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便与夫君结为连理,尽管无法生育,他始终坚守在我身旁

发布时间:2025-10-21 03:57  浏览量:1

我十六岁那年,便与夫君结为连理,婚后二人情投意合,宛如琴瑟和鸣。
他始终坚守在我身旁,不肯纳妾,即便我因身体缘故无法生育,遭婆母刁难,他也总是挺身而出,为我挡下一切,甚至不惜与婆母发生争执。
我离世后,他悲痛欲绝,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官职,选择带发修行,云游四海。

临行前,他留下了一句话:
“这一生,我无怨无悔,若有来世,我仍愿娶宁窈为妻。”
因此,当双双重生之后,他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上门提亲。
然而,这一次,我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周燕郗,我不会嫁给你。”
那些被花团锦簇掩盖下的苦楚,我实在不愿再尝;被蒙蔽双眼,浑浑噩噩度过的一生,我也再不愿重蹈覆辙。

“人生大事,岂能儿戏!”
娘的茶盏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眉头紧锁,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你与他自幼青梅竹马,早已定下口头婚约。他如今已至弱冠之年,身边却无一个妾室,处处为你着想——”
“昨日不是还念叨着燕郗哥哥何时回京,怎么今日就变了卦?”
当朝以儒家思想治国,敬鬼神而远之。
重生这种超乎常理之事,我实在难以启齿。


只是默默地跪在母亲面前,语气坚定:“娘,女儿绝不会嫁给他!”
娘亲一脸困惑,又带着几分愠怒,只当我在说气话,不肯轻易回绝。
就在这时,祖父推门而入。
他轻轻地将我扶起,捋了捋胡须,长叹一声:
“窈儿自幼随我读书治学,从未耍过小性子,她既说不嫁,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左右也还未应下这门亲事,窈儿,三日后若你还是坚持此意,我便亲自去周府替你回绝。”
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我原本还担心祖父会斥责我。
他一向严肃,对周燕郗也颇为欣赏。
娘轻轻叹了口气。
“他虽数月不在京师,却是去为你寻治病的药材,今日来提亲时,脸上还带着伤。”
“怎地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默然不语,心中却满是苦涩。
是啊,人人都以为,周燕郗对我情深似海。
就连我在咽气前一刻,也是这么认为的。

上一世,我十六岁嫁入周家,十年后因病离世。
成婚十年,周燕郗从未纳妾,也未曾流连于烟花之地。
我久久未能怀孕,大夫说是因旧疾所致,子嗣艰难。
婆母渐渐心生不满,想让他纳妾以开枝散叶。
我也强忍着心痛劝他。


可周燕郗却说:“我这辈子宁愿无后,也不愿辜负宁窈。”
婆母因此认为我无子且善妒。
后宅之中,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但只要周燕郗发现婆母有意刁难我,就一定会护着我。
当朝最重孝道,若是有不孝的名声,是会影响仕途的。
可周燕郗为了我,却多次与婆母发生争执。
我既感动,又惶恐不安。
人人都说周燕郗对我用情至深。
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死后,我的灵魂飘荡在世间。
我看到他在我灵前长跪三天三夜,悲痛欲绝。
我看到他弃了官,在我坟茔旁结庐而居。
最后干脆遁入空门,带发修行,云游天下。


任凭婆母如何哭泣挽留,他只留下一句:
“这一生,我无怨无悔,若有来世,我仍愿娶宁窈为妻。”
有人说我们的爱情感天动地。
也有不少人骂我红颜祸水。
居然将一个男人迷惑到不忠不孝的地步。
我的灵魂在半空中泪流满面。
直到我看到周燕郗在边关小城,与一个异族女子相拥在一起。
虚情假意下的真相,足以将我刺得千疮百孔。

我从未怀疑过周燕郗爱我。
至少在他遇见那个骄傲肆意的草原女子之前,应该是真的。
十五岁那年的春天,皇家举行围猎。
当时正值许多藩国和依附大盛的部族来京师朝拜。
我身子不好,便留在家中。
事后周燕郗给我送来狐皮围脖。
所以我并不知,周燕郗一箭射中白狐的风采,深深吸引了赤勒部落首领的小女儿图雅。
她大胆张扬,即便周燕郗说自己有心上人,也缠着他表达爱意。


连我也有所耳闻。
后来图雅跟随父亲离京,临行前突然重重在周燕郗唇上亲了一下。
而后大笑着翻身上马。
周燕郗怕我误会生气,还同我解释了许久。
却没有告诉过我,从那一刻起,她的热烈大胆,就已经烙印在了他心里。
后来他为了给我找到治病的药草,寻到了草原上。
图雅知道后便跟了过去,不论周燕郗怎么呵斥冷脸都不走。
如同俗套的话本子一般,两人跌落悬崖,中了催情药草的毒。
天雷勾动地火,缠绵了一夜,不知天地为何物。
周燕郗确认了心意,说要对她负责,娶她为妻。
可图雅冷哼一声:“你们中原人规矩太多,我可不屑进了你的后宅,跟女人斗来斗去,你本来要娶谁便娶吧。”
她像一匹骄傲的母狼缠上男人的脖颈,一脸娇蛮:
“但是你得把这绝嗣药带给她吃,你是我的男人,我只能容忍她帮你纾解欲望,忍不了她为你生下子嗣。”


周燕郗听后,只是笑得无奈又纵容。
“好,我只忠诚于你。”
他俩笑着追忆往事。
周燕郗假借因我亡故大受打击,云游天下。


实则是跟图雅私奔。
抛掉所有家国责任,一心享受爱情。
而骂名由我背负。
后来京中还有许多夫人提起我便说:
“以后找儿媳不能找宁窈那样的,勾得男人什么都能抛之脑后。”

第二日我出门礼佛。
人间已是春意盎然,山上却仍有残雪压枝。
“窈儿!”
这一声喊得我几乎恍惚在原地。
这是重生后,我第一次见到周燕郗。
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意,快步走到我身边,为我拢了拢披风。
又不轻不重地对小桃斥道:“怎么伺候你家小姐的,披风都没系好,染了风寒怎么办!”
小桃跟见鬼了一样看着他。
猛地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又急又怒地低声道:“周公子注意分寸!”
周燕郗像是才回过神来,愣了一下。
只这一刹,我的心重重一沉。
原来重活一世的,不止我一个。
他这副做派,我又觉得可笑。
“窈儿,我只是想着我们快成亲了,有些失礼了。”
他有些赧然:“过两日是上巳节,三公主发了帖子举办宴会,到时候还有射箭,有一枚上好的玉佩作为彩头,我定拿到给你添妆。”

他双眸闪烁着光芒,好似真的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人。
提及三公主,我心中渐渐有了些头绪。
上一回鹿鸣宴上,三公主也曾有意挑选他为驸马。
只是我与周燕郗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且早早便定下了口头婚约。
我祖父乃三朝元老,父亲又早早离世。
我是宁家仅存的血脉,皇帝自然不会为了此事破坏我的姻缘。
三公主见状,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若周燕郗为了一个草原部族首领之女,而拒绝公主的青睐。
那无疑就是公然打天家的脸面了。
怪不得。
怪不得重活一世,周燕郗还想利用我作为掩护。
我紧握着手帕,正欲开口揭穿他,却见他再次拿出一个香囊。
(窈儿,这里面放了安神的药草,你一定要每日佩戴,对睡眠有益。)
他一字一句,声音坚定有力。
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只有对我的关切。
仿佛里面真的是安神草药。
而非上一世,我查出难以有孕后,便无故失踪的那个香囊。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了。
上一世的一切,周燕郗似乎都打算再上演一遍。
可凭什么。
凭什么重活一世,他还要用我的一生,来成全他们的爱情。
(小桃,收起来。)
我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见我没有当场佩戴,周燕郗还想再劝——
(你就是宁窈?)
伴随着阵阵马蹄声,一道骄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图雅。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嗤笑道:(不过如此。)


她瞥了一眼被小桃收起的香囊:
(这雪夏草只在苦寒山顶绽放,周公子费尽千辛万苦给你找来,你居然就这样收下了,还随手扔给侍女,真是没有分寸。)
(还是你们中原女子都如此,习惯了享受男人的宠爱,却不懂得回报,真是没有教养!)
(放肆!)
周燕郗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图雅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我冷声道:(我同周燕郗之间的事,与你何干?)
这是两世以来,我和图雅第一次正面交锋。


她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我会回嘴。
我挺直脊背,声音铿锵有力:(陛下都尊称我祖父一声司徒,还亲自赞誉宁家家风清正,我由祖父教养长大,你说我没有教养,是看不起我祖父,还是对陛下说过的话有所不满?)
(我倒想问问,这只是你个人的看法,还是你父亲也这么认为?)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图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周燕郗也愣住了,目光紧紧在我脸上游走:(窈儿,你怎么突然如此伶牙俐齿……)
图雅看向他,委屈又愤恨:(周燕郗,你就看着她诬陷我?)
小桃叉腰迎上去:(不然呢?周公子不护着我家小姐,难道护着你这个外人?)
可周燕郗却叹了一声。
(她只是异邦女子,你何苦同她计较呢?)


小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冷笑:(被你的爱慕者口出狂言,甚至侮辱了宁家的门楣,我不能生气?)
周燕郗定定地看着我,像是放下心来,轻笑一声:
(我说今日怎么跟吃了火药一样,我们小窈儿,是吃醋了?)
我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转身离开。
反正再过两日他自然会明白。
这一世,我同他再无瓜葛。

这一世,我的病好得要早一些。
上巳节这天,我出门去参加三公主的宴会。
祖父见我心意已决,便备了马车前往周府。
宴会上,周燕郗和图雅也在。
这两日周燕郗想见我,都被我拒绝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三公主让大家一起去布置好的靶场,又让侍女拿出准备好的奖品。
三箭之内,谁的箭术最精湛,便能赢得此次比赛的奖品。


周燕郗率先起身,还有几位年轻公子也都报了名。
他经过我时俯身留下一句:(好了窈儿,别再闹小性子了,看我给你赢下玉佩。)
正要开始,图雅突然高声道: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们草原女儿都擅长骑射,不知我可否参加?)
众人窃窃私语,三公主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小桃在我旁边小声道:(爱出风头。)
我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第一箭,周燕郗稍稍偏离了靶心,图雅只射到了边上。
第二箭,周燕郗正中靶心,图雅又射偏了。
许多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周燕郗好笑又有些宠溺地看了她一眼。
御史家的小姐凑过来道:(窈儿,你要小心这个番邦女子,周大人对她有些特别。)
他看着图雅的眼神,有一种相处多年自然的熟稔和亲昵。
我在心中暗暗思量着,周燕郗到底是何时重生的。
却又注意到角落里异族长相、雌雄莫辨的年轻男人,目光沉静如水。
他的两箭都稳稳扎在靶中央。
今年的新科武状元,陆云。


第三箭,我心中愈发不安,正要离席,突然听见图雅(哎呀)一声。
她手中的箭突然调转了方向。
一刹那,我浑身汗毛竖起,瞳孔骤然紧缩。
身体却僵在原地,已是来不及躲闪。
(小姐!)
(窈儿!)
破空之声响起,我的耳畔划过一阵尖利的疼痛。
(小姐你没事吧?)
周燕郗大步冲过来查看我的伤势,眼里满是后怕。
小桃快吓哭了。
一片混乱中,我大口喘着气,捂住左脸,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
图雅射来的那一箭,被另一只箭从中劈开,被强劲的风力裹挟着,狠狠钉在了我身后的树干上。

(大胆!)
三公主又惊又怒:(把她给我拿下!)
图雅梗着脖子不服道:(是有只虫子迷了我眼睛,而且她也没有受伤,矫情什么。)
三公主身边的高大婆子狠狠踢在图雅的膝弯上。
她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三公主目光凌厉如刀,婆子立马掐住她的下巴,狠狠左右开弓,扇了她两个巴掌。
图雅的脸立马高高肿了起来。

她猛地瞪大双眼,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你打我?)”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使臣的吗!我阿父连我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过!再说了,是她抢了你的驸马,你竟然还护着她?)”

三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这里可是大盛,容不得你们这些异族肆意妄为!)”

“(宁窈没受伤,全靠陆大人那一箭及时,别拿两国邦交来威胁我,今日这事我会如实禀告父皇,现在先把她关起来!)”

“(殿下息怒!)”

原本还对我关怀备至的周燕郗,自图雅被打的那一刻起,便被此事紧紧攫住了心神。
听到三公主这话,他更是猛地一撩衣袍,径直跪下。

“(图雅真的是无心之失,确实有一只虫子飞进了她眼睛里,臣看得真真切切,窈儿也只是擦伤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三公主眼神怪异,上下打量着他,道:“(她伤了你的未婚妻,你竟然还帮她说话?)”

周燕郗眼神一闪,赶忙看向我,道:“(窈儿,你确实只是擦破了点皮,不是吗?图雅真的是无心之失,你能不能帮她求个情?)”

我道:“(祖父年轻时游历西域,曾在一座佛窟里见过佛像损坏,只剩下底座。)”

周燕郗又急又困惑,道:“(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我是说,你这么喜欢替别人慷慨解囊,真该坐上去,代替了那佛像。)”

周燕郗思忖片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我呵斥道:
“(什么别人,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偏要因为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吗?就因为吃图雅的醋吗?你就不怕旁人说你善妒?)”

我深吸一口气,历经劫难后,已然疲惫不堪。

周燕郗却仿佛觉得我不懂事一般,还在继续说道:
“(窈儿,我真的跟她没什么,图雅背后是赤勒部,别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好吗?)”

我已经不想再跟他虚情假意、敷衍应酬了。

我打断他,道:“(周燕郗,善妒的名声,你不是早就替我传出去了吗?)”

“(我什么时候——)”

周燕郗下意识地反驳,反应过来后,难以置信地看向我。

“(窈儿,你也……)”

我不再理会他,看向三公主。

“(殿下,既然事情如此重大,那么便请陛下决断吧。)”

上巳节的宴会,就这样草草收场。

我跟三公主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三公主都若有所思。

到达大殿时,祖父正坐在陛下御赐的胡凳上。

见到我,他立马站起身,急步走来,细细查看我的伤势。

我眼眶一酸,喊了一声祖父,又低头擦去眼泪。

祖父神情肃穆,跪下沉声道:
“(陛下,臣的独子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般养大,臣已经致仕,为官时也与赤勒部族从未有过争执,窈儿病后第一次出门,不知是哪里惹到他们了,竟是要置我唯一的孙女于死地吗?)”

“(司徒快请起!)”

陛下身边的太监赶忙将祖父扶起。

“(可汗,可有什么要说的?)”

陛下的一句话,让那个高大的异族首领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仓皇跪倒,道:“(图雅也是我最小的女儿,自幼被宠坏了,她确是无心之失,请陛下从轻发落。)”

“(无心之失吗?臣倒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从第二箭开始眼神就飘忽不定,若真是眼睛进了虫子,手上也该松了力道才是,居然还有力气朝宁小姐射出那一箭。)”

陆云突然开口。

他的神色意味深长,道:“(她说草原儿女皆善骑射,看来赤勒部,当真不可小觑啊。)”

三公主和陆云交换了个眼神,心领神会。

她盈盈拜倒,委屈道:“(父王,这射箭比赛本就是儿臣提议的,我好心邀图雅参加以示我大盛友好,可她居然当众行凶!)”

“(是当真娇纵任性,还是有可汗授意?你们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我大盛放在眼里!)”

一顶又一顶的帽子扣下来,事情的发展早已偏离了我的伤势。

我低声同祖父道:“(您猜陛下要从赤勒部身上割下多少利益,才会善罢甘休?)”

祖父只是摸了摸我的头,道:“(窈儿,我现在只是一个当祖父的,要为自己的孙女讨回公道。)”

“(还有那个姓周的——)”

他咬牙切齿,眼中满是冷然的怒意:
“(怪不得你突然坚决不嫁,我当真走了眼,以为他是能托付终身的良人!)”

按大盛律令,图雅算是行凶未遂。

若被投入大牢打上三十大板,怕是要没了半条命。

“(她只是个大臣的女儿,居然敢对我如此傲慢,我气不过想吓唬她一下,根本就不会射中她,怎么会这样——)”

图雅的脸色,血色渐渐褪去。

可汗确实疼爱这个小女儿。

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也会保护她。

这件事,最终以赤勒部送给宁家许多珍稀药材,割让一块水草丰美的土地,以及三年岁贡为代价结束。

陛下看向祖父,道:“(司徒觉得如何?)”

我深吸一口气,跪了下来。

“(陛下,臣女有事要禀奏。)”

我拿出那枚香囊,高高举起。

周燕郗意识到我要做什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道:“(窈儿……)”

我看也不看他,高声道:
“(图雅针对臣女,皆因她与周大人两情相悦,碍于周大人与我的婚约,所以视臣女为眼中钉,两人早已私定终身,还让周大人送来这枚香囊,要致臣女终身不孕,陛下令太医查验便知。)”

在周燕郗惨白的脸色中,我将能说的全盘托出。

三公主看着周燕郗的眼神,慢慢变得不解、鄙夷、唾弃。

“(周燕郗,本宫真是瞎了眼,你为了青梅拒绝天家富贵,本宫还高看你一眼,可原来你也不是那么坚如磐石,这么一个货色就把你勾得神魂颠倒!)”

香囊之事在今日出门前,我已告知祖父。

否则我都怕祖父会当殿把他打一顿。

周燕郗到底没有白白多活几十年。

他当机立断,磕得额头出了血。

一口咬定,他并不知情香囊里不是安神药草。

事关自己的仕途。

方才还振振有词要我原谅图雅的他,现在全推到图雅身上。

皆是这个异族女子,因爱生妒。

图雅望着他,神色中满是慌乱:“周郎……”
“就为了这么个没担当的家伙,你可真把我气坏了!”可汗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周燕郗俯身跪拜在地:“可毕竟宁窈并未遭遇什么危险,图雅也只是一时冲动,还望陛下从轻处置。”
帝王的神情依旧让人捉摸不透喜怒。
那股威严却让人不寒而栗。


“爱卿啊,还是不够沉稳呐。”
周燕郗的脊背渐渐弯曲低垂。
得到皇帝这般评价,他的仕途怕是要陷入困境了。
三公主冷笑一声:“既然如此,父皇您就成全这对苦命的有情人吧。”
周燕郗一脸惊愕地看向三公主,又把目光投向我。
我对他微微一笑:“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这是在来时的马车上,我向三公主提出的事情。
她当时还以为我伤的是脸,脑子也跟着坏掉了。
可我确实想瞧瞧。
周燕郗和图雅如此相爱,有那么多的苦衷和不得已。
甚至要拿我的一生来成全他们的爱情。


如今所有阻碍都消除了,陛下亲自赐婚。
这两人,是否还能像上一世那般?
一切尘埃落定后,周燕郗在宫门口拦住了我。
“你何时回来的,知晓多少?”
“这重要吗?”
我静静凝视着这个上一世,我倾尽一生去爱的男人。
“既然上天再次给了你我重来的机会,那从此陌路,才是最好的抉择。”
“三公主是因爱生恨,那你呢?你为何要成全我和图雅?你心里当真没有我了吗?”
“因爱生恨?”
三公主恰好来为我送行,听到了这话。
她重重地冷笑一声:“周燕郗,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本宫之前不过是喜欢你这副模样,又觉得你有点才华。像你这样的,本宫招招手能来一大堆。”
“窈儿,该启程了。”
祖父带着我再次向陆云致谢。
我登上马车,放下帘子后,我望向宫墙下的那个身影。
他高大的身躯被夕阳的余晖所笼罩,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两世以来,这是他第二次助我。

母亲得知此事后,愤怒地将屋里的摆件砸了个遍。
一向温婉娴静的她,对着周燕郗破口大骂。


“这两个无耻之徒,如此这般糟践我的窈儿!”
“要是这图雅有点脑子,没做出这种蠢事,窈儿岂不是真要着了他们的道!”
祖父说道:“我虽不在官场,可朝中并非没有我的门生,此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祖父历经三朝,在宦海中沉浮几十年,最终安然退场。
上一世,周燕郗表面上对我的深情,骗过了所有人。
祖父因为我,在官场上对他多有助力。
周燕郗如鱼得水,在我离世前已经登上了高位。
我死后,他因党争顺势以退为进,弃官云游四方。
一边与图雅逍遥自在。


一边处处留下悼念亡妻的诗词,倾诉对我的思念。
后来新帝即位,将已有隐士美名的他召回朝廷。
图雅也改姓换名,称是他续娶的新婚妻子。
世人皆说,周燕郗对亡妻情深至此,即便续娶,也没有贪恋年轻美貌。
而是因为心灵相通才走到一起。
甚至夸赞图雅,能打动一个对亡妻情深至此的男人。
必定是温婉善良,聪慧过人。
他能回京,婆母已是欣喜若狂,更不用说回京没多久,图雅就有了身孕。
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收回思绪。
这一世没有祖父的帮扶。
仅凭他对于上一世的记忆,周燕郗,能走到何种高度?


母亲气过怒过,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窈儿莫怕,娘这次定会擦亮眼睛,给你找个品行端正的。”
我愣了一下。
轻声说道:“娘,我不想嫁人。”
我其实一直都没那么想步入婚姻。
从无忧无虑的女儿和孙女。
到进入别人家,成为对方的妻子、儿媳。
在上一世嫁给周燕郗之前,我也满心惶恐。
母亲叹道:“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的。”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可周燕郗与我青梅竹马,从小知根知底,连他都能轻易变心,为何非要将终身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呢?”
“你这孩子真是被你祖父宠坏了,女子在家好好教养长大,嫁人生子,侍奉公婆,敬爱夫君。这就是女子该走的路啊。”
“从来如此,就一定对吗?”
母亲一怔,缓了口气:“也罢,是我 操之过急了,此事后面再说吧。”

此后数日,我都在家中读书作画,或者陪着祖父阅览修复古籍。
某个午后,祖父说道:“窈儿是怕嫁人后要侍奉公婆夫君,被困于后宅琐事,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吗?”
“你自幼跟着我,醉心于这些,祖父为你寻一个志趣相投的好青年,好吗?”
当朝律令,女子若年满十七仍待字闺中,便要由官府强行婚配。
可祖父说:“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孙女,比起终身大事,我更希望窈儿开心。”


“若你打定主意不嫁,祖父便去向陛下求个恩典,可好?”
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慈爱。
可终究还是让我为难了。
我不愿让祖父为难。
我又想到了那个站在宫墙下,被夕阳余晖笼罩的身影。
想到了上一世有关他的种种。


心中突然涌起无限勇气。
“祖父,我有想嫁的人,我想亲自去问明白。”
......
我和陆云约在隐私性极佳的画舫上见面。
我开门见山,他眉毛重重一挑。
连连摆手:“宁姑娘,我那日救你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这大盛有太多比我优秀的男儿。”
我递给他一方帕子。
上面绣的鸟儿栩栩如生。
有凤冠,尾巴上却只拖着两根长长的尾羽。
寓意是,假凤真凰。
陆云的脸色慢慢变了。


他的目光一瞬间锐利得让人心生畏惧。
我甚至毫不怀疑,某一瞬,他动了杀意。
我急忙说道:“人心易变,青梅竹马尚且如此,我也不愿再嫁人,陆大人,若你愿意娶我,我正好可以帮你掩饰。”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身后的碧波浮光。
却仿佛看见上一世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周燕郗为了博得深情的美名,曾说要与我合葬。
后来图雅因为此事生了许多气,周燕郗为了安抚她,开棺将我的尸骨丢弃在荒凉的山中。

是陆云领军途经此地,见白骨散落荒野,心生怜悯,便命人收殓并立碑纪念。
(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我内心被她战场之外的温柔所触动,未曾料到,她竟有如此悲悯之心。
后来真相大白,原来那并非“他”,而是“她”。

陆云因父亲是异族之人,故而生得鼻梁高挺,眼眸深邃,身形亦颇为高大。
上一世,她参加武举,凭借过人的胆识与谋略,屡次建立功勋。
她以边疆局势不稳、无心成家为由,婉拒了所有追求者。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她的秘密还是引起了旁人的猜疑。
我仍记得,陆云离世后,我的灵魂四处飘荡,偶然间听到旁人谈论此事。
原本,政敌只是想诬陷她贪污军饷。
却不料有心人一试探,竟发现了最荒诞却真实的真相。


她已站在武将的巅峰。
换作任何男子,都将享受无尽的荣耀与富贵。
但就因为她是女子,她所做的一切,所获得的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甚至,他们不愿承认,一个女子竟能超越他们,做得更好。
因此,她在军前被斩首,而她的真实身份,最终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陆云凝视我许久。
(为何不揭穿我?)
我长舒一口气。
(因为你放弃了世人给女子设定的既定道路,选择了一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路。)
(我除了想帮助自己,也想看看,一个女子究竟能走多远。)
......
陆云被祖父唤至书房,长谈了一个下午。
出来后,祖父竟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如同上一世那般,经过三媒六聘,我安心在家绣制嫁衣。


春日枝头,繁花似锦,小桃满脸喜色地跑进来,怀中抱着一个大盒子。
(小姐,别绣了!)
盒子里是一套绣工精美的喜服。
还有一封信。
我展开信笺,陆云的字迹确实不算工整:
(待嫁女子需筹备之事繁多,我已向陛下请求,派宫中绣娘为你绣制了嫁衣。离成亲尚有一段时间,窈儿,多陪陪祖父和伯母吧。)
娘亲看着嫁衣,笑得合不拢嘴,又嗔怪道:(这孩子,倒是实诚。)
枝头喜鹊欢声叫,我的心也仿佛沉浸在蜜罐中。
虽不用亲自绣制嫁衣,我倒是有其他绣品想尝试。
家中的丝线不合我心意。
我出门采买时,却意外遇见了周燕郗。
他望着我,眼神深邃。
(窈儿,你真要嫁给陆云?)
(我知道你怨我,但你扪心自问,上一世,除了草原那一夜,我从未狎妓纳妾,护了你一辈子。你竟因陆云这种粗人拒绝我?)


(那枚香囊,我本意是怜惜你,不愿你受生育之苦。若你觉得我皆是伪装,但我装了一辈子,还不够吗?)
他言辞凿凿,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且不说每一件事都足以断送你我情分,你口口声声说护我,可周燕郗,你何曾真正设身处地为我考虑过?)
他与婆母争执,看似护住了我。
但被指责不够贤淑,顶撞婆母的却是我。
事后,受尽折磨的,更是我。
周燕郗眼神闪烁一瞬:(我是大男人,不懂你们后宅的琐碎。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你。)
我苦笑:(可为何同样身为周家妇,你对图雅却截然不同?)

他与图雅已成婚多时。
娘亲和小桃气不过,时常与我谈起周家之事,愤愤不平。
陛下赐婚后,周燕郗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又哄好了图雅。
而赤勒首领也如我祖父一般,为了心爱的小女儿,给了周燕郗不少助力。
久而久之,他倒是春风得意。
周母不满图雅的异族身份,一开始百般挑剔。
图雅也不习惯京城的生活。
她每日要煮新鲜的牛羊奶,周母觉得腥膻,周燕郗却说是他想喝。
还打着图雅的名义,给周母献上各种草原的滋补药材。


这样的事,他上一世就为图雅做了无数次。
(你明知道同样的事,对你和对我,婆母的态度会截然不同。)
(可事关图雅,你会往自己身上揽,而你所谓的护我,只会让婆母更加厌恶我,让我在后宅举步维艰。)
这些话,我早就想当面质问。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婆母视我为眼中钉的无子一事,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周燕郗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最后只是长叹一声。


(既然这一世缘分已尽,我也不强求了。)
他又话锋一转:(可图雅是草原上自由的雌鹰,却因你的一时之气,被困在了这里。窈儿,这是你欠她的。)
我简直要气笑了:(上一世你忍了十年才与心上人双宿双栖,如今不该感谢我吗?)
周燕郗道:(上巳节那日本可大事化小,你却非要闹大,现在图雅被三公主厌弃,也无女眷敢与她往来。三公主信佛,我记得你曾修复过一卷失传的佛经……)
他提及佛经,许多散落在记忆深处的事情重新浮现。
我的怒气愈发浓烈,拿起手中的盒子朝他砸去。
周燕郗没防备,吃痛地闷哼一声。


(宁窈!)
他高高举起的胳膊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
动弹不得。
(周大人这般没有眼力见,看不出我未婚妻不愿与你交谈吗?)
陆云突然现身。
她松开他,挡在我和周燕郗之间。
我才发现,她的身量竟比周燕郗还要高出几分。
再加上那张异族风情的面庞和冷峻的双眼,更显威严。
周燕郗捂着手臂,还想说什么,陆云却不耐烦地打断: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非不分、满口歪理。再敢拦着宁窈啰嗦,小心我揍你。)
周燕郗沉默了。
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知道陆云并非那些只会动口的文臣。
我与陆云一同离去。
余光瞥见周燕郗还愣在原地。
我想起上一世,我也曾为缓和婆媳关系修复那卷佛经。


手被马蹄刀划伤,周燕郗还心疼得不得了。
婆母本来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连矛盾最深的子嗣一事,她也说待孩子生下后记到我名下,再把人送到老家养着,不会影响我和周燕郗的夫妻感情。
只是周燕郗打着我的名义,发了好大一通火。

婆婆为了维护儿子的官场声誉,自然不会将那些糟心事宣扬出去。
她只是把所有的怨恨和不满,加倍地倾泻在我身上。
后来,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更让她觉得我心术不正,对我愈发厌恶。
婆婆大寿的前一天,那本我精心抄写的佛经竟然不翼而飞。
这让她更加坚信我满口谎言,不可信。
直到我死后,才得知真相,原来是周燕郗指使人偷走了佛经,交给图雅去讨好另一位信佛的权贵。
他提及此事时,语气中满是算计:“既然娘已经对宁窈心生厌恶,那就没必要再缓和关系了。否则,等你进门后,我娘若还念着宁窈的好,对你心生不满,那你可如何是好?”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考量,只可惜,那考量从未为我考虑过。

陆云问我出门要买什么,我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告诉她。
直到一个月后的新婚之夜,宾客散尽,红烛高照,我才拿出一对护膝,有些羞涩地说:“听说胡地八月就飞雪了,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边地战事紧张,虽然陆云刚成婚不久,但不久后就要出征了。


陆云仔细端详着护膝,感激地说:“谢谢……我很喜欢。”
她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在外间睡就好,我睡得浅,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
说着就要出去,我一把拉住她:“大家都是女子,你避着我做什么?”
她也不好再拒绝,原本英姿飒爽的她,竟然开始扭捏起来,慢慢脱下衣服。
我盯着她看,眼睛越瞪越大:“陆大人,你的手臂好结实啊,怪不得射箭那么厉害。”
说着,我还上手戳了一下,陆云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咦,是硬的。”


烛台上的红烛越燃越低,陆云的耳根子却越来越红。
“好了……睡吧。”
陆云从小没有父亲,母亲也早已离世。
与她成亲后,我的生活几乎与婚前无异。
她每日早出晚归,有时身上还会带着伤回来。
以往都是她自己处理伤口,而现在我也学会了治疗一些日常的跌打损伤,一些大夫不便处理的地方,都由我来代劳。
回门那天,看到我和陆云和和美美,我娘笑得合不拢嘴。
私底下,她又拉着我悄悄说:“幸好没同意你和姓周的婚事,他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


娘说,图雅脾气不小。
那些让大盛女子抬不起头的孝道,对她这个异族女子可没用。
我处处忍让,而图雅却能当众与周母争执。
上一世,图雅与周燕郗四处游山玩水,等回京时已经三十多岁,还怀着孩子,周母对她小心翼翼。
甚至对外人说:“我这个新媳妇虽然是异族人,但比那个所谓知书达理的宁窈懂事多了。”
孩子出生没多久,周母就去世了。
所以,两人其实并没有以婆媳身份相处多久。
而如今,没有了我作为比较,即便周燕郗从中调和,两人也渐渐势如水火。
每次周燕郗回家,一个拉着他哭诉儿媳不孝,一个拉着他说受不了京城的生活,要回草原。
慢慢地,周燕郗宁愿与同僚宴饮到深夜,也不愿回家。
如果是上一世刚得知真相的我听到这些,大概会觉得十分解气。


可如今,我的心已经用来装更重要的人和事了,没有多余的地方去容纳那些仇恨。
祖父在书房练字,陆云在白梅树下舞剑。
她看过来时,正好与我的视线相对。
她却迅速别开了眼神。
我故意在娘亲面前捉弄她,喊道:“夫君,来喝杯茶吧。”
一刹那,陆云手中的剑失去了方向,划向了枝头的白梅。
梅花纷纷落下,落了她一身。
我故意拿出纸笔:“大盛永元三十年,陆云在庭院中舞剑,忽闻妻语,误砍白梅之枝,琼英纷落,覆身如雪。”
陆云有些好笑:“窈儿在写什么呢?”
我狡黠地说:“请叫我宁史官,我在给你作传呢,陆云传!”

周燕郗似乎见不得我过得好。
他命人给我递了口信。
“你以为陆云就是什么好人吗?窈儿,你要知道,男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日后,杏花楼宴饮。
旁人都唤了伶人作陪,只有陆云和周燕郗岿然不动。


周燕郗敛眸自斟自饮,偶尔往我藏身的屏风后投去一瞥。
陆云直接拒绝:“军中有令,不得饮酒。”
“那让春杏相陪,给陆大人唱个曲吧?”
陆云再次拒绝,周燕郗突然开口:“陆大人如此不近女色,是不是家中妻子善妒?”
又有人接话:“陆大人的妻子,是曾和周大人定亲的宁窈?她仅仅出于嫉妒,就害得周大人的爱慕者被公主当众打耳光,结果最后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周大人反而娶了那位。”
“心胸如此狭隘,我也不愿娶这种女子。”
“倒是被陆大人捡漏了,哈哈哈哈。”
如今陆云还只是普通的中将。
这群人许多都是周燕郗的同僚旧友,故意挤兑她。


我对周燕郗的伎俩有些不耐烦了。
我此前同陆云说过:“若是有人给你送什么歌女伶人,你尽管用我善妒回绝。”
“等日子再久点,若是有人疑心子嗣,我就推到周燕郗身上,说是那枚香囊害的。”
上一世周燕郗也时常遇到类似的事情。
而他每次都做出一副惧内深情的样子:“莫说我心里只有窈儿,万一被她知道,我今晚怕是要睡书房了。”
久而久之,我善妒的名声就传开了。
我不愿陆云因我被嘲弄。
反正重活一世,我也不在乎名声了。
周燕郗招招手,上来几个歌女,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甚至有一个抱着琵琶的,与我有几分相似。
我嗤笑他为了证明陆云不是好男人,当真下了不少功夫。
可惜用错了对象。
陆云确实不是好男人。
她是个女人。

周燕郗和另一个姓宋的官员一唱一和:“陆大人不妨收用一个?若是喜欢,在外养着便是,家中那个再善妒,也不会知晓的。”
歌女也柔弱无骨地想贴上去。
可陆云躲开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我夫人不让我纳妾,并非善妒,是爱惜我的名声。若我没记错,宋大人此前就因为宠妾私底下收受贿赂,刚被御史参了一本吧?”
那人脸色一僵,悻悻地闭上了嘴。
她又看向周燕郗:“我们习武之人没这么多花花肠子,军中一口唾沫一个钉,做人亦如此。我陆云既娶了宁窈,就会对她一心一意。”

她话里有话,带着几分讥讽:“我做不到像周大人这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周燕郗的面色渐渐变得阴沉。
陆云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径直从席位上起身离开。
我也起身,准备从后门悄然离去。


“窈儿!”
周燕郗在门内叫住了我,他的身影半隐在门后的阴影中。
“新婚燕尔,你或许还能守得住,但哪个男人不偷腥,你且等着看吧。”
我停下了脚步,转身定定地看着他。
“你非要证明我嫁给他人也不会幸福,对你来说就如此重要吗?”
周燕郗愣住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可你的不甘,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过得如何,与你无关。”
陆云双手环抱长剑,倚靠在马车上,月光下,她的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这边。
仿佛只要周燕郗再纠缠,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我朝陆云大步走去,只留下一句决绝的话:
“周燕郗,你到底何时才能明白,这一世,我们早已形同陌路。”

两个月后,陆云跟随将军出征西域。
我手中恰好有半部从西域传来的药典残卷。
送别陆云时,我随口提了一句。


上一世,我也曾偶尔求过周燕郗为我寻书。
他答应了,却又让我目睹了他与婆母的争执。
“她不读《女戒》《女则》,才如此骄矜,你还给她寻什么杂书!”
周燕郗毫不畏惧地顶撞回去,婆母因此对我更是没有好脸色。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行军作战容不得半点马虎,我本没有抱任何希望。
可陆云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我依旧过着寻常的生活。
每隔几日便回家陪伴母亲和祖父。
只是有天晚上,我头也不抬地吩咐小桃:“把那瓶药酒拿来。”
小桃奇怪道:“大人出征去了,小姐要药酒做什么?”
我的手一顿,这才恍然发觉。


原来不过短短数月,我已经习惯了有陆云陪伴的日子。
母亲偶尔跟我提起周燕郗和图雅。
图雅有了身孕。
却变得敏感多疑起来。
甚至有天突然闯入周燕郗与同僚上官的宴席,揪着陪宴的歌女大吵大闹。
让周燕郗十分丢脸。
想想也是。
上一世他们抛下一切责任,只需要享受爱情的美好。
可这一世,他们的激情被琐事和争执一点点消磨殆尽。


还能剩下几分呢?
行军两个月后,军报传来。
陆云失踪了。
军报说她带着一小支精锐部队,在高原上行军,孤军深入,长途奔袭。
几乎是将兵家大忌都犯了个遍。
陛下大怒。
祖父安慰我,吉人自有天相。
我心中却充满了惴惴不安。
这件事上一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我想到临行前跟陆云说的请求,自责不已。
法华寺内,我长跪在佛前,低眉敛目。
默默祈求陆云能够平安归来。


刚踏出大殿,就看见站在树下的周燕郗。
院中的树上,挂满了信众祈福的红线与木牌。
他仰头看着,捉住了其中一个已经褪色的木牌。
“愿宁窈与周燕郗,有情人终成眷属,恩爱两不疑。”
他轻声念了出来。
我恍惚间想起,这应当是我及笄时,亲手系上的。
他站在那里,目光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
透过皮囊,看着上一世那个对他一心一意的宁窈。
他声音有些沙哑:“陆云如果回不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开口,图雅的声音就替我说出了想说的话。
她不知从哪里出现,摸着肚子,阴沉地盯着我和周燕郗。

周燕郗皱起眉头:“山路难走,你怀着孩子不怕危险吗?”
图雅冷笑:“我若不来,岂不是看不到你和旧情人诉衷情。”
“周夫人不要无故攀咬。”
“无故?”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这个男人喝醉了酒说梦话,说什么若娶得是你,根本不会这样。”
我震惊道:“周燕郗你疯了?”


“你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你又后悔了吗?”
“我后悔了。”
他的声音很轻,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若我没有犯傻,我俩成婚定能和美一生,如今还来得及,陆云大概已经死了,我去求陛下赐我和图雅和离,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图雅听到后,大哭着上去撕扯他。
“周燕郗!我因为你被迫离开草原,整日困在宅院里,被你的母亲为难,我还怀了你的孩子,你居然要抛弃我?”
“你冷静点,别像个妒妇一样!”


图雅一愣,脸色苍白如纸,她癫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妒妇,我居然成了妒妇,周燕郗你别想摆脱我,是你说喜欢我要娶我,你凭什么后悔!”
......
我无意再参与这场闹剧。
转身离开。
周燕郗说得对,山路确实难走。
可图雅还是为了周燕郗大着肚子跑了上来。


仿佛这样,就能避免她的夫君移情别恋。
就像世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没走过的那条路。
待真走了,又开始后悔。
下山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京中才初秋就落雨生寒,那陆云在边域又是否寒冷?
历史没有事事重演。
是不是因为我,陆云才遇到了险境?
我眼眶越来越酸,有些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就在这时,一柄伞挡住了飘散的雨丝,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愕然抬头,陆云高大的身影,好端端地站在我眼前。
“我述职回来,发现你不在家也不在宁府,我猜,你可能在这里。”


我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愣愣地跟着她回到家。
陆云梳洗后,从锦盒中拿出剩下半部残卷。
我有话哽在喉头,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为了这本书,你才冒了风险?”
她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想什么呢窈儿,给你找书只是顺带。”
她长叹一口气,伸出长臂,顿了一下。
最后只落在我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别往自己身上揽,虽然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做到,但我可不会犯傻。”
祖父也在。
他说陆云立了大功。
她虽在高原上行军,地形复杂,却提前规划了路线,以防迷路。
她孤军深入,没有补给,但是提前允许将士携带丝马,保障后勤。
士兵疲敝,她更是身先士卒,一刀将敌将首领斩于马下。

最终,他神色深沉,缓缓说道:“(此子,定能成就非凡。)”

然而,陆云想要拥有光明前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她的真实身份绝不能被他人识破。

上一世,她对女色毫无兴趣,这番与众不同的表现引得众人纷纷猜测。

到了这一世,她竟将我娶进了门。

她身形高大,面容刚毅,雌雄难辨,甚至连喉咙处的软骨都微微突出,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细微之处可能会引发他人的怀疑。

过了半个月,我递给她一个药瓶。

陆云抬眸,眼中满是疑惑。

我解释道:“(这是你为我寻来的那半部药典里记载的药方,定期服用,能让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如同男子一般,而且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陆云平日里总是刻意压着嗓子说话,时间一长,喉部常常反复出现热症。

她静静地看了我许久,看得我都有些不自在起来,这时,她嘴角一扬,绽放出一抹笑意。

“(原来你寻找药典,是为了我。)”

即便我知晓她身为女子的秘密,看到这个笑容,也不禁觉得摄人心魄。

窗外,秋意正浓,一片萧瑟。

陆云常年习武,那双手骨节粗大,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此刻却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窈儿,有你相伴,真好。)”

我也笑着回应:“(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你好,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

此后数年,陆云凭借自身的才能与努力,屡立战功,在军中大放异彩,声名远扬。

为了守护陆云的秘密,每当娘亲明里暗里提及子嗣问题时,我都会买通大夫,将责任全都推到周燕郗身上。

祖父进宫面圣后,周燕郗便被外放到了偏远的远州担任刺史。

这看似是升官,实则是贬谪。

远州地处偏远,强盗横行,疾病肆虐,上任的刺史便是死在了任上。

这一世,周燕郗没有了祖父的助力,仅靠着上一世的记忆结党营私、投机钻营。

可陆云的事就充分说明,并非所有的过往都能再次重演。

他站错了阵营,祖父的门生也多次对他发起攻击。

在仕途上,他碌碌无为,没有我作为垫脚石,他也未曾传出深情专一的美名。

图雅倒是因能离开京城而快活了许多。

然而,不过短短几年,她眉心的竖纹便深深显现。

她和周燕郗的第一个孩子,因两人争吵而流产了。

周燕郗牵着马,远远地望着我。

不过短短几年,他也不再像上一世那般意气风发。

生活的重重不顺,让他脸上布满了苦涩的神情。

看着我和陆云交握的双手,他忽然笑得释然。

“(窈儿,我离开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从此,我们真的要形同陌路了。)”

陆云冷冷地开口:“(窈儿也是你能叫的?)”

周燕郗笑了笑,又看向身边的图雅:“(这次,又是你陪着我。)”

我知道,他这是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可图雅却不明所以,只是满脸怨怼地看着他。

他们终究还是成了一对怨偶。

但此后,无论他们如何互相折磨,都与我无关了。

从周燕郗这几年的结交站队情况,我大致推断出了他重生的年份。

所以,他并不知晓,我的灵魂曾陪伴他走完了上一世的人生。

在他年近不惑之时,新帝忽然中风,连话都说不出来。

朝堂之上,动荡不安,人人各怀鬼胎。一直在江南礼佛的三公主忽然回到了京城。

她以雷霆之势,肃清了朝堂中的宵小之徒。

在代政之余,她听闻了周燕郗和图雅的故事,想起了一些旧事。

于是,她细细查探之后,勃然大怒。

上一世,后来,周燕郗和图雅被秋后问斩。

我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到了任上,还能活到上一世的年纪。

......

我知晓陆云的秘密,所以成婚后的第五年,我也将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了她。

凭借我所了解的历史,陆云在官场与战场上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也是在这一年,我和她做出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决定。

我们向三公主告知了真相。

当年上巳节,那个能借题发挥,与陛下一同逼得赤勒首领割地赔款的女子;那个能稳定时局、肃清朝堂的女子,怎会甘心一辈子青灯古佛相伴?

又或者说,她只能以佛禅之事,来压抑内心那无法诉诸于口的野心?

纸终究包不住火,我和陆云需要三公主的支持。

虽然这个决定十分冒险,但我确实没有看错人。

三公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脸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进了宫。

不知她在宫中说了什么,陛下将陆云叫去彻夜长谈,而陆云却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而且,她还能继续担任将军一职。

“(父皇心系开疆拓土,正是用人之际,怎会拘泥于那些虚的礼数。)”

“(更何况,陆云是女子。)”

三公主意味深长地说道:

“(但幸好,她只是个女子。)”

我细细品味着这几句话,抬头看向她,却见三公主的目光望向了宫墙外那辽阔的天空。

她自言自语道:“(原来,人生还可以有这样的活法。)”

“(窈儿,回家。)”

我在宫门外等候了一夜,陆云牵起了我的手。

我笑着点了点头。

祖父又得到了一批前朝末年散佚的珍本,急着要我回去一同整理。

陆云不日又要出征,也得回校场练兵。

上一世,她死于羌国之战,身死之后,大盛战败,未能收回被羌国侵占的土地和百姓。

这一世,我从陆云眼中看到了勃勃的野心。

她要马定天下,让万国来朝。

而我说要为她写《陆云传》,也并非戏言。

我会用我的文字、我的画作,记录下这一切。

纵使百年之后,她的身份可能被抹去,功绩被埋没。

可终有一天,会有人打开我和陆云的坟茔,看到她那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

青云夸窈窕,攀向万仞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