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周家被流放,他问:你可还愿等我?我:大人还是这么爱做梦呢
发布时间:2025-05-17 22:26 浏览量:4
我被寄养在周家八年,便不知疲惫地在周潜渊身后跟了八年。
直到他为了罪臣之女肖远音将我扔进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四天四夜,我才想明白了很多事。
重见天日的那天,我轻轻擦去因为恐惧在手臂上划下的血痕,对周潜渊笑了笑。
是他乐见其成的乖巧摸样
“先前是我不对,不该招惹肖姑娘。”
“如今再在府上叨扰,确实冒犯,我即日就搬出去。”
周潜渊冷着脸。
“我以为你懂事了,原来是要换种方式折腾吗?”
后来周家被肖远音牵连流放。
他悔恨万分,问我:“灵尔,你可还愿等我?”
我依然笑:“周大人还是这么爱做梦呢。”
1.
黑而空荡的地牢里,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只有我颤抖的呼吸声。
黑暗中,许多光怪陆离的狰狞身影,伸展着肢体爬行。
我捂着头,蜷缩在角落里,小声嗫喏:“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三天了。
我被关在这里三天了。
不论我如何求饶和喊叫。
我于是明白,没有人会来救我。
只能等待。
等待肖远音醒过来,等待周潜渊消气。
三天前,肖远音抱着她死状凄惨的白猫对周潜渊哭诉,说是我虐杀了她的猫。
那是周潜渊送给她的品种珍贵的宠物。
下人在我屋里搜到了沾着血迹和猫毛的匕首。
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时候被人放到我房间里的,但周潜渊不听我的解释。
肖远音痛哭着吐了血,晕了过去。
周潜渊吓坏了,慌张地抱着她往屋里走,叫管家去请大夫。
他瞪着我,双眼血红,像瞪着十恶不赦的仇人。
“甘灵尔,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才让你变得这么凶残!”
“不叫你吃些苦头,是不能长记性了!”
他将我关进地牢。
说肖远音不醒过来,便不会放我出去。
我被下人架着扔进地牢,大门合上,隔绝了最后一线光。
任我如何恐慌地拍打门,都无人理会。
周潜渊是故意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怕黑。
因为这毛病,是为了救他染上的。
五年前。
出行的路上遇到了山匪,我和周潜渊在被追逐的过程中掉进了一处深洞。
我费了很大力帮他从洞里逃出去,他趴在洞口,说会尽快找人来救我。
匪徒在洞口边逡巡而过。
我捂着嘴不敢出声。
洞的深处,依稀的一点光线里,我看到了散落的人类骨头。
和尸体共处的恐惧几乎将我淹没。
一天一夜后,我得救了,但从此开始害怕黑暗,每夜都要点着烛火才能入睡。
他那时愧疚又温情地摸了摸我的头顶,说永远不会让我屋里的烛火灭掉。
他说,以后再也不会让我独自面对黑暗。
周潜渊食言了。
2.
因着一些机缘,我家长辈曾救过周潜渊父亲的性命。
父母过世后,甘家只剩我一个人,周家便将我接了去。
对外称我是周潜渊表妹。
但长大几岁,我便不叫他表哥了。
因为我喜欢他,我与他不是真的表亲,我要嫁给他。
这些事,周家上下心知肚明。
周叔叔开玩笑说,以后周府是要我来管家的。
周潜渊听了也只是浅浅地笑,不曾反驳。
我那时以为,他是喜欢我的。
会娶我的。
直到他接了一个叫肖远音的女人回来。
肖家因贪污军饷被抄家,男丁充奴,女眷为婢。
周潜渊将肖远音买了回来。
她哭着叫他“潜渊哥哥”,梨花带雨地诉说肖家的无辜,央求周潜渊为她翻案。
周潜渊一一应着,眼里满是心疼。
我意识到我曾经笃定的东西,可能错了。
前些日,肖远音的白猫撞翻了我给周潜渊熬的热汤。
猫咪一声惨叫。
肖远音抱起它,红着眼睛控诉我:“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也不能拿我的猫出气吧!”
我看着辛苦两个时辰才熬好的汤,气不打一处来:“那就管好你的宠物,不然下次被泼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甘灵尔!”周潜渊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后,怒气冲冲地指责我:“你怎能如此出言不逊!给远音道歉!”
他维护肖远音的样子让我觉得难受。
“周潜渊,你怎么做的尚书右丞,分不出来青红皂白吗!”
他略有迟疑。
肖远音突然道:“灵尔妹妹既然是潜渊哥哥的表妹,为何从来都名字?”
周潜渊立刻将探究真相的心思抛之脑后,安抚她:“是灵尔不懂规矩。”
“灵尔,以后不得直呼我姓名,不成体统。”
我微愣。
周潜渊避开我的视线。
直到他们离开后很久,我还独自站在原地,被烫得红肿的手指捻了捻,接住了从下巴滑落的一滴泪。
3.
我急促地喘息。
试图将身体缩到最小。
模糊的视线里,怪物扭曲爬行。
我用簪子在手臂上划下一道道见血的伤痕,试图通过疼痛让自己从眼前的恐怖景象中清醒。
但没有用。
四天后,地牢的门终于被打开。
“甘姑娘,少爷说带您去见他。”
我扔掉血淋淋的簪子,重新回到地面上。
头顶烈日的光芒刺目。
我眯了眯眼,盯着迭出黑影的太阳,伸手握了一把温度。
婢女看到我手臂上的伤,惊慌地要叫郎中。
我拦住她。
用指腹擦干净血迹,落下衣袖掩住伤痕。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个小婢女瞧着我狼狈的样子,竟然红了眼睛:“姑娘,你受委屈了。”
我出神地想,第一个心疼我的人,竟然是个未曾见过几面,我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小婢女。
“往后在府上,说话要小心些。被有心人听到,你的日子该不好过了。”
回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我去见周潜渊。
他正坐在床边,照顾床上的肖远音喝药。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看过来。
端详了我片刻,皱起眉:“你可知错了?”
我答得很快:“知道了。”
他反而有些意外。
没想到我如此顺从。
我微微低着头,接着说:“先前冒犯肖姑娘,是我不对,我明日想去一趟香茗山,给肖姑娘祈福,祝她身体早日康复。”
周潜渊顿了顿:“没想到关了几天,倒真懂事了许多。”
“那明日,我与你一同去吧。”
我刚想拒绝,肖远音抓住他的手腕:“潜渊哥哥,我也想去。”
“好,那我们便坐马车去。”
我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4.
马车里。
初秋的风顺着车窗钻进来,肖远音瑟缩着抖了下,周潜渊立刻取了件外衫给她披在身上。
我坐在另一头,尽量远离他们。
一点阳光透过帘子落到腿上,我摊开手掌,试图接住它。
发着呆,周潜渊喊我都没听到,直到一件外衣递到眼前,才惊醒般抬头。
他表情不好看:“罚了你几天,便学会不理人了吗?”
“昨天不是还表现得很懂事,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我伸手接过外衫,随手放到一边,没理会他的嘲讽:“多谢表哥。”
他怔了下。
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开口。
马车突然剧烈震荡了下。
与此同时,一支箭射到了车内。
有刺客。
肖远音尖叫。
马匹受惊,发疯般跑起来,但不远处就是悬崖。
“跳车!”
肖远音紧紧拉住周潜渊。
来不及了。
疾速奔驰的跌宕的马车让人无法控制身体,剧烈的风灌进来,车门早就裂开,悬崖近在咫尺。
死亡的恐慌让我下意识转头看向周潜渊。
然而马车歪倒的一瞬,他抱紧了贴近他怀里的肖远音,在已经被颠簸得散了架的马车中撞了出去。
他或许看了我一眼。
但终究没有向我伸出手。
那一刻,我没有丝毫迟疑,抓住车柱用尽力气向外翻身出去。
马车擦着我的手臂轰然落下悬崖,我也滚到了崖边,半个身子悬空落到了外面,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侍卫抓住了我的手。
我被拽了上去。
心口剧烈的跳动随着劫后余生逐渐缓下来。
我跪坐在悬崖边上,手臂上被错身而过的马车割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但我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安静。
茫然的视线里,看到被制服的刺客,看到救我的侍卫,看到毫发无伤的肖远音,和紧张地看着她的周潜渊。
我自嘲地笑了笑。
真没劲。
5.
出了这样的事,香茗山是去不成了,一行人匆匆返程。
天色暗下来。
我点燃屋内的烛火。
丝丝温暖向外萦绕,我忍不住伸出指尖触碰。
“甘灵尔!”
我一愣,回头。
敞开的房门外,站着周潜渊。
他大步上前,握住我的手腕远离那簇微小的焰火。
“你在干什么!”
我挣动两下,将手抽回:“表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着我生疏的语气,他眉间浮上阴霾。
“我来看看你的伤。”
我抬起左手,上面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无碍,都是些皮外伤,大夫已经处理过了。”
他沉吟片刻,才说:“我今日看到你臂上的伤痕有旧伤,不是今日受的伤。”
“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是因为被你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
是因为害怕而自伤。
是你要给我的“惩罚”。
但当着他的面,我仅仅无所谓地笑了下:“不小心划伤的。”
他垂眸盯着我,显然不信。
我累极了,无意与他周旋:“还有其他事情吗?我要休息了。”
“马车上,我先救远音,是因为她身体弱,我若不管她,她必然无法逃出马车。”
他突如其来的解释。
我抬眸。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便有完全的把握能脱离险境?
可今日从崖边捡回一条命,全然是运气好。
半边身子悬空时,我甚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兴许是我眼中的嘲弄太明显,他脸色逐渐变得难堪。
“远音受了很多苦,除了我,她没得可依靠了。”
“但你放心,就算日后远音留在我身边,我也会许给你平妻之位……”
“表哥!”我打断他这些让人厌烦的话:“既然来了,我也有些事要说。”
“我近日会搬出去,到时候还麻烦表哥找两个仆人帮我搬一下物件。”
周潜渊突然怔住。
“搬出去?搬离周府?”
他突然拔高了音量:“甘灵尔,你又在闹什么!你就不能消停些吗!”
“我还当你真的学懂事了!”
他说肖远音没有依靠,便只能多给她些关照。
我呢。
父母早亡,周叔周姨也染病过世。
我难道,就有依靠吗。
但此时掰扯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我从柜中取出一个锦盒,朝他面前推了推:“我已经找好了住处,这里是和房主捺过印的契书,表哥若不信,可以拆开来看看。”
他盯着锦盒,半晌冷笑:“随你,周府也不会强留你。”
“只是你到时别强求着回来!”
他甩袖而去。
6.
这些年周潜渊随手送的一些东西,我曾当宝贝似的留着,现在却是一件不想留了,全部分给了下人。
临走那日,我在府邸门口看到周潜渊,向他俯身拜了拜。
他冷着脸,像在看一场闹剧。
“什么时候不闹了,我叫人接你回来。”
我笑着,上了马车。
马车里,一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伸手将我拉过去。
“我的好掌柜,你可算出来了。”
我笑嘻嘻地贴过去,将一袋瓜果放进她手心:“叫林大夫久等啦。”
林湘没客气,挑了两颗她喜欢的果脯放进嘴里,腮帮子小小鼓出一块,看着可爱。但这个举止可爱的人,此时半掀了帘子向外看,眼睛里全是不加掩饰的嘲讽,直直和车外站着还没走的周潜渊对上。
一副挑衅的样子。
我看到周潜渊眉眼一跳,随即皱紧了眉。
她这个举动称得上无礼。
我赶紧阖上帘子。
“怕什么,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她抛过来一样物什,是写着我和周潜渊名字的木牌。
是我曾经亲手挂在香茗山上那个姻缘树上的。
上次诓周潜渊去香茗山,就是为了拿回这个东西。
我叫停马车,走到路边一个卖猪的摊子前,给了摊主一枚铜钱。
“帮我把这个木牌劈开。”
摊主不明所以但照办,把碎裂的木牌囫囵一收,递给我。
我没接:“扔了吧。”
7.
离开周家不是一时冲动。
早些时候,我结识了林湘,一见如故。
她是医学世家,但是家里不支持她一个女子出来行医,便离家出走,来了京城。
正巧,我有人脉,她有技能,我们决定开一家医馆。
这些年,我结交了许多富商千金和官家小姐,此番请了她们帮忙关照。
医馆开业后,最初实在称得上举步维艰,我拉着林湘四处奔波,参加各种活动。
好在林湘技术过硬,名气很快打了出去。
诸事稳定下来,便也没有最开始那么忙碌,可以在医馆里安下心歇息片刻。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止,寒风从敞开的窗口钻进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
我搓了把冰凉的小臂,走过去关窗,发现周潜渊撑着伞站在外面。
“周大人是路过?”
“为什么这么叫我?”
他莫名其妙的。
“本来也不是真的表亲,就不装周大人的亲故了。”
“那为何不叫我的名字?”
我不大理解他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纠缠,耐心逐渐消失。
“周大人是路过,还是来看诊买药的?”
他眉头皱起。
“出来一个多月,一个口信都没有往回捎过,你是在外面待野了吗?”
“如果你是想开医馆,大可不必离开周府,我会替你操办。”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端在脸上的礼貌笑意也淡了几分。
“周大人想多了。”
“我没打算继续借住贵府,这里不是【外面】,是我的家。”
“雨大了,周大人要是不打算买药的话,就请便吧,不要挡路。”
他脸色很臭,握紧了伞柄盯着我,须臾转身走了。
真是有病。
8.
林湘知道了这件事后,也骂周潜渊有病。
“你在周家时,他那般待你,哪里来的脸以为你还会回去?”
“这些男的是不是都这么自以为是啊!”
我挑眉。
她这话像是在指桑骂槐。
听说前几日来了个眉眼冷峻的男人,像个杀神似的,一进到医馆,差点把来看诊的患者吓走,但却对林湘轻声细语,被林湘两三句赶了出去。
我将她亲手泡的去火茶汤往她面前推了推。
她瞪我一眼,像遮掩什么似的说:“下次记得拿扫帚赶人,知道吗!”
我乖巧点头,忍不住笑。
阴霾一扫而空。
9.
周潜渊一向高傲,被我冷脸驳了面子,该不会再主动出现。
没想到我很快又见到了他。
说来荒谬,有人登上了周府的门说要求娶我。
我疾步随报信的下人去了周府,见到一个不甚眼熟的书生。
那书生眼里放光,要同我亲近,被周潜渊拦住。
“小生爱慕姑娘许久,求娶姑娘为妻!”
“既然是求娶我,为何要来周府提亲?”
书生答得理所当然:“姑娘是周大人的表妹,婚事合该由周大人做主!”
“而且你我若成了婚,以后也是要常与周大人走动的。”
说着,他隐晦地看了眼周潜渊。
原来是借我来跟尚书右丞攀关系的。
我不掩嘲讽:“周大人并非真的表亲,没有权利决定我的婚事,你巴结错人了。”
“而且,我也不会答应你,你走吧。”
书生被我的直白激得面红耳赤,竟出言不逊:“谁不知道你以前成为周夫人,现如今被赶出去,还有哪个好人家会娶你!”
“我的文章曾得到过丞相的亲口赞誉,来年必定登科入仕,前途不可限量,我愿意娶你,已是你的福分,你竟还敢侮辱我!真是……啊!”
书生未说完的话被一声痛呼截断。
旁边人收回脚,抚平衣摆,脸上怒气腾腾。
“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府上放肆!”
“我记住你的姓名了,端看你明年有没有这个本事登科。”
书生面色惨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得罪了周潜渊,往后的仕途之路算是断绝了。
下人将他连同他的聘礼一起扔了出去。
周潜渊气地摔茶杯,但在与我的视线对上时,露出愧意和悔恨。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这么传的……”
我被寄养在这里这么多年,又常与周潜渊进出各种场合,自然周府内外都默认我会是周潜渊的妻子。
如今一朝离府,跟被退婚了也没什么区别。
外面有些风言风语实在正常。
“日子久了大家就忘了,你不必觉得抱歉,而且是我自己要走的。”
他沉默片刻,突然说:“那个酒馆的老板,有没有向你提过婚嫁之事?”
“谁?”
“就是医馆对面那家看起来快倒闭的酒馆,前些天我恰巧路过你医馆时,见他给你的伙计送酒,叫他多在你面前帮忙美言几句。”
此事我毫不知情,不甚在意地说:“每日要见的人很多,记不得这些琐碎事。”
“你每日都在见些什么人,招来这样的家伙到府上求亲!”他突然拔高语调。
我不悦地看过去。
他意识到自己言辞有失。
“抱歉。”
犹豫片刻,他问:“不如回来吧。”
“外面既然传些对你不好的风言风语,不如回来。”
我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更淡了些。
“早些年承蒙周叔周姨关照,现在不适合再在府上叨扰了。”
他朝我更近一步:“灵尔,我说过,我不会亏待你,如果你想要嫁给……”
我再次打断他。
“周大人!”
这次没有留情面。
“肖姑娘知道你这心思吗?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
“还是说,你当我是个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
周潜渊眉头紧蹙:“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你不是一直想要嫁给我的吗?”
我冷笑:“那是之前。”
“我没那么贱,周大人如此待我,我还上赶着喜欢你,我又没病。”
这些日子和林湘在一起,言语暴躁了许多。
周潜渊愣住,像是在消化我刚才的话。
我厌烦地行了个礼,快步离开了。
10.
不久之后,医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肖远音走进医馆,摘掉帷帽。
“甘灵尔,好久不见。”
我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算盘。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怎么会来。
“买药,还是看诊?”
“来找你。”
听到动静,角落里正吊儿郎当坐着的林湘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你是因为我离开周府的吗?我被潜渊带回周府,已经十分感恩,没有其他想法,希望你不要误会。”
“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和潜渊心生嫌隙。”
一副委屈的样子。
我微微蹙眉。
她这是什么意思。
“好浓的茶味。”林湘走过来,手肘撑着桌子,面向肖远音:“你就是那个被周潜渊买回去的罪臣之女?”
出口就往人伤口上扎,肖远音当即变了脸色。
林湘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说:“灵尔离开周府是因为有自己的打算,关你什么事,别啥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没那么重要。”
“而且,就算是一定要为了谁,那也是为了我。这医馆,是她和我一起开的。”
她转头问我:“是不是呀,灵尔?”
一脸嚣张。
我笑了下,十分配合:“当然,只有你重要,其他人都不重要。”
林湘满意地点头,然后轰赶肖远音:“这里不欢迎周府的人,也不要在我这买药,万一因为自己心黑害上毛病,再栽赃给我们医馆。”
肖远音脸色红红白白:“我……我没有这种想法!”
林湘嗤笑。
心思被戳破,肖远音狼狈地抓起自己的帷帽,跑出了医馆。
林湘笑得开心,同我说:“你呀,就是太有礼貌,才会被这种人欺负。”
笑归笑,她拉住我,低声说:“我觉得她有点眼熟,往后你离周家人远一点,说不定会沾一身腥。”
神情少见的严肃。
我看着门口消失的身影,怔愣着点头。
11.
肖远音不请自来的这天夜里,周潜渊也出现了。
门口挂着整条街上最亮的灯笼,他在灯下站了会儿。
“周大人是要买药,还是看诊?”
随即想起来:“这会儿看不了诊,林大夫外出了。”
他走近。
“先前将你关进地牢,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怨我,才要离开的?”
我放下书。
“此事确实是我有欠考虑,我保证不会再发生。”
“灵尔,别闹了,回去吧。”
这些话听起来不痛不痒的。
“不要再拿出来什么平妻的那套说辞了,我很烦。”
“周潜渊,我不会嫁给你。”
他低头看着我:“不是平妻,是正妻。”
“我会娶你做正妻。”
我一愣,突然知道肖远音今天出现的原因了。
原来是有了危机感。
我冷冷笑了笑,掀开半截衣袖,手臂上的道道疤痕还未完全淡去,依然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斑驳血腥。
“你知道我怕黑,将我扔到地牢不闻不问。”
“我怕极了,喊你的名字,你在哪呢?和肖远音你侬我侬?”
“我能逃避恐惧的唯一方式是伤害自己。这些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当时是怎样的孤立无援。”
“周潜渊,我不怨你,我讨厌你,希望你滚我远点。”
周潜渊脸色惨白,抬起手似乎想握住我的手腕看看那些伤,却不敢碰。
“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没想到你会那么怕……”
我放下衣袖:“我决定离开不是因为这件事。”
“从肖远音出现,从你对我的种种冷待和偏见开始,我就决定要走了。”
“说起来,周大人不如再好好查查那只猫是怎么死的。”
我看了眼时辰。
“夜深了,周大人快回吧。”
“我们医馆不欢迎肖远音,也不欢迎你,以后不要来了。”
12.
林湘很晚才回来。
是被一个男人送回来的,但她没让他进来。
“好了,我到了,你走吧。”
我极少听到她如此冷淡的语气,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门外的人。
男人身形高挑,五官冷厉,手里握着一把刀,果然如传闻一般,站在夜色里像个不近人情的杀神。
杀神低头看着林湘,神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委屈。
低眉顺目的。
“好。那你以后不要自己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赶紧走。”
“……早点休息。”
关上门,放下窗,林湘转身。
我撑着下颌,笑盈盈:“你去哪里了?遇到什么危险了?什么时候和大理寺卿走得这么近了?”
他的官服,再对应上他出尘的样貌,很好猜出来身份。
林湘一噎。
她叹气,灌了一口凉茶。
“我看完诊出来,看到米店里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很可疑,就跟了几步,谁想到他还有帮手,我被发现了。不过正好陆承安他们在附近,顺手被救了。”
事情只用了三言两语说清楚,但看她一脸疲惫,想来其实十分惊险。
“陆承安以前是我们家买的仆人,后来跑了,改名换姓来了京城。我也是前些天见到他人才知道的。”
说完,又泄愤般地恨恨道:“跑了之后一点消息都没了,我以为他早死外边了。”
但静下来的眼睛里,明明写着“万幸”和“安心”。
万幸于他还活着。
安心于他活得还不错。
我垂眸笑,把她杯中的冷茶换成安神的热汤:“阿湘,早点休息。”
13.
周潜渊再次出现那天,京城刚下过一场雪。
“我查清楚了。”
“那只猫是远音身边的婢女所杀,但是怕被责备,所以陷害了你。”
我真诚的疑惑:“你是怎么做到尚书右丞这个位子的?”
他不解我的嘲讽。
“不是吗?”
我摆摆手:“随便吧,说了这里不欢迎你,赶紧走。”
“灵尔,我给你道歉,回去吧。”
他突然低声下气。
我一下顿住,仔细打量起他。
一贯傲慢的周大人,怎么学会弯腰了。
“我看到,之前我给你的那些东西,都被你赏给下人了。”
“为什么?”
明知故问。
我手肘撑着桌子,仰头。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你滚我远点,你还因为这么点屁事来医馆烦我。”
“为什么?”
他呼吸一滞。
被周家养着的甘灵尔懂礼知节。
离开了周家的甘灵尔,每句话都是带着锯齿的利刃。
是他最讨厌的样子。
但他此刻却说:“因为我想你回去。”
“我知道我以前待你不够好,我会改。”
“我们,回到以前那样,好吗?”
我怔了怔,缓缓展开一个恶意的笑。
“好啊,你把肖远音发卖,我就跟你回去。”
周潜渊整个人僵住,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愤怒:“甘灵尔,你就这么容不下远音吗?”
“你怎么变得如此残忍!”
多么熟悉的话。
我叹气。
他从来没变过。
即使姿态摆得再低,话说得再好听,周潜渊还是那个周潜渊。
还好没再相信他。
我叫住从后院路过的伙计,让他将周潜渊赶走。
独自转身上了二楼。
夜里辗转反侧,气得睡不着,下楼煮安眠汤。
听到动静的林湘下来,问清了缘由后,十分果断地跟我说:“肖远音的尾巴不可能藏得那么干净,找出来,扔到周潜渊面前。”
“这口气,必须出。”
“甘大小姐,不要做礼貌的圣人,人善被人欺。”
14.
我和林湘绑了肖远音身边的婢女,蒙上她的眼睛,使了些小手段吓唬她。
婢女什么都交代了。
我们顺着她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琐碎的人证物证啥。
再见到周潜渊,一股脑地把这些都扔给了他。
她是如何装病的,如何陷害我的,如何威胁小婢女背下黑锅的。
桩桩件件。
周潜渊愕然。
闻讯赶来的肖远音慌张不已,甚至忘记隐藏自己的表情。
真相大白。
肖远音见事情败露,冲我喊叫:“甘灵尔你个贱人!既然都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和潜渊哥哥纠缠不清!为什么还要回来害我!”
周潜渊吼道:“够了!闭嘴!”
肖远音瞬间软绵绵地哭了起来:“潜渊哥哥……”
周潜渊不再心软,推开她:“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让我误会灵尔,伤害灵尔!”
“不是的,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无视他们之间的纠缠,问周潜渊:“你现在看明白了?是我残忍还是你愚蠢?”
他哑口无言。
林湘和我从混乱的周府离开。
15.
周潜渊像找不到家的狗一样赖上了我的医馆,不管怎么打发和警告,都不能让他消失,时不时就来刷一下存在感,顺便说些废话。
他说,他把肖远音打发到了后院下人们住的地方,不再管她。
他说,只要回去,马上筹备婚礼。
他还说,不要叫他周大人,叫他的名字。
挺贱的。
“是你说我不知礼节,不该直呼你姓名。”
“周大人怕不是脑子坏了,说话做事颠三倒四的。”
他已经对我的恶言恶语免疫了,完全没有反应。
一味地送东西,一味地央求我同他回去。
一次气得烦了,我将废药渣泼了他一身,挡住他进医馆的步子。
门口路过的百姓都驻足,指指点点。
周潜渊一贯要面子,那一刻脸色铁青,却没挪步离开,而是僵硬地扯出笑,问我:“你今日不想见到我,我明日再来可好?”
他转日来时,身上漫着斑斑血迹。
“你曾经受过的苦,我也受一遍,你可能原谅我么?”
林湘烦躁地“嘶”了一声,抓着半死不活的他坐到病床上,捣鼓了一堆药出来扔给小厮:“给他上药。”
“别死在我们医馆,砸我招牌。”
“烦死,整得跟医闹似的,真晦气。”
周潜渊的眼睛一直追着我,一定要得到个答案似的。
小厮上完药出去,把地方留给我们。
我坐到他对面:“周潜渊,你疯了吗?”
他反而笑了:“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
“你一个朝廷官员,行事如此无所顾忌,是不想要仕途了吗?”
“我只想要你。”
我疑惑地歪头。
他的喜欢和选择,总是冲动又不计后果。
他是怎么当上四品官的。
我正想着,听到外面林湘烦躁地念叨:“里面那个神经病是怎么成为尚书右丞的?”
周潜渊身上的伤止住了血,但依然看着斑驳吓人。
“周潜渊,我现在跟你好商好量,你就滚得干净点。看在周叔周姨的份上,我不想跟你闹得太难看。”
他不为所动,甚至十分淡然。
“爹娘去世时,让我照顾好你,我没做到,是我的错。”
“我只是想挽回。”
那么一个瞬间,我从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看到疯狂和不容拒绝的偏执。
几乎是对危险的下意识反应,我后背一凉。
他离开前,对我道:“灵尔,如果你不跟我走,就只能我来带你走了。”
我始终冷着脸。
关上门后,我对林湘说:“周潜渊可能要搞事。”
林湘把对他的厌恶写在脸上:“早就觉得他是个麻烦。”
第二天,我身边多了一个人,是陆承安的人。
他以医馆伙计的身份留下,其实是为了保护我。
“替我多谢陆大人。”
林湘摆摆手:“他应该的。”
我以为这话是客气。
一周后,我才知道她说的“应该”是什么意思。
16.
一队人马包围了周府,一夜之间,周府所有财产充公,所有人都被带走。
得到消息的时候,医馆的门才刚打开。
我怔了一瞬,拿上钱袋便要去官府,撞上一夜未归的林湘。
带着夜风未散的肃杀。
“别急,你现在见不到周潜渊。”
我看着她,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然后关上了医馆的门窗。
“肖家一直在通谋外邦。”
“她爹确实没有贪污,是被钱谅陷害的,算是误打误撞,正好阻断了他们和外邦的消息往来。但是肖远音被周潜渊救回去后,利用周潜渊身边的人重新和外邦取得联系,想要救她爹。”
“她上次来医馆,我便觉得眼熟,想起来在那家米店见过她。”
是林湘曾经撞见过可疑的人的那家米店,是这些叛徒暗中接头的地方。
她说,她在老家有个从小长大的朋友,有一天被发现横死街头。
她便追着线索查,发现有官员与外邦勾连。而她的朋友,正是因为撞破了这些事被灭口。
于是她辗转来了京城。
这才是她来京城的真正目的。
而恰好,遇到了陆承安。
当时的陆承安也抓到了一些线索,正在暗中查办此事。
才有了那夜发生的事。
就在几天前,陆承安收集到了有力的证据,呈给了皇帝。
“怪不得,你当时说叫我离周潜渊远一些。”
我无力地靠着椅背。
原来她早有预料。
半月后,皇帝下旨。
肖家诛九族。
周潜渊也被牵连,被流放到瓦南。
周府下人全部发卖,我拿出全部积蓄,换了这些人的自由身。
周潜渊离京那天,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送他一程。
给官差送了些财物,求他们路上照看他些。
周叔周姨待我不薄,做这些,算是报答他们的恩情。
周潜渊看到我来,死寂的眼神动了动。
“灵尔,如果我早听你的话,将肖远音赶走就好了。”
“你还会等我回来吗?”
风大扬沙。
我捂了捂眼睛。
“别再做梦啦,周大人。”
“永别了。”
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