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丈夫扇耳光后我没闹,隔天他用副卡买单时,收银员:主卡已冻结

发布时间:2025-09-29 16:52  浏览量:2

那一记耳光落下来的时候,我没哭也没闹,只是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一只蝉在我脑子里住了下来,叫个没完。

隔天,他西装革履地去陪客户买那块据说能带来好运的瑞士表,刷我的副卡时,我正坐在阳台的马扎上,一针一线地绣着一幅《雀登梅枝》。手机在手边震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短信。我瞥了一眼,没理,继续穿针引线。

没过几分钟,他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声音压着火,像是马上要从听筒里窜出来烧着我:“林岚!你什么意思?卡给我冻了?!”

我把针尖从一小片梅花的轮廓里抽出来,对着阳光看了看,才不紧不慢地回他:“哦,我冻的。”

电话那头,是他瞬间被点燃的怒火和客户面前丢尽脸面的难堪。

而我,只是觉得,那只蝉,终于不叫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像那只被他摔在地上,我花了好几天才用金缮的手艺一点点拼起来的青花瓷碗,裂痕永远都在。

第1章 一地鸡毛的晚饭

事情的起因,是一盘炒得有点咸了的青椒肉丝。

那天我从工作室回来,天已经擦黑了。工作室里那幅给王总订做的苏绣屏风《荷塘月色》到了收尾的关键时候,我带着徒弟小静,一整个下午眼都没怎么眨,连着绷了七八个小时的身体像生了锈的铁皮,一动就嘎吱作响。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油烟味。周诚正系着我的那条碎花围裙,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他是个干工程的,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平时不是在工地上,就是在酒桌上,一年到头也难得下一次厨。

“回来啦?”他从厨房探出头,额上还冒着热气,“快洗手,马上吃饭。”

儿子周远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餐桌旁凑:“爸,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亲自下厨啊?”

“去去去,你老子我当年也是练过的。”周诚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一脸的得意。

我心里是暖的。结婚二十年,再浓的爱情也熬成了亲情,这种寻常日子的烟火气,比什么都实在。

我洗了手,坐下来,给他和儿子盛饭。周诚脱下围裙,在我身边坐下,给我夹了一筷子他最拿手的红烧排骨。

“尝尝,看你最近累的,都瘦了。”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

我心里有数。他这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我没点破,只是顺着他的话说:“是有点累,那幅屏风催得紧。”

“你那个……绣花的活儿,就不能放一放?”他话锋一转,筷子在碗里扒拉着米饭,“你说你,好歹也是个老板娘,天天跟个老妈子似的,趴在那儿穿针引线,图什么?”

我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在他的世界里,我做的这些苏绣,不过是些“儿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他搞的是钢筋水泥,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建筑,是能换来大把钞票的工程。而我的丝线,在他眼里,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

“那是我吃饭的手艺,怎么能叫玩意儿?”我声音平淡,但心里已经起了波澜。

“手艺?什么手艺能当饭吃?”他嗤笑一声,“我跟你说个正事。下周,我约了城南那个项目的张总吃饭,你跟我一起去。他老婆不是喜欢这些个古色古香的东西吗?你把你绣的那个什么……对,那个荷包,带两个,送给她。”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

“我的东西,是卖的,不是送的。”

“哎呀,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周诚的眉头拧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一个破荷包能值几个钱?张总那个项目要是拿下来,够你绣一辈子的!你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旁边的儿子周远见势不妙,赶紧打圆场:“妈,爸也是为了生意。一个荷包而已,送就送了呗。”

我没看儿子,目光还停在周诚脸上:“周诚,那不是破荷包。光是劈丝,就要把一根丝线分成六十四分之一,绣一个最简单的花样,也要上万针。那是心血,不是你拉关系的工具。”

“心血?心血能换来钱吗?能给你儿子交学费吗?能还房贷吗?”他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像工地上往下扔的砖头,又硬又重。

“我挣的钱,够我养活自己,也够给小远添补。”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那点钱?”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桌上的盘子都跟着跳了一下,“林岚,你别忘了,这个家是谁撑起来的!你那个小破工作室,要不是我当初给你投了钱,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气氛瞬间就僵住了。

油腻的菜,冷掉的饭,还有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

我没再说话,默默地拿起碗,想把那盘他炒的青椒肉丝吃完。这是他难得的心意,我不想浪费。

可那菜一入口,咸得发苦。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就是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他。

“怎么?嫌我做的菜不好吃?!”他“霍”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我辛辛苦苦在工地跑一天,回来给你做饭,你还挑三拣四!林岚,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翅膀硬了,我周诚配不上你了?!”

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我看着他陌生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凉。我知道他最近压力大,工地上有个款子一直拖着没结,资金周转不开。可这不是他把火气撒在家里的理由。

“我没那个意思。”我试图解释。

“你没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他步步紧逼,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你不就是觉得我俗吗?觉得我浑身铜臭味,配不上你这个搞艺术的?我告诉你,没有我这个俗人,你连买丝线的钱都没有!”

“周诚,你讲点道理。”

“道理?老子今天就不跟你讲道理!”

话音未落,他的手扬了起来。

我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

我的脸瞬间就麻了,然后是火辣辣的疼。耳鸣声铺天盖地而来,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只蝉在我脑子里疯狂地嘶鸣。

儿子周远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喊:“爸……你干什么!”

周诚也愣住了,看着自己的手,像是那手不属于他一样。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动手。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我就那么坐着,手里还端着那碗没吃完的米饭。

眼泪没有掉下来。心,却像是那只被他摔碎的青花瓷碗,四分五裂,碎片扎进了四肢百骸,疼得密不透风。

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二十年的婚姻里,彻底碎了。

第2章 无声的硝烟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的。

我躺在客房的小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被窗外路灯投射进来的、斑驳的树影,一夜无眠。

脸上的痛感已经渐渐消退,但心里的那道口子,却在黑暗中越裂越大。

我不是没想过和他吵,和他闹,像个泼妇一样把家里砸个稀巴烂。可我做不出来。我从小跟着外婆学刺绣,外婆说,绣娘的手要稳,心要静。一针下去,错了,就得拆掉重来,急不得,也乱不得。

二十年的婚姻,就像一幅绣了很久的锦绣图,针脚细密,图案繁复。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一针一针,绣到白头。

可他那一巴掌,就像一把剪刀,毫无征兆地,在这幅图的中央,剪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我照常去了厨房,熬了粥,煎了鸡蛋。周诚顶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出来时,早餐已经摆在了桌上。

他局促地站在厨房门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吃吧,吃完我送小远上学。”我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低低地“嗯”了一声,默默地坐到餐桌前。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连平时最爱说话的儿子,都埋着头,不敢出声。

吃完饭,我拿上车钥匙,对周远说:“走了。”

经过周诚身边时,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很烫,力气也大。

“岚……岚,我昨天……是喝了点酒,昏了头了。”他艰难地解释着,眼神躲闪。

我抽出自己的手,没有看他。

“哦。”

只有一个字。没有原谅,也没有指责。

我的冷淡,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让他难受。他看着我,眼里是懊悔,是无措,还有一丝被我无视后的恼怒。

“我今天约了李总谈事情,下午要去给他太太挑个生日礼物,你那张卡的副卡,我……”他话说了一半,像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那张卡,是我的工资卡。我的工作室虽然不大,但因为手艺好,接的都是些高端定制的活儿,收入还算可观。当初他说做生意需要资金周转,有时候需要一张额度高点的卡撑场面,我就把主卡给了他用,自己留着副卡。家里的日常开销,房贷车贷,基本都是从这张卡里走。

他习惯了。习惯了我的付出,习惯了我的钱就是他的钱。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打了我,第二天,却还能如此理所当然地,要用我的钱,去为他的生意铺路。

“知道了。”我还是那两个字,然后转身,带着儿子出了门。

送完儿子,我没有去工作室,而是直接开车去了银行。

我坐在银行冰冷的椅子上,看着柜员小姐公式化的笑脸,心里却异常平静。

“您好,女士。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我要挂失我的主卡,并且冻结所有副卡。”

柜员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我,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专业地开始操作。

“好的,请您出示身份证。”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当我走出银行,握着那张被注销了副卡功能的、崭新主卡时,阳光刺得我眼睛有些发酸。

我没有立刻回家,也没有去工作室。我把车停在江边,摇下车窗,看着江水滚滚东去。

手机响了,是徒弟小静打来的。

“师傅,您今天怎么还没来啊?王总那边派人来问屏风的进度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发动了车子。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有周诚,不应该只有那个被叫做“家”的房子。我还有我的苏绣,有我的徒弟,有那些等着我一针一线去完成的作品。

那是我的根,我的魂。

下午的时候,我正在工作室里指导小静处理一处荷叶的渐变色,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周诚。

我划了拒接。

他锲而不舍地又打了过来。

我又挂断。

第三次,他没有再打电话,而是发来了一条短信,内容充满了暴躁和质问。

【林岚!你什么意思?卡给我冻了?!我在陪李总买表,刷不出来!你是不是想让我在客户面前丢死人?!】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银行的短信提示来了。

【尊敬的客户,您尾号xxxx的信用卡于xx商场消费失败。】

我看着那条短信,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我拿起绣花针,对着光,重新开始劈丝。一根丝线,在我灵巧的手指间,被分成了八股,十六股,三十二股……细如青烟,韧如蛛丝。

周诚,你总说我的世界太小,小到只有这一针一线。

可你不知道,这一针一线,也能织出一方坚不可摧的天地。

而你的世界,离了我的支撑,原来,也会有刷不出卡的时候。

第3章 一针一线的尊严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和丝线穿过锦缎时“簌簌”的细微摩擦声。

小静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绣着一片莲瓣。她是个有灵气的姑娘,跟了我三年,已经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作品了。

她显然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好几次抬头想问什么,但看到我专注而冷淡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师傅,”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放下了手里的绷子,“您……是不是跟师公吵架了?”

我手上的动作没停,淡淡地“嗯”了一声。

“师公他……是不是又说您这活儿不挣钱了?”小静嘟着嘴,有些不忿,“他根本不知道,您这幅《荷塘月色》,王总那边开价多高。他只看得到他那些钢筋水泥,看不到咱们这一针一线里的乾坤。”

我停下手,抬起头,看着这个为我打抱不平的徒弟,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小静,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在他眼里,一栋楼,是实实在在的。而我这幅绣品,在他看来,可能还不如一顿饭局来得重要。”

“可这是艺术啊!”小静急了,“是能传下去的东西!他那些楼,几十年后就旧了,可您的作品,百年后,还是宝贝!”

我笑了笑,没再接话。

艺术?在周诚的世界里,不能立刻变现的东西,都算不上价值。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屑于懂。

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他还是个小包工头,跟着别人后面跑腿。那时候我们租住在城中村,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夏天热得像蒸笼。我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接一些零散的活儿,一针一线,补贴家用。

他那时候总会搂着我,看着我布满针眼的手,心疼地说:“岚,等我以后挣大钱了,你就不需要再干这个了,我养你。”

后来,他真的挣了大钱。公司越开越大,房子越换越好。他也真的不止一次地跟我说:“别干了,在家享清福不好吗?”

可他不懂,这对我来说,不是活计,是命。

是我从外婆手里接过的传承,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了它,我林岚,就只是周太太,一个依附于丈夫的空壳。

“师傅,您别难过了。”小静看我沉默,以为我伤心了,笨拙地安慰道,“师公就是个大老粗,他不懂欣赏。咱们的作品,有的是人懂。”

我摇摇头,重新拿起绣绷:“我没难过。我只是在想,有些东西,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们埋头继续工作,直到傍晚,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了。

是儿子周远。

他背着书包,一脸的忧心忡忡。

“妈。”他走到我身边,看了看小静,欲言又止。

我对小静说:“你先下班吧,今天辛苦了。”

小静知趣地收拾好东西,临走前还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工作室里只剩下我们母子俩。

“说吧,你爸让你来的?”我头也没抬,继续绣着我的荷塘。

“妈,爸他知道错了。”周远在我身边坐下,声音闷闷的,“他今天在客户面前丢了老大的人,回来就在书房抽烟,一根接一根,晚饭也没吃。”

“那是他的事。”

“妈!”周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恳求,“我知道他动手不对,他混蛋!可……可他也是压力太大了。公司那个项目款一直下不来,他都快愁白了头。他就是一时糊涂……”

我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针,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的儿子。

他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眉眼间有周诚的影子,但更清秀一些。

“小远,你觉得,他打我,只是因为压力大,一时糊涂吗?”

周远被我问得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不是的。”我替他回答,“他打我,不是因为那盘菜咸了,也不是因为他压力大。而是因为,在他心里,我,和我的这门手艺,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尊重。”

我指着绷子上那片将要完成的荷塘:“他让我把亲手绣的荷包,当成打点关系的工具送人。在他眼里,我的心血,是可以被随意轻贱的。我拒绝了,所以他觉得我挑战了他的权威,驳了他的面子。那一巴掌,打的不是我的脸,打的是我这二十多年,赖以为生的尊严。”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里最深的地方挖出来的。

周远沉默了。他看着我,又看看那幅精美绝伦的绣品,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从小看我刺绣,知道我为之付出了多少心血。但他也是周诚的儿子,听惯了父亲那套“金钱至上”的理论。

“妈,我……我明白了。”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可是……你们毕竟是夫妻,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吧?家里的卡都停了,爸他……”

“卡的事,你不用管。”我打断他,“你爸的公司,还不至于因为停了我一张卡就周转不灵。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我的钱,可以随意动用。现在,我只是想让他明白,我的,是我的。他的,是他的。我们是夫妻,但我们也是独立的两个人。”

“那……您打算怎么办?”周远小心翼翼地问。

我拿起针,重新对准了那片荷叶的脉络,轻轻地说:“我没打算怎么办。我就想安安静静地,绣完我的东西。剩下的,看他。”

看他什么时候,能真正明白,他打碎的,到底是什么。

第4章 两代人的墙

周远走了,带着一脸的沉重。

我知道,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但我没办法妥协。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夫妻吵架,不是他道个歉,我掉几滴泪,就能翻篇的。

这是一道坎。迈过去,我们或许还能继续走。迈不过去,这二十年的情分,也就到头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和周诚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早出,我晚归。他回来时,我多半已经把自己关进了客房。我早上做好早餐,等我送完儿子回来,桌上已经空了。

我们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碰撞都刻意避开。

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周诚大概是动用了公司的备用金,没有再因为钱的事情来找我。但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以前那个意气风发,在酒桌上挥斥方遒的周老板,不见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个沉默的,疲惫的,甚至有些佝偻的中年男人。

他开始自己洗衣服,虽然总是把深色和浅色的混在一起。他开始尝试做饭,虽然厨房被他弄得像战场。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这天晚上,我从工作室回来,发现周诚竟然在家。他没有在书房,也没有在他的卧室,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木头盒子。

那是我放绣品用的樟木箱,里面都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得意之作,有团扇,有香囊,有手帕,都是些小物件。

他听见我开门的声音,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过头来。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我看到他眼里的红血丝,和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他手里,正捏着一个我很多年前绣的香囊。上面是一对小小的鸳鸯,针法还很稚嫩,是我刚和他谈恋爱那会儿,绣了送给他的。他当时嘴上说着“唧唧的”,却一直挂在他的车里,直到车都换了两辆,那香囊旧得不成样子,才被我收了回来。

“你……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嗯”了一声,换了鞋,没有走过去。

“我……看了看你这些东西。”他举起手里的香囊,像是在展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为了绣这个,手指头都扎破了好几次。”

我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原来,他还记得。

“周诚,”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放下香囊,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林岚,我们谈谈。”

“好。”我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堆满了我心血的茶几。

“卡的事情,是我不对。”他先开了口,姿态放得很低,“那天在商场,李总就在旁边,我……我确实是没面子。但我回来想了想,你不欠我这个面子。”

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

“还有……动手的事。”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是我混蛋。我这辈子,连我爸都没这么打过我。我……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

“是因为那个项目款?”我替他说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压力太大了。那笔钱要是再不到位,底下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我整宿整宿睡不着。那天,你一说那菜咸了,我那火气,就跟找到了个口子似的,全冲出来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岚,我知道,我说这些不是理由。错了就是错了。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心里五味杂陈。

他的道歉,听起来很诚恳。他的理由,听起来也很充分。一个被事业压得喘不过气的中年男人,情绪失控,似乎……情有可原。

可我心里那个结,还是没有解开。

“周诚,”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如果那天,我没有拒绝你送荷包的要求,你还会动手吗?”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答案,不言而喻。

“你看,”我惨然一笑,“你道歉,是因为你动手打了我。但你并不觉得,你看轻我的手艺,是错的。在你心里,我的刺绣,我的尊严,依然是可以为了你的生意,随时牺牲掉的东西。对不对?”

他被我说中了心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辩解得苍白无力。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站起身,不想再谈下去了,“周诚,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那一巴掌。是这二十年来,你从来没有真正走进我的世界,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尊重我的世界。就像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一顿饭局,一张合同,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张茶几。

是一堵墙。一堵由不同价值观,不同人生追求,垒起来的,又高又厚的墙。

我转身,准备回客房。

“林岚!”他忽然在我身后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恐慌,“那……那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都去做。”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

这堵墙,要怎么拆掉?这道裂痕,要怎么弥补?

我没有答案。

第5章 那双粗糙的手

和我的谈话,似乎并没有让周诚找到突破口,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他不再试图跟我解释或者道歉,只是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尝试着去“理解”我的世界。

他开始每天准时回家吃晚饭,不管我做的是什么,他都一声不吭地吃得干干净净。吃完饭,他就默默地收拾碗筷,把厨房打扫得锃亮。

有时候我从工作室回来晚了,会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着那盏昏黄的落地灯,在翻看我那些关于刺绣的书。那些书,专业又枯燥,布满了各种针法和图样的术语,我敢肯定他一个字也看不懂。但他看得极其认真,眉头紧锁,像是在研究一份重要的工程图纸。

有一次,我半夜口渴出来喝水,路过书房,发现门缝里还透着光。我悄悄推开一条缝,看到他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的,是各种苏绣作品的图片,从古代名家的传世之作,到现代绣娘的创新作品,一幅一幅,看得目不转睛。

我靠在门框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感动吗?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疏离的悲哀。

他做的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小学生,在笨拙地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他努力地去了解,去学习,但他的出发点,不是发自内心的欣赏,而是为了“弥补错误”,为了“求得原谅”。

这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远了。

周末的时候,儿子周远从学校回来,家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周远似乎也看出了父亲的改变,有意无意地在我们之间充当着润滑剂。

“爸,我妈这件衣服上的盘扣松了,你不是说你以前在部队里,针线活儿是最好的吗?露一手呗?”吃饭的时候,周远指着我搭在椅背上的一件中式上衣说。

我正想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周诚却像接到了一个重要的任务,立刻站了起来,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行,我来。”

他找来了我的针线盒,戴上老花镜,坐在阳光下,开始笨拙地穿针引线。

他的手,是一双典型的干工程的手。手指粗大,关节突出,掌心布满了厚厚的茧子和深深的纹路。这双手,能画图纸,能搬砖头,能签下几百万的合同。

但此刻,这双粗壮的手,捏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却显得那么不协调。

他眯着眼睛,对着光,试了好几次,才把线头勉强穿过针眼。然后,他拿起那颗小小的盘扣,开始一针一针地缝。

他的动作很慢,很笨拙,甚至有几针还扎到了自己的手指。他“嘶”地吸了口凉气,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然后又继续。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阳光在他斑白的鬓角上跳跃,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我们还在谈恋爱,他来我的学校看我。我的宿舍里,姐妹们都在绣十字绣,绣抱枕,绣鞋垫。他一个大男人,挤在一群女孩子中间,看着我飞针走线,满眼的惊奇和爱慕。

有一次,他非要学。我教他,他也是这样,笨手笨脚,一根线都穿不好。最后,他放弃了,却把我绣了半个月才完成的一方手帕,宝贝似的揣在怀里,说要留一辈子。

那方手帕,现在还在他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

那时候的他,虽然也不懂什么劈丝,什么针法,但他懂得珍惜我的心意,懂得欣赏我手里的美。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呢?

是从他第一次签下大单,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把几万块钱甩在桌上,告诉我以后再也不用为钱发愁开始?还是从他身边围绕的人,都开始叫我“周太太”,而不是“林岚”开始?

我记不清了。

我只知道,他离那个在阳光下,满眼都是我的青年,越来越远了。

他终于缝好了那颗盘扣,线脚歪歪扭扭,像一条蜈蚣爬在上面。但他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程。

他把衣服递给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和讨好,像个等待老师表扬的孩子。

“好了。”

我接过衣服,摸了摸那粗糙的线脚,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他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他想要的不是一句“谢谢”。

可是,除了“谢谢”,我还能说什么呢?

那颗盘扣是缝好了,可我们之间松掉的线,又该由谁来缝呢?

第6章 迟来的歉意

日子就在这种不咸不淡的僵持中,一天天过去。

工作室里,那幅《荷塘月色》的屏风,终于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只剩下几处水波的纹理,和荷叶上的一滴露珠,需要用最精细的滚针来处理。

这天下午,王总亲自来了电话。

王总是个儒雅的文化商人,很懂苏绣,也是我的老主顾了。

“林老师,冒昧打扰了。”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礼,“听说您那幅《荷塘月色》快完工了?”

“是的,王总,再有两三天就可以了。”

“太好了!”他听起来很高兴,“不瞒您说,我有个朋友,是省里博物馆的策展人。他最近正在筹备一个‘江南非遗技艺展’,看了我给他的照片,对您的这幅作品赞不绝口,想邀请您的作品参展。不知道林老师您意下如何?”

我握着电话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的作品,要去省博物馆参展?

这对我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荣誉。我只是个小小的绣娘,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从没想过能登上那样的大雅之堂。

“我……我的作品,可以吗?”我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可以!”王总的语气十分肯定,“林老师,您太谦虚了。您的苏绣,在传统针法的基础上,又融入了现代审美的光影处理,自成一派。那位策展人说了,您的作品,代表了当代苏绣的最高水准之一。这个展览,您一定要参加。”

挂了电话,我的心还在“怦怦”地跳。

徒弟小静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激动得脸都红了:“师傅!太棒了!您要上电视了!”

我被她逗笑了,心里的那点阴霾,似乎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散了不少。

我看着眼前这幅即将完工的绣品,月光下的荷塘,静谧而深邃。每一片荷叶,每一朵莲花,都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

它们,终于要被更多的人看到了。

我忽然觉得,这些天的委屈和压抑,都有了出口。

我的价值,不需要周诚来承认。我的世界,有它自己的光。

晚上回到家,我难得地心情很好,甚至哼起了小曲。

周诚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动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憔悴了,眼下的乌青很重。

“回来了?”他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

“嗯。”我点了点头,换了鞋,准备去厨房做饭。

“林岚。”他又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手里捏着手机,犹豫了半天,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把手机递到我面前。

“你……看看这个。”

我疑惑地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聊天界面,是他和一个叫“老三”的人的对话。

老三:【诚哥,你跟嫂子到底怎么了?那天在商场,嫂子把卡停了,你是不是资金上出问题了?要不要兄弟们给你凑点?】

周诚:【不是钱的事。是我……我混蛋,我跟她动手了。】

老三:【!诚哥你糊涂啊!嫂子多好的人!你怎么能动手呢?】

周诚:【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现在她不理我,我怎么道歉都没用。老三,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三发来了一长段语音,周诚把它转成了文字。

【哥,这事儿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我跟我家那口子,以前也老干仗。后来我琢磨明白了,女人这种生物,你不能跟她讲道理,你得跟她讲感情。你光说对不起有啥用?你得让她知道,你心里有她,你看重她。嫂子不是喜欢绣花吗?你就从这儿下手。你得让她觉得,你懂她,你尊重她干的事儿。你嘴笨,不会说,那你就做啊!去了解一下苏绣,去看看那些大师的作品,跟嫂子聊聊。实在不行,你花钱,给她办个个人展,把她的作品都挂出来,请亲戚朋友都去看看,让她风光风光。女人嘛,哄一哄就好了。】

我的目光,停在了“办个个人展”那几个字上。

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原来……是在为这个事情发愁。他去查资料,去看作品,甚至去向他那些狐朋狗友请教,只是为了找到一个能让我“原谅”他的方法。

而他朋友出的主意,虽然俗气,却也带着一种粗糙的直白。

“你想……给我办展览?”我把手机还给他,轻声问。

他局促地点了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问过了,办一个像样点的,得花不少钱。我手头现在有点紧,但是……你放心,等张总那个项目款下来,我马上就去办。”

我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还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永远是那么直接,那么……充满了铜臭味。

他以为,花钱,就能弥补一切。就能买来我的原谅,买来我的尊重。

“周诚,”我叹了口气,“不用了。”

他脸上的表情一僵,眼里的那点希冀,瞬间熄灭了。

“为什么?”他急切地问,“你是不是……还是不肯原谅我?”

“不是。”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省博物馆邀请我的作品去参展了。”

他愣住了。

“省……博物馆?”他重复了一遍,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我点了点头,“下个月,有一个非遗技艺展。我的《荷塘月色》,会作为展品,展出一个月。”

周诚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表情很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像是失落,又像是茫然的东西。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他眼中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有一天,会登上省博物馆的大雅之堂。

他想用钱为我搭一个舞台,来证明他的歉意。

可我,靠着自己的一针一线,已经走上了比他能为我搭建的,更广阔的舞台。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我们之间的那堵墙,似乎……又高了一些。

第7章 静水深流的光

展览开幕那天,是个晴朗的周末。

我没有告诉周诚具体是哪一天,也没有邀请他。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和我的苏绣,独自迎接荣光的时刻。

我穿了一件自己做的香云纱旗袍,化了淡妆,小静陪着我,一起去了省博物馆。

展览设在博物馆的二楼,展厅布置得古朴而雅致。一进展厅,我就看到了我的那幅《荷塘月色》。

它被装裱在一个精致的红木画框里,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射灯的光线恰到好处地打在绣品上,丝线的光泽随着观赏角度的变化而流转,那一方小小的荷塘,仿佛真的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荷叶上的那滴露珠,晶莹剔透,呼之欲出,引得不少观众凑近了,仔细端详。

我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自豪感填满了。

这就是我的世界。静水深流,却自有光芒。

王总和那位策展人李先生陪着我,向我介绍着来参观的嘉宾。有文化界的领导,有艺术评论家,还有一些知名的收藏家。

他们对着我的作品,毫不吝啬地给予赞美。

“林老师,您这幅作品,真是把苏绣‘精、细、雅、洁’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啊!”

“这光影的处理,简直绝了!您看这水里的月亮倒影,虚实结合,太有层次感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工艺品了,这是艺术品,是真正的艺术品!”

我微笑着,一一向他们道谢,心里却很平静。

我不需要这些赞美来证明自己。我只需要,当我站在这幅作品面前时,我知道,我没有辜负外婆的教导,没有辜负这门手艺,更没有辜负我自己。

小静在一旁,比我还激动,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

“师傅,您看,那么多人喜欢您的作品!您是真正的艺术家!”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展厅的角落里,周诚正站在那里。

他穿了一件他平时很少穿的深色夹克,没有了西装革履的张扬,整个人显得有些拘谨。他没有走过来,就那么远远地站着,混在人群中,安静地看着我的那幅绣品,看着被众人围绕的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我熟悉的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感。

就好像,他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他大概是听到了身边人的议论。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有学问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他身边的人说:“这幅《荷塘月色》的作者,真是了不得。我听说,光是这幅作品,预估的市场价值,就在七位数以上。而且,这还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得看作者的心情和缘分。”

另一个女人接话道:“是啊,这才是真正的匠人精神。不像现在有些所谓的艺术家,一天到晚就知道炒作。能沉下心来,做这种慢功夫的人,太少了。”

我看到周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七位数。

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一个工程项目,可能就不止这个数。

但这个数字,是从他最看不起的,“上不了台面”的“儿的玩意儿”里,诞生的。

这对他固有的价值观,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他一直以为,是我活在他的羽翼之下。他是我和这个家的天。

可今天,他才发现,我不仅有自己的天空,而且这片天空,广阔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地移开了视线,有些狼狈地,转身走出了展厅。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我们之间,隔着的,真的只是一堵墙吗?

不,或许,是两个永远无法重叠的世界。

第8章 缝补的岁月

展览结束后的一个星期,周诚向我提出了离婚。

他把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了我面前的餐桌上。没有争吵,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一份无关紧要的合同。

“房子、车子,都留给你和小远。”他看着协议书,没有看我,“公司那边,我会划一笔钱到你账上,算是我这些年,对你的补偿。”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男人。他的鬓角,又白了一些。

“为什么?”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挫败。

“林岚,我去看你的展览了。”他说,“我站在那里,听着那些人夸你,说你的作品是艺术,价值连城。我看着你,站在人群中间,那么自信,那么……耀眼。我忽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我是你的天,能为你遮风挡雨。可那天我才发现,你根本不需要。你有你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我进不去,也看不懂。我以前,总觉得你那些针线活儿是小打小闹,是我周诚的老婆,在消磨时间。我错了。”

“我不仅错了,我还很可笑。我用我那套粗鄙的金钱观,去衡量你的价值。我动手打了你,还想着花钱去弥补。林岚,我……我配不上你。”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配不上”这三个字。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疼得有些喘不过气。

“所以,你要离婚?”

“是。”他点了点头,眼神却黯淡无光,“我想了很久。我们两个,就像是水泥和丝线,永远也揉不到一起。强行绑在一起,对你,对我都只剩下折磨。放手,对你我都好。”

他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周诚。”我叫住了他。

我从客厅的博古架上,拿下了那只被我用金缮修复好的青花瓷碗。

“你还记得这个碗吗?”

他回头,看着我手里的碗,点了点头。碗身上,那几道金色的裂痕,在灯光下,像几道蜿蜒的伤疤。

“这只碗,是你打碎的。”我说,“我花了三天时间,用大漆和金粉,把它一点一点粘了起来。你看,它现在虽然有了裂痕,但它还是一个完整的碗。甚至,比以前更独一无二。”

我走到他面前,把碗递给他。

“我们二十年的婚姻,也像这个碗。你那一巴掌,把它打碎了。这些天,我也想过,碎了就碎了吧,扔掉算了。可是……”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可是,当我看到你在灯下,笨拙地给我缝盘扣,看到你为了向我道歉,去研究那些你根本看不懂的苏绣,看到你站在展厅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我……我知道,这个碗,还能补。”

周诚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他的眼眶,一点点地红了。

“它会有裂痕,会留下疤。我们可能永远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了。”我继续说,“但我们可以试着,用理解和尊重,像这金粉和大漆一样,把这些裂痕,重新填补起来。你愿意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双粗糙的手,接过了那个碗。

他的手抖得厉害,碗沿磕碰着他的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然后,我看到,一滴滚烫的泪,从他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眼里,砸了下来,落在了碗里。

“我……愿意。”

他哽咽着,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把那份离婚协议书,拿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撕成了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那天晚上,周诚没有再回书房,也没有睡客房。

他躺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像个初恋的毛头小子一样,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岚,”他在我耳边,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说,“对不起。”

这一次,我没有再沉默。

我转过身,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宽阔而坚实的胸膛里。

“嗯。”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我们这个重新开始的家里。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堵墙,并没有完全消失。那只碗上的裂痕,也永远不会愈合。

但是,没关系。

生活本就不是一幅完美无瑕的苏绣,它更像是一栋用钢筋水泥搭建起来的房子,难免会有磕碰和裂缝。

重要的是,我们都愿意,拿起手中的工具,无论是细密的针线,还是坚固的水泥,去一点一点地,缝补那些属于我们的岁月。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