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街口看人砍头,捡了个奶娃娃,后来他哥找来:你把我也养了吧
发布时间:2025-10-14 17:45 浏览量:1
我叫刘春儿,一个在定京城里靠卖豆腐糊口的孤女。
八岁那年,我随着逃难的人潮涌入这座繁华都城,幸得一位无儿无女的老爷爷收留,传我手艺,我才算有了个家。
爷爷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那方小小的豆腐摊子便渐渐交到了我手上。
我学着他的样子,每日走街串巷,吆喝叫卖。
在这个商贾地位最卑微的年代,女子抛头露面更是为人所不齿。
好在我向来想得开,能有口饭吃便心满意足,旁人的白眼与碎语,全当是耳旁风。
我们住的巷子,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贩。
有扛着糖葫芦串儿的丙大叔,有挑着绒花担子的刘姑婆,还有支着面摊的李婶子夫妇。
平日里,我们总凑在一处做买卖,也时常聚在一起看热闹。
穷人的热闹,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样。
冬日里绚烂的烟火,夏日里竞渡的龙舟,再有,便是菜市口隔三差五滚落的人头。
这不,今儿又有人要掉脑袋了。
李婶子一拍大腿,语气里满是夸张的惋惜:
“听说了吗?是户部尚书姜大人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人寻了个错处,要满门抄斩呢!”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砸进水里,众人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要知道,平日里被问斩的多是些拦路抢劫的悍匪,或是背着几条人命的恶徒,像这样朝廷大员被灭门的惨事,可是稀罕得很。
于是乎,大家伙儿都早早扒完了饭,相约着去看这桩“大热闹”。
深秋的清晨已开始挂霜,但到了午时,日头一晒,还是蒸腾出几分暖意。
行刑台上黑压压跪满了一片人,男女老少,甚至还有身怀六甲的妇人,哭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悲鸣。
为首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双目紧闭,嘴唇不住地哆嗦。
监斩官一声令下,犯人们原本压抑的啜泣瞬间化为号啕大哭,凄厉的“冤枉”声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
可到了这地方,刽子手们哪里管你冤与不冤。
只见他们猛灌一口烈酒,“噗”地一声喷在鬼头刀上,寒光一闪。
就在行刑的最后一刻,那老者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布满血丝,额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陛下,臣冤枉——”
手起,刀落。
那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一颗颗头颅“咕噜噜”地在木板上滚动。
鲜红的血液顺着台子的缝隙淌下,很快就汇成了一条刺眼的小溪。
往常看完砍头,回去的路上大家总会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番,可今天,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老者绝望的嘶喊,心里堵得慌,又隐隐有些内急。
跟李婶子他们打了声招呼,我便一个人绕到街后的破庙里寻个方便。
刚系好裤腰带,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就飘进了耳朵里。
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可循着声音找过去,竟真的在庙宇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被黑色锦被包裹的婴孩。
他似乎被遗弃在此好几天了,身上爬满了蚂蚁,哭声细弱得像只猫儿。
是何等狠心的人家,竟将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丢在这荒庙里自生自灭!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怀里,走了出去。
一见我抱着个孩子,婶子们立刻围了上来。
我将事情原委一说,刘姑婆“哎哟”了一声,拉住我的胳膊:
“春儿啊,你一个还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养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呢?”
“怎么就不能养了?我当初不也是被爷爷捡回来的吗?”我反驳道。
“可刘老头捡你的时候都七十了,你如今才十三岁啊!”
“十三岁怎么了?十三岁也能当娘了。”
“那你往后还怎么嫁人哟?”
这话问得我没了声。
其实她们说得没错,即便是在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家养个孩子,也是桩离经叛道的事。
可我一看到这奶娃娃躺在破庙里的模样,就再也迈不动道了。
我曾有个弟弟,小时候家里发大水,全家逃难,他就是活活饿死在我怀里的。
我想,若是我没撞见,那便是这孩子的命数;可既然让我碰上了,我就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我把孩子抱回了家,爷爷见了,反倒很是欢喜。
他一生无儿无女,如今家里添了个男丁,在他看来,这便是天大的福气。
他当即颤颤巍巍地从箱底翻出几十文钱,给孩子买了身新衣裳,又买了些羊奶回来。
我给娃娃洗了个澡,正准备清洗那件脏兮兮的襁褓时,一块玉佩从夹层里掉了出来。
玉佩上雕着一尾活灵活现的鲤鱼,正奋力跃向龙门。
我猜想,这定是他的亲人留下的信物。
这一刻,我心里忽然明了,这孩子恐怕不是被家人狠心抛弃,而是家中遭遇了天大的横祸,实在顾不上他了。
奶娃娃就这么留了下来,爷爷给他取了个名,叫元宝。
元宝很乖,平日里不哭不闹,可许是在破庙里饿坏了身子,体弱得很,煮的米糊总是不肯吃。
李婶子见我急得团团转,便跟她那刚生了娃的儿媳妇商量,让她顺带也奶元宝一口。
李婶子的儿媳妇身子壮实,奶水多得时常浸湿衣襟,只是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有了李婶子这句话,元宝的口粮总算有了着落。
于是,白天爷爷在家带着他,饿了就送到李婶子家吃几口,我则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卖豆腐,晚上再换了米面回家。
2
小孩子真是见风就长,一晃眼,元宝都三岁了。
长开后的元宝,成了我们这条巷子里的宝贝疙瘩,谁见了都想上来捏捏他的小脸蛋。
无他,实在是这孩子长得太漂亮了。
就像刘姑婆说的,方圆十里地,也找不出比元宝更标志的娃娃。
他眼睛圆溜溜的,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皮肤白嫩,
一笑起来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整日跟在我身后“姐姐、姐姐”地喊个不停。
每次卖完豆腐,我总会给他换一两个糖饼,他一见到,便高兴得手舞足蹈,活像庙里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
李婶子的儿子常打趣道:“喝了我们家那么久的奶,心里头还是只认春儿一个。”
“那可不,毕竟是春儿捡回来的亲弟弟。”
近来定京城里不太平,街上总有快马疾驰而过,像是在搜寻什么要紧人物,巡逻的官兵也多了起来。
我担心出事,收摊也比往日早了些。
才刚关上院门,我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往日这个时辰,院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可今天却空无一人,元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出来接我。
正屋的房门紧闭着,里面似乎有轻微的响动。
难道是遭了贼?
这个念头让我双腿一软,我强撑着抄起墙角的扁担,一步步朝着正屋挪去。
刚要抬脚踹门,门却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抱着元宝走了出来,他看到我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不由得愣住了。
娘亲在世时曾说,血缘是这世上最奇妙、最无法割舍的东西。
我从前不信,可看到这个少年的瞬间,我立刻就懂了。
他简直就是长大后的元宝。
同样圆溜溜的眼睛,同样可爱的酒窝,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忧愁,少了几分孩童的天真。
“是你……救了元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是。”
他闻言,掀开衣袍便要对我行跪拜大礼,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使不得,不用行此大礼。”
少年眼眶泛红,神情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告诉我,他叫王恕。
三年前,他家在上京途中惨遭仇家追杀,万般无奈之下,才将尚在襁褓中的幼弟藏于破庙。
未曾想,家中亲人竟无一生还,幼弟也从此下落不明。
他当时正在南方的亲戚家暂住,听闻噩耗后便赶了回来,四处寻访,
直到最近才打听到有个卖豆腐的姑娘捡了个孩子,这才循着线索找来。
我迟疑地问道:“那你如今……是要把元宝接走了吗?”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元宝,摇了摇头:“不,我已投了军,三日后便要出发。”
“此去一行,生死难料,幼弟……就继续劳烦姑娘照料了。”
我打量着王恕,他虽身着一袭粗布麻衣,但眉宇开阔,气质不凡,
与我们巷子里那些沾满泥土气的男子截然不同,想来是个有福之人。
“你放心去吧,元宝有我照顾。”能留下元宝,我求之不得,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第二日,依旧是寅时四刻,我便起身,砍柴、烧水、磨豆子。
爷爷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我让他多睡会儿。
昨日王恕和元宝、爷爷挤在一个炕上,想来是没睡踏实。
正想着,便看到王恕走了出来,眼底果然带着一圈淡淡的乌青。
他见我正费力地推着石磨,便要上前帮忙。
我推搪不过,只好起身让给了他。
起初他还不得要领,但渐渐地便推得越来越顺,看得出是有些身手的,臂膀比常人要粗壮不少。
灶膛里的柴火气混着浓郁的豆香在清晨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默默地一勺勺往石磨里添着豆子,看着王恕的额角慢慢渗出细密的汗珠。
看他似乎热得难受,我下意识地开口:“要是热的话,不如把外衣脱了吧。”
……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怕他热而已。
可王恕闻言看了我一眼,竟真的开始解衣袍的带子。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此举实在不妥。
想再开口时已经晚了,王恕已脱下那件青灰色的外袍,露出了里面的白色里衫。
微微敞开的领口,隐约可见起伏的胸膛轮廓,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瘦削的下颌滑落,滴入那深不见的衣襟里。
真像戏文里专会乱人心神的书生妖孽。
我唰地一下红了脸,赶紧转过身去,假装看灶上的水烧开了没有。
两人忙活了一早上,把做好的豆腐装上板车,我便准备出门叫卖。
他本想跟着,却又似乎有些犹豫。
我连忙道:“我自己去就行,这条街巷我熟悉得很,多个人反而碍事。”
他便不再坚持,只说留在家里帮忙烧火做饭。
就这样,王恕在我家住了三天,才动身去了军营。
临走前,他再三承诺,会把每月的军饷托人送来,作为元宝的嚼用。
王恕一走,刘姑婆和李婶子便围着我念叨了半天。
我未婚便养了个孩子已是惊世骇俗,如今又与一个陌生男子同住数日,名声怕是更坏了,将来定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我无言以对。
这世道,女子求生本就艰难,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更是步步维艰。
嫁人固然是条出路,可若是嫁错了人呢?
小时候,我亲眼见过邻家的婶子,只因做饭慢了些,就被丈夫摁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
若是我运气不好也碰上那样的男人,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深知自己的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便只是低着头,任由她们念叨完,各自散去。
爷爷倒是一言不发,只坐在台阶上,安详地看着元宝玩着他的小木车。
我放下担子,给他老人家倒了碗水。
爷爷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大夫摇着头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常常望着院门口出神。
“春儿啊,以后爷爷要是走了,你就带着元宝,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唉。”
“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将来一定会有福气的。”
我哪有什么福气呢?爹娘弟弟都死在了逃难路上,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不过是被他老人家庇护,苟活下来罢了。
3
春三月,巷子口的老槐树早早地便开满了花。
就在一个落英缤纷的清晨,爷爷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
丧葬的物件都是一早就备好的,邻里的几位大哥大伯帮着把爷爷抬到城外山上安葬了。
我跪在坟前,将整理好的衣物鞋帽,一件件烧给了他。
元宝已经能说完整的句子了,他抱着我的腿,哭着喊“爷爷”,把一旁的刘姑婆和李婶子听得直抹眼泪。
送走了爷爷,日子还得继续过。
没人照看元宝了,我只好用一根粗布带将他拴在我的裤腰上,领着他一起出摊。
他若是走累了,我便将布带打个结,把他背在身后。
说来也奇,带着元宝卖豆腐,生意竟出奇地好。
许多路过的妇人见元宝生得可爱,总会停下来摸摸他的小脸,顺便买上几块豆腐。
如此一来,我虽是辛苦了些,赚的钱倒比从前多了。
这天,我照旧牵着元宝在街边叫卖,突然几队官兵跑了过来,将人群驱散,在街道两旁清出一条道来,显然是有贵人要经过。
不一会儿,几列仆婢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隔着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
卖糖葫芦的丙大叔凑过来,压低声音对我道:
“瞧见没,这是当朝右相爷的二小姐徐幼宁,听说她姐姐便是宫里的淑妃娘娘。”
他又感叹道:
“想当初,淑妃娘娘和那姜府的大小姐是同一天进的宫,谁能想到,如今徐家权势滔天,姜家却早已是冢中枯骨了呢?”
我想起当日姜府血流成河的惨状,不由得抱紧了怀里熟睡的元宝:“叔,您快别说了,当心吓着孩子。”
话音未落,那辆马车竟突然停了下来。
一只纤纤玉手掀开车帘,一位美得如同画中仙子般的女子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我怀里的元宝身上:“这孩子是……?”
我早听说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们喜怒无常,生怕惹恼了她,连忙跪下磕头:
“回禀小姐,这是民女的胞弟,小名元宝。”
徐幼宁细细打量着元宝,似乎在分辨我话里的真假。
她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这孩子倒是生得可爱,赏。”
旁边一个婢女立刻会意,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扔进了我怀里。
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去了,只留我一人还愣在原地。
怀里的荷包分量不轻,我甚至不敢细看,匆忙揣进怀里,收摊回了家。
回到家打开一看,里面竟是足足五十两的银子!没过两天,王恕托人送来的军饷也到了,加起来将近七十两。
我真是又喜又愁,喜的是有了这笔钱,愁的是我们孤儿寡母,怀揣巨款,怕是会招来贼人惦记。
思前想后,我决定用这笔钱盘下一个小铺面,既不用再风吹日晒,也能顺带卖些豆花之类的小食。
于是,我托人寻了半日,终于在街口找到一个大小合适的铺面。
后院还有个小房间,正好够我和元宝住。
店家急着出手,连桌椅板凳都一并留给了我,总共只要六十五两。
我想了想,一咬牙,便定了下来。
没几日,我便请李婶子的儿子和丙大叔帮忙,把家当都搬进了新店里。
刘姑婆拉着元宝的手,直抹眼泪:“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娃娃,以后可就见不着喽?”
我笑着说:“刘姑婆,您以后就把摊子摆我店门口呗,这样不就能天天见着元宝了?”
“欸!欸!”刘姑婆高兴地连连应声。
安顿下来后,我便牵着元宝出了门。
离铺子不远有个旧宅,住着个穷秀才,姓冯,曾光顾过我几次,为人很是老实。
元宝年纪还小,书院定然不收,我便想着先请冯秀才教他认些字,学些做人的道理,
每月付他二钱银子作束脩,冯秀才欣然应允。
没想到,元宝竟是个读书的料。
第一天去接他时,冯秀才便惊喜地对我说:“这孩子,了不得!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我看着怀里安静乖巧的小人儿,真真切切地生出一种捡到宝的感觉。
铺子开张后,生意虽不如从前走街串巷时好,但我支了几张桌子卖豆花,
李婶子也在我旁边卖起了阳春面,一来二去,倒也热闹,日子也算安稳。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晃又过了两年多,我已熬成了十八岁的老姑娘。
这两年,世道却越来越乱。
先是北边的草原人屡犯边境,接着南方又连着两年发大水,河道决堤。
定京城周围,渐渐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
丙大叔去年出城探亲,就不幸被流民抢夺钱财时捅死了。
虽说凶手很快被抓到了,但也让我们这些底层小民一时间人心惶惶。
眼见流民越来越多,生意也日渐萧条。
我花了二两银子请工匠加厚了店门,又悄悄在院子里挖了个小小的暗道,只怕哪天真乱起来,我和元宝能有个藏身之处。
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流民终于冲破了城门守卫,潮水般涌进了定京城。
一时间,城内火光冲天,哭喊声、尖叫声响彻夜空。
我一听到动静,便立刻拉着元宝钻进了院里的小暗道。
暗道口设在柴堆后面,又用杂物掩盖着,十分隐蔽。
我们前脚刚钻进去,后脚就听到了大门被撞开的巨响。
我死死地抱着元宝,锁上了地道口。
元宝吓坏了,小小的身子紧紧趴在我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能隔着木板听到外面叮叮咚咚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群人终于离去。
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院子里的惨况还是忍不住吓一跳。
他们似乎就在我院子里煮了吃食,米面粮油被胡乱弄洒了一地。
元宝大约怕我伤心,拽了拽我袖子。
我抱起他吧唧亲了一口:“元宝,你记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俩开始收拾起院子里的东西,正扶起一个桌子呢,有人快步闯了进来:
“元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军许久的王恕。
他穿着一身铠甲,长高了许多。
许是杀人多了,周身多了分杀气,眉间多了一条疤痕,衬得人淡漠又阴冷,又更加妖冶了。
王恕看到我们无恙,松了口气:
“元宝,春儿,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们昨天躲在暗道里,没被人发现,只是店被毁了。”
说起来还是有点心疼,那大门可是花了我二两银子呢。
王恕轻笑:“留得青山在……”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元宝接话道,“姐姐刚才也这么说。”
他不说话了,只看着我俩笑。
收拾好残局,我翻出点藏的饼熬了点粥,三人就着吃了。
元宝昨晚没睡好,吃完饭就直揉眼睛。
待王恕收拾好桌椅,元宝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
油灯昏黄,衬得日子一片静谧,王恕看着元宝笑了:“怎么这么大还抓衣襟?”
“孩子嘛,总有些小习惯的。
我小时候,还爱吃手指呢。”
他满眼柔和,像是透过元宝在看别人。
大抵是想亲人了吧。
我与他一样,都是苦命人。
还好,有个元宝,让人感觉活着有奔头。
“元宝跟着冯秀才学了两年,如今也认得几个字了。
冯先生说,元宝过目不忘,是个难得的天才。”
王恕道:“他随了我大姐,我大姐也是过目不忘。”
后面的话他不说了,大抵也是遇到不好的事了。
“我如今不会再走了,会留在定京。
但我有要事要办,还不能接回元宝。”
“那就让元宝留在这里,我照顾他。”
他有些犹豫:“女子年华珍贵,你为了照顾元宝已经耽误了几年,这如何使得?”
这话从前李婶子他们也说过。
我无所谓地摆摆手:“我父母早亡,曾眼睁睁幼弟饿死在怀里,自己也差点饿死。
自此我便明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女子选夫婿,犹如活第二次,选得好就罢了,若不好,命都没了。
我活着不易,不愿意冒这个险。”
见他还是眉头紧锁,又道:“若你真担心,等你事情办完了,从你熟识的人里选一个给我做夫婿便是。
你选的,我定然是放心的。”
他便不再多说了,只是叮嘱日后若是遇到,需得假装不认识,有要事去破庙后找一跛脚乞丐。
第二天一早,王恕就走了。
我收拾好铺面,又带着元宝回了趟巷子里。
才发现,这里惨太多了。
疯了般的流民闯进门时,大家大多都没有防备,死的死伤的伤。
李婶子的儿子儿媳健硕,流民没讨到好处,用石头砸伤了房子就跑了。
刘姑婆家就糟了,她原本只有孤身一人,哪里敌得过那么多灾民,财物被抢了不说,人也从炕上摔了下来,又惊又怕。
第二天大家去看,人早凉了。
大家草草哭了一场,找了个草席将刘姑婆裹了,埋在了爷爷坟边。
至于我家老宅也好不到哪去,虽没有钱财,但一些衣衫被褥家具都被洗劫一空。
李婶子坐在门口边哭边骂,骂当兵的无能,那么晚才来营救,硬生生害死了刘姑婆,吓到李婶子儿子赶忙捂住她的嘴。
大家都意识到,世道乱了,要出大事了。
流民只是一个开始,后面或许还有更大的事情在等着呢。
苍生如蝼蚁,不过是权贵举手投足间不重要的牺牲品。
可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朋友,蝼蚁被轻视多了,就会团结成起来,成为可能能撼动大树的力量。
定京城天子脚下,乱了几天,就被收拾好了。
流民被士兵不知道赶去了哪里,或许杀了,或许死了,总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朝廷派发了嘉奖令,说平西将军护驾有功,被封赏黄金千两,赐婚右相长女徐幼宁。
新的糖葫芦小哥也是个爱讲八卦的,他压低了嗓子道:
“听说这平西大将军原本是姜府次子,从军后屡获奇功,从一个小将被破格赐为大将军呢。”
“哪个姜府?”
“还能哪个?就是几年前满门抄斩那个!”
“不是听说姜府和徐府不对付,以前两位娘娘还在宫里斗得很凶吗?”
“嗐,那我哪儿知道?只不过是谣传吧,否则,姜颂将军如何肯答应赐婚呢?”
元宝在书院上学半年,朝廷又开科考,临考前,我敲开了冯秀才的院门。
上次暴乱,他躲在床底下才逃过一劫,我想着他囊中羞涩必然没有钱买纸笔,
于是买了一套文房四宝和几件长衫,一并送了过去。
看到是我,他面色柔和中略带羞涩:
“多谢春儿姑娘,姑娘大恩,冯某定当牢记。”
“举手之劳,先生无须介怀,当日还要多谢先生悉心教诲,为元宝开蒙。”
冯秀才不说话了,结果一副无措地挠头。
我转身离开时,他又道:“春儿姑娘,你且等我。”
等他什么?
他又不说了。
关上了院门,留我一个人一头雾水。
4
王军进城,百姓们纷纷去看热闹。
人人争先恐后地想看大将军风姿,数日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的豆腐摊子前面也站了许多人,偶尔卖出去两碗豆花。
可人实在太多了,差点挤翻我和李婶儿的摊子,想了想还是关掉了店门。
外面欢呼声一片,应是大将军来了,我和李婶儿连忙搭起梯子爬上院墙头。
整齐有序的军队前方,一人正昂首坐在一匹汗血宝马上。
他气宇轩昂,只是眉梢间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姜颂竟是王恕!
王恕竟然是姜府的孩子。
那元宝?
天呐!从前无意中看过的一场热闹,那群哀号含冤的人,一条条死去的生命,原来都是元宝和王恕至亲的人。
李婶子早已忘了王恕模样,看得津津有味。
她还拽了我两下:“诶,你别说,这将军和我们元宝真像,指不定哪天元宝也会拜将封侯呢。”
我心慌意乱地送走了李婶子,自己独自想了许久。
姜颂要去做的,必然是无比艰险的事情。
所以才会让元宝继续和我待在一起,还再三让我不要说认识他。
元宝回来后,我叮嘱他以后不要说见过王恕的事。
元宝聪慧,从我的神情也看出了点什么,郑重地点头答应了。
十月初六,是举子考试的日子,也是姜颂徐幼宁成亲的日子。
徐府早早摆了许多铜钱和喜糖在门口,我们这些看热闹的每人得了五十文赏钱和一大袋糖果。
放赏钱的人见元宝可爱,还多给了一份。
姜颂穿着大红衣袍到了徐府,旁边还有几个与他交好的人帮忙答诗闯门,不一会儿,新娘被接了出来送入轿子里。
一群人拥簇着新郎离开,姜颂策马前,曾看向人群中。
我对他笑了笑,他淡漠地移开了眼。
将军府也是极热闹的,连四皇子都来了。
陛下子嗣不多,除了太子,就只有四皇子一个儿子。
只是太子母家强势,生母又是皇后,四皇子在朝堂中没什么地位。
姜颂与四皇子似乎并不熟,只是客气地行了礼,便对着太子的送礼官满脸笑容,请他进去喝茶。
我们小老百姓只能在门口窥见这场婚宴的奢华和尊贵,领了赏钱看完热闹便各自回了家。
我的豆腐摊子又做起了生意,许是大家口袋里都没有钱,买豆腐的人反倒多了许多。
冯秀才落榜了,丧气了许久,我让元宝给他送了两碗豆花和一套文房四宝,
他又提起精神继续看书,有时还会来帮我砍砍柴挑挑水。
李婶子看出了点什么,私下拽着我说,若是能嫁个读书人,倒是我高攀了。
不知怎的,我反倒想起姜颂来。
那年他滑进衣襟的那滴汗,替我磨的那板豆腐,一直在我心里装着呢。
只是如今他位极人臣又迎娶了高门娇妻,怕是早已忘了我是谁。
如此一想,冯秀才似乎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姜颂成亲后,我曾经远远见过他一次。
那个清冷高贵的徐幼宁在他面前全然小女儿姿态,眼底都是爱慕与柔情。
我听糖葫芦小哥说,徐相如今十分器重他,在朝堂上助力他颇多。
听说皇帝身体愈发不好了,也愈加依赖道士丹药,许多朝堂上的事情都交由太子打理。
我们升斗百姓虽管不上谁来当皇帝,可却切切实实感受到,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先是各种赋税不断增加,后又说边防兵力不足,需要调青壮年去边疆。
李婶子唯一的儿子也被逼着去了,只剩她媳妇和两个半大的孩子。
定京城内也乱哄哄的,世家大族子弟们愈发猖獗,经常在大街上纵马疾驰。
如果有人阻拦,那些人便说自己是太子门下,还会反过来把阻拦之人暴打一顿。
我便不让元宝去学堂了,天天在后宅里读书。
豆腐铺子也只上午开一小会儿,午后便收摊。
饶是这样,祸事也还是找上了门。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嫌我摊子挡了他策马,一脚踹翻了案板,豆腐渣子散落一地。
他尤嫌不够,一把把我拽翻在地。
我没有防备,一只手被磨掉了一块皮,钻心的疼瞬间涌来。
“你个贱民,居然敢瞪我!你可知我乃徐府世子,当今陛下的妻弟,你居然敢大不敬!”
我冤枉,我只是看了他一眼。
可徐世子却毫不在意,他大约只是太兴奋,想找个由头处罚人,我只是那个倒霉蛋而已。
眼看着鞭子就要落下来,元宝从里面冲了出来:
“住手,不许打我姐姐!”
他用小小的身板拦在我前面,可哪里又能阻止得了闹红了眼的徐世子。
只见他冷哼一声,往前走了一步。
“三弟,你闹过了。”
身后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是正在逛街的徐幼宁和姜颂。
徐幼宁无奈地看了眼弟弟,嗔怪地替他理了理衣摆: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当街欺负弱女子和小孩子呢?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她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是在说小孩子打架。
这些世家权贵们啊,是真不把人当人啊。
姜颂也只看了我一眼:“这小孩还知道护姐姐,你看你天天给你姐姐添的什么乱?回头她又头疼,我定然找你麻烦!”
维护的话让徐幼宁羞红了脸,伸手握住姜颂:“多谢夫君体贴。
听到没有?别闹了,快回家,当心我告诉父亲,让他罚你。”
徐世子不情不愿地去牵马,心里气不过,临走前还狠狠踹了我一脚,我登时两眼发黑,胸口隐隐作痛。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只剩元宝在抱着我哭。
等那些人走远,冯秀才才跑了过来。
他伸手要扶我,被我一把推开:
“冯先生,男女有别,这不大合适。”
我早看到他混在人群里,却任由我被权贵欺压辱骂,这样胆小凉薄的人,不值得托付。
我的动作让他煞白了脸:
“春、春儿姑娘可是怪我?”
不经一事,不懂一人。
我只是看懂他罢了。
我让元宝闭了房门,又翻出药酒自己揉了半晌,心口还是隐隐作痛,直到半夜才昏沉睡去。
5
朦胧间,感觉有人在看我,挣扎着睁开眼,才看到角落里有个黑衣人。
他见我醒了,一把捂住我的嘴:
“是我。”
“姜颂……还是王恕?”
他笑了笑:“都可以,随你。”
我努力撑起身子,这才发现因为揉药酒,我并未穿好衣服。
一起身,胸口冰凉一片。
赶忙伸手去抓,却也晚了,他眼神暗了下来:
“徐莽那一脚居然这样重!”
姜颂眼底起了一丝杀意。
他愤慨的样子倒让我不知道该羞还是该恼,只得愣愣地靠在那里。
姜颂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和一包药,塞到我床边:
“定京城要乱了,你最近就不要开店了。
如果有时间,把那个暗道再修一修,买些粮食放好。”
他神色肃穆,让我也紧张起来:
“是边疆要打仗吗?”
“不,是四皇子和太子。
我如今虽然在徐相门下,表面上是太子的人,可实际上,我与四皇子早已商量好。
只要我帮他扳倒太子,助他登上皇位,他便替我重查姜府案件。”
啊……
这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堂而皇之地告诉我了?
我捏了捏衣襟,道:“我不知道这些皇家事,只盼望你平安。
元宝还在等你来,带他认祖归宗。”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姜颂的话很快就应验了,就在我伤好了七七八八后,定京城里忽然严查了起来。
先是皇上一病不起,无法处理朝政。
太子上任监国后不久,就被群臣参奏他麾下党羽当街作乱,伤害平民百姓之事。
后又有太医出来,称太子曾命他给皇帝下毒,才让皇上陷入昏迷迟迟不醒。
太子一怒之下将这些人都下了大狱。
姜颂被命带队保护皇宫安全,将那些罪臣家宅查抄,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加上之前太子不施仁政,百姓怨声载道,连带着姜颂也背上了走狗的骂名。
就连元宝有一天都过来问我:“王恕哥哥是坏人吗?”
我替他委屈得都落了泪:
“元宝,以后不管外面人怎么说王恕哥哥,你都不准附和半个字,更不准责怪王恕哥哥,听到了吗?”
元宝点点头。
快八岁的元宝和姜颂越长越像,只是他一直读书,没有姜颂那抹杀气,整个人乖巧又儒雅:
“姐姐,你别生气,我都听你的。”
我看着这个被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感慨万分,曾几何时,他被弃于破庙里,哭得嗓子都哑了。
如今竟也被我养得这般大了。
按照姜颂说的,四皇子终会起兵,定京城也还会再乱。
我便把他留的钱换了粮食囤起来,还让李婶儿一家也提防着做了一样的暗道。
滴水成冰的十二月,四皇子终是反了。
成千上万的士兵涌到门口,攻破了城门,在街道间与太子兵马厮杀。
一路攻破皇城,直至宫门墙角下。
我抱着元宝在暗道里听了三天兵器响动,到第四天,突然诡异地安静了。
刚要去看,便听到姜颂喊我的名字:
“春儿……元宝……”
我和元宝忙爬出暗道,却被姜颂吓一跳。
他浑身是血站在院子里,神情慌张极了。
等看到我们,甩了长剑,三步并两步走过来一把抱住我。
浓郁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死死搂着我:
“春儿,还好你没事。”
我拍了拍他的背。
他好像真的很害怕,浑身都在颤抖。
“你提前告诉我我便做好准备了,这几天我都躲在暗道里呢。”
“那就好,那就好,我多怕你们来不及藏好……”
他埋首在我脖间,我能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衣领划入后背。
竟是哭了。
哭着哭着,姜颂缓缓倒了下去。
他受伤了!
我一看双手,满是鲜血。
解开衣袍才发现,他伤得全身上下都没几块好地方了,新伤旧伤,布满了胸口后背。
最长的一道从肩胛骨滑到后腰窝。
我用他之前留的伤药给他包扎了伤口,又让元宝守着煎药的炉子。
换了三遍伤药,他才醒来,一睁眼看到我,缓缓松了口气。
“怎么了?”
“没,刚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了?”
“梦见我死在边疆战场上,没能回来见你们。”
我低声笑了,心里又有点酸涩:
“那时候,你就天天想这些啊?”
“嗯,我想着你和元宝还在等我。”
我也不接话茬,端药喂他喝了。
哄着他再睡会儿,我捡起篮子里的衣服细细地缝补。
他既然能出现在这儿,想来事情已经结束了。
只是不知朝堂和徐府如何,徐幼宁又如何了。
这些事儿,我是弄不明白的。
从前他让我等,我便等着。
而后若是元宝能回府中得到更好的庇护,于我而言也是幸事一件。
等这些事都了了,我得问问他替我寻夫婿的事情。
只是我没想到,会没机会开口问他。
一个月以后,新登基称帝的四皇子就将姜颂下了大狱,理由是他屠杀徐相满门。
那个威风了半辈子的徐相,看着姜颂杀红了的双眼,第一次变了脸色。
他才知道,原来眼前之人从未忘记过父母的血海深仇,一直在等待机会。
徐相死前只求姜颂能留徐幼宁一命,因为徐幼宁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姜颂冷笑:
“我大嫂怀胎八月,照样被你栽赃害得丢了性命。”
他一刀将徐相抹了脖子,但到底留了徐幼宁一命。
只是隔天晚上,徐幼宁自己吊死在横梁上。
我把姜颂留给我的所有银子都塞给了狱卒,才勉强见了姜颂一面。
他并没有遭罪,只是被关在角落,静静等待着审判。
看到我,他眼底泛起光亮,侧身靠了过来:
“你来看我啦。”
他一说,我就想哭,又害怕又委屈:
“你怎么就这么傻?非得现在杀他们吗?”
“徐相害死我全家,徐莽害得你浑身伤,我不杀他们难以泄恨。”
“可……可你自己怎么办啊……陛下会不会杀你?”
姜颂笑笑:“谁知道呢?反正现在,我没有遗憾了。
元宝交给你,我很放心。”
我更委屈了:“我不放心!为了养元宝我都成老姑娘了,还没嫁人呢呜呜呜……”
他替我擦了擦眼泪,眉宇里一片温柔:“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原本想着冯秀才还行,可是他是个不中用的,看我有危险就不管我了。
后来就不知道嫁谁了。
你赶紧出来啊,你答应了给我介绍夫婿的,呜呜呜呜……”
我也不是非要成亲,可总觉得养孩子这事儿莫名其妙我全扛了,又委屈又难过。
一想到他可能要死了,我更难过。
看我哭得凄惨,他想伸手过来搂我,又被挡住,遂叹了口气:
“头一次觉得这牢笼不方便。”
他不让我告诉元宝姜府的事情,只说一切前路未明,别让元宝背负上重担。
而后我再塞钱,狱卒也不让我再见他。
过了一段时间后,一顶蓝色小轿突然停在我家门口,一群人将我和元宝团团围住:
“春儿姑娘,我家主子要见你们。”
那些人凶神恶煞,手上还拿着刀。
我只好跟他们上了轿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外面有人说:“春儿姑娘,请吧。”
这是一处偏僻的院落,外面有人把守。
为首之人指了指一扇门,让我进去。
推开门,我看到一个人坐在正中央。
他身着玄色长衫,腰间挂有龙纹玉佩,一双星目中泛着点点光泽,一眼便看出气度不凡且十分面熟。
我吓得拽着元宝立马磕头:“民女拜见陛下。”
新帝玄璟乐了:“你如何知道我是皇帝?”
“禀皇上,从前臣女曾有幸面见龙颜,一直记在心底。”
他笑了:“倒是个有七窍玲珑心的,难怪姜卿舍不下你。”
姜颂舍不得我?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意孤行,杀了徐相满门。
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为法理所不容。”
我忙磕头:“陛下,姜府当年上下近百口人全部无辜冤死,连怀孕八月的妇人都未能逃脱。
姜颂此举,也是人之常情啊!”
玄璟点头:“朕知道,但这不能成为朕保他的理由。
朕曾经劝他说,若执意如此,那须在事后娶一个公主,这样,朕可以说公主不能没有夫婿,可姜颂执意不肯。”
我急了:“为何不肯?他不要命了吗?”
一旁的元宝无奈扶额:“姐,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你呢?”
“为什么?”我不能理解,“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吗?他一路走来如此不易,为什么要因为我丢了性命?”
我对着皇帝磕了个头:“陛下,你别管他如何想,直接给他赐婚便是。”
玄璟扇了扇玉扇:“那你当如何自处呢?”
“我自然是继续卖我的豆腐啊。
若是公主介意,我也可以去其他地方,反正我孤身一人,去哪儿都可以。”
这下玄璟反而不笑了:“你不觉得委屈吗?”
他这倒是问倒我了,我还极为慎重地想了会儿,才答道:“民女不委屈。
姜府众人被问斩时,民女曾去看热闹,血流成河的样子终生难忘。
后来,民女知道了姜颂是姜大人的孩子,心里便替他难受。”
“小时候,民女也是父母团圆的,只是时运不好,都病死了。
饶是这样,民女初一十五都难过得想抹泪。
更何况姜颂这般,突然遭逢全家冤死的呢?民女不敢细想,他心里到底有多伤心。”
“民女没什么本事,只会做豆腐,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如今公主可以帮他这个忙,那于他也是一种福气。
姜颂从前吃了许多苦,想来能娶到知书达理的公主,便是他的后福了。”
我又给皇帝磕了个头:“所以还请陛下饶他一命,民女愿付出任何代价。”
6
皇帝答应了救姜颂,而我也被送去了江南。
我用着皇帝给的银子租了铺面,依旧开起了豆腐店。
江南山好水好,做出来的豆腐味道也好,很快就有了点名气。
离开前,我告诉了元宝他的身世。
元宝天资聪颖,其实已经猜到了些许,可到底还是难以接受。
哭了两天,才勉强平复下来。
他听到我要走,又开始哭闹,我告诉他,哥哥为了姜府受了许多委屈,如今他也长大了,应当替哥哥分担。
元宝才闷闷地答应了,只是要我隔十天便送书信给他。
我离京时,听说姜颂已经被放了出来,府里也披红挂绿,准备迎娶公主。
如今几个月过去,想来已经平安。
卖掉最后一板豆腐,我揉了揉疲惫的肩膀。
刚要关门,邻居牛大哥端着碗鸡汤走了过来:
“春儿妹子,这是我娘熬的鸡汤,她让我给你端一碗。”
牛大哥脸红红的,老实巴交地看我。
他的心意其实都写在脸上,牛大娘也和我提了几次,按理说我该答应的,只是心里总是有些事放不下。
接了鸡汤,我朝他笑笑:“谢谢牛哥。”
“诶,不谢,你喜欢就好。”
他高兴得手足无措,扭头就跑。
我心想要不应下算了,不该再妄想别的。
关了门,才进后院,感觉身后有声响。
刚要回头,被人一把拽进怀里,吻落下来。
我用力挣扎,那人却十分强硬,夹着我往房里带,手紧紧搂着我的腰,唇齿用力地都起了血腥味。
“王……王恕……你……”
他眼底又怒又妒:“我才去边疆几个月,后院就起火了,真是……”
是什么,他不肯说了。
只三两下就扯开了我的衣摆,掀起被子一把裹住我们。
一室混乱,抵死纠缠,饶是我又哭又求,他依旧不肯放过我。
晶莹的汗水顺着他瘦削的下颌滑落,滴在我的脖颈和胸口,滑入被褥里。
最后我是哭着昏过去的,他死死把我搂在怀里:“既然你都养了我弟这么久,不如把我也养了吧。”
真是,混不吝一个。
我昏昏沉沉地睡着,被他连人带被抱上马车,连夜回了定京。
皇帝重新赏赐了新宅,挂满了红绸和喜字。
姜颂抱着我一路从大门走进后院,径直进了卧房。
连着闹了我三天,才餍足地去上朝。
这是皇帝给他的恩赐,也是补偿,当初皇帝答应他带兵去边疆,
只要打了胜仗就可以免除罪过,没想到皇帝耍阴招,私下里居然忽悠我离开。
姜颂知道后气得要辞官,皇帝连忙让人带我回京,只是他实在等不及,自己来接我了。
等我睡醒,一眼便看到了元宝蹲在床前:
“姐姐,你不会再走了吧……”
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忍不住伸手去摸:
“姐姐不走,姐姐陪着元宝好不好?”
“哼。”姜颂走了进来,他看见元宝皱起眉头,“太傅是这样教你的?男女七岁不同席,你如何能进嫂嫂内屋?”
元宝气呼呼地:“她是我姐姐!才不是嫂嫂!”
“姐姐也不行,快出去!”
这两兄弟才刚团聚,怎的就闹得这么凶?
我扯了扯姜颂的衣摆:“你好好说话,别吓着孩子。”
他这才松了脸色,让元宝先回房,然后献宝似的坐在床边:
“我今天跟陛下求了旨意,请他封你为郡主,明日就会有人来宣读圣旨。”
我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这怎么行呢?我只是个卖豆腐的。”
手被姜颂抓住,细细地亲:
“行的,陛下答应了,他还夸你赤诚难得。”
我还蒙着,姜颂却已然起了别的心思:
“开了荤真是,每一刻都在想你。”
第二天,正如姜颂所言,宫里果然来了旨意,不只封我为郡主,还赐了锦玉二字做封号。
一个街头卖豆腐的女子被赐封郡主,一时间引起民间热议,纷纷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有此殊荣。
这些我是不知道的,我被姜颂拘在府里等成亲。
大婚礼服送来,他忙不迭地穿上,走出来时,我都有些恍神:
“从前你也是穿着这身衣袍,娶了徐府小姐。”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我虽娶了她,可圆房是别人代劳的。”
难怪徐幼宁怀着孕上吊,姜颂并不伤心。
“你看着她人前和气,其实私下残暴狠辣,与徐相如出一辙。
曾有一婢女只是不小心踩到了她养的猫,她便让人把那婢女四肢砍了,扔进河里。”
我想起她扔给我那五十两银子,以及后来护短弟弟的样子,一时无言。
“世家贵女,多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
“所以陛下登基后,重查世家贪赃枉法之事,就是想改变这个风气,以正朝纲。”
两个月后,我和姜颂成了亲,拜堂之日皇帝甚至御驾亲临,给足了姜颂面子。
我曾经被徐莽那一脚踢伤了身子,姜颂担心我身体,一直用温补的药帮我避着身孕。
成亲一年后,姜家祠堂盖好了,牌位也都一一安置妥帖,元宝改回了姜姓,
取名姜策,年方十一便中了状元,成了近百年来第一个神童。
放榜那天,姜颂一个人在祠堂跪了许久。
我去看他时,看到他正对着父亲的牌位出神。
神情哀伤。
我走过去跪下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被他反手十指扣着:
“春儿,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很顽皮,天天闯祸,把我父亲气得半死。
但是他又很疼爱我,不舍得打我,只能捏捏我鼻子。”
“元宝出生后,他乐得半宿没睡,高兴着高兴着突然问了句,颂儿不会难过吧?我母亲笑他慈父败儿,他说我就惯着我儿。”
很难想那个满头白发、一身风骨的老人说出这话是什么样子。
他临刑前紧闭着双眼,是在为两个儿子祈福吧?
当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姜家祠堂里闹哄哄的,全是人,又全都看不清脸。
一个穿着白色囚服发髻散乱的老人笑眯眯站在祠堂中央,赫然是姜颂的父亲。
他看着我道:【春儿姑娘,谢谢你】
第二天醒来,我把梦跟姜颂说了,他把我搂在怀里,沉默了许久。
梦见姜父没过两日,我查出了身孕。
按照李婶儿说的,这是先人保佑,送来的孩子。
去送信的小厮回来讲,姜颂喜得在太医院撞了三次柱子,才抓到妇科圣手杜太医,正往家里赶呢。
我便让丫头扶着,在门口等他。
远远地看到有马蹄声传来,那人身影愈来愈近,直至跟前,忽然不动了。
马儿上的姜颂眼如墨画,涟漪层层,似是能把人拉入无尽柔情里:
“春儿,你在等我。”
我往前半步,抬头看他。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