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刚刚入宫就被打入冷宫
发布时间:2025-06-06 06:09 浏览量:2
我在冷宫的第三年,也是我入宫的第三年。
刚刚入宫就被打入冷宫,也是有史以来独一份了。
「皇上驾到。」尖锐的声音自院内传来。
我背对着门口,手中执笔不停。
「你还有心思抄佛经?」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眼前一花,抄好的《金刚经》散落一地。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挡住了本就不太明亮的灯光,无需抬头,我都能想象到他此刻的一脸怒容。
十二月初八。
这一日是皇上心中所爱的忌日。
也曾是我第一次杀人的日子。
1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我抬起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看看你死了没有。」原本英俊的脸上一片阴鹜,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怎敢劳陛下费心,一条白绫,一杯毒酒,不过您一句话的事。」我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笔放下。
「云清妍,你真当我不敢杀你!」他抓住我的手腕,欺身上前,将我抵在桌边。
「成昭,每年都来这么一回有意思吗?」手腕上的剧痛让我有些不耐,「你若杀了我也好,彼此都解脱。」
「你休想!」成昭的脸突然靠近,我清晰的看到了他眸中的气急败坏,「云清妍,你只能在这里困一辈子,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我低头不再看他,却能感觉两道目光一直在我脸上。
半晌,成昭拂袖而去。
我蹲下身,一张张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经文,原本我们之间并没有这么剑拔弩张,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深情厚意,情同手足。
我还记得那是一年夏天,我们一同去京郊的猎场,成昭站在湖边,神情明朗又带有少年人的张扬。
「有道是:策马扬鞭追风起,仗剑执行走天涯!阿妍、阿远,等到收回燕北十六城,天下安定太平,我们就共同游历江湖!」
只可惜,还未等到实现理想抱负,当初相约携手同游的人就走散了,不见了。
「娘娘,该用膳了。」门外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抽离。
一个圆乎乎、毛绒绒的脑袋自门外伸进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大而明亮,只可惜皮肤黝黑了些,身形圆润了些,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伶俐可爱。
这是自我进宫以来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丫鬟,见证了我从一入宫就被封为全嫔的无上尊荣到只一晚就被打入冷宫的戏剧性一天,也陪我在这荒凉寂寞的冷宫捱过了三年。
「元宝,内务府的人可有为难你?」笑着朝她招招手,我将手中的经文收好,坐在了桌旁。
元宝摇摇头,走进屋将饭菜摆好。
「外边落雪了,奴婢今夜为娘娘多添些碳,莫要着凉了才是……娘娘,娘娘!」
我没理会元宝的呼喊,径直打开门来到了院内。
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落入掌心不过片刻就融化成水,就同三年前一样,冰凉入骨。
地面上的雪白得发光,晃得我头晕目眩,仿佛又看到了那鲜红滚烫的血色溅落在了我的身上,大片大片地晕染开来。
那些曾经熟悉亲切的面庞变得陌生又狰狞,而自己最亲近的人却一个又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
十二月初八,也是我云家满门的忌日。
「娘娘!娘娘!外面凉,我们回去吧。」
元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蜷缩在了雪地里,身上的披肩,鲜红如血。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将披肩扯下来扔在地上,在皑皑白雪中,红得刺眼。
「这是哪里来的?」此时的我眼眶发热,心底却一片冰凉。
「回娘娘的话,是今日奴婢去内务府,孙公公说落雪天凉,特意拿给奴婢,为娘娘驱寒的。」元宝吓了一跳,站在一旁不敢去捡。
「孙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那个孙公公?」我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指,问道。
「正是。」元宝答道。
我不禁冷笑一声,成昭素来知道怎么不让我好过,正如当初知道怎么哄我开心一样。譬如在今天故意送一件红披肩让我回忆起当年,又譬如将我困在这小小的四方宫墙,不予我自由。
「娘娘,饭菜有些凉了,我去找人热一下。」回了屋,元宝作势要将摆好的碗筷收起。
「不用了,坐下吃饭。」看着小丫头站在桌旁没动,我催促道:「说了多少次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没那么多规矩,坐。」
元宝行礼道谢,坐下陪我一同用饭。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虽说是冷宫,除了限制自由,成昭不曾短过我的吃穿用度。
「娘娘,今日去内务府听当差的人说,北齐新登基的皇帝要来大燕联姻。」元宝脸也圆圆的,和头上的发髻连起来确是与她的名字十分相称。我最爱看她的笑,眼睛弯成两条弧线,笑起来很像我之前养过的一只小猫,只可惜,它也死在了三年前。
「元宝,」我放下筷子望着她,「明日替我同皇后娘娘传个话,就说我想出宫。」
元宝的笑僵在了脸上,继而转变成了惊恐,慌忙跪下请罪。
「傻孩子,我不曾怪你。但你要记住,在这宫中,没有人敢随便同人传闲话,尤其是同冷宫之中的人。」我喝了一口手中的汤,笑着对她说。
2
第二日用完早膳元宝就出了门,直到中午才进了院子,还带回了两人,其中一位正是皇后。
我本以为她会着人传个信儿,没想到竟然亲自前来。想来还是年纪太轻,情深义重,难以自己。
那红色的披肩还在院子里扔着,昨夜的雪已经化了,皮毛上都是泥水,看起来不甚雅观。
「我这院子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疏于打扫,让皇后娘娘见笑了。」行礼问好后,我笑道。
「无妨。」皇后的目光在披肩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同我一起进了屋。
打量了一下屋中陈设,皇后坐在主位上就按耐不住开口:「听说你要出宫,为什么?」
「娘娘不是已经让元宝来传话了吗?」我拿起手边的茶盏,拨动了一下里面的茶叶。
「你当真为了北齐那个新皇?」皇后蹙了蹙眉,手指不由得抓紧了袖口,身体前倾,问道。
「娘娘!什么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出宫,日后也不会在这里碍您的眼了。」我陡然提高音量,阻止了她的追问。
皇后被我的声音猛得一震,坐直了身子,思索片刻,「我若放你出宫,皇上一旦怪罪起来……」
「那就要看您的本事了。」看到她的犹豫,我接着加了一计猛药:「娘娘且放心,如今我一心只想出宫,至于皇上…我们此生都绝无可能。」
「此话当真?」袖口金丝描边的牡丹花就快要被她的指甲勾破。
「比真金还真。」我诚恳地看着她的眼睛保证。
「好,那我便信你一回。」皇后沉吟了片刻,「三日后北齐皇帝进宫,你等我消息。」
送走了皇后,我看向了一直在门外侍候的元宝,神色躲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进来吧。」
「奴婢该死,奴婢只是……」元宝一进屋就跪在了我的面前,不住地磕头。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是皇后的人的吗?」我打断了她的话问道。
「奴婢不知。」元宝伏在地上肩膀有些颤抖,不知几分是恐惧,几分是愧疚。
「我刚入宫的时候。」我看到元宝猛然抬头,圆圆的脸上一片震惊与不解。
「既然已经入宫,我就知道身边之人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更何况…」我笑着摸了摸元宝毛茸茸的头顶,「这三年来,除了传递些消息,你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是吗?」
「三年来娘娘待我如亲人,是奴婢没有福气……」元宝深深叩首,语气哽咽。
「元宝,三日后,无论我是否能成功,恐怕最后都不会放过你。第三日早上你直接去找太后身边的于嬷嬷,就说是我让你寻她,求她保你一命。」
我是真心喜欢这个孩子,虽然她的心并不在我这里,但这三年有她在,少了许多寂寞。最后的时候,若是可以也没有必要伤她性命。
「谢娘娘。」元宝再次叩首,抬起头时已泪流满面。
我望向窗外,那红色的披肩仍孤零零的躺在院子里,像是干涸了的血迹,或是快要结痂了的伤口。
能否重获自由,就看三日之后了。
3
转眼到了北齐皇帝进宫的日子,宫内的人都紧张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接待外宾的德光殿,平日里就罕有人至的冷宫如今更是无人在意。
今日一早,元宝便在我面前磕了三个头,正式与我拜别,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如无意外的话,我们今生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我拿起收拾早就好的行囊,走前环顾了一下这个囚禁了我三年的地方。其实需要带走的并不多,只是一些金银细软,其他的东西就留在这里,与这座冷宫做个伴吧。
我到了约定好的地点,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将我领去了一个偏僻的房间。他在外边守门,我在里面迅速地换好早就准备好的太监服。正要出门,突然听到外边传来膝盖着地的声音。
「参见,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前面忙着准备接待北齐皇帝吗?
我收回了放在门上的手,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只能找到一个大衣柜钻了进去。将柜门关好,只留出一条缝隙,声音隐隐约约从门外穿来。
「你叫什么?在何处当值?」
「启禀皇上,小的名叫王顺,在内务府当值。」
「现下为何在此处?」
「回皇上的话,小的刚刚不慎弄脏了衣衫,怕污了主子的眼,才来此处更衣。」
不知这个解释皇上是否相信,接着我就听到了脚步声与开门的声音。
柜门关好,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靠耳朵辨认出是有人走了进来,然后让下令所有人出去,就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过了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我蜷缩在衣柜里,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过好在之前也有想过被发现的可能,不会太过悲观惊恐,而且已经把元宝托付了出去,不至于伤及无辜。
「你就这么想离开吗?」
「就因为他回来了?就迫不及待的想去找他?」
「罢了,你走吧。」
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这次不是怒气冲冲,而是无奈甚至有些脆弱。
接着,传来了开门离去与王顺恭送皇上的声音。
我有些意外,但时间紧迫来不及想太多。我打开衣柜,听到王顺小声的在门外喊娘娘。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怀中的包裹,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行程十分顺利,一直到出宫,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真正来到宫墙之外,看着头顶的蓝天,恍如隔世。
「娘娘,小的只能送您到这了,还望娘娘多加保重。」王顺躬身行礼。
「多谢王公公相送,」我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从包裹中摸出一袋早就准备好的金叶子放入他的手中,「也不用叫我娘娘了,往后这世间再无全嫔。」
我最后看了身后高高的宫墙一眼,转身拐进了一条小巷。
4
转眼已是一个月后。
我坐在躺椅上,头顶晒着太阳,身上盖着毛毯,笑呵呵地看着师徒二人在我面前斗嘴。
「清神丸中没有苏合香,是柏子仁,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外人面前仙风道骨的神医任南山此时正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知道,但您说过,年轻人,需要创新,要勇于尝试。」一个刚满十岁的少年双手叉腰,丝毫不惧。
「让你创新,你就炼废了我这么多草药?」任神医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废渣痛心疾首,胡子仿佛都更白了些。
「这个嘛……我去采药了。」那少年心虚的挠了挠头,语气间明显底气不足,后退两步,抓起地上的小药篓上山了。
这里是大燕南侧的落霞峰,层峦叠嶂,景色秀美。
我本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那日我出宫后凭借着多年来混迹京城街头巷尾的经验找到了一个商队,交了银子,在马车上晃悠了十多天来到了落霞峰的脚下。
在落霞峰的半个月,是我这几年来最放松、最快活的日子。
可惜,这种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当日傍晚吃饭时,采药归来的少年看着我便有些支支吾吾、神色躲闪。
「玉竹,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我放下筷子,看着他问道。
「没,没有。」玉竹一愣,慌忙埋头吃饭。
我又将视线转向了任神医,「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估计是这臭小子又闯祸了,不敢告诉家里人。」任神医摸着他的胡子,笑得慈眉善目。
见此,我也不再追问,低下头继续吃饭。
与我有关的,我终归会知道的。
往后几日,玉竹总是心事重重,看到我要么只是打个招呼,要么就不再开口,生怕说漏了些什么。
只有任神医还如往常一般与我聊天或挑玉竹的毛病,只是玉竹不再那么伶牙利嘴,让我少了许多乐趣。
这一日,又有人慕名从京城而来寻任神医看诊。我为了避开在院子后散步,默默计算着午饭的时间。走至一棵大树后时,两个陌生人从院子里出来,走向斜后侧的茅房。
我本就不想见京城之人,还好这棵树大概有几百年了,树干足够粗,能够掩住我的身形。
「太后这次不知能否挺过去。」
听到太后的消息,我在树后竖起了耳朵。
「世子慎言。」一个低沉的声音告诫道。
「我知道我知道,此处仅你我二人。」声音听起来十分轻快,说话者应该年岁不大,随即转了话题。
「严大人,你说这北齐皇帝竟放着我大燕如此多美娇娘不要,非要娶冷宫中一个废了的全嫔,若不是脑子有病,就是那传言是真的了?这全嫔入宫前当真与北齐皇帝有染?」
「鄙人不知全貌,不敢贸然揣测。」
「可是皇上居然没有答应,虽说夺妻乃大恨,可与燕北十六城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圣上想必自有考量。」顿了顿,那严大人又说道:「若是那北齐皇帝当真能履行承诺,娶到全嫔便将燕北十六城归还我大燕,那确实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好事。」
「也不知皇上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还想再听,但两人已渐行渐远。
真是疯了,全都疯了。
低下头,发现不知何时树皮被我扣落一地,指甲断裂流血也浑然不觉。
5
我最终还是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还记得我说我要回京城时,玉竹惊讶的表情、任神医满脸的不赞同和语气坚决的拒绝。
「我都知道了。」我说。
气氛沉默了半晌。
「你可以不管的,反正我也要入宫给太后看病,我去看看到底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任神医坚持道。
「他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可是现下必须时刻有人守在你身边。」任神医指着我,胡子急得都翘了起来。
「你不也说了要入宫给太后看病吗,不会有问题的。」
「可是……」任神医还要说。
「没有那么多可是,我是一定会去的。」
任神医气得转身就走,彻底不理我了。
离开落霞峰那日,玉竹来送我们。
「不要哭丧个脸,我把你师父带走,就没人天天逼你背药方炼药了。」看着玉竹皱在一起的包子脸,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清妍姐姐,你一定要回来呀,我就在落霞峰等着你。」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平日里神气活现的小脸上都是不舍。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有答话。
6
我叫云清妍,曾是定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
父亲定国公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护大燕安稳。姑姑是皇后,为皇上生了两个皇子,深得恩宠。母亲出自伯远候府,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清贵世家,外祖是三朝太傅。
这样的家世,足以让我在京城横着走。
但是我没有,不是因为我为人谦逊家教好,实在是因为我自幼体弱多病吹不得风。
我这毛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据说是我娘怀我的时候正同我爹一起出征,在战场上受了伤军医诊治时才发现肚子里揣了一个。
那次我娘伤得很重,虽然后期尽力保胎休养,成功的让我出生,但身子骨自小就弱。拿我娘的话讲,就像个随时要断气的小猫。
正因为如此,全家人虽然宠我爱我,但都不许我出门,生怕出点什么意外我就一命呜呼了。
我有两个哥哥。
大哥叫云清邈,比我大十岁,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常年在军营,跟着父亲东征西讨。
二哥叫云清远,大我三岁,自我记事起就每天都往我的屋子里跑。
因为我从来都不曾出门,他总是给我讲外面的故事,还会拿回各种他淘到的新奇东西哄我开心。
「我们阿妍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虽说我的活动范围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院子,但童年也并不寂寞。
后来有一天,二哥又带回了一个小哥哥,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阴影,和二哥不同。
她们告诉我,他是皇后姑姑的二儿子,我要管他叫表哥。
他叫成昭,我一直叫他昭表哥。
我的玩伴又多了一个人。
白天的时候二哥时不时就会带着昭表哥一起出门玩,但是每一次都不会忘了我。
我们经常会在房间里叽叽喳喳说到天黑,不得不睡觉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最开始我并不喜欢昭表哥,甚至有点怕他。因为我总觉得他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也不怎么说话。
可是时间长了,我发现昭表哥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也经常同我玩闹,我开始喜欢他了。
有一次我说想吃院里树上的果子,他爬了上去结果没站稳,摔下了树,磕掉了一颗门牙。
那是我娘第一次骂我,我哭得很伤心,但是昭表哥没有哭,还安慰我:「阿妍不哭,你想要果子我下次还给你摘。」
话语虽然漏风,但却十分温暖,像春日里的太阳。
在我八岁那年,母亲找到了云游四方的神医任南山,请他来京为我治病。
通过任神医的妙手回春,我虽称不上身强体壮,但已与常人无异了。
对我来说,最大的好消息是:我终于可以出门了!
自从可以出门后,京城内的酒楼、茶馆、瓦舍等等,都被我们三人结伴去了个遍,街头巷尾哪里都有我们一起走过的足迹。
有一日我们一起在一家茶馆听书,说起了大燕建国之初的故事。
大燕建朝之前一直天下五分,北有北齐,南有南宁,中原地区有鲁、秦、晋三个朝堂。五国连年征战,民不聊生。
燕高祖揭竿而起,一统中原,但也耗尽了民力物力。
此时北齐趁机南下,大燕几乎已无招架之力,为求百姓安宁,割让北燕十六城,换来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可以说,北燕十六城,是整个大燕上下共同的心病。
「我一定会把北燕十六城收回来的。」成昭突然开口。
「好呀,我定会助你。」我听到二哥同他许诺。
7
昭表哥成年后,迟迟未获封号,所以仍住在宫中,但出宫却不如小时那么自由。
记得有一次,我们收到消息时,昭表哥已经在酒楼喝得大醉。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信我?我只想做个皇子,仅此而已。」他见到我们,哭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小时从树上摔下来磕掉牙都没哭过。
后来,昭表哥出宫的次数更少了,每日只剩我和二哥两人游手好闲、吃喝玩乐。虽然仍旧快活,却添了几分寂寞。
再后来,宫中传来了昭表哥订婚的消息,是户部左侍郎家的庶出的三小姐,我们十分困惑,只觉得门不当户不对。
但那晚,昭表哥破天荒的出了宫,住在了我家。
他眉欢眼笑,喜气洋洋,同我们说他要娶他心爱的姑娘。
原来他们之前早就在一次赏花宴上相识,之后几次接触互表心意,而这桩看起来很不登对的婚事是他求了皇后姑姑许久才求来的。
那一夜,我们陪他聊天畅饮,为他开心,祝他幸福。
那一夜,我喝了许多酒。
我十六岁那年,宫中传来了太子病重的消息,皇上找来了任神医,不知结果如何,但昭表哥被封为晋王,出宫开府。
开府后的昭表哥变得更加忙碌,仅有得几次相聚也是四人同游。
昭表哥的未婚妻叫王念如,是个温柔敦厚,蕙质兰心的姑娘,一笑起来嘴边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看起来和昭表哥很是般配。
她与昭表哥的婚事定在了秋天,我们笑着叫她嫂子,她害羞,红了脸。
昭表哥成亲后更难约出来了,可不知从何时起二哥也总是不见踪影,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些无所适从。
好像所有人都在长大,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
我知道这几年也总有媒人上门,娘问我的意见,我都拒绝了,说我只想做定国公府的小姑娘。
我没同娘说实话,其实我心里有藏了一个为我摘果子的少年,但那个少年娶了他心爱的姑娘。
8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的呢?
是从父亲与大哥应诏回京?还是从二哥同父亲的争吵?
家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今年年初,宫中传来消息,太子薨了。九月,皇上颁发圣旨,立晋王为太子。
十一月,父亲与大哥应召回京。皇上召见了他们,说如今朝中不稳,希望他们留守京城,辅佐太子,安定人心。
十一月末的一天,我路过书房,听到了非常激烈的争吵声,还未来得及细听,就见到二哥走了出来,神色晦暗不明,甚至没有理会我的呼唤,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我走进书房,看到父亲坐在桌边,仿佛苍老了许多,然而我无论怎么问,他什么都不肯说。
十二月初,家中在紧锣密鼓的筹备我的生辰宴。
自从我八岁被任神医治好以来,每一次的生辰,娘亲都要大办,仿佛是为了庆祝我的重获新生。父亲和大哥哪怕在外赶不回来,也一定会托人捎回我的生辰礼。
说起来,这一次还是这么多年来少有的家人齐全的时候。
只是连着几日都没见到二哥,我猜他一定又去偷偷准备我的礼物了。
十二月初八,我的生辰到了。
关于那一日最开始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一早起来就换衣上妆,跟着娘一起迎接宾客。
那一日很冷,落了雪,我特意穿上了披肩驱寒。
吃饭的时候王念如,如今当叫太子妃了,她坐在上首,我们紧挨着聊起了上次出门时的轶事。
突然太子妃说她的肚子不适,让我陪她去一趟茅房。当时的我虽然不解,但也与她一起去了后院。
太子妃进去了很长时间,若不是一直与我聊天我甚至以为她晕倒在了里面。
然而,当我听见外面的声音不对劲想要去探查的时候,太子妃一把将我拽进了茅房,捂住了我的嘴。
这几年虽然身体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还是要瘦弱一些,一时之间我竟没有挣脱开。
太子妃一直在我耳边低声说对不起,说她一直很嫉妒我,可是又很喜欢我,让我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好了。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到外面喊杀震天的声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我用尽全力从她的禁锢中逃脱,刚从茅房中出来就见到了一个手握尖刀的士兵。
他二话不说举刀向我砍来,躲闪不及的我被身后一股力量拽开,一个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是太子妃。
她倒在我的怀里,血不断的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旁边的士兵也吓得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
「念如!」
直到我听到了昭表哥撕心裂肺的喊声,才缓过神,抬起头,看到他手中握剑,剑尖上还滴着血。
看到他在,我已顾不上许多,将太子妃交到他手中,冲向了前院,看到了我这一生都忘不了的画面。
我看到今早还满面笑容祝我生辰快乐的禁军总领挥刀砍向了我大哥,我爹也浑身浴血被七八人围攻,而我那因为受伤自我出生就没上过战场的娘,也拿着剑与周围的人厮杀。
「娘!」我不敢置信地喊出了声。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那些笑着对你的人为什么会反手一刀要了你的命?
「快走!」看见我,娘亲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慌与紧张,一时不慎左臂受了伤。
慌乱之中,我捡起地上的刀胡乱砍去,刺入了一个背对着我的士兵的身体,他缓缓倒地,瞳孔中倒映出血色与拼杀。
不等我从第一次杀人的恐惧中回神,就看到父亲、大哥、母亲一个一个的倒地,泪水自眼角滑落还没来得及滴下,只感觉胸前一痛,一柄长剑从胸口穿出。
紧接着,我就看到了昭表哥,应该说是太子,抱着太子妃从后院走出,所有士兵将领向他跪地行礼。
我记得,那一日,我穿的是一件红色皮毛的披肩,还是昭表哥之前送我的,我很是喜欢。
就这样,我倒在了漫天大雪之中。
9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月后。
我又是任神医救的我。
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和胡子都白了,看到时还有些不敢相认。
我沉默了很久,因为我发现我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我失声了。
任神医说我是在巨大刺激下导致的失语,也许几天就好了,也许一直没办法说话。
我拿起笔,在纸上询问二哥的情况,那一天我并没有看到二哥,二哥会不会也逃了出来?
任神医没有说话,只是用悲悯的眼神看着我。
我放下了笔,不知道老天爷为何如此捉弄我,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最亲近之人被我最信任之人所杀,而自己却独活于世。
三个月后,我在任神医的诊治下行动如常,却仍不能说话。
任神医收了一个徒弟,叫玉竹,人小却十分机灵,每日「清妍姐姐,清妍姐姐」的叫着,为我行尸走肉的日子增添了许多生气。
这一日,我同玉竹在院子里晒草药,家里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为首的太监看着十分眼生,听他宣读完圣旨我才知道,大燕如今已经改朝换代,先皇离世,太子继位。而这位新皇,我曾经的昭表哥,竟召我入宫,封为全嫔。
全嫔,我如今孑然一身,多么讽刺。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冷笑,心中早已没有半点当年的悸动。
我沉默地接旨,想当面见见他,看他要如何来面对我这个被他杀了全家的童年玩伴。
入宫前,我同任神医与玉竹道别,玉竹知道我要离开还哭了一场。任神医皱着眉头将我领进屋,告诉了我一个消息,又仔细地叮嘱我注意身体。
坐上接我的轿辇,我步入了那个曾经熟悉,现在却无比陌生的皇宫。
10
我被安置在了清荷院,一个名叫元宝,长得很讨喜的丫鬟跟在了我的身边。
珠宝金银一箱箱被搬进院子里,当真是皇恩浩荡。
看着无聊,我走出门准备透透气。拐了个弯就看到了刚被我差去办事的元宝恭敬的同一个宫女说话。
我笑着转身,不知是哪个宫里的人,费尽心机,争一个人的心。
当天夜里,成昭就来了。
他身形挺拔修长,许久不见消瘦了些,但依然俊朗,难怪这后宫之中多少人用尽手段也想一睹圣颜。
「阿妍,来到这里你不用担心,要什么缺什么就同我说,我定会想办法满足你。」他负手站在屋中,语气温柔,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想回家,想要爹娘兄长。
我在桌前写下我的要求。
他看完后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说:「阿妍,不要耍小孩子脾气,我们要向前看,未来的路还很长。」
他若无其事的态度与不徐不缓的语气激怒了我。他凭什么这么说!杀了我的全家然后说我耍小孩子脾气?未来,我一个人有什么未来?
为什么?
愤怒使我整个人都在颤抖,我写下潦草的三个字,将纸扔在了他的脸上。
纸角划伤了他的眼角,出现了一道血痕。
血腥味仿佛刺激到了他,他看着这三个字大笑出声: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是我们成家待你们云家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要偷藏北齐皇子,还将其在京城养大成人,你们究竟是想做什么?」他怒吼出声。
「不可能!」许是这段话信息量太大,让我难以接受,我竟能发声了。
「你的好二哥,就是当年定国公在塞北一役中带回的孩子,北齐的三皇子拓跋钰!」成昭将一沓奏折摔在了我的脚边。
我蹲下身翻看,是父亲与娘亲身边亲近之人的口供,甚至有具体时间与地点,十分详细。
我虽不想相信,但不禁想到了二哥确实是在战场上出场上出生,还有那日二哥同父亲的争吵,我也隐隐听到了「北齐」二字。
「但是」我放下手中的口供反驳道,「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我爹娘绝不会做对大燕不利的事的!」
「窝藏敌国皇子,视同谋逆。」成昭冷笑。
「可是,可是我们一同长大,我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吃喝玩乐、游历四方的游侠,他甚至还说过会帮你收回燕北十六城。」
我知道这话很是天真,但是我不相信爹娘将二哥养大有任何不好的初衷,那些为大燕吃过的苦,受过的伤都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而且那样好二哥,怎么可能会是他国细作。
「云清妍,」他第一次唤我的全名,「你当真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十二月初八那天你可知为何没看到云清远?」
成昭眼中是陌生的冷意,「因为他已经成为了拓跋钰,同北齐的人回去了。」
「怎么会?」我如遭雷劈,一时不知是该因为二哥没死而开心,还是因亲人离去的背叛而愤怒。
「而且那一日,念如本不该死的,她只要一直在茅房中自然不会有事,是她想救你才带你离席,而你却害死了她!」成昭眼底满是血色。
他一定恨极了我,如同我恨极了他,我们最爱之人都因对方而死,真是可悲可笑。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一个阴柔的声音在门外禀报。
「她来做什么?」成昭转过身,话语间余怒未消,微默片刻,「罢了,让她进来。」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就看到一个面容端庄大气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规矩地向成昭行礼,但眼中的爱慕却是藏不住的。
我挪开视线,眼神划过她身后右侧的丫鬟,正是白日里同元宝说话的那一个。
「皇后怎么过来了?」成昭恢复了清冷威严的模样。
「想着全嫔妹妹今日刚入宫,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皇后的嘴角向上,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
「确有需要。」成昭语气微顿,「全嫔御前失仪,从即日起打入冷宫,闭门思过,皇后安排人送过去吧。」说完他就走了出去,没再回头。
11
终于到了京城,我装扮成药童,与任神医一起进了宫。
多年未见,太后的头上已经添了白发,看到曾经美丽温柔的姑母如今只能闭目躺在床上,心中十分酸楚。
「姑母,你一定要好起来。」趁着任神医施针,四下无人,我将脸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她的手心。
记得儿时,我身体弱出不了门,姑母经常会在宫中派人送回珍贵药材与新奇物件。
待我八岁后,便经常入宫,那时的姑母总会温柔地叫我「阿妍」,并准备一桌子我爱吃的菜。
听这宫中人说,我家中出事后姑母大病了一场,自那以后身体便一直不太好。
我后来进了冷宫,那三年期间姑母也经常照拂,所以当时我才会让元宝去寻于嬷嬷。
「该走了。」任神医收回了最后一根针,低声提醒我。
「姑母什么时候能醒?」
「我还需再施几次针,具体能不能醒,就要看她自己的意志了。」
我依依不舍地将姑母的手放回原处,又看了看她已刻有岁月痕迹的面庞,跟着任神医出了宫。
当天夜里,我将一块玉佩差人送去了北齐皇帝所在的驿站。
第二日,我在客栈见到了传说中的北齐新皇,我许久不见的二哥。
他俊朗的面孔少了几分少年稚气,多了几分皇家威严,但一看见我,便神色柔软地唤我:「阿妍……」
「参见陛下。」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抬起头,眼中尽是嘲讽。
「阿妍,你别这样,我无论何时都是你的二哥。」他的脸上流露出痛楚之色。
「我的二哥,早就同爹娘与大哥一起去了。」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当年那漫天的血色。
「阿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终究是带有一丝丝期盼与不忍,我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我一开始并不知情,是你生辰的前几个月,北齐的人找到了我……」
他同我讲述了当年北齐夺嫡导致内乱,齐皇年迈,形势危急。北齐皇不知从何处得知他还有个成年的皇子在大燕,便派人游说,希望他窃取大燕军情然后回国平乱。
当时的二哥自然不愿相信,待到父亲回京在书房同他对峙。
父亲将当年在战场上捡到他的实情如实相告,他难以接受,同父亲大吵了一架,愤然离去。结果出了家门没多久,就被人迷晕,送到了北齐。
「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眼角微微发红。
「当我得知家中出事的时候,我已身在北齐了。我知道我当时的身份回来根本见不到你,所以只能暂时留下,按照北齐皇帝的意思当了太子,平叛内乱,肃清朝堂。」
「阿妍,我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你,抛弃家人。」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还记得那日我同父亲争吵,他说,我永远都是云家的孩子。」
「我不知那竟是最后一面,我若知道……我若知道定不会同他吵的……」他双手抚面,哭得像个孩子。
我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滑落。我不知他的话可不可信,但他的样子让我想到了那个曾经最让我依赖与信任的二哥。
「阿妍,你别不要我,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他抬起头望向我,眼睛中满是小心翼翼的恳求。
我承认,我心软了。
那是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家人,我没办法像面对仇人一般铁石心肠。
我伸手抱住了二哥,像小时候一样。我感受到他的身体先是微微僵硬,又迅速反应过来,用力的回抱住了我。
「阿妍,你同我走吧,我带你离开。」他喃喃道。
「不,」我轻轻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要报仇。」
12
出事后,我就想要复仇,但我也清楚的知道,只我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微弱,如同蜉蝣撼树,掀不起什么大的浪花。
我本想借着进宫接近成昭,没想到第一日就进了冷宫,每年除了家人忌日,根本见不到他。
姑母虽然对我多加关照,但她毕竟是太后,是成昭的亲生母亲,不会对付自己的儿子。
一连三年,我在宫中孤立无援,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但是现在不同,二哥成了北齐的皇帝,且暂时看来与我同心,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好,阿妍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他表情宠溺,一如儿时。
那天我与他聊了很久,在问到他在皇宫是否安插人手的时候,他递给了我一张名单,我看着上面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感慨这便是一国的实力。
「元宝。」我手指停在了这两个字上,「怪不得你看到我出现在这里却毫不吃惊,你早就知道我已不在宫中了。」
「出宫前我还将她派去太后宫中,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怎么会,若不是你,虽说她最后不见得会死,但也无法出现在宫中,是一颗废棋了。」
二哥笑着抬起手想要摸我的头,我下意识躲开了,他的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
三日后,大燕万寿节,成昭生辰,在西山行宫宴请北齐皇帝与文武百官。
我扮作二哥的侍从隐蔽在人群中,看着成昭在高台之上接受百官的朝贺与献礼。
「此乃天山雪莲,生于北齐雪山之巅,百年难遇,特此恭贺大燕帝寿辰。」二哥站起身,朝向成昭朗声道。
「另外联姻之事陛下考虑得如何了?若是应允,我北齐以燕北十六城为贺礼,何乐而不为呢?」
成昭还未答话,一支暗箭从人群中射出,直奔他的心口而去。
「皇上小心!」一道身影扑向成昭身前,利剑没入了皇后的背心。
突如其来的一幕令所有人猝不及防,一群黑衣人持刀杀了进来。
二哥第一时间来到我的身前将我护住,我视线越过他的身影看着殿内混乱的一幕,不禁想到了当年。
但不同的是,成昭一方早有准备,提前让御林军埋伏在了行宫之内,而行宫之外是他调来的军队。
不久以后,黑衣人被尽数斩杀,领头之人正是曾经的禁军总领,如今的国舅爷,也就是皇后的亲哥哥。
所有人都在等着成昭发落,但他却沉默不语,最终呕出一大口血来,倒了下去。
怀中抱着的皇后跌落下台阶,手中的匕首没入了成昭的胸口。
13
今年的万寿节格外地兵荒马乱。
皇后行刺,皇帝重伤,国舅被抓。
任神医被急召入宫,文武百官都守在皇宫等待消息,而我和二哥回到了驿站开始收拾东西。
我看着那个坐在窗边喝茶的人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改变主意了?想等任神医回来再走?」二哥将茶盏放下,看向我。
「不是,你必须得现在走,否则等他们反应过来,你会有危险。」我否认道。
「现如今这是带你回去的最好办法,先委屈你在宫中待一阵子,待我都安排妥当,我就带你去游历四方。」二哥笑了起来,还不快夸我的表情一如当年。
「不是,我……」我眼底发热,正要开口。
一只信鸽敲响了窗沿,是宫中来信。
「太后已醒,急召小姐。」
「姑母醒了?」我先是一喜,随即想到如今生死未知的成昭,又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
「这时候为什么要见我呢?」我有些疑惑。
「我陪你去。」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字条,二哥沉声道。
「不行,你如今进宫太危险了……」我急忙阻止。
「阿妍!这一次,我绝不会扔下你先走了。」他倾身上前,眼中的神色不容拒绝。
皇宫中氛围十分紧张,还是于嬷嬷拿着太后手谕在宫门口等我们才将我们带入了宫。
太后半倚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神情憔悴,想来应是听说了成昭如今的情况。
「姑母。」我同二哥久违地行了一个小辈礼。
「阿妍,阿远,你们来了。」太后和蔼地笑了笑,抬起头看了一眼于嬷嬷。
于嬷嬷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都坐吧,今天找你们来,是想讲一个藏在我心里许久的故事,我怕万一哪天我不在了,真相就没人知道了。」太后的眼神变得悠长,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还是太子的先皇自小与我父亲交好,两人经常结伴同游。这正是因为兄长的缘故,两人的妹妹也是手帕交,十分要好。
本是少年情谊,纯洁美好,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不得不长大,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
太子做了皇帝,我父亲成了为他固守疆土的将军,父亲的妹妹做了皇后,虽不能像往日一般常常相见相伴,但好在心有挂念,逢年过节总是能见到的。
但太子的妹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自高祖以来,为保与北齐之间的太平,北齐每位君主都会与大燕联姻。
太子的妹妹,成为了联姻的公主。自此一嫁,此生不复相见。
后来,将军征战沙场,却在一次战役中捡到了一个哇哇待哺的奶娃娃。
将军疑心有诈,派人调查,发现这个奶娃娃竟然是北齐的三皇子,也正是和亲公主的孩子。
皇家争斗,竟想借大燕的铁蹄杀死这不足一岁的小婴儿,上演一场亲缘相残。
将军不忍心杀死自幼一起长大的妹妹的孩子,同皇帝请示后,将其作为二子,带回京城,抚养成人。
这本是君臣共同守护的一个秘密,也是君臣情谊的象征。
但到了后来,却成为了皇帝刺向将军的一把利剑。
皇帝重病,自知命不久矣。
太子初立,朝堂不稳,急需一件大事立威。
于是,那个威名赫赫却早已是皇帝心腹大患的将军,成了不二人选。
「最开始皇上是不知情的,他知道时先帝已经布置下去了,他没办法阻止,这是先帝对他的最后一道考验。他后来将你接近宫来是为了保护你,怕顾及不到后宫之人,只能将你送去冷宫。」
「我是云家的罪人,」姑母面色哀戚,声音中带着恳求。
「但若是昭儿这次能挺过来,姑母希望你不要再怨他了。」
14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姑母的了,只记得自己走出皇宫时天色阴暗,风一吹过脸上凉凉的,不知何时竟是哭了。
所有人都有苦衷,所有人都不得已,但我的父母兄长呢?他们做错了什么呢?呕心沥血为大燕奉献一生,竟得了这样的下场?
「阿妍,」二哥停在我面前,拂去我面上的泪水,「跟我回去吧,这一次我一定护你安好。」
「拓跋钰,」我后退一步,神色冰冷,「这些日子多谢你了,但我父母兄长皆因你而死,我是不可能和你回北齐的。」
他的表情从惊讶到惊慌,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变得语无伦次:「怎么会?阿妍,我知道,但是……」
「你不用说了,这几天你做的就当是偿还了云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我不会怨你,但是也不会同你走。」我从他的手下挣脱,转过身不去看他脆弱又心碎的表情。
「你回北齐去吧,做你的皇帝,这是你的使命。」我向前走了两步,终于将犹豫了许久的话说出了口:「就让我们各自安好,此生不用再见面了。」
没管我的话到底对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冲击,我终究还是一个人独自向远方走去。
(完)
番外————云清远(拓跋钰)
1
我叫云清远,我的父亲是天下无人不知的大将军定国公,母亲也是能同父亲共赴战场的女中豪杰。
但是我不喜欢打打杀杀,还好有大哥能跟随在父亲身旁,我只想在家里守着我的小妹妹。
我的妹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娃娃,香香软软的一小团,看到我就会笑得让人心化。
只是妹妹出生时娘在战场上受了伤,所以身体一直不好,请了无数的大夫都说妹妹活不长。
我不信,都是些庸医。
妹妹不能出门,我就经常出门玩,看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买回来给妹妹,带不回来的我就讲给她听。
我最喜欢妹妹每天在家里等我回来,一脸认真又崇拜地看着我,说「二哥好厉害!」
我一定要做这天底下最棒的哥哥,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妹妹。
2
娘亲领来了一个小哥哥,说是姑母家的二表哥,来家里住几天。
我非常高兴,向娘拍着胸脯保证我会照顾好他,心里想得是又多一个人可以哄妹妹开心了,真好。
我发现他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眼底的阴影像是夜里的天空。
但没关系,有妹妹在,可以照亮所有的黑夜。
3
有一日我同娘亲一起回外公家省亲,二表哥自己在家哄妹妹。
回来时发现他少了一颗门牙,听说是为了摘果子从树上掉下来的,说话漏风,有趣的紧。
娘亲把妹妹骂了一顿,不开心,男孩子磕磕碰碰的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骂妹妹?
但是这件事后妹妹好像更喜欢二表哥了,羡慕,嫉妒!
4
妹妹终于能出门了!
我就说之前那些大夫都是庸医。
我的愿望变了,我要带妹妹去吃遍天下美食,赏遍天下美景,让她成为大燕,哦不,是整个天下最开心幸福的女孩!
5
今天我们听了大燕建朝的故事,其实自小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二表哥似是很受触动,说一定会收回燕北十六城。
那我这个做兄弟的就帮帮他好了。
6
二表哥当着我和妹妹的面哭了。我没见过他哭。
我知道,太子表哥虽然自小身体不好,但二表哥同他感情很好,每次说起太子,二表哥眼睛里都会有光。
兄弟之间为什么非要争争抢抢,比如我,就只想做个对妹妹好的哥哥,反正天塌下来了还有爹娘和大哥顶着。
7
二表哥有心上人了。
我见过那个姑娘,说话温温柔柔的,一见二表哥就脸红,没有妹妹好看,但二表哥喜欢。
皇后姑母果然不同意,不准他们来往,二表哥就总借着找我玩的名义约人家姑娘出来,让我把风。
我对二表哥说你这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要负责任,不然就是耽误人家姑娘的大好年华。
二表哥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于是在皇后姑母那里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求到了赐婚。
他来家中和我们庆祝,许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但是妹妹心情不好,她喝了许多酒。
她没说,我也没问,只是在她喝醉后默默把她送回房里。
我以后一定会给妹妹找一个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8
这两日总有奇奇怪怪的人跟着我,无论我是去茶馆还是去戏楼,他们总是能寻到我落单的时候来找我,还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他们说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而应该是北齐的三皇子,当年塞北一战我被父亲带回了京城。
说这些年来北齐皇一直在寻找我,也十分想念我,希望我能带着大燕的布防图回到北齐,认祖归宗。
我自然不相信,怎么会有将军将敌国皇子带回京城,还如视如亲子般抚养长大,他们一定是想要骗取我们大燕的布防图。
但他们说出了我大腿内侧的胎记。
9
太子薨了,二表哥一定很难过,但是他没时间来同我们诉说了,他变得忙碌起来。
二表哥被立为太子了,我真为他开心。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10
父亲和大哥回来了。
我们一年也见不上几次,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们的崇拜。
虽然我对打仗没有兴趣,但是我知道,正是有他们在前线打仗,我们才能在家里开心地生活。
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也是我的家人,真好。
但是这一次我进入父亲书房的脚步有些沉重,我需要同他确认一下,那些荒谬的谎言。
父亲听说我的来意后沉默了,我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父亲说我是他战场上捡到的孩子,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那天我同父亲大吵了一架,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走出的书房,只记得一句「你永远都是云家的孩子。」
可是那怎么能一样,我原本以为我就是,现在变成了算是,别人知道了要怎么看我。
我不再是定国公府的二公子,不再是阿妍的哥哥,甚至连大燕人都不是!
我越想越气,不知道走到了哪个巷子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附上了我的口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1
我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北齐,成了北齐的三皇子。
北齐的境况并不乐观,北齐皇帝年迈,看向我的眼神透露着算计的光芒,令人很不舒服。而其他的皇子眼神更加露骨,仿佛想把我拆骨入腹。
我想要回去,但身边的人告诉我,现在我的身份已经传开,不光我在北齐步步维艰,回去后也会给云家带来麻烦。
是的,一个无权无势,随时会被自己人干掉的敌国皇子,怎么听都是一个累赘。
我不想成为一个累赘,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回家。
12
我在二皇子逼宫时救驾,成了太子。
我终于知道了二表哥有多忙多累,人为什么非要为这权力地位争个你死我活。
如果可以,我想守着家人过一辈子。
13
我没有家了。
毁掉这个家的人居然是我。
我发疯了似的想要回去,我要在爹娘兄长的坟前赎罪。
他们拦住了我,告诉我阿妍没有死,如果我现在走一定不能活着到大燕,那样她就连二哥都没有了。
我止住了脚步。
是的,我还有阿妍,阿妍还在等着我。
我要变强,我要将阿妍接过来。
14
我终于成了皇帝,双手却早已沾满鲜血。
但是没有关系,为了阿妍,这都是值得的。
成昭居然让阿妍入了宫,还将她打入冷宫,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我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了。
15
我终于回到了大燕,物是人非。
我带着儿时的承诺,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我只要阿妍。」
他拒绝了我。
但我知道,他的臣子会说服他的,燕北十六城是大燕所有人的心病。
而我,只要阿妍。
16
阿妍来找我了,许久不见,我的妹妹长大了,也瘦了,眼睛里的光都不见了。
都是我的错,我一定要带着妹妹把光找回来。
她怨我、恨我、疏远我,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但是还是心痛得厉害。
于是我狡猾地用我这些年学会的手段卖惨,哭泣,阿妍还是心软,抱了我。
我的心里又愧疚又窃喜,对不起阿妍,我没办法失去你。
她说她想报仇,我笑着答应了她,只要她想做的,我都会帮她实现。
阿妍发现了元宝是我的人,我只是想确保她安好。
17
国舅在我的有意暗示下果然在万寿节动了手,可惜成昭早有准备,竟安排好军队请君入瓮。
还好我们还有另一个计划,让元宝给皇后递了话:如果事成,就扶她的儿子上位,否则没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娘家,她在宫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皇后得手了,成昭恐怕没有想到,那个一心爱慕着自己的女人能反手将匕首插入他的心口,让他也尝尝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滋味。
18
事情结束后阿妍依然心神不宁,我隐隐感觉到她要说什么,所以一直打断她,用她最舍不得的家人与自由挽留。
这时宫中来信,我们一同去见了太后。
原来一切的起因不是隐瞒与不忠,是权力与背叛。
多年的情谊与付出抵不过猜忌与阴谋。
走出皇宫,我看到阿妍眼中的决绝,在她眼中,我也是这种人了,我给不了她自由,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走了。
最终还是只剩我一个人了。
19
多年以后,北齐与大燕交战,我御驾亲征,来到了边境,那个我父亲和兄长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地方。
我遇见了一个大夫,他叫做玉竹,他说他是任神医的徒弟。
当年任神医没能救回成昭,因此被治罪,是太后出面救了他。
后来任神医便同阿妍和玉竹一直生活在落霞峰。
阿妍在家里出事那时便受了重伤,任神医将仅有的祖传之药给了她才救回一条命来。
但因为先天身子就弱,此次又伤到了根本,所以最多只能活五年。
结果又在冷宫中度过了三年,自觉身体不好,才冒险出宫,想要在生命最后度过自由的时光。
但又被卷入了我与成昭的博弈,最后回到落霞峰时已经油尽灯枯,不过几个月便离世了。
听到这里我几乎无法呼吸:「那她葬在何处了?」
「她曾交代过,死后将她火葬,骨灰就从落霞峰撒下,随风飘走。」
阿妍一生都想要自由,却只有在离开这个世界后才得到。
我终究还是没能达成当年的承诺,活该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的孤独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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