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全京城都知道,镇北侯陆沉舟宠我入骨 上
发布时间:2025-10-28 08:00 浏览量:8
上篇
全京城都知道,镇北侯陆沉舟宠我入骨。
他为我斥千金建摘星楼,为我当众呵斥嫡公主,甚至在我生辰日遣散了所有姬妾。
可他们不知道,陆沉舟养在别院的外室有了身孕。
兄长凯旋那夜,他宿在那女人榻上。
游春会上,外室故意呕吐:“姐姐别怪侯爷,是妹妹身子不争气。”
我当众摘下主母玉佩砸进她茶盏:“赏你的,不用跪谢。”
当夜陆沉舟踹开我房门:“毒妇!你明知她有孕还赐寒玉!”
我碾碎藏了九年的定情玉,蚀骨粉末簌簌落下。
“陆世子,你猜这毒怎么来的?”
他脸色骤然惨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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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碎玉
初春的夜,风还裹着料峭的寒意,刮在脸上,针扎似的。
姜窈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玉佩质地温润,刻着简单的云纹,中间一个“舟”字,是九年前陆沉舟亲手所赠。那时他还是世子,她是太傅府嫡女,他在月下起誓:“窈窈,此玉为证,此生唯你,绝不负心。”
九年。
她陪他从世子到镇北侯,看他一步步执掌权柄,也看他身边娇妾美婢如云流转。直到一年前,他像是终于倦了,为她斥巨资建摘星楼,为她顶撞皇室,甚至在她生辰那日,将府中所有姬妾尽数遣散。
满京城都在传,镇北侯陆沉舟,宠妻如命。
可只有姜窈知道,城西的梨花别院里,藏着一个叫柳依依的女人。
昨夜,她的兄长,骠骑大将军姜擎,北境大捷,凯旋入京。陛下设宴犒劳,文武百官皆在。她的夫君,镇北侯陆沉舟,缺席了。
心腹丫鬟颤声回报,侯爷……宿在了别院。
此刻,游春会上柳依依那矫揉造作的呕吐声,和她那句“姐姐别怪侯爷,是妹妹身子不争气”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萦绕,混合着周围命妇贵女们或同情或讥诮的目光,刺得她耳膜生疼。
她当时做了什么?
哦,是了。她缓缓摘下了腰间那枚代表侯府主母身份的鸾鸟玉佩,在所有惊愕的注视下,精准地砸进了柳依依面前的茶盏里。茶汤四溅,吓得那女人瑟缩了一下。
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赏你的,不用跪谢。”
然后,她转身离开,脊背挺得笔直,将身后的一片死寂和骤然爆发的窃窃私语,彻底抛下。
她知道陆沉舟会来兴师问罪。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暴烈。
“砰——!”
房门被一股巨力狠狠踹开,沉重的楠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震耳的声响。夜风裹挟着来人身上浓烈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怒意,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陆沉舟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廊下昏暗的光,俊美无俦的脸上是骇人的冰寒,那双曾盛满对她缱绻爱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滔天怒火,死死钉在她身上。
“毒妇!”他几步跨到她面前,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淬毒般的恨意,“你明知依依有孕,还赐她寒玉!你是何居心!”
依依。
叫得真亲热。
姜窈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因盛怒而微微扭曲的熟悉眉眼,看着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对她口出恶言。
心口那片早已千疮百孔的荒芜之地,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她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反而摊开了一直紧握的手。
那枚承载了他们九年情意、他亲手为她系上的定情玉,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陆沉舟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那玉上,眉头蹙紧,显然不明白她此举何意。
下一刻,在陆沉舟骤缩的瞳孔注视下,姜窈五指猛地收拢!
“咔嚓……”
轻微的、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那块质地坚硬的玉佩,竟在她纤细的指间,寸寸碎裂!
陆沉舟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怒意:“你疯了?!”
姜窈像是没听到,她摊开手,任由那些细碎的玉粉和残渣,混着掌心被碎片割破渗出的点点猩红,如同流沙般,簌簌落下。
然后,她抬眸,对上他惊怒交加的眼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陆世子,”她唤出了九年未曾唤过的旧称,声音轻得像羽,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夜里,“你猜,这蚀骨粉的毒……是怎么来的?”
刹那间,陆沉舟脸上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戾气,如同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恐怖的、彻底的惨白。
他死死地盯着她掌心那些仍在飘落的粉末,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双曾惯常含情、此刻却盈满惊骇的眸子里,倒映着她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
满室死寂,只剩下玉粉落地的细微沙沙声。
第二章 惊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陆沉舟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窗外惨白的月色还要骇人。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唯有那双眼睛,死死地、不敢置信地胶着在姜窈摊开的掌心,以及那些仍在飘落的、混着血丝的莹白粉末。
“蚀……蚀骨粉……”他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不可能……你怎么会……”
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拥有?
怎么会……下得去手?
九年前,边境不稳,他还是世子,随军历练,却遭奸人暗算,身中奇毒。那毒诡异非常,太医院院正束手无策,只言此毒名为“蚀骨”,源于前朝宫廷,配方早已失传,中毒者初期与风寒无异,随后会筋骨渐衰,五脏俱损,缠绵病榻数月后,在极致的痛苦中油尽灯枯。
是姜窈,当时还未过门的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解药。
他记得那时,她捧着药碗,眼圈红肿,却强撑着笑颜:“沉舟,快喝了,喝了就好了。”她守在他病榻前,衣不解带,熬得人都瘦脱了形。
他痊愈后,曾追问解药来源,她只含糊说是家中寻访了一位隐世名医,用祖传秘方配得,过程艰辛,不愿多提。他感念其恩,加之彼时情浓,并未深究。
那枚定情玉,便是他毒愈后,感念她的情深义重,亲手所赠。
他从未想过,那救他性命的解药,会与这剧毒本身,有着如此骇人的关联!更从未想过,这毒,竟一直被藏在他日日可见、她贴身佩戴了九年的玉佩之中!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
姜窈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那里面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恐慌与……崩溃。她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很意外吗,侯爷?”她轻声问,目光掠过他惨白的脸,落在自己沾满玉粉和血迹的掌心,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当年你中的毒,剂量轻微,下毒之人手法高明,意在让你久病缠身,缓慢耗尽生机,而非立时毙命。所以,太医院一时未能确诊。”
她顿了顿,抬起眼,眸光清凌凌地,像浸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刺向他。
“那解药,也确实难得。需要一味至阴至寒的‘雪蟾酥’为引,辅以数十种珍稀药材,其中几味,近乎绝迹。我父……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几乎翻遍了整个大江南北,才勉强凑齐。”
“而这块玉,”她指尖轻轻抖落最后一点粉末,“是那位配出解药的‘隐士’所赠。他说,此玉性温,能养人,亦能……藏物。他将那份未能用完的、提炼出的蚀骨粉原毒,封存于此。言道,世事难料,或许将来,能助我自保。”
“自保……”陆沉舟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抬头,眼底猩红一片,“所以你一直……一直戴着它?戴了九年?!”
他无法想象,这九年,她是如何日日夜夜,将这份能顷刻间取他性命的剧毒,贴身携带!每一次他拥她入怀,每一次他亲吻她的颈项,每一次他摩挲那块温润的玉石……那毒,就在离他心脉咫尺之处!
信任?伉俪情深?
这九个年头的点点滴滴,此刻回想起来,都像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荒诞至极的笑话!每一个温存的瞬间,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是啊,九年。”姜窈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他的心,“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用到它的一天。”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凉薄:“我以为,我守着的是年少情深,是患难与共的夫妻情分。我守着它,就像守着我们最初的那点真心。”
“可陆沉舟,”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苍凉和嘲讽,“你告诉我,你的真心,现在在哪儿?在城西别院里,那个有孕在身的柳依依身上吗?”
“在我兄长浴血奋战、凯旋归来,满朝文武皆去迎候,唯独你缺席,宿在她榻上的时候吗?”
“还是在今夜,你为了她,为了她腹中那块尚未成形的肉,踹开我的房门,骂我‘毒妇’的时候?!”
最后一句,她声音陡然拔高,虽未歇斯底里,却字字泣血,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屈辱和绝望。
陆沉舟被她问得踉跄后退一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辩解,想说他昨夜去别院是因为柳依依身体不适,下人来回禀得严重……想说他并不知道姜擎昨夜凯旋……想说他只是……
可所有的理由,在她那双清冷、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地上那摊混着血迹的玉粉,再看看姜窈平静无波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
不是以往争吵后暂时的冷战,而是一种彻底的、决绝的、无法挽回的失去。
“窈窈……”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她,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
姜窈却在他指尖即将碰到她衣袖的瞬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情意,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决绝。
“陆沉舟,”她缓缓地、清晰地说道,“从你踹开这扇门,为了另一个女人骂我‘毒妇’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完了。”
“这块玉碎了,里面的毒,也散了。你我之间,便如这玉粉,再也拼凑不回从前。”
“现在,”她侧过身,不再看他,只留给一个冷漠的侧影,“请你出去。”
陆沉舟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他看着地上那摊象征着他们情断义绝的粉末,看着姜窀决绝的背影,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惨白的月光透过洞开的房门照进来,落在他身上,一片凄凉。
他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好。”
第三章 余烬
陆沉舟是怎么离开漱玉院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觉得脚下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夜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才发觉贴身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黏在皮肤上。
耳边反复回荡着姜窈最后那些话,字字如刀,剜心剔骨。
“……你告诉我,你的真心,现在在哪儿?在城西别院里,那个有孕在身的柳依依身上吗?”
“……在我兄长凯旋归来,唯独你缺席,宿在她榻上的时候吗?”
“……还是在今夜,你为了她,为了她腹中那块尚未成形的肉,踹开我的房门,骂我‘毒妇’的时候?!”
毒妇……
他当时是如何脱口而出这两个字的?是因为看到柳依依苍白着脸,捧着那块冰冷刺骨的鸾鸟玉佩,泫然欲泣地说“侯爷,姐姐是不是生气了?是依依不好,惹姐姐动了气……”?还是因为得知她有孕后,那份初为人父的隐秘喜悦与担忧,被姜窈“赐玉”的举动彻底激成了怒火?
他竟从未想过,姜窈会痛。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那个在他中毒垂危时不离不弃的女子,那个他发誓要珍爱一生的女子……他当着全京城的面,将她的脸面、她的尊严,踩在脚下,为了另一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
陆沉舟脚步一顿,站在连接前后院的抄手游廊下,夜风吹拂着他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柳依依……
他遇见她,是在半年前的一次诗会上。她柔弱、单纯,眉眼间有几分像年少时的姜窈,却又比姜窈更懂得依附和讨好。她对他满心崇拜,小心翼翼地爱慕,满足了他作为男人被全然依赖的虚荣。尤其是在姜窈似乎越来越冷淡,越来越将心思放在管理侯府、交际应酬之后,柳依依的温柔小意,成了他疲惫时停靠的港湾。
知道她有孕时,他是欣喜的。侯府子嗣单薄,他年近三十,膝下犹虚。他甚至开始盘算,等孩子生下来,就给她一个名分,抬为贵妾。姜窈是主母,理应大度,理应替他打理好后院,容纳子嗣。
他从未想过,姜窈会不愿。
更未想过,她不愿的背后,是那样一场足以颠覆所有过往的惊天秘密。
蚀骨粉……定情玉……九年……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心胆俱裂。
他抬手,用力按着抽痛的额角,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是了,他现在应该去查,查当年下毒之事,查那个所谓的“隐士”,查姜窈父女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地,朝着城西别院的方向挪动。
仿佛那里,才有他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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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别院,灯烛暖融。
柳依依并未睡下,只穿着一身素软的寝衣,外面松松披了件外衫,正坐在窗边的小几前,小口啜饮着一碗温热的安胎药。她面容姣好,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感,眉眼低垂时,确有几分动人之态。
听得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形容狼狈、脸色苍白的陆沉舟,眼中迅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浓的担忧取代。
“侯爷?”她放下药碗,起身迎上前,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可是……可是姐姐她……”
她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惶恐不安。
若是往常,陆沉舟见她这般模样,定会心生怜惜,软语安慰。可此刻,他看着柳依依这张与姜窈有几分相似、却截然不同的脸,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姜窈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眸。
“无事。”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避开柳依依伸过来想要扶他的手,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柳依依的手僵在半空,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掩饰过去。她重新端起那碗安胎药,袅袅走到陆沉舟身边,柔声道:“侯爷喝口药吧,暖暖身子。都是依依不好,定是今日游春会上的事,让姐姐误会了,才惹得侯爷与姐姐争执……”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语带哽咽:“若是……若是姐姐实在容不下依依,和依依腹中的孩儿……依依……依依愿意离开,绝不叫侯爷为难……”话音未落,泪珠已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若是以前,陆沉舟见她如此,定会心疼不已,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安抚。
可今夜,他只觉得心烦意乱。
姜窈掌心的血迹和玉粉,不断在他眼前晃动。她那句“你我之间,便如这玉粉,再也拼凑不回从前”,像魔咒一样萦绕在耳边。
他猛地闭上眼,挥开脑中纷乱的思绪,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不必再说这些。”他打断柳依依的哭泣,声音冷硬,“你既有了身孕,就安心养着。侯府……不会亏待你。”
说完,他竟再也无法在这充满脂粉香气和柔弱姿态的房间里待下去,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侯爷!侯爷!”柳依依在他身后连唤了几声,却只看到他决绝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她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只剩下阴沉和一丝不安。手中的药碗被她狠狠掼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姜、窈!”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美丽的眼眸中淬满了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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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院。
陆沉舟离开后,姜窈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窗外的月色都偏移了方向。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一点点,将地上混着血迹的玉粉,小心翼翼地拢到一起。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碎屑和已经干涸的血痂,带来细微的刺痛。
她没有哭,眼眶干涩得发疼。
九年的情爱,九年的婚姻,到头来,只剩下这一捧冰冷的灰烬。
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呼啸着灌满了冷风。
“小姐……”贴身大丫鬟春禾红着眼圈,端着一盆温水和干净的布巾走进来,看到她蹲在地上的样子,声音瞬间哽咽,“您这是何苦……”
何苦要如此决绝?何苦要伤了自己?
姜窈没有回答。她任由春禾扶她起身,为她清理掌心的伤口,敷上清凉的药膏。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直到春禾收拾妥当,端着水盆准备退下时,姜窈才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春禾,收拾东西。”
春禾一愣:“小姐?”
“明日,”姜窈抬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没有焦点,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回太傅府。”
春禾惊得手中的铜盆差点脱手:“回……回太傅府?小姐,这……这怎么行?您是侯府主母啊!而且,老爷和夫人那边……”
“照我说的做。”姜窈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一刻也不能。
多留一刻,那令人窒息的背叛和屈辱,就会多一刻啃噬她的心。
这里的一切,从今夜起,都与她再无干系。
陆沉舟,镇北侯府,主母之位,还有那个怀了他孩子的外室……
她统统,都不要了。
第四章 归宁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辆青帷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镇北侯府的角门。
没有提前通传,没有盛大的仪仗,甚至除了漱玉院几个心腹,侯府大多数下人都不知主母已离府。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内,姜窈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她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洗净包扎好的右手掌心,隔着纱布仍隐隐作痛。
春禾坐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
马车行至繁华的朱雀大街,外面渐渐喧闹起来。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行驶声,孩童的嬉笑声……人间烟火气,透过车帘缝隙丝丝缕缕地渗进来。
姜窈缓缓睁开眼,掀开车帘一角,静静地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九年了。
她嫁入侯府九年,从懵懂少女到当家主母,谨言慎行,克己复礼,努力做好陆沉舟的妻子,撑起镇北侯府的门面。可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
心口的位置,依旧空落落的疼。但很奇怪,在做出离开的决定后,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反而减轻了些许。
太傅府坐落在城东的清贵之地,门庭不算极尽奢华,却自有一股书香世家的清雅庄重。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门房的小厮见到从车上下来的姜窈,先是揉了揉眼睛,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慌忙一边命人进去通传,一边快步迎了上来。
“大小姐?!您、您怎么回来了?”
姜窈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径直往府内走去。
刚穿过影壁,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褙子、面容温婉中带着焦急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走来,正是姜窈的母亲,太傅夫人周氏。
“窈儿!”周氏一把拉住姜窈的手,上下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眼圈瞬间就红了,“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可是在侯府受了委屈?”
一连串的问题,包含着真切的担忧和关爱。
姜窈看着母亲焦急的面容,鼻尖一酸,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但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逼了回去。
“母亲,”她声音有些哑,却尽力维持着平稳,“我没事,就是想回来住几日。”
周氏是何等精明的人,见她这般情状,又联想到近日京城隐隐约约的流言,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她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心疼得无以复加,却也不再追问,只连声道:“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快跟母亲进去歇着!”
她拉着姜窈的手往内院走,一边吩咐下人:“快去告诉老爷,说大小姐回来了!再去把大小姐出阁前住的‘汀兰水榭’赶紧收拾出来!”
太傅府因姜窈的突然归来,顿时忙碌起来。
姜窈随着母亲回到自己未出阁时居住的汀兰水榭,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打扫得纤尘不染,仿佛她从未离开。
坐在熟悉的临窗软榻上,捧着母亲亲手递过来的热茶,姜窈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窈儿,”周氏屏退了左右,只留母女二人在室内,她握着女儿的手,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定,“现在没有外人,你告诉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因为那个外室?”
姜窈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带来轻微的刺痛。
她垂下眼睫,沉默了片刻,终于将游春会上发生的事情,以及昨夜陆沉舟是如何踹门而入,如何骂她“毒妇”,而她又是如何碾碎玉佩、说出蚀骨粉之事,简略地告诉了母亲。
她没有提及玉佩藏毒的具体细节,只说是当年解毒的隐士所赠,用于自保。
周氏听完,脸色已是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她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陆沉舟他竟敢如此欺辱我儿!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竟这般折辱嫡妻!他镇北侯府还有没有规矩!”
她看着女儿苍白隐忍的脸,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苦了你了,我的窈儿……是父亲母亲当初看走了眼,竟将你许给这等忘恩负义之徒!”
姜窈靠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久违的亲情慰藉,眼眶再次湿润。她轻轻摇头:“不怪父亲母亲,是女儿……识人不明。”
“你放心,”周氏拍着她的背,语气斩钉截铁,“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在家里住下!有父亲母亲在,有你兄长在,断不会再让你回去受那份闲气!他陆沉舟若是敢上门来纠缠,我姜家的大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夫人,老爷和少爷过来了。”
话音未落,帘子已被猛地掀开。
一道高大挺拔、带着一身未散的凛冽气息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征战沙场的肃杀之气,五官轮廓分明,与姜窈有几分相似,正是昨日刚刚凯旋的骠骑大将军——姜擎。
他显然是一回府就得知了妹妹归家的消息,连朝服都未曾换下,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深蓝色直裰、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当朝太傅,姜窈的父亲,姜文正。此刻,姜文正的脸上也不复平日的温和,带着沉沉的怒意。
“窈窈!”姜擎几步跨到姜窈面前,剑眉紧蹙,目光如电般在她脸上扫过,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是不是陆沉舟那厮欺负你了?!我昨夜宫宴上没见到他,就觉蹊跷!方才听门房说你自己回来了,连个仪仗都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姜窈看着兄长关切焦急的面容,又看向父亲沉痛的眼神,心中一暖,更多的却是酸楚。
她深吸一口气,将方才对母亲说过的话,又简略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陆沉舟为了外室,在游春会上让姜窈难堪,甚至昨夜踹门辱骂她“毒妇”时,姜擎额角青筋暴起,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紫檀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桌案上的茶盏震得跳了起来。
“混账东西!”他咬牙切齿,眼中杀意凛然,“我这就去镇北侯府,废了那对狗男女!”
“擎儿!稍安勿躁!”姜文正沉声喝止,他虽然也面色铁青,但到底更为沉稳。他看向姜窈,目光复杂,带着心疼,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窈儿,你方才说……那蚀骨粉,是藏在定情玉中?是当年那位解毒的隐士所赠?”
姜窈心中微凛,知道父亲心思缜密,已然注意到了最关键之处。她迎上父亲的目光,点了点头:“是。女儿也是昨夜情急之下,才想起此事。原本,从未想过要用它。”
姜文正沉吟片刻,缓缓道:“当年你为救沉舟,遍寻名医,最终求得解药,其中艰辛,为父知晓。只是这藏毒于玉……那位隐士,行事未免太过诡谲。此事,恐怕另有蹊跷。”
他顿了顿,看向姜窈的目光带着深意:“你如今归家,便是我姜家女。镇北侯府那边,为父自有主张。你且安心住下,万事,有父兄为你做主。”
姜窈看着父亲和兄长,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她这一步,不仅是离开了镇北侯府,更是将整个姜家都拖入了与镇北侯府的对抗之中。
但,她已无路可退。
“女儿知道了。”她轻声应道,垂下了眼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略显急促的声音:“老爷,夫人,少爷,小姐……镇、镇北侯来了!此刻正在府门外,要求见小姐!”
室内瞬间一静。
姜擎冷笑一声:“他还敢来?!”
姜文正脸色沉凝,看向姜窈:“窈儿,你的意思呢?”
姜窈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不见。”
第五章 闭门羹
太傅府门外,陆沉舟勒马而立。
他换下了昨夜那身狼狈的常服,穿着一品侯爵的绛紫朝服,腰束玉带,身形依旧挺拔俊朗。只是眼底布满血丝,下颌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
他几乎是天刚亮就去了漱玉院,得到的却是姜窈已于清晨离府回娘家的消息。那一刻,心像是骤然坠入了冰窟。
他立刻策马赶来太傅府,一路上心绪纷乱如麻。他想见她,必须立刻见到她。他要问清楚,那蚀骨粉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年下毒的真相是什么?那个“隐士”到底是谁?还有……还有他们之间,难道就真的……再无转圜?
然而,太傅府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像是一堵冰冷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门房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出来回话,语气恭敬,态度却异常坚决:“侯爷,我家小姐一路劳顿,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太傅大人和夫人吩咐了,今日不见外客。您……请回吧。”
“外客”二字,像两根细针,狠狠扎进陆沉舟的心口。
他,镇北侯,姜窈明媒正娶的夫君,在太傅府,竟成了“外客”?
一股混杂着焦躁、羞辱和恐慌的怒火直冲头顶。他握紧了手中的马鞭,骨节泛白,几乎要忍不住强行闯进去。
“陆侯爷。”一个低沉而充满威压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陆沉舟抬头,只见姜文正负手立于门内影壁前,面色沉静,目光却如古井深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姜太傅。”陆沉舟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勉强维持着礼节,“小婿前来,是想接窈窈回府。”
姜文正淡淡地看着他,并未让他进门的意思:“小女归宁,乃是常情。她在自己家中,自有老夫与内人照料,不劳侯爷挂心。侯爷请回吧。”
语气平和,却字字如钉,将他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陆沉舟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解释:“昨日之事,另有隐情,小婿想当面与窈窈解释……”
“不必了。”姜文正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游春会上的事,满京城都看见了。昨夜侯爷踹门斥责‘毒妇’之事,窈儿也已告知老夫。侯爷既然认定我姜家女是‘毒妇’,我姜家,也不敢高攀侯府门楣。”
陆沉舟脸色一白,那句他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的“毒妇”,此刻成了姜文正手中最锋利的武器,将他钉在了忘恩负义、宠妾灭妻的耻辱柱上,无从辩解。
“太傅……”他还想再说什么。
姜文正却已转身,只留下一句:“侯爷请回。若真有心,不若先回去,将侯府内务料理清楚。我姜家的女儿,断不受此等屈辱。”
话音落下,旁边候着的管家立刻上前,躬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两扇朱漆大门,在陆沉舟面前,缓缓合拢,发出沉重而决绝的声响,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陆沉舟僵立在原地,看着那紧闭的门扉,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姜家这是……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了?
就因为一个柳依依?
就因为他昨夜的一句气话?
不,不仅仅是因为这些。
是因为那块碎了的玉,是因为那藏了九年、足以致命的蚀骨粉!
他猛地调转马头,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骏马吃痛,嘶鸣一声,朝着城西别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需要答案!
关于柳依依,关于那个孩子,关于所有搅乱他生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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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梨花别院。
柳依依正对镜梳妆,听闻陆沉舟去而复返,心中先是一喜,随即看到他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色,那点喜悦瞬间化为了不安。
“侯爷……”她怯生生地迎上前。
陆沉舟却看也没看她精心打扮的容颜,目光锐利如刀,直直钉在她的小腹上,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腹中的孩子,当真是本侯的?”
柳依依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沉舟,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侯爷……您、您何出此言?依依对您一片真心,天地可鉴!这孩子不是您的,还能是谁的?您怎能如此羞辱依依……”
若是以前,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定能激起陆沉舟的怜惜。可此刻,陆沉舟满心都是被姜窈和姜家拒之门外的羞辱与怒火,以及对过往一切的怀疑。
他死死盯着柳依依,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游春会上,你当众呕吐,是真的身子不适,还是故意做给夫人看的?”
柳依依心中剧震,面上却愈发凄楚:“侯爷!您把依依当成什么人了?依依那日是当真难受得紧,一时未能忍住,这才……这才冲撞了姐姐。依依心中愧疚不已,怎会是故意?”
陆沉舟看着她,眼神冰冷而审视。
他忽然发现,这张曾经让他觉得单纯柔弱的脸,此刻看来,竟有些模糊不清。
他真的了解这个女人吗?
她接近他,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她腹中的孩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如果连这个孩子都是假的,或者不是他的……那他为了她,失去姜窈,得罪姜家,甚至可能背负上宠妾灭妻的骂名……这一切,又算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从今日起,没有本侯的命令,你不许踏出别院半步!”陆沉舟丢下这句冰冷的话,不再看柳依依瞬间惨白的脸,转身大步离开。
他必须去查!
查柳依依的底细,查她身边的人,查这个孩子的来历!
还有当年下毒之事……他必须弄清楚,那蚀骨粉,究竟从何而来!姜窈父女,在其中,又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第六章 暗流
镇北侯夫人姜氏归宁,镇北侯亲自上门被拒之门外。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京城各大权贵府邸。
游春会上的风波,本就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如今姜窈的决然离去和姜家的强硬态度,更是坐实了镇北侯宠溺外室、苛待嫡妻的传闻。
“啧啧,真是没想到,陆侯爷那般人物,竟也做出这等宠妾灭妻的糊涂事。”
“可不是吗?姜家大小姐何等身份?当年下嫁于他,助他良多,如今却受此折辱,姜太傅如何能忍?”
“听闻那外室已有身孕,游春会上故意呕吐示威,这才激得侯夫人当众赐玉,惹得侯爷大怒……”
“呵,赐玉?我看是心寒了吧?九年夫妻情分,竟比不过一个外室……”
“如今姜将军凯旋,圣眷正浓,姜家这是要替女儿撑腰了!镇北侯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刀剑,从四面八方射向镇北侯府。
陆沉舟坐在书房里,听着心腹幕僚汇报着外面的风言风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的青瓷茶盏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最终“啪”一声,碎裂在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
“查!给本侯彻底地查!”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柳依依的来历,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她诊出喜脉前后见过的大夫,都给本侯查清楚!”
“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九年前本侯中毒之事,重新查!当年经手的所有太医、府中伺候的下人,一个都不许漏掉!特别是那个所谓的‘隐士’,掘地三尺,也要给本侯找出来!”
“是,侯爷!”幕僚心头一凛,连忙躬身领命。
与此同时,太傅府内,却是一片外松内紧的平静。
姜窈住在汀兰水榭,足不出户,每日只是看看书,抄抄经文,或是陪着母亲说说话,表面上看,似乎已经从昨日的风暴中平静下来。
但只有贴身伺候的春禾知道,小姐常常对着窗外一坐就是半天,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夜里也睡得极不安稳,偶尔会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小姐,您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春禾心疼地劝道。
姜窈却只是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可哭的。”
眼泪,在昨夜已经流干了。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在她一次次发现陆沉舟身上陌生的香气,在他一次次借口公务繁忙夜不归宿,在他看那个柳依依的眼神越来越温柔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一点点凉透了。
如今,不过是彻底斩断罢了。
只是,那蚀骨粉的秘密骤然揭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恐怕远不止她和陆沉舟之间的情断义绝。父亲那日的审慎态度,也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当年那位赠玉的“隐士”……究竟是谁?
这日午后,姜擎来到了汀兰水榭。他换下了戎装,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少了几分沙场戾气,却依旧挺拔英武。
“窈窈,”他在姜窈对面坐下,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兄长知道你现在不想提那些烦心事。但有些事,我们必须心中有数。”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父亲已经在暗中调查九年前陆沉舟中毒之事,以及那位所谓的‘隐士’。此事牵扯甚大,你当年……可还曾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
姜窈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不寻常之处?
当年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为陆沉舟寻医问药上,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其他?那位隐士是父亲门下一个不起眼的清客引荐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留下解药和玉佩后便飘然离去,再无踪迹。
如今细细想来,处处都透着蹊跷。
谁会那般巧合,恰好拥有蚀骨粉的解药?又为何要将剩余的剧毒封存于玉佩之中,赠予她?是未卜先知,料定她将来会用上?还是……另有所图?
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当时只顾着他的安危,并未深究。只记得那位隐士蒙着面,声音沙哑,看不清容貌。引荐他的那位清客,在我出嫁后不久,便告老还乡了。”
姜擎眉头紧锁:“看来,是有人早就布好了局。只是不知,这局是针对陆沉舟,还是针对我姜家,或者……是一箭双雕。”
他看向姜窈,眼神坚定:“无论如何,窈窈,你记住,凡事有兄长在。你既已离开侯府,便与那里再无瓜葛。陆沉舟若是识相,就此罢手,两家尚且能留些体面。若他执意纠缠……”
姜擎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语,带着凛冽的杀意。
姜窈心中一暖,却又泛起一丝苦涩。她知道,父兄是在为她撑腰,是在保护她。可这场风波,因她而起,注定无法轻易平息。
就在京城暗流涌动之际,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骤然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北境戎族不甘失败,集结残部,勾结西域小国,再次叩边!边关告急!
朝堂之上,刚刚因凯旋而轻松些许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皇帝震怒,当庭点将。
骠骑大将军姜擎,再次临危受命,挂印出征。
而副帅的人选,几经斟酌,最终落在了……镇北侯陆沉舟的头上。
满朝文武皆惊。
谁不知道姜陆两家如今势同水火?让姜擎和陆沉舟一同领兵,这……
圣旨已下,不容置疑。
接到旨意的陆沉舟,站在侯府书房内,看着那卷明黄的绢帛,脸色变幻不定。
与姜擎一同出征?
这意味着,他必须暂时放下京城的一切,包括尚未查清的疑团,包括……那个决绝离他而去的女人。
而姜窈在太傅府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愣住了。
兄长又要出征了。
而陆沉舟,竟是副帅。
命运,似乎开了一个极其恶劣的玩笑。
第七章 出征
圣旨下达三日后,大军开拔。
京城北门外,旌旗招展,甲胄鲜明,肃杀之气弥漫天地。文武百官皆至城外相送,百姓夹道,气氛庄重而悲壮。
姜窈随着父母,站在送行的人群前列。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未施粉黛,清减了许多,却更显得眉眼沉静,气质清冷。
她看着高头大马上,一身银色盔甲、猩红披风的兄长姜擎。阳光照在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衬得他如同战神临世,英武不凡。
“兄长,”姜窈上前一步,将一枚亲手绣制的平安符递到他手中,声音微哽,“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姜擎接过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看着妹妹苍白却坚毅的脸,心中百感交集。他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放心,兄长定荡平敌寇,凯旋归来!你在家中,好生照顾自己,等兄长回来!”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不远处另一队人马前的陆沉舟,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姜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陆沉舟同样一身戎装,玄色铁甲,墨色披风,身姿挺拔如松。他似乎有所感应,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愧疚,有挣扎,有未尽的言语,最终都化为一抹深沉的晦暗。
姜窈率先移开了视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心,早已在玉佩碎裂的那一刻,彻底封冻。
陆沉舟看着她冷漠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咚——!咚——!咚——!”
浑厚的战鼓声擂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出征——!”传令官高亢的声音划破长空。
姜擎收回目光,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出发!”
大军开动,如同黑色的洪流,朝着北方,滚滚而去。
尘土飞扬,渐渐模糊了远去的身影。
姜窈站在原地,直到那支队伍的最后一抹影子消失在天际,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知道,这一别,前路未知,凶险万分。
不仅是对兄长,也是对……那个她曾倾心相爱,如今却已形同陌路的男人。
但她心中,已无波澜。
转身,扶着母亲的手,登上回府的马车。
京城的风云,家族的荣辱,个人的情爱,在战争的阴云下,似乎都变得渺小起来。
然而,她并不知道,一场针对她和姜家的更大风暴,正在暗中悄然酝酿。
第八章 暗箭
大军出征后,京城表面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姜窈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太傅府内,偶尔会去京郊的寺庙为兄长祈福,日子过得平静而单调。
陆沉舟留下的幕僚仍在暗中调查柳依依和当年旧事,但进展缓慢。柳依依被变相软禁在别院,起初还哭闹了几次,见陆沉舟毫不心软,便也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安分守己地养胎,倒让人抓不到什么错处。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姜窈正陪着母亲在花厅说话,管家姜福面色凝重地快步进来,手里捧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
“老爷,夫人,小姐,门外有人送了这封信来,指名要交给小姐。”
姜文正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骤然一变。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歪斜,显然是刻意伪装:
“镇北侯夫人可知,九年前侯爷所中之毒,乃出自太傅府门客之手?赠玉藏毒,非为自保,实为挟制。若想保全姜家清誉,三日后酉时,独自至城西废弃山神庙一会。过时不候,秘密公之于众。”
周氏凑过去一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胡说八道!污蔑!这是谁人如此恶毒,竟敢编造此等谎言!”
姜文正将信纸攥紧,眉头紧锁,看向姜窈:“窈儿,此事你怎么看?”
姜窈的心也沉了下去。这封信,直指当年旧事,甚至将下毒之事的矛头引向了姜家!虽然信中所言荒诞,姜家绝无可能对陆沉舟下毒,但“赠玉藏毒”一事,除了她和陆沉舟,以及那位神秘的“隐士”,本不该有第四人知晓!
如今却被人以此要挟……
是那个“隐士”出现了?还是另有其人?
“父亲,母亲,”姜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事蹊跷。对方约我独自前往,显然有所图谋。这封信,不能尽信,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你绝不能去!”周氏立刻反对,“那等荒僻之地,谁知设下了什么陷阱!这分明是冲着你和姜家来的!”
姜文正沉吟道:“对方既然敢送信,必然有所依仗。‘赠玉藏毒’之事,若被宣扬出去,无论真假,都会对姜家声誉造成重创。尤其此刻擎儿正在前线……”
前线战事正酣,若后方传出姜家暗害女婿的流言,不仅会影响军心,更可能被政敌利用,构陷姜家通敌叛国!后果不堪设想!
姜窈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思索片刻,道:“父亲,此事或许与当年下毒的真凶有关。对方以此要挟,无非是为了利益或是灭口。女儿以为,不妨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女儿按时前往山神庙,”姜窈目光沉静,“但并非独自一人。请父亲暗中安排可靠人手,提前埋伏在庙宇四周。我们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姜文正看着女儿镇定果决的模样,心中既感欣慰,又觉酸楚。经此一事,他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好!”他当机立断,“就依你所言!为父亲自安排人手!定要揪出这幕后黑手!”
三日后,酉时。
城西废弃的山神庙,坐落于荒山野岭之中,残垣断壁,蛛网遍布,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格外阴森。
姜窈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独自一人,踏着荒草,一步步走向破败的庙门。
她面上平静,手心却微微沁出冷汗。她知道,父亲安排的人手就潜伏在四周,但未知的敌人,总是让人心生不安。
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一股霉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庙内光线昏暗,只有残破的窗棂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基座。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身形矮小的人,背对着门口,站在阴影里。
“你来了。”那人的声音沙哑难辨,显然是经过了伪装。
姜窈停下脚步,冷静开口:“我来了。信中所言,是何意思?”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斗篷的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意思很简单。九年前给镇北侯下毒的,就是姜太傅门下的清客,指使他的人,即便不是姜太傅,也与你姜家脱不了干系!那枚藏毒的玉佩,就是铁证!”
“荒谬!”姜窈厉声反驳,“我父亲为何要毒害自己的女婿?这于理不合!”
“为何?”黑衣人发出一声怪笑,“自然是为了控制镇北侯,为了让你姜家能永远拿捏住他!可惜啊,陆沉舟羽翼渐丰,不太听话了,你们便想用这毒来控制他,却没想到,昨日夫妻反目,你竟将这秘密抖了出来……姜大小姐,你说,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你姜家?前线浴血奋战的姜大将军,又当如何自处?”
姜窈心中怒火升腾,却强自镇定:“空口无凭!你说是我姜家所为,证据何在?那个所谓的清客又在何处?”
“证据?人证?”黑衣人阴恻恻地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让天下人相信!至于今夜请你来,不过是想给姜家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只要姜大小姐你,承认姜家指使下毒,并写下认罪书,我便保证,这个秘密会永远烂在肚子里。”黑衣人图穷匕见。
姜窈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对方的目的,就是要坐实姜家的罪名!
“若我不答应呢?”她冷声问。
“不答应?”黑衣人语气陡然转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明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清流典范的姜太傅,是个如何阴险毒辣、暗害女婿的伪君子!而你姜大小姐,就是帮凶!”
就在黑衣人话音落下的瞬间,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喝:“那就看看,你有没有命走出这山神庙!”
“嗖!嗖!嗖!”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破窗、断墙处掠入,瞬间将黑衣人包围!正是姜文正安排的护卫!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姜窈并非独自前来,大惊失色,转身就想从后窗逃走。
“拿下!”护卫首领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上。
那黑衣人武功竟是不弱,身形诡异,出手狠辣,瞬间与护卫缠斗在一起。
姜窈被护在战圈之外,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打斗。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从庙外黑暗中疾射而来,目标直指——姜窈!
那是一支淬了毒的弩箭!快如闪电!
“小姐小心!”一个护卫惊呼着扑过来想挡。
但箭速太快,眼看就要射中姜窈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从斜刺里冲出,一把推开姜窈!
“噗——!”
弩箭深深扎入了那人的肩胛!
姜窈踉跄倒地,抬头看去,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俊朗熟悉的脸。
陆沉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九章 迷雾
陆沉舟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箭矢入肉极深,黑色的血迹迅速洇开,显然箭上有毒。
他竟不顾自身安危,替她挡下了这一箭!
姜窈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而那些护卫见突然有人冲出,且中了毒箭,也是一惊。就这片刻的耽搁,那被围困的黑衣人瞅准机会,猛地掷出几枚烟雾弹。
“砰!”“砰!”
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破庙,刺鼻的气味让人睁不开眼,咳嗽不止。
“保护小姐!”
“别让那贼人跑了!”
护卫们乱作一团,既要防备暗处的冷箭,又要防止黑衣人逃脱,还要顾及受伤的陆沉舟和姜窈,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待烟雾稍稍散去,庙内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踪影?早已趁乱遁走。
只有陆沉舟靠在残破的神像基座上,脸色苍白,唇色隐隐发青,肩头的箭伤处黑血不断渗出。
“陆沉舟!”姜窈回过神来,急忙起身冲到他身边,看着他肩头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发青的嘴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复杂难言的情绪汹涌而上。
他为什么要救她?
他们之间,不是已经情断义绝了吗?
“快!解毒丹!先护住心脉!”护卫首领经验丰富,立刻上前,封住陆沉舟伤口周围的穴道,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塞入他口中,然后小心地将弩箭折断,并未贸然拔出。
陆沉舟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姜窈,眼神涣散,却带着一丝急切,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模糊的:“……小心……柳……”
话音未落,他便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侯爷!”
“快!抬回去!找太医!”
场面一片混乱。
姜窈看着陆沉舟被护卫们小心翼翼抬起,那张俊美却此刻毫无血色的脸,在晃动的火把光影下,显得格外脆弱。
他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小心柳”?
是柳依依吗?
今夜这场精心设计的陷阱,与柳依依有关?还是他查到了什么?
无数疑问盘旋在姜窈心头,让她心乱如麻。
回到太傅府,已是深夜。
陆沉舟被安置在客院,太医院的院正被连夜请来。箭上的毒性猛烈,虽及时服下解毒丹,又经院正施针用药,但人依旧昏迷不醒,情况不容乐观。
姜文正和周氏听闻今夜惊险,又见陆沉舟为救女儿身受重伤,心情更是复杂。
“没想到……他竟会……”周氏看着昏迷不醒的陆沉舟,叹息一声。纵然有再多不满,对方舍身救女是事实。
姜文正眉头紧锁:“今夜之事,显然有人欲一石二鸟。既想构陷我姜家,又想取窈儿性命。那黑衣人身份不明,放冷箭的更是隐匿暗处。陆沉舟的出现,倒是个意外。”
“父亲,他昏迷前,说了‘小心柳’三字。”姜窈将陆沉舟的话告知。
“柳?”姜文正目光一凝,“柳依依?”
难道这一切,真的与那个外室有关?她一个弱质女流,能有如此心机和能力?
“无论如何,”姜文正沉声道,“此人必须严加看管调查!还有,今夜之事,封锁消息,对外只称有贼人欲行刺窈儿,被护卫击退。陆沉舟重伤之事,暂不宣扬。”
他看向床上昏迷的陆沉舟,眼神深邃:“待他醒来,许多疑问,或可解开。”
姜窈默默点头。
她走到床边,看着陆沉舟苍白的睡颜,他眉心紧蹙,似乎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痛苦。
今夜他的出现,他奋不顾身的相救,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本已冰封的心湖,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恨吗?怨吗?
似乎依旧。
但那份决绝的冰冷,却因他此刻的脆弱和那未尽的警示,而产生了一丝裂痕。
她不明白。
他既然为了柳依依那般折辱她,如今又为何要拼死救她?
他查到了什么?那个“柳”字,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迷雾,似乎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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