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我继承父亲工厂,厂里女出纳对我有意,20年后成了我妻
发布时间:2025-10-28 10:58 浏览量:8
那年是1992年,夏天热得像一口持续沸腾的锅,连柏油马路都好像被煮化了,软塌塌地黏着人的鞋底。
我爸就是在那样的天气里倒下的,毫无征兆。
一通电话打到学校,我正趴在桌上,对着一本翻烂了的《百年孤独》打瞌睡。
电话那头是我妈,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说,你爸,不行了。
我冲出校门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句“不行了”在嗡嗡作响。
等我赶到医院,我爸已经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像一棵被藤蔓缠死的枯树。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眼角却滑下来一滴浑浊的泪。
我妈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指甲都掐进了我的肉里。
她说,厂子,厂子不能倒。
厂子。
一个我从小听到大,却无比陌生的词。
那是我爸一辈子的心血,一个破破烂爛的五金加工厂,养活了我们一家,也耗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我对他那份事业没什么感情,甚至有些嫌弃。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怪味,工人们的衣服总是油腻腻的,说话声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我更喜欢书本里干净、纯粹的世界。
可现在,我爸躺在这里,我妈的眼神像两把钩子,死死地钩住了我。
我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就这样,二十岁出头,大学还没毕业的我,成了那个小破厂名义上的“厂长”。
第一次走进我爸那间简陋的办公室,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一张掉漆的办公桌,一把吱吱呀呀的藤椅,墙上挂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生产流程图。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混着我爸常抽的“大前门”香烟的味道。
我坐在那把藤椅上,感觉自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浑身不自在。
厂里的老师傅们看我的眼神,客气里带着审视,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同情。
他们大概觉得,这小子,完了。
厂子,也完了。
我确实什么都不懂。
看不懂图纸,听不懂术语,连工人们的玩笑都接不住。
每天像个游魂一样在车间里晃荡,听着机器轰鸣,看着火花四溅,心里一片茫然。
直到她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
她就是厂里的会计,林湘。
她敲了敲门,门是开着的。
那声音很轻,笃,笃,两声。
我抬头看她。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两截干净、纤细的手腕。
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成一个髻,有几缕碎发垂在耳边。
她不算漂亮,至少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
但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黑石子。
她抱着一摞厚厚的账本走进来,轻轻放在我桌上。
“小陈厂长,这是上个季度的账目,您得看一下。”
她的声音也和她的人一样,清清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我看着那堆比砖头还厚的账本,头皮一阵发麻。
“我……看不太懂。”我实话实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她好像早就料到了,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个笑容。
“没关系,我给您讲。”
那天下午,夕阳把窗户染成了橘红色。
她就坐在我对面,一页一页地翻着账本,用一支红色的铅笔,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圈圈画画。
她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她讲得很慢,很有条理。
什么叫应收账款,什么叫固定资产折旧,什么叫成本核算。
那些枯燥的数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大部分时候,我的目光都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到一层细小的绒毛。
她身上有股味道,不是香水味,是一种很干净的,像刚洗过的白衬衫晒在太阳下的味道,又混着一点点墨水和旧纸张的气息。
很好闻。
从那天起,她每天下午都会来我办公室,给我“补课”。
有时候,她会给我带点东西。
一个自家院子里摘的苹果,用手帕擦得锃亮。
一小罐自己腌的咸菜,她说下饭。
或是一杯泡好的菊花茶,她说,看账本费眼睛。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很自然,很平静,好像理所当然。
厂里的风言风语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工人们休息的时候,会聚在一起,朝我办公室这边指指点点,然后发出一阵哄笑。
“你看那林会计,对小厂长可真上心。”
“那是,老厂长一倒,这厂子就指望小厂长了,林会计聪明着呢。”
“什么聪明,我看是……”
后面的话,他们会压低声音,但那暧昧的笑,我看得懂。
我二十岁,正是荷尔蒙旺盛的年纪。
一个比我大几岁,成熟、能干,又对我处处照顾的女人,对我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开始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
她看我的眼神,确实不一样。
那是一种很专注的眼神,带着一点点我当时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把它解读为,暗送秋波。
我开始期待每天下午的那个时刻。
期待她敲门的声音,期待她带来的小东西,期待她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我甚至开始认真地研究那些账本,只是为了能和她多待一会儿,为了能让她在讲完之后,用那种我自以为是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一句:“小陈厂长,学得很快。”
那段时间,厂里的情况非常糟糕。
我爸之前为了扩大生产,借了一大笔钱,现在债主天天上门。
仓库里堆满了卖不出去的零件,像一堆堆废铁。
工人们好几个月没发全工资了,人心惶惶。
每天,我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焦头烂额的事情。
是林湘陪着我。
债主上门拍桌子骂人的时候,她会端上一杯热茶,不卑不亢地跟对方解释厂里的情况,把还款计划一条一条列出来,说得对方哑口无言。
供应商威胁要断货的时候,她会连夜坐火车去对方的城市,带着厂里仅有的一点流动资金,陪着笑脸,磨上几天几夜,硬是把原料给拉了回来。
工人们聚在门口要说法的时候,也是她站出去,把自己的工资卡拍在桌上,说:“我跟你们一样,也等着发工资。但要是现在厂子倒了,我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大家再给小厂长一点时间,也给我们自己一点时间。”
她的背影那么单薄,声音也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她面前,竟然都安静了下来。
我躲在办公室的窗帘后面,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生长。
我越来越离不开她。
厂里所有的大事小情,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问她。
“林湘,这批货款怎么还没到?”
“林湘,3号机床又坏了,怎么办?”
“林湘,晚上有应酬,你陪我一起去吧?”
她从来没有拒绝过。
无论多晚,只要我一个电话,她就会出现。
有时候,我们为了一个订单,会一起加班到深夜。
整个厂区都黑了,只有我们办公室还亮着灯。
外面是虫鸣和风声,屋里是算盘珠子清脆的噼啪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我会趴在桌上,看着她低头打算盘的样子。
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她的手指在算盘上翻飞,快得像一只蝴蝶。
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常常会想,如果没有她,我可能第一天就逃跑了。
是她,像一根定海神针,把我牢牢地定在了这个我不喜欢,却又必须承担的位置上。
有一次,我们去邻市追一笔拖了很久的货款。
对方是个出了名的老赖,我们跑了好几趟都吃了闭门羹。
那天又下起了大雨,我们俩都没带伞,被淋成了落汤鸡。
好不容易在一家小旅馆住下,房间里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看着她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
她却好像没注意到我的窘迫,拧干了头发,就开始拿出账本,研究明天要怎么跟那个老赖谈判。
“明天我们得这样……”她抬头看我,正好对上我直勾勾的眼神。
她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脸上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空气在那一瞬间变得黏稠而暧昧。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
“林湘……”我鬼使神差地叫了她的名字。
“嗯?”她没抬头,声音很轻。
“谢谢你。”我说。
千言万语,最后只说出这三个字。
她抬起头,笑了。
雨夜的灯光下,她的笑容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昙花。
“傻话。我是厂里的会计,这都是我该做的。”
第二天,我们奇迹般地要回了那笔钱。
回去的路上,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挂在天边。
我开着那辆破旧的吉普车,心里也像是被雨水洗过一样,清澈明亮。
我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她,她正看着窗外的彩虹,侧脸的线条很美。
我当时想,等厂子好起来,我一定要告诉她。
告诉她,我喜欢她。
我要娶她。
为了这个目标,我像打了鸡血一样。
我开始学着我爸的样子,跑业务,下车间,跟工人一起喝酒,听他们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荤段子。
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看书的文弱青年,我学着去计算成本,去跟人讨价还价,去在酒桌上称兄道弟。
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
但只要回到办公室,看到林湘还在那里等我,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会给我留一盏灯,桌上放着一杯温好的水。
她会接过我满是酒气的外套,皱着眉说:“又喝这么多。”
那语气,像妻子在埋怨丈夫。
我心里甜得冒泡。
厂子在我们的努力下,真的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我们接到了一个来自南方的大订单,足够厂里吃上一年。
拿到合同的那天,我兴奋得像个孩子,在办公室里转了好几圈。
我冲到她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林湘!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她的身体很僵硬,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嗯,成功了。”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喜悦,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我没有在意。
我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我拉着她,说:“走,我们去庆祝一下!”
我带她去了县城里唯一一家西餐厅。
我特意换了件新衬衫,还笨拙地给自己抹了点我爸的头油。
我点了牛排,开了红酒。
我看着对面烛光下的她,觉得她今天特别美。
我鼓足了所有的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那是我用刚收到的预付款买的一条金项链,花了我好几个月的工资。
“林湘,”我把盒子推到她面前,“这个,送给你。”
她看着那个盒子,没有动。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小陈厂长,你这是……”
“叫我名字。”我打断她,“我叫陈默。”
“陈默。”她轻轻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
“林湘,我……”
我的告白还没说出口,她却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能收。”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她。
“没有为什么。”她拿起自己的包,“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谢谢你的晚餐。”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杯没有动过的红酒,和那个没有被打开的盒子,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第二天,她没有来上班。
第三天,也没有。
我给她家里打电话,没人接。
我去她家找她,门锁着。
我疯了一样地找她,问遍了所有我们认识的人。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只留下一封辞职信,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信上只有一句话:
“陈厂长,我走了,保重。”
字迹是她的,清秀,有力。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
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为什么她要走?
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是我太心急,吓到她了吗?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却没有一个有答案。
愤怒、不解、委屈、心痛……所有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陪着我。
在我以为我们可以有未来的时候,她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我恨她。
我把那条没送出去的金项链扔进了河里。
我发誓,我再也不要想起这个女人。
没有了她,厂子还是要继续。
我招了一个新的会计,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算盘打得还没我利索。
我开始学着自己处理所有的事。
我变得越来越忙,也越来越沉默。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
厂子越做越大。
我们换了新的设备,盖了新的厂房,工人也从几十个变成了几百个。
我成了别人口中年轻有为的“陈总”。
我买了车,买了房,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成功人士。
我结了婚,妻子是别人介绍的,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
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的生活看起来很圆满。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始终缺了一块。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闻着空气中熟悉的机油味,会突然想起她。
想起她打算盘的样子,想起她说话的声音,想起她身上那股干净的味道。
我会想,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她为什么会走?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在我心里扎了二十年。
二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年的小破厂,已经成了当地的龙头企业。
当年的毛头小子,也已经两鬓斑白。
我爸在我接手厂子后的第三年就去世了。
我妈也前几年走了。
我送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我以为,我对过去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
直到有一天,我女儿放学回家,兴奋地对我说:
“爸,我们新来的语文老师,也姓林!”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叫什么名字?”我故作不经意地问。
“叫林晚。她好温柔啊,同学们都喜欢她。”
林晚。
不是林湘。
我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在邻市的小旅馆里。
她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账本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叫她:“林湘。”
她抬起头,对我笑。
笑容还是那么好看,却带着泪。
我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决定,我要去找她。
我必须要找到她,问清楚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为了再续前缘,我早已过了那个年纪。
我只是想给我那段无疾而終的青春,和我这二十年的耿耿于怀,找一个答案。
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和她大概的年纪。
我动用了我所有的人脉和关系,像大海捞针一样。
我去了她老家,那里的老房子早就拆了,邻居们也搬得七七八八。
我去了派出所,想查户籍信息,但因为没有正当理由,被拒绝了。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一个在民政局工作的朋友,给我打来一个电话。
“老陈,你让我查的那个人,好像有点眉目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她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说。资料显示,她二十年前,有过一次婚姻登记,但很快又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记录了。而且……”
朋友顿了顿,“她的户籍,几年前被注销了。”
“注销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是……人不在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静音了。
电话那头的朋友还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死了?
怎么会?
不可能。
我不相信。
我几乎是吼着问朋友:“她葬在哪里?”
朋友被我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告诉我一个地址。
是邻市的一个公墓。
我开车过去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我不敢想象,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公墓,种满了松柏。
我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那个墓碑。
墓碑很小,很干净。
上面没有照片,只刻着几个字:
爱妻林湘之墓。
立碑人:周立。
林湘。
真的是她。
周立。
这个名字很陌生。
我站在墓碑前,站了很久很久。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像谁在哭泣。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心口那个空了二十年的洞,被灌满了冰冷的海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公墓的。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烟雾缭绕中,我又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笑,她的愁,她专注的眼神。
一切都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可她已经不在了。
带着那个我追问了二十年的答案,永远地离开了。
我的人生,好像突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坐标。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
白天,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处理着公司的事情。
签合同,开会,应酬。
所有人都说陈总最近状态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累,我是垮了。
支撑了我二十年的那个执念,突然就没了。
我开始疯狂地怀念过去。
我把那个早就被淘汰掉的算盘找了出来,放在办公桌上。
我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指拨动着算盘珠子。
噼啪作响。
声音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可那个低头打算盘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妻子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看着她担忧的脸,摇了摇头。
我该怎么告诉她?
告诉她,我心里一直住着另一个女人?
告诉她,我为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快要疯了?
我不能。
我只能把所有的痛苦和秘密,都自己扛着。
直到有一天,我在整理我爸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
那是我爸生前最宝贝的东西,谁都不让碰。
我找来钥匙,打开了箱子。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贵重物品,只有一堆旧信件,和一本……
一本破旧的账本。
那账本的封面,我无比熟悉。
是林湘的字迹。
上面写着“私人账目,请勿翻阅”。
我的手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日期,是1990年。
我爸的厂子刚开起来的时候。
上面记录的第一笔账,是“借款”。
借款人:林富贵。
金额:五万元。
五万元,在九十年代初,是一笔天文数字。
足够在县城买好几套房子。
林富贵?
这个名字……
我突然想起来,林湘好像提过一次,她父亲的名字,就叫林富贵。
我继续往下翻。
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开销,每一笔收入。
比厂里那本官方的账本,要详细得多。
更重要的是,这本账上,多出了很多“私人支出”。
“1991年3月,为陈厂长垫付医药费,三百元。”
“1991年8月,替厂里支付工人工资,两千元。”
“1992年1月,购买新设备,预支个人存款,一万五千元。”
……
一笔一笔,触目惊心。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爸还健康的时候,林湘,或者说她的家庭,就已经在不断地为这个厂子输血。
我爸借的那五万块钱,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借款。
那是林湘父亲一辈子的积蓄,是准备给她哥哥娶媳妇,给她自己当嫁妆的钱。
我爸当时大概是走投无路了,跟她父亲画了一个很大的饼。
她父亲信了,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来。
结果,厂子一直半死不活,根本没有盈利。
我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只有短短几行字。
“1994年7月,南方订单预付款到账,十万元。”
“支出:偿还林家本金及利息,合计八万元。”
“结余:两万元。”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中写下的。
“爸,钱还清了。女儿不孝,不能陪您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炸开了一样。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都拼凑了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
我全都明白了。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爸的厂里。
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会计,她是最大的债主。
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处处帮我。
她不是对我暗送秋波,她是在守护她父亲的血汗钱,是在完成她对家庭的责任。
她为什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
因为厂子倒了,她家就全完了。
她为什么在厂子刚有起色的时候,就毅然决然地离开。
因为钱还清了,她的任务,完成了。
那封辞职信,那句“我走了,保重”,不是写给我的。
是写给她自己的过去,写给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我以为的那些暧昧,那些情愫,那些心照不宣,全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我就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一个被她保护得很好的,不谙世事的,自以为是的傻子。
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堪。
她用她单薄的肩膀,撑起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厂子,也撑起了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小陈厂长”。
而我,却还在为她“无情”的离开,耿耿于怀了二十年。
我恨了她二十年。
我真是个混蛋。
我趴在桌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眼泪打湿了那本泛黄的账本,晕开了她清秀的字迹。
我好像能看到,二十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姑娘,在深夜的灯下,一笔一笔地记下这些冰冷的数字时,是怎样的心情。
是绝望,是挣扎,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欠她的,太多了。
多到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哭过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找那个叫“周立”的男人。
那个给她立碑的男人。
我想知道,她离开我之后,都经历了什么。
通过朋友的帮助,我很快找到了周立。
他是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在一家国企上班,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我约他在一家茶馆见面。
我开门见山,说明了我的来意。
他听到“林湘”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黯淡了一下。
他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一个和我所知道的,完全不同的故事。
林湘离开厂子后,并没有远走高飞。
她回了老家。
她父亲因为那笔钱的事,急火攻心,中风瘫痪在床。
家里为了给他治病,债台高筑。
她哥哥嫂子对她怨声载道,觉得是她把家里害成这样的。
她一个人,默默地承担了所有。
她去镇上的小厂打工,一个月只有几百块钱。
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照顾瘫痪的父亲,还要忍受哥嫂的冷言冷语。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周立。
周立是她的同事,一个善良的男人。
他同情林湘的遭遇,经常帮助她。
久而久之,两人产生了感情。
他们结婚了。
没有婚礼,没有酒席,只是领了一张证。
周立说:“我当时就想,这么好的女人,我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是,好日子并没有到来。
林湘的父亲,在床上躺了两年,还是走了。
父亲走后,林湘的身体就垮了。
常年的劳累和精神压力,让她患上了严重的胃病。
后来,转成了胃癌。
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为了给她治病,周立卖了房子,借遍了亲戚朋友。
但还是没能留住她。
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她对周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这辈子,太苦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再做林湘了。”
周立讲到这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眼圈红了。
“她这一辈子,好像就没为自己活过一天。”
“她总是在为别人着想,为她爸,为她哥,为我……”
“她跟我说起过你。”周立突然看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紧。
“她说,你是个好人,就是太年轻,太天真。”
“她说,她当时其实可以把厂子拿过来,那是她应得的。但是她看你那么努力,那么想把厂子做好,她不忍心。”
“她说,那个厂子,是你爸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你唯一的依靠了。她不能毁了你。”
“所以,她拿了钱,就走了。她说,这样对谁都好。”
我听着周立的话,感觉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心。
原来,她不是不忍心,她是善良。
她不是对我没感觉,她只是把那份可能存在的感情,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她选择了一个人,背负起所有的沉重。
却把一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未来,留给了我。
我问周立:“她……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周立想了想,说:“她没什么遗物。哦,对了,有一个小盒子,她一直带在身边,很宝贝。她说,等她走了,就跟她一起烧了。”
“什么样的盒子?”我追问。
“一个红色的,装首饰的那种小盒子。”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那个盒子。
是我当年送给她的那个盒子。
她没有扔掉。
她一直留着。
留了二十年。
直到死。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瓜,我这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混蛋。
我错过了什么?
我错过了一个用生命爱我的女人。
我错过了一个本该属于我的,最珍贵的东西。
从茶馆出来,我一个人在街上走了很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
城市的喧嚣,车水马龙,都与我无关。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悲伤。
我回到公司。
坐在那张我坐了二十年的办公桌前。
我看着桌上的算盘,看着墙上那张已经发黄的流程图。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她的气息。
我仿佛能看到,她就坐在我对面,抬起头,对我微微一笑。
“小陈厂长,学得很快。”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
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标题的含义。
“92年我接手父亲的小厂,厂里的女会计对我暗送秋波,20年后成了我。”
我成了她。
我成了那个背负着责任和秘密,独自前行的人。
我每天坐在她曾经坐过的位置,处理着她曾经处理过的账目。
我用她教会我的方式,去经营这个她用青春和血汗保全下来的厂子。
我过着她本该过的生活。
我替她,活了下来。
我的人生,从二十年前她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和她的人生,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
我活成了她的样子。
严谨,沉默,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里。
我像她一样,把厂子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
因为我知道,这个厂子,不只是我爸的心血。
更是她用一生,换来的。
我把公司的一部分股份,转到了周立的名下。
我说,这是林湘应得的。
周立拒绝了。
他说:“她走的时候说了,不欠谁的,也不希望谁欠她的。”
我最终还是说服了他。
我说,这不是欠,这是念想。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那个公墓。
我会在她的墓碑前,放上一束她最喜欢的菊花。
我会跟她说说话。
跟她说说厂里最近的情况,说说我的女儿又考了第一名。
跟她说,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我不知道,在天上的她,能不能听到。
但我知道,她一直都在。
她在我心里,在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里,在我走的每一步路上。
她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永远无法分割。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能再勇敢一点,再聪明一点,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如果我能早一点看懂她眼神里的无奈和挣扎,而不是自作多情地以为那是爱慕。
如果我们能坦诚地谈一次,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二十年的错过和遗憾?
可是,没有如果。
人生就是一趟单程列车,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能做的,就是带着她的那份善良和坚韧,好好地活下去。
把这个厂子,经营得更好。
让她的付出,变得更有意义。
前几天,我女儿问我:“爸,你为什么总是在办公室里放一个旧算盘啊?现在都用电脑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
“因为,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留下的东西。”
“那个人是谁啊?”
“她啊……”
我看着窗外,天空中,晚霞绚烂。
“她是一个,教会我怎么长大的人。”
也是一个,我用了一生去怀念,去追寻,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林湘。
我的林湘。
这二十年,我活成了你。
这余生,我也会带着你的影子,一直走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们能在另一个世界,再次相遇。
到那时,我希望能亲口对你说一句:
“林湘,我爱你。”
虽然,已经晚了二十年。
但我想,你一定会懂。
就像当年,你什么都没说,却为我做了一切。
有些爱,不需要说出口。
它刻在骨子里,融在血液里,伴随一生。
就像那本泛黄的账本,字迹会模糊,纸张会脆弱。
但那里面记录的每一笔付出,每一个牺牲,都将永不磨灭。
它是我和她之间,唯一的,也是最沉重的,爱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