觉。

第三日,当静室的门被侍卫“哐当”一声打开时,他们发现她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脸色青白得像个死人,几乎没了呼吸。

“殿下问,你知错了吗?”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

时冷月艰难地抬起头,干裂到流血的嘴唇扯出了一个惨淡至极的笑。

“知……知道了。”

她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在那一年的东海之滨,善心大发,救起了那个浑身是血、本该死去的男人。

太监满意地点点头,捏着嗓子道:“殿下说了,既已知错,便好生准备。半月后的大婚,照旧举行。”

时冷月扯了扯唇角,忽然低低地笑了。

笑声嘶哑,像是破旧的风箱。

裴向啊裴向,你竟至今还以为,父皇赐婚的,是咱们二人吗?

时冷月没有解释半个字。

她踉跄着,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被安排的偏殿。静室里的寒气侵入骨髓,膝盖上的旧伤被冻得钻心地疼,还在往外渗着血珠,可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关上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从渔村茅草屋带来的、破旧的木箱上。

那是她唯一的行李。

她颤抖着伸出手,打开了箱子。

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的,是裴向还是“阿屹”时,曾经为她缝制的那件粗布衣裳。针脚歪歪扭扭,粗糙不堪,却是他这个大少爷熬了三个通宵,扎了满手血洞才做好的;

那个小小的香囊里,装着晒干的药草,是他怕她夜里咳嗽,特意爬上悬崖去山里采的;

那个雕刻得有些丑陋的木偶娃娃,是他一刀一刀刻出来的,笑着说,以后要给他们未来的孩子当玩具;

还有那些在火里烧得歪歪扭扭的瓷碗,是他们一起在村里的陶窑捏的,他说,要用这套碗,陪她一辈子吃饭……

时冷月的眼眶瞬间发烫,指尖轻轻抚过这些早已冰冷的物件。

这些,都曾经是她的珍宝。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这些东西还在,那个会为她挽发画眉、会为她熬药煮汤的阿屹就还在。

可如今,在静室里冻了三天三夜之后,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阿屹,早就死在了他恢复记忆、变回太子裴向的那一天。

她深吸一口气,将木箱里的所有东西,一件一件地取出,毫不留恋地堆在了院中的铜盆里。

火折子一划,橘红色的火苗“呼”地一下窜起,瞬间吞噬了那些见证了三年恩爱的过往。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灼得她眼睛发烫,泪水却流不出来。

“终于肯烧了?”

一道冷冽刺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时冷月猛地回头,只见裴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他逆着光,玄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熊熊燃烧的铜盆上,眉头微蹙,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之前孤让你烧了,你哭着不肯。如今倒是想通了?”

“也好,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确实不配带入东宫。”

时冷月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殿下说的是。”她声音嘶哑,“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早就该烧了。”

裴向盯着她看了许久。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从静室出来后就格外不同。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甚至带着几分怯懦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半分波澜。

可他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变了。

“跟孤出宫。”他收回目光,淡淡地丢下一句命令。

时冷月不明所以,但她如今的身份,也没有资格反抗。她沉默地披上外衣,跟在了他身后。

直到马车停在京郊的一处湖边,直到她看到那艘装饰精美的画舫上,笑意盈盈、正向裴向招手的姜玉瑶时,她才猛然意识到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殿下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裴向还未开口,画舫上的姜玉瑶便用那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笑道:

“时姑娘,你来得正好。我近来总觉得皮肤干涩,太医说,需用上好的珍珠粉日日温养才行。可我用惯的那些东海珍珠粉,偏巧昨日用完了。”

“听太子哥哥说,你是采珠女出身,最擅此道。不如,你替我下这湖里,捞些新鲜的珍珠来?”

时冷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湖面上那些尚未完全融化、漂浮着的薄冰,只觉得指尖都在发冷。

“姜小姐,现在是寒冬,天寒地冻,蚌不开壳,亦不产珠。”

姜玉瑶秀眉微蹙,立刻转向裴向,拉着他的袖子,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太子哥哥,我问过这边的下人了,他们说这湖底还有许多秋日里未采完的蚌。我的脸真的疼得厉害,实在等不得了嘛……”

裴向的目光淡淡扫向时冷月,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下去。”

不是商量,不是请求,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时冷月眼眶瞬间红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曾几何时,在那个小渔村,她的阿屹是怎样的。

那时,她只是在冬日里多洗了几件衣服,碰了一下冷水,他都会心疼得不行,抓着她发红的手又是哈气又是搓揉,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阿月,以后这些粗活都我来,不许你再碰冷水。”

如今,还是同一个人,他却要她跳进这刺骨的冰湖里。

时冷月什么都没说。

她没有求饶,也没有哭泣。

她只是沉默地脱掉了身上那件御寒的薄外裳,赤着脚,一步一步踏上了湖边的冰面。

薄冰“咔嚓”碎裂的瞬间,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猛地扎入她的骨髓。她浑身剧烈一颤,整个人沉入了漆黑冰冷的湖水之中。

湖水冷得像刀,割得她皮肤阵阵生疼。

她强忍着肺部的窒息感,在水底摸索了许久,才勉强捞到了几只紧闭的河蚌。

当她拼尽全力、颤抖着爬上岸时,嘴唇已经冻得青紫,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气。

而与她一岸之隔的画舫船舱里,却是温暖如春。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裴向正握着姜玉瑶的手,放在唇边,替她呵气取暖。他又亲手为姜玉瑶系紧了昂贵的狐裘披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

那温柔备至的模样,与当年爱着她的阿屹,简直如出一辙。

原来,他不是变了。

他不是不会温柔了。

他只是……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另一个人。

“殿下……珍珠。”时冷月牙齿上下打颤,几乎站立不稳,她将那几颗可怜的珍珠奉上。

姜玉瑶只是瞥了一眼,便极度不满地撇撇嘴:“怎么这么少?这点哪里够用?”

她转向裴向,撒娇道:“太子哥哥,再让她下去捞一些嘛。”

一旁的侍卫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姜小姐,这天气……再下水只怕是要出人命的。这些珍珠虽不多,但磨成粉也够您用上一个月了,不如等开春……”

裴向皱眉,目光终于落在了时冷月身上。

她浑身湿透,黑色的长发上凝结着白霜,唇色惨白如纸,整个人抖得像风中最后一片落叶。

他似乎有了一丝动容,刚要让她进来歇息。

姜玉瑶却及时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娇声道:“太子哥哥,我真的不够用嘛……我的脸好疼……”

裴向沉默了片刻,那丁点转瞬即逝的怜悯消失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如铁:“继续捞。”

时冷月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决绝地转过身,再一次扎进了那地狱般刺骨的湖水中。

这一次,寒意像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四肢早已冻僵,动作越来越慢,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不行了……要死了……

她拼命地划动早已麻木的双臂,想要浮出水面。

就在这时,她的右腿突然一阵剧烈的抽筋!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再也使不出力气。

“救……救命……”

她挣扎着冒出水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喊,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画舫上的船夫听见了,却只是冷漠地转过头,摇动了船桨。

“时姑娘,姜小姐偶感风寒,殿下心急如焚,吩咐立刻回宫请御医,耽搁不得!”

“殿下让您……自己游上去!”

船桨划开冰冷的水波,画舫头也不回,渐渐远去。

时冷月眼睁睁地看着那艘船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冰冷刺骨的湖水无情地漫过了她的下巴、她的嘴唇、她的鼻尖……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她恍惚间又听见了那年茅草屋里,阿屹温柔又坚定的声音:

“傻姑娘,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骗子。

……

时冷月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滚烫得像一块被扔进火堆里的炭。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是熟悉的宫室,却冷清得没有一丝人气,比静室还要可怕。

“省省吧。”一个宫女端着一碗水,重重地砸在床头,冷笑着开口,“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被殿下调去照顾姜姑娘了。她不过是吹了点风,殿下就紧张得不行。”

“至于你这种下贱之人,是死是活,谁在乎呢?只配自生自灭。”

水碗“砰”地一声砸下,冰凉的冷水溅出大半,淋湿了她本就单薄的被褥。

时冷月蜷缩在湿冷的床榻上,高烧让她神志不清,眼前阵阵发黑。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渔村。

她的阿屹蹲在灶台前,正笨拙地为发了风寒的她煮姜汤。他被灶火里的浓烟呛得直流眼泪,手指也被滚水烫得通红,却还笑着转过头对她说:

“阿月乖,喝了这碗姜汤,睡一觉就不冷了。”

她高烧不退,滚烫的眼泪终于浸湿了冰冷的枕巾。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阿屹……

再也回不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亮时,时冷月出了一身冷汗,高烧终于退去了一些。

她虚弱地撑起身子,刚想喝口水,却见裴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床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殿下……”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床榻里缩了缩。

“怎么病成了这副样子?”裴向皱眉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色,转头对门外的太监吩咐,“去,传太医来,煎几副驱寒的药来。”

时冷月怔怔地看着他。

他……竟还知道关心她吗?

可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听裴向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

“喝完药,穿戴整齐,随孤去一趟相府。”

相府内,气氛凝重。

几个太医严阵以待,丫鬟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忙。

时冷月的心头发慌,她抓着自己的衣角,不安地问:“殿下,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玉瑶也染了寒疾,高烧不退。”裴向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太医说,需要行针驱寒,但……她怕疼。”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时冷月的身上。

那一瞬间,时冷月如坠冰窟。

他看向她,理所当然地吩咐:“你先试针。”

时冷月瞳孔骤缩,她看着太医托盘里那些长短不一、在烛光下泛着寒光的银针,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我……我也怕疼……”

“你也病着,行针疏通经络,对你有益无害。”裴向冷眼看着她,仿佛在斥责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别任性。”

时冷月指尖都在发抖。

她知道自己常年在海边长大,身子强壮,这种风寒喝两副药、睡一觉就能好,根本用不着扎针!

裴向如此大费周章,让她来当这个试针的靶子,不过就是为了姜玉瑶!

“听话。”

见她不肯,裴向忽然放软了语气,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等玉瑶的病好了,孤……重重补偿你。”

时冷月恍惚了一瞬。

这个语气,这个动作……像极了从前的阿屹。

就在她失神的这一瞬间,她的手腕已经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啊——!”

第一根银针毫不留情地扎入了她手腕的穴位,剧烈的酸麻与刺痛瞬间窜遍了她的全身。

时冷月疼得冷汗涔涔,眼泪不受控制地直流。

而就在不远处的床榻边,裴向正坐在那里,亲手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喂姜玉瑶喝药,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她的痛,她的眼泪,他视而不见。

一针、两针、三针……

太医为了找到最稳妥、最不疼的穴位,在她光洁的手臂和小腿上,试遍了所有相关的穴位。

银针无情地扎进皮肉,又被捻转着拔出,留下了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血孔。

整整一个时辰,她痛得几度昏死过去,又被嬷嬷用冷水泼醒,继续试针。

直到御医终于舒了口气,擦着汗道:“殿下,穴位都确认无误了,可以为姜小姐行针了。”

时冷月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宫中的偏殿。

但屋内,却多了几个生面孔的下人,和满屋子刺眼的红色。

“时姑娘,您醒了?”为首的管事笑道,“我们是镇北王府的人。世子已经得知陛下赐婚的喜讯,特命我等前来下聘。”

时冷月怔怔地看着满屋子的聘礼。

金玉绸缎、珍玩古器、南海明珠、西域地毯……堆积如山,竟比寻常贵女出嫁的规制还要高出一大截。

“这……这是不是逾制了?”她受宠若惊。

王府的管事笑道:“姑娘说笑了。您是以皇家公主之礼下嫁,自然是要用最好的。我们世子说了,您只需安心待嫁,半月之后,喜轿会准时来接您出宫。”

时冷月的心头,涌上了一股久违的微暖。

可下一刻,房门被人“砰”的一声,猛地从外面一脚踹开!

裴向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满屋的聘礼和镇北王府的下人,声音冷得骇人,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出宫?”

“时冷月,你要成亲,为什么要出宫?!”

时冷月看着裴向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怒气,冷声道:

“你出身微寒,不懂皇家规矩,孤不怪你。但你与孤的大婚,自有礼部和宗人府操持,岂容镇北王府的人在此插手?”

他转向那些王府下人,声音里的威压更重:“把这些东西都给孤抬出去!时冷月是未来的太子妃,不是你们王府的什么人!”

“殿下!”时冷月又急又气,她没想到他竟误会到了这个地步。

他却以为她是慌了,眉头微蹙,语气里带上了训斥:“你也不必惊慌。孤说了,不懂规矩不是你的错。但既然要嫁入东宫,日后贵为太子妃,就该慢慢学着些,别再自作主张,免得丢了皇家颜面。”

时冷月沉默了片刻,胸口发闷得厉害。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哑声问:“在殿下眼里,我就真的……是那么一个不知分寸、粗俗野蛮、上不得台面的渔家女吗?”

裴向似乎被她问住了,眸光一沉:“你胡思乱想什么?孤说了,你不懂规一……”

“殿下!殿下不好了!”

他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东宫太监急促的脚步声和尖叫声。

“殿下!姜小姐方才突然心口疼,喘不上气来,您快过去看看吧!”

裴向的神色骤然大变!

“玉瑶!”

他脸上所有的不耐和阴沉瞬间被担忧和焦急取代,连看都没再看时冷月一眼,甚至忘了刚才还在追究的“聘礼”和“规矩”,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时冷月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裴向,这一世,我不嫁你。”

“你我之间……只是兄妹。”

接下来的日子,时冷月闭门不出,将自己彻底关在了偏殿里,只安静地备嫁。

镇北王府送来的聘礼被裴向下令退回,但谢逐风似乎铁了心,第二日又送来了更多,并且是敲锣打鼓,直接呈给了皇帝。

皇帝无奈,只得下旨,让时冷月搬出东宫,住进了专为待嫁公主准备的别院,由皇家嬷嬷教导礼仪。

裴向对此似乎极为震怒,但他忙着照顾“旧疾复发”的姜玉瑶,竟一直没能抽出空来。

直到裴向二十岁及冠礼这日,宫中大摆宴席,时冷月作为皇帝亲封的“义妹”,也被安排出席。

但她的位置,被安排在最角落,与那些低阶的命妇坐在一起。

席间,她隔着遥遥的距离,看着裴向坐在主位,而姜玉瑶就坐在他身侧——那本该是太子妃的位置。

她看着裴向对姜玉瑶关怀备至,亲自为她布菜、为她斟酒。甚至在姜玉瑶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时,他立刻紧张地递上帕子,低声询问,满眼关切。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都在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她的耳朵里。

“瞧见没?那位姜小姐,才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

“可不是嘛。京都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姜姑娘青梅竹马,若不是半路杀出那个采珠女,太子妃之位哪里轮得到她?”

“听说了吗?那个时冷月,是死皮赖脸求陛下赐婚的,挟恩图报,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麻雀也想变凤凰……”

时冷月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

这些话,她上辈子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如今,这些利刃再也伤不到她分毫。她心里再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宴席过半,她觉得沉闷,便起身离席,想到御花园透透气。

刚走到回廊的拐角处,突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一绊!

她一个趔趄,手中端着的一杯果酒,控制不住地泼了出去。

“哗啦!”

酒水不偏不倚,全泼在了迎面走来的姜玉瑶的鞋面上。

“时冷月!你瞎了眼吗?!”

一声尖啸传来,姜玉瑶身边的闺中密友,兵部尚书家的林小姐,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你知道玉瑶这双云锦鞋值多少银子吗?是用孔雀羽线缝制的!把你这个贱人卖了都赔不起!”

时冷月扶着冰冷的廊柱缓缓起身,方才被绊倒时,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还在隐隐作痛。

她看着姜玉瑶鞋面上那点微不足道的酒渍,平静地开口:“是我失手,我愿意赔偿。”

“赔?”林小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玉瑶这双鞋,可是太子殿下亲手所赠,价值千金!情意无价!”

“今日,你必须跪下来!把鞋面上的酒渍,给玉瑶舔干净!”

此话一出,四周看热闹的人都围了上来。

时冷月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前世那些被羞辱、被践踏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上。

被按着头跪在滚烫的碎瓷片上,被逼着舔干净泼洒在地上的汤药,最后……被扒光衣服扔在雪地里……

她刚要拒绝这屈辱的要求,一个熟悉到让她作呕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传来:

“怎么回事?”

裴向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太子哥哥!”姜玉瑶一见他,立刻扑进了他怀里,眼泪说来就来,“时姑娘她……她好像对我嫁入王府的事很不满,方才故意把酒泼在我身上,害我当众出丑……”

“我没有!是她绊我!”时冷月急忙解释。

可她的声音,瞬间就被四周此起彼伏的指责声淹没了。

“是啊是啊,殿下,我们都看见了,就是时姑娘故意的!”

“她自己站立不稳,还反过来污蔑姜小姐!”

“泼了酒还不道歉,还咄咄逼人地欺负姜小姐!不过一个小小采珠女,心思竟如此恶毒!真是辜负了陛下的圣恩!”

裴向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庭院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裴向的视线如同一把缓慢出鞘的利刃,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那冰冷的锋芒牢牢地钉在了时冷月身上。

那双曾经盛满春水、让她沉溺了十年的温润眼眸,此刻只剩下西伯利亚寒流般的酷寒。

“玉瑶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骇人的压迫感,像是乌云压顶前的闷雷,“值得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寻衅针对她?”

“立刻,给她道歉!”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

时冷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她针对姜玉瑶吗?

她苍白着脸,在心中无声地反问。

难道不是姜玉瑶一次又一次地设下精巧的圈套,而他,她的未婚夫,永远选择站在那朵“娇弱”的白莲身边,对她横加指责吗?

就像遥远又清晰的前世。

那些宫女敢在寒冬腊月,故意克扣她的炭火,任她冻得手脚生疮;那些捧高踩低的嬷嬷,敢在她虚弱的汤药里动手脚;那些碎嘴的太监,敢在宫道上肆意编排她的谣言……

桩桩件件,裴向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不,他只是视而不见,他只是不在乎。

时冷月忽然就想通了。

或许,就算前世他从江南巡查回来,听到的不是她病入膏肓的消息,而是她的死讯,他那完美无瑕的太子面具上,也不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痕吧。

所有的委屈、滔天的愤怒、被背叛的痛苦……万千情绪如同怒海狂涛,在她胸腔中疯狂翻涌,最后却又奇迹般地退潮,化作一片万籁俱寂的死寂。

她甚至感觉不到痛了。

“……姜小姐,”她缓缓抬起眼,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平静得可怕,“对不起。”

裴向的神色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或许是惊讶于她的顺从。

他低下头,声音瞬间切换回了面对姜玉瑶时特有的温柔:“瑶瑶,你看,她道歉了。你可愿原谅她这一次?”

姜玉瑶伏在他怀中,咬着殷红的嘴唇,那双含泪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姜玉瑶故作大度地开了口:“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太子哥哥的面子,我怎能不给?”

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阿月姐姐毕竟是要入主东宫的。如果今天这般冒失,只靠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揭过,我怕她日后会恃宠而骄,万一将来在国宴或大典上闯下弥天大祸,那可如何是好?”

她欲言又止地瞥了时冷月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说“我都是为你好”。

裴向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

他盯着时冷月那张平静到麻木的脸看了许久,久到时冷月以为自己会化作一座望夫石。

终于,他冰冷的宣判降临了:

“来人。按宫规,太子妃言行失当,冲撞贵客,杖二十。”

时冷月没有呼喊,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她安静地转身,一步步走向了那条冰冷的刑凳。

当第一板子裹挟着风声,重重落在身上时,剧痛瞬间贯穿了四肢百骸。

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尖叫和血腥味一起咽了回去。

“啪!啪!啪!”

沉闷的击打声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一声声,都像是打在她前世的枯骨上。

鲜血很快浸透了她单薄的春衫,在地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世界仿佛在旋转。

可她的听觉却异常清晰。

她清晰地听到,不远处,姜玉瑶正用那种娇滴滴的、裹着蜜糖的嗓音说:“太子哥哥,今天是你生辰呢。等会儿回去,我亲自下厨,为你煮一碗长寿面好不好?”

她听到了裴向那声含着笑意的、无比纵容的:“好。”

时冷月在极致的痛楚中,恍惚地想起了从前。

在他们还不是太子和准太子妃,只是渔村里相依为命的阿屹和阿月时,每年的那一天,她都会想尽办法,用最粗糙的麦粉,为他煮一碗长寿面。

那时,他总会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郑重许诺:“阿月,我们要岁岁年年,长相厮守……”

“啪!”

最后一板落下时,时冷月已经疼到失去了所有力气,连咬住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隔着模糊的泪眼和血雾,看着裴向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扶着姜玉瑶离去的背影。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裴向,从今往后,你的生辰,你的岁岁年年,都再也与我无关了。

……

婚期将至。

时冷月自那日后,便闭门不出。

她身上的伤在太医的遮掩下,被定性为“不慎摔伤”,无人敢多问一句。

她整日坐在窗前,一针一线地绣着那件本该承载她所有幸福的嫁衣。

绣好后,时冷月屏退了所有人,独自穿上了它。

她站在那面模糊的铜镜前。

镜中的人,一身烈火般的嫁衣,金线在衣襟上绣出凤凰于飞的繁复纹样,裙摆层层叠叠,如红莲业火般灼目。

她轻轻抚过袖口那对用银线勾勒的并蒂莲,眼神空洞。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前世。

那时,她也是这样,满心欢喜地绣着这身嫁衣,幻想着嫁给裴向的那一日,他会是何等欣喜。

可最终,她甚至没能等到他回来。

她抱着这身冰冷的嫁衣,死在了东宫最冷、最无人问津的一个冬天。

“吱呀——”

房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打断了她的沉沦。

时冷月麻木地回头,只见裴向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张总是冷峻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怔忪。

她身上的嫁衣,红得太烈,也衬得她的脸,白得太惨。

时冷月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注视。

她提起裙摆,按照教养嬷嬷这几日严苛教导的宫规,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见过太子殿下。”

裴向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种感觉很不对劲。

从前的她,无论何时见他,总是像只欢快的乳燕,第一时间迎上来。哪怕他冷着脸,她也从不退缩,总有办法让他露出笑意。

可如今,她行礼的动作标准得像个提线木偶,疏离得仿佛他只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这几日,宫规学得不错。”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很有太子妃的模样。”

时冷月没有接话,依旧保持着垂眸的姿态。

裴向的目光扫过满屋刺眼的喜字,又落回到她身上那件精美绝伦的嫁衣上,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越发强烈。

他忽然问:“你的嫁衣好了,那孤的婚服呢?”

时冷月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静:“不知道。”

“不知道?”裴向的眉头立时拧紧了,“你的嫁衣都送到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孤的婚服在哪儿?”

时冷月刚要开口解释,说内务府自有安排,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太子哥哥!”

姜玉瑶连通传都省了,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眶闯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满室的喜庆红色,以及……穿着嫁衣、明艳不可方物的时冷月。

姜玉瑶的脸色瞬间煞白,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

“你……你真的要娶她?”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不是你娶了她以后,你就要和我……和我们姜家断绝往来了?”

裴向一见到她这副模样,神色立刻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语气也变得无奈而纵容:“瑶瑶,胡说什么呢?怎会?”

“怎么不会!”姜玉瑶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身边的哥哥们,成亲以后,都只宠爱自己的妻子,再也不疼我这个妹妹了……”

她猛地拽住裴向的袖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太子哥哥,就算你娶妻,你的妻子也绝对不能越过我!所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裴向叹了口气。

“你不许按正妃之礼迎娶她!”姜玉瑶抬起泪眸,语出惊人,“成婚那日,你也不许穿那身大红的婚袍,你只能穿平日常穿的素衣!否则……否则我就去求皇上,让我现在就嫁给谢逐风!”

“胡闹!”裴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谢逐风是什么人?京中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你怎能嫁他?”

“那你就答应我!”姜玉瑶不依不饶地摇晃着他的手臂。

裴向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

他看了一眼旁边始终沉默、仿佛事不关己的时冷月,心中那股烦躁更甚。

他想着,不过是个仪式,穿什么衣服也无所谓,只要能安抚住瑶瑶,让她别再动嫁给谢逐风的念头就行。

终究,他还是妥协了:“……孤应了你便是。”

姜玉瑶这才破涕为笑,她得意洋洋地、示威般地瞥了时冷月一眼,然后才欢欢喜喜地挽着裴向的手臂走了。

裴向被她拉走前,回头看向时冷月。

他本以为她会不满,会委屈,至少会闹上一闹。

可她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精美的、没有灵魂的雕像,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她一生荣辱的闹剧,都与她无关。

“你就没什么想对孤说的?”他忍不住停下脚步问。

时冷月摇了摇头,声音无波无澜:“没有。”

裴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想再问些什么,她却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殿下若无其他事,冷月还要准备明日的事宜。”

逐客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裴向的胸口莫名一堵,终究没再多言,拂袖离去。

……

大婚当日。

东宫的偏殿里,一片喜庆的红,却又透着一股诡异的冷清。

裴向果然依约,只穿了一身素色的长衫,连玉冠都未戴,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宴饮。

“待会儿的流程,礼部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他看着端坐在镜前,却还未上妆的时冷月,语气难得地缓和了几分,“你不必紧张,孤会全程陪着你。”

时冷月从镜中看着他那一身与周遭红色格格不入的素衣,平静地笑了笑:“不必了。”

她站起身,直视着他:“殿下只需观礼即可。”

“观礼?”裴向一怔,“孤是新郎,如何观礼?”

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种抓不住的恐慌感开始在他心底蔓延。

刚要追问,门外突然传来比昨日更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姜小姐今早去城外上香祈福,途中……途中被一伙山匪给劫持了!”

裴向的脸色骤然剧变,当即起身:“备马!”

他匆匆往外走,却又在殿门口猛地停下脚步。

他回头,复杂地看着时冷月,沉声道:“婚礼推迟几个时辰。等孤救回玉瑶,再回来与你完婚。”

时冷月看着他焦急万分、心急如焚的背影,忽然轻声唤道:

“兄长。”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淬了冰的钝刀,猝不及及地刺进了裴向的心口。

裴向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僵硬。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转过身来:“……你方才,叫我什么?”

时冷月站在摇曳的烛光里,那身火红的嫁衣映着她苍白如雪的脸。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没什么。殿下去救姜姑娘吧,人命关天。”

裴向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汹涌。

但眼下姜玉瑶危在旦夕,他来不及细想,只匆匆道:“等孤回来再说!”

说罢,他大步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殿内,重归寂静。

时冷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拿起桌上那顶精美绝伦的红盖头。

金线绣成的鸳鸯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轻轻抚过那些精致的纹样,而后,毫不犹豫地盖在了头上。

“吉时已到——!”

“恭送昭华公主出嫁——!”

殿外,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东宫的寂静。

喜乐奏响,时冷月在喜娘的搀扶下,踏上了那顶奢华的八抬大轿,朝着与东宫截然相反的方向——镇北王府,行去。

轿帘落下,隔绝了身后那座困了她两世的牢笼。

她缓缓闭眼。

裴向,不,义兄。

这一世,我终于嫁给了那个前世本该嫁的人。

而你,从此只是我的义兄。两不相欠。

花轿稳稳地停在了镇北王府门前。

时冷月隔着红盖头,听见外面喜乐喧天,鞭炮齐鸣,人声鼎沸,那股子热闹劲儿,是她在东宫从未感受过的。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到了她面前,稳稳地停住。

“夫人,到家了,下轿吧。”

谢逐风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京中纨绔特有的懒散笑意,但那声“夫人”,却又透着一丝奇异的认真。

她将手搭了上去。

那只手掌温暖而干燥,握住她的瞬间,便将她稳稳地扶下了轿。

跨火盆,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数周全,一丝不苟,极尽尊荣。

时冷月本以为,像谢逐风这样名满京城的纨绔世子,最会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

可他却出乎意料地全程配合,没有丝毫怨言。甚至在她因为盖头遮挡,险些踩到裙摆时,他不动声色地用手臂揽了她一把,将她带回了平稳。

“小心点。”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的调侃,“摔了新娘子,可就不吉利了。”

时冷月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礼成后,她被送入了洞房。

新房内红烛高燃,暖意融融。锦被绣枕,满目奢华,处处都透着镇北王府的底蕴和对这场婚事的重视。

她端坐在床沿,等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今夜不会来了,才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谢逐风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却不浓烈,反而混着一丝清冽提神的松木冷香。

他走过来,用那杆喜秤,轻轻挑开了她的盖头。

四目相对。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看清她容貌的瞬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一亮,随即,他忽然笑了:“啧,皇上总算干了件好事。比我想象中,要好看太多了。”

时冷月抬眸,也终于看清了她这一世的丈夫。

谢逐风生得极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风流不羁,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锐利。

他唇角含笑,却不轻浮,反而有种被富贵和权势浸淫出来的、慵懒的贵气。

“世子过奖。”她垂下眼眸,语气平静。

谢逐风轻笑一声,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感兴趣。

他转身从桌上取来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递到她面前。

“拿着,新婚贺礼。”

时冷月有些迟疑地接过,打开一看,饶是她见惯了东宫的珍宝,也不由得一惊。

匣子里,竟是一套完整的赤金嵌红宝石头面,那宝石的成色和切割,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夺目,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这……”她有些迟疑。

“怎么,不喜欢?”谢逐风挑眉,“不喜欢明儿让库房再取别的来,随你挑,挑到满意为止。”

时冷月摇了摇头:“太贵重了。”

谢逐风闻言,反而笑得更开怀了,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你既然按圣旨嫁入我镇北王府,便是我谢逐风的世子妃,是这里未来的女主人。区区几件首饰,算得了什么?”

他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枚沉甸甸的鎏金钥匙,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她的手心。

“这是王府库房的总钥匙。从明日起,府中一切用度开销,都由你来支配。”

时冷月彻底怔住了。

她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钥匙,心中五味杂陈。

她本以为,谢逐风娶她,不过是碍于圣旨,迫不得已。她已经做好了婚后备受冷落、独守空房的准备。

可如今,他不仅给了她堪比正妃的尊荣和贺礼,更是在新婚当夜,就将整个王府的管家权(中馈)交到了她手上?

“世子为何……”她忍不住问。

谢逐风懒洋洋地在她身旁坐下,但隔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唇角微勾,那双桃花眼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认真:“我谢逐风虽然在外面名声不怎么样,但还算个言而有信的人。你既嫁了我,我便会给你世子妃应有的一切体面和尊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有件事咱们得提前说清楚。”

时冷月抬眸看他。

“这王府之内,从下人到账目,你全权做主,我绝不插手。”谢逐风的语气依旧随意,但内容却不容置喙,“但是,我的事,你别管。”

时冷月了然。

他是在告诉她,他可以给她滔天的富贵、地位和尊重,但他不会给她感情,也要求她不要干涉他的私生活。

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微微一笑,将钥匙妥帖收好:“世子放心,冷月明白。绝不多问。”

谢逐风似乎对她的识趣和聪慧非常满意,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高大的身躯:“天色不早了,歇息吧。”

时冷月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心中刚泛起一丝涟漪,却见他径直走向一旁的软榻,随手扯过一条锦被扔了上去。

“你睡床,我睡这儿。”他背对着她,声音有些含糊地传来,“明日还要早起给父母敬茶,别耽误了时辰。”

时冷月愣了一瞬,随即,一直紧绷的身体彻底松懈了下来。

她本以为……

看来,这位纨绔世子,虽风流在外,却并非急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