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做媒

山西某县的公办书院里，二十岁的秀才朱燮总被院长夸 “孺子可教”。他性子沉厚，除了读书，连院里的嬉闹都很少参与，可这年冬末收拾行囊返乡时，一张凭空出现的诗笺，却彻底打乱了他素来平静的生活。

那诗笺不过巴掌大，藏在他的书籍文稿里，纸上是簪花般婉转的草书，写着 ：

“莲房留莲子，莲子不肯住。一旦入金盘，空房泣秋露。” 语气哀婉艳丽，很像古乐府诗。

朱燮读罢爱不释手，回到家后，把诗笺贴在墙上，空闲时就吟诵。

过完年，朱燮跟着大家外出游玩，偶然经过一条巷子，忽然看见平房顶上，有个女子用头巾裹着头，缓缓行走，小脚慢慢挪动，不由得注目细看。

走近了，见她的布裙布衣都很整洁，而白丝。袜子和红鞋子更让人动心。只是没看到容貌，很是遗憾。

这时积雪虽已消融，春天的冰面有些湿滑，女子竟然站立不稳，朝着众人面前跌下来，像一片云坠 落。

众人哗然，女子正好落在朱燮怀里，他急忙用双臂抱住，幸好她没受伤。只是跌跌撞撞之间，女子头巾脱落，露出面容，只见她鬓发如蝉翼、容貌似美玉，很是年轻。

女子见大家都在看她，羞涩不已，迅速逃走了。

众人都为她的美貌赞叹，只有朱燮看见地上掉了一张红笺，知道是女子遗落的，赶紧捡起揣进袖子，同行的人都没在意。

和众人分别后，他迫不及待地从袖中拿出诗笺。展开一看，墨迹还很新，正是那首 “莲房” 诗，朱燮十分惊讶。回到家，和墙上贴的那张对比，笔迹完全一样，他更是惊愕不已。

朱燮顿时生出痴情，又想起女子的姿态，整夜没睡着。

次日一早，朱燮便偷偷到那条巷子寻找，打听到了女子情况。

女子姓杨，名叫秋娥，从小跟着舅舅学习，擅长书法和作诗，作品有晋唐风格，她的舅舅有时都自愧不如。只是因为出身贫寒，又隐藏才华，所以没人知道她，十七岁还待字闺中。

年前她因为读古书有所感触，写下那首诗句，那天是去舅舅那里请教，因为跌倒回来，非常羞愧，好多天没出门。

朱燮更加爱慕她，变得心神不宁，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元宵节过后，回到书院，朱燮却神情癫狂，只是默默背诵女子的诗，嘴里不停，还摇头晃脑地说：“是她吗？不是她吗？真的是她写的吗？” 同学都听到了，很是惊讶，问他原因，他坚决不说。

过了几天，书院的老师开讲，众人都认真听讲，只有朱燮漠然不闻，时常像在和人小声说话。老师觉得奇怪，责问他，他却闭口站着，过一会儿又恢复原状。

有个和他一起出游过的同学，把事情告诉了老师，老师叹息说：“这孩子怕是疯了，失去心智了，让他回家找大夫医 治吧！” 于是让人送他回家。

殊不知朱燮从回书院后就祈 祷：“谁把诗笺给我，就该当我的月老，何必让人相思却置身事外呢？” 原来书院向来有灵狐的传说，朱燮便怀疑诗笺是狐仙带来的，就心里念叨，像痴傻了一样，其实神智并没糊涂。

一天，朱燮果然看见一个戴着高帽、穿着华服的人，大约五十多岁，作揖和他说话：“我无意间将诗笺给你，是我的错，但良缘就在你身上，该自己争取，为什么埋怨我呢？”

又说：“女子的前世其实是我们同类，还有母亲在世。你何不去拜见她，这门亲事很有希望。”

朱燮心里已经没了主意，高兴地说：“好。”这时，他觉得身体轻得像叶子，和狐仙出了门。

很快到了一座大宅院，灯火闪烁，守门人见到狐仙，行礼道：“丁员外来到杨家，阿姊的事该有结果了。” 狐仙点头，带着朱燮进去。

厅堂有五间，非常高大宽敞，中间设有白玉屏风，金玉的祭器在左右映衬，都是朱燮从未见过的，他心里暗想：“能做她家的女婿，就不用担心富贵了。”

客人已经进门，主人还没出来，仆人告诉狐仙：“太夫人体弱，不能快步走，请客人坐下等候。”

狐仙拉着朱燮小声说：“这位老夫人性格严厉，不轻易认可人。凭你的才华，我很担心不能合她心意。我有篇拙作，你抄下来，就不难被选中了。” 于是把一张纸交给朱燮，朱燮更加高兴。

不久，奇异的香气传来，四个纱灯引路，十几个婢女拥着一位穿着凤冠霞帔的老夫人走出来，径直坐在中间的座位上，毫不谦让，狐仙和朱燮面朝北坐下。

老夫人对狐仙说：“你近年来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狐仙忙起身道歉。

老夫人又问朱燮的姓氏和学业，朱燮一一恭敬回答。老夫人笑道：“学府里本是化龙的地方，玉堂金马都从这里起步。你年轻就考中秀才，将来前途不可限 量。” 狐仙也在旁边称赞，说和朱燮是邻居，经常听到他读书的声音，所以才敢引荐，老夫人脸上有了笑意。

接着说：“我年老体衰，儿女的婚事不敢自己做主。等小女儿来，和你比试一下，她满意，我也就满意了。”

狐仙问：“姐姐在哪里？” 老夫人说：“已经派婢女去叫了，想必马上就到。”

没多久，婢女报告：“阿姑到了。” 朱燮和狐仙都离座，站在屏风后面；又看见纱灯引路，有个穿着绣衣锦带的女子，轻快地走来，见到老夫人就整理衣襟拜了两拜。

朱燮斜眼看去，装饰虽然不同，姿态和之前一样，确实是那个女子。

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腕，和她一起坐在胡床上，问：“你近来很想念母亲吗？”

女子答：“怎么会不想，只是隔世已经很久了，不是母亲在梦中指示，我怎么会知道？”

老夫人又说：“既然想念我，那我的话也就像父母的话一样。我担心你家很贫穷，或许会轻易许给平庸之辈，耽误你一生。现在丁员外前来，为一位朱公子做媒，那人很有才华，可以答应吗？”

女子听了老夫人的话，低下头不回答，神情好像很忧虑。老夫人笑道：“我不勉强你，所以叫你来自己决定。好坏在你自己，你的眼光不会错的。”

女子的神色稍微缓和，但还是不说话。老夫人又催促她，还是沉默。老夫人于是对狐仙说：“这孩子太害羞了。题目由我来出，诗让她自己选，或许可以。” 狐仙立即怂恿说：“好。”

老夫人指着屏风上的花，让朱燮赋一首七言律诗。朱燮有了准备，坦然坐下，把狐仙给的诗稿放在纸下，挥笔书写，很快就写完了。

老夫人看了，先点头认可。女子也微微抬头说：“道理就在这里了。” 说完起身离开。

老夫人这才请朱燮坐回来，说：“公子和我家秋娥可以说是匹敌，回去后该赶紧找媒人，好事一定能成。”

狐仙又起身说：“我意思是选个好日子就让朱公子入赘，成婚之后再告知，或许就没阻碍了。老夫人觉得怎么样？”

老夫人侧头沉思，慢慢说：“本不该强行干预人事，但想找个好女婿，我也不顾别人议论了。”

随即对婢女说：“快去取十丈红绸，先给大媒增光，以后再设宴酬谢。” 狐仙让朱燮起身执女婿礼，老夫人含笑接受。

狐仙直接披着红绸和朱燮出来，一直送朱燮到他家，才告别说：“等定下吉日，再来告知。”

朱燮进门后，发现自己躺在榻上，父母还在旁边围着，他把事情都告诉了家人，全家都以为他疯了，赶紧端来汤药给他喝。

次日朱燮起床，精神恢复，去书院依旧听课学习。

十多天后，朱燮突然不见了，书院老师和他家人四处寻找，终究没有踪迹。而杨家也在当天门窗没开的情况下，失去了掌上明珠，全县开始传这件怪事。

一年多后，朱燮在京城做生意的堂叔才寄来书信，还有朱燮的信，说朱燮已经捐了监生，还考中了举人。

原来当时，朱燮在书院又看见狐仙跑来告诉说：“老夫人家已经派轿子来了，新郎可以去了！”

朱燮想回家告诉父母，但以前事为鉴，怕他们不信，娶不成媳妇，就锁上门跟着狐仙走了。

狐仙笑着说：“你不是别人，前世也是个女子，被我迷 惑而死，我一直念着恩情。你就算忘了，我不能忘，所以千方百计促成你的好姻缘，也算是报答了。”

乘轿出发时，天已经快黑了；箫鼓喧闹，村里人竟然像没听见一样。到了地方，傧相仆人蜂拥而入，堂前有几位贵宾恭敬站立，相貌都很奇伟，老夫人拄着拐杖等候。

朱燮下轿，按礼仪进入，赞礼官唱礼，婢女才簇拥着女子出来，用帕子遮住娇美的面容，朱燮忽然怀疑不是杨家女子。等到拜完堂，掀开帕子一看，容貌分明，就是杨秋娥，朱燮非常高兴。

到了卧室，恩爱如愿，朱燮又怀疑身在梦中，而且杨家女子的婚事为什么由老夫人做主？

仔细询问，女子起初害羞不说，慢慢才自己说明：“我生来有天赋，襁褓中就看透前世，但世人不信，不敢乱说。长大后，也渐渐忘了前因。去年忽然梦见老夫人，自称是我前世的母亲。我原是一只狐狸，因为母亲生病出去找仙芝，被猎 犬咬死。母亲因为思念我，历经千辛才找到我，和我相认，常在睡梦中相聚。“

“今年春天母亲对我说：‘你父母和舅舅，商量把你嫁给刘家儿子。这人虽然名气大，但福分浅薄。我会为你找个好女婿。’前些天，通过丁公读到你的佳作，母亲和我都满意。查看你的禄籍，又是当官的料，所以把我许配给你。”

朱燮说：“既然这样，你现在到这里，难道还是庄周梦蝶吗？”

女子说：“我也不明白。前几天母亲说把我许配给你，我心里很犹豫，认为没奉父母之命，再 生的说法，终究不合常理，就婉言拒绝。母亲很不高兴。昨晚我在深闺，忽然两个婢女进来，架着我走，像在云雾中。到这里，母亲才告诉我，已经不能回去了。又听说我前世的父亲哥哥，都在京城任职，有小官衔。”

朱燮听了女子的叙述，心里豁然开朗，说起初次相遇的事：“你就是坠楼人，是我接住的。” 女子也笑了：“看你的相貌，好像见过，想必是因为我失足的缘故。” 说完相拥而眠。

次日早起，去拜见老夫人。老夫人忽然说：“女婿和女儿终究不是我们同道中人，不能久居在这里。” 于是备了一辆行李车，几匹快马，两个婢女，三个仆人，送女子和朱燮一起北 上。

临行前，给了一千金，说：“女婿自己能发达，太多钱财反而耽误你。何况你父亲和哥哥都在京城，生活本就不用担心。” 朱燮和女子在膝下哭着拜别，勉强出发。

到了京城，见了岳父，他像个老儒生。朱燮就拜 师学习，学问大有长进。

朱燮又去拜见堂叔，堂叔大惊，询问情况，朱燮详细陈述。堂叔也半信半疑，劝他捐监生。正好赶上乡试，靠狐仙岳父指点，考中了举人。

次年女子生下一个儿子，满月后，朱燮才带着妻子儿子，拜见父母，把情况都告诉了他们。

朱燮父母忽然有了媳妇，还抱了孙子，非常高兴。女子回娘家探望父母，只有她的舅舅怀疑女子和人私 奔，排斥不往来。女子因此内心愧疚，生病几个月。

幸好狐仙岳父厌倦游历，和老夫人一起到朱家看望女儿，车马喧闹，挤满门巷，县里人都看见了，议论才平息。

但从此狐仙岳父夫妇再也没来过，朱燮和女子都像做梦一样，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韩城的皮景休曾住在书院，对我说，那些秀才们还在口头传述，心里羡慕这件事。

本篇故事源于《萤窗异草》，其实这朱燮是配不上这女子的，连考校的诗都是别人的，只能说有福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