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瞳仙

清光绪年间，苏州府吴县有个书生，名叫苏文彦，字子美。他出身书香门第，生得眉目俊秀，学问也算扎实，只是性情浮浪，最是贪恋美色，平日里不事功名，反倒热衷于流连市井，搜寻艳色，家中虽有贤妻，他却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这年暮春，苏文彦听闻城外寒山寺旁新开了一处花市，汇聚了各地的奇花异草，更有不少踏青的仕女佳人前往游玩。他心中一动，当即撇下手中书卷，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便兴冲冲地出了门。

花市果然热闹非凡，姹紫嫣红的花朵争奇斗艳，香气扑鼻。苏文彦无心赏玩花草，只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搜寻着美貌女子的身影。不多时，他便看到不远处有一位身着素色罗裙的女子，正站在一株芍药花前细细观赏。那女子身形纤细，长发披肩，眉眼如画，肌肤胜雪，竟是一位绝色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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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彦看得痴了，魂不守舍地走上前，故意搭讪道：“姑娘好雅兴，这株芍药开得这般艳丽，倒衬得姑娘愈发娇美了。”

女子闻言，回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浅浅一笑，声音柔婉动听：“公子过奖了。”

苏文彦见她并未拒绝自己的搭讪，心中愈发得意，又道：“在下苏文彦，不知姑娘芳名？今日能在此偶遇姑娘，实乃三生有幸。”

女子迟疑片刻，道：“奴家姓柳，名唤梦卿。”

两人闲谈起来，苏文彦得知柳梦卿是邻县人，因探亲路过此地，便来花市游玩。他见柳梦卿谈吐文雅，举止端庄，更是心生爱慕，频频出言挑逗，言语间尽是轻薄之意。柳梦卿面露不悦，想要转身离去，却被苏文彦拦住了去路。

“柳姑娘，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做东，请姑娘到前面的酒楼小酌几杯，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苏文彦嬉皮笑脸地说道。

柳梦卿皱了皱眉，道：“公子请自重，奴家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说罢，她挣脱苏文彦的阻拦，转身便走。

苏文彦见状，心中不甘，连忙追了上去，一路尾随在柳梦卿身后，时不时地出言骚扰。柳梦卿不胜其烦，加快了脚步，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苏文彦正欲跟上，却见柳梦卿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公子这般纠缠不休，莫不是以为奴家好欺负？”

苏文彦笑道：“姑娘貌美，让在下魂牵梦绕，实在难以割舍。只要姑娘肯陪我，无论什么要求，我都能满足你。”

柳梦卿冷笑一声，道：“公子既然如此痴迷美色，不如让奴家送你一份‘大礼’，让你日日都能见到美人。”说罢，她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缕淡淡的青烟，朝着苏文彦的双眼拂去。

苏文彦只觉得双眼一阵刺痛，连忙捂住眼睛，等他再次睁开时，柳梦卿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心中又气又恼，却也无可奈何，只当是遇到了个脾气古怪的女子，揉了揉眼睛，便悻悻地回了家。

回到家中，苏文彦只觉得双眼愈发不适，起初只是微微刺痛，后来竟渐渐模糊起来，看东西也变得重影叠叠。他以为是白日里被风沙迷了眼，并未在意，只点了些眼药水，便倒头睡去。

谁知次日一早，苏文彦醒来后，竟发现自己的右眼视力急剧下降，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而左眼虽然还能视物，却总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他心中大惊，连忙请来郎中诊治。郎中仔细检查了他的双眼，却查不出任何病症，只说是气血攻心，开了些滋补的汤药便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苏文彦的眼疾愈发严重。他的右眼彻底失明，左眼虽然还能看见，却渐渐出现了诡异的景象——他总能看到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子，在他的瞳孔中走来走去，那女子正是柳梦卿！

柳梦卿在他的瞳孔中时而抚琴，时而赏花，时而对着他浅浅微笑，模样依旧娇美动人，可苏文彦却只觉得毛骨悚然。他试图驱赶柳梦卿，可无论他怎么揉眼睛，怎么转动眼珠，柳梦卿都始终在他的瞳孔中，挥之不去。

更可怕的是，柳梦卿还能与他对话。每当苏文彦想要再去寻花问柳时，柳梦卿便会在他的瞳孔中说道：“公子又要去寻美人了？不如好好看看奴家，奴家难道还不够美吗？”

苏文彦心中恐惧，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整日闭门不出。他的妻子陈氏见他日渐憔悴，双眼失神，心中焦急万分，再三询问之下，苏文彦才将自己在花市偶遇柳梦卿，以及后来眼疾发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氏闻言，心中大惊，道：“夫君，你定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柳姑娘恐怕并非凡人，我们还是快去请位道长来看看吧。”

苏文彦此时也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连连点头。陈氏连忙托人四处打听，终于寻到了一位隐居在城外天平山的道长，法号玄虚道长。

玄虚道长听闻此事，随陈氏来到苏府。他仔细打量了苏文彦一番，又取出一面铜镜，对着苏文彦的左眼照去，只见铜镜中映出苏文彦的瞳孔，瞳孔深处果然有一位素衣女子的身影。

玄虚道长面色凝重地说：“此乃瞳中仙，是由执念所化的精怪。这位柳姑娘想必是修行多年的花仙，因公子轻薄无礼，又痴迷美色，便施法将自己的影像留在了公子的瞳孔中，以此惩戒于他。若不及时化解，公子的左眼也会渐渐失明，最终甚至会被执念反噬，性命难保。”

苏文彦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叩首：“道长救命！求道长救救我！我再也不敢贪恋美色了！”

玄虚道长扶起他，沉声道：“公子若想化解此劫，需得真心悔改，戒除淫念，同时还要帮柳仙化解她心中的执念。”

苏文彦连忙道：“道长，我该怎么做才能帮柳仙化解执念？”

玄虚道长道：“柳仙本是寒山寺旁一株百年芍药所化，因常年吸收佛门香火，才得以修炼成人形。她性情高洁，最恨轻薄无礼之人。公子需亲自前往寒山寺，在芍药花前诚心忏悔，每日为芍药花浇水、诵经，连续七日，或许能打动柳仙，让她收回法术。”

苏文彦不敢耽搁，当日便前往寒山寺。他在寺旁找到了那株芍药花，只见芍药花生得枝繁叶茂，花朵娇艳欲滴，正是他当日见到柳梦卿时所观赏的那株。

苏文彦跪在芍药花前，诚心忏悔道：“柳仙在上，晚辈苏文彦一时糊涂，轻薄无礼，冒犯了仙颜，如今悔不当初。晚辈发誓，日后定当痛改前非，戒除淫念，潜心向学，再也不贪恋美色。求柳仙大人有大量，原谅晚辈的过错。”

说罢，他便开始为芍药花浇水，又从玄虚道长那里讨来了一本《金刚经》，坐在花前诵读起来。

起初几日，苏文彦的左眼依旧能看到柳梦卿的身影，柳梦卿还时常在他的瞳孔中冷嘲热讽：“公子这是做戏给奴家看吗？恐怕心中依旧惦记着其他美人吧。”

苏文彦并不气馁，依旧每日前往寒山寺，诚心忏悔、浇水、诵经。他的态度愈发虔诚，心中的淫念也渐渐淡去，开始反思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心中充满了愧疚。

到了第七日，苏文彦正在花前诵经时，忽然觉得左眼一阵清凉，眼前的柳梦卿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他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只见芍药花前站着一位素衣女子，正是柳梦卿。

此时的柳梦卿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冷意，眼中带着一丝赞许：“公子果然有悔改之意，奴家便饶了你。”

苏文彦连忙拱手行礼：“多谢柳仙原谅！晚辈日后定当恪守誓言，不再犯错。”

柳梦卿道：“公子能幡然醒悟，实属不易。世间美色如同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唯有德行与学问才是立身之本。奴家此次惩戒于你，并非恶意，只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说罢，她身形一晃，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了芍药花中。

苏文彦只觉得左眼一阵轻松，之前的模糊感和异物感彻底消失了，视力也恢复了正常。他欣喜若狂，对着芍药花深深一揖，心中充满了感激。

回到家中，苏文彦果然洗心革面。他遣散了家中那些妖艳的侍女，不再流连市井，每日潜心攻读圣贤之书，闲暇时便帮着妻子操持家务，或是前往寒山寺为芍药花浇水、诵经。

陈氏见他变化如此之大，心中大喜，对他愈发体贴。苏文彦也十分感激妻子的不离不弃，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感情愈发深厚。

几年后，苏文彦参加乡试，一举考中举人。又过了两年，他赴京赶考，考中进士，被任命为某地县令。

赴任之后，苏文彦始终牢记柳梦卿和玄虚道长的教诲，以民为本，公正执法，清廉自守，深受百姓爱戴。他时常会想起当年那段奇特的经历，想起瞳孔中柳梦卿的身影，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感激之情。

他知道，若不是柳梦卿的惩戒，他恐怕至今仍沉迷于美色，虚度光阴，甚至可能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而这段经历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美色固然迷人，但过度痴迷，便会成为一种执念，害人害己。唯有坚守本心，戒除贪欲，潜心向学，修身养性，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活出真正的价值。

而苏文彦瞳中遇仙的故事，也在苏州府一带流传开来，成为了一段脍炙人口的聊斋异闻，警示着后人莫要贪恋美色，要珍惜时光，潜心向学，做一个有德行、有作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