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沈洛浅嫁给了爸爸的忘年交战友 那年,她十八岁,他三十岁

发布时间:2025-09-19 06:55  浏览量:1

第10章

霍逸辰捏着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离婚报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红色的“同意”二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带来一阵荒谬的、被冒犯的震怒!

离婚?

她竟然敢?!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单方面解除了他们的婚姻关系?!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最初的错愕,他几乎是立刻对着门外厉声喝道:“警卫员!备车!”

军用吉普一路风驰电掣,扬起漫天尘土,嘎吱一声尖锐地停在区民政局门口。

霍逸辰猛地推开车门,军靴踏在老旧的水泥地板上,发出沉重而急促的“咔咔”声,在略显空旷的办事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径直走到办事窗口前,手指关节重重敲在木质柜台上。

“李主任呢?让他立刻出来见我!”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被他这架势吓住了,小心翼翼地从绿色墙围后面探出头:“霍、霍团长?李主任下乡调研去了……您有什么事?”

“什么事?”霍逸辰将那份离婚报告“啪”地拍在柜台上,力道大得让上面的搪瓷杯都震了一下,“这份东西怎么回事?!我本人没到场,没签字,谁给批的?!你们的组织纪律性呢?!”

工作人员看着那份报告,脸色白了白,更加小心地解释:“霍团长,这、这是沈洛浅同志提交的强制离婚申请。根据相关规定,一方坚决要求离婚,经调解无效,另一方无故缺席超过规定时限,且情况属实的,我们可以……”

“什么强制离婚!胡闹!”霍逸辰猛地打断他,音量陡然拔高,引得大厅里零星几个办事的人都看了过来,“她年纪小不懂事,跟我闹脾气胡闹,你们也不懂程序?不经过调查核实就乱盖章?!她人呢?现在就把她给我叫来!我亲自带她回家!”

工作人员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沈同志交完材料就走了,没留具体地址……霍团长,当时洛浅同志的态度非常坚决,不像是一时赌气,她提供了充分的材料,我们也按规定进行了核实和公示……”

“坚决?她能有什么充分的材料!”霍逸辰根本听不进去,他固执地认为这就是沈洛浅在使小性子,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挑战他的权威,逼他低头哄她,“我不管你们什么规定!立刻给我撤销!听到没有!”

工作人员面露难色,不敢接话。

霍逸辰看着对方躲闪的眼神,心中的烦躁和怒火更盛。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仿佛一件属于他的、精心养护了多年的珍宝,突然自作主张地打了离职报告,还得到了上级的批准!

这简直荒谬透顶!

他一把抓回那份刺眼的报告,阴沉着脸,转身大步离开。吉普车再次发动,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绝尘而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必须立刻找到她!把她抓回来!好好“教育”一顿,让她知道什么事能闹,什么事不能闹!然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她还是会乖乖待在他身边,做那个依赖他、需要他的小妻子。

这种根深蒂固的傲慢和掌控欲,成了他所有痛苦的开端。

第11章

回到军区,霍逸辰立刻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网。

他直接一个电话打到铁路局调度室,语气冷硬地要求排查近期所有离京旅客记录,寻找沈洛浅的名字。

他又联系了长途汽车总站的朋友,让对方帮忙留意。

甚至动用了军区的通信连,试图通过一些特殊渠道寻找线索。

那几天,指挥部里烟雾缭绕,电话铃声和霍逸辰压抑着焦躁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查!给我仔细查!每一个班次,每一个站点都不能放过!”

“什么叫没有记录?她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

“继续找!扩大范围!周边市县都给我问一遍!”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雄狮,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

然而,几天过去了,所有的反馈都是一样的:没有找到符合沈洛浅身份信息的离京记录。

她就像是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霍逸辰极其不适。

他开始失眠,烟抽得越来越凶,办公室的烟灰缸总是很快就堆满了烟头。

但他依旧固执地将这一切归咎于她的“不懂事”和“躲猫猫”,认为她只是躲到了一个他暂时没找到的地方,等着他去找,去哄。

期间,周汐颖不停地把电话打到指挥部。

“逸辰,你找到洛浅妹妹了吗?她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唉,都怪我,要不是我……”

“逸辰,你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我熬了汤,给你送过去吧?”

她总是用那种柔弱又充满关切的声音说着话,偶尔还会“不经意”地暗示:“洛浅妹妹年纪轻,心思活,会不会是……认识了什么人,一时想岔了才……”

若是以前,霍逸辰或许还会被她这种“关心”所蒙蔽。

但此刻,寻找无果的焦躁让他失去了耐心。

在一次周汐颖又打来电话,絮絮叨叨说着类似的话时,霍逸辰猛地对着话筒烦躁地低吼了一句:“我现在没空说这些!以后没事别往指挥部打电话!”

电话那端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周汐颖错愕的呼吸声。

这是霍逸辰第一次对她显露出如此明显的不耐烦。

大规模的搜寻一无所获,霍逸辰不得不暂时停下来。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那个曾经充满烟火气、如今却冰冷空荡的家。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旧的、毫无生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客厅的沙发——

那里空荡荡的,没有那个蜷缩着等他到睡着的小小身影。

他走进卧室——

衣柜半开着,里面属于她的那些颜色鲜亮、款式简单的衣服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他那些沉闷的军装和便服。

梳妆台上,她宝贝似的攒钱买的、带着淡淡香味的雪花膏没了踪影;那个印着“先进生产工作者”红字、她用来喝水的搪瓷缸也消失了;甚至连她手缝的、带着歪歪扭扭针脚的窗帘,也被拆了下来……

她抹去了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走得决绝而彻底。

第12章

霍逸辰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缓缓在客厅那个她常坐的小马扎上坐下。马扎矮小,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憋屈。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角,那里有一小块墙皮剥落了——

是以前她搬桌子时不小心磕碰到的,当时她还心疼了好久,笨拙地想用颜料补上,却越补越难看。

厨房的门槛边,垫着几块半截砖头——

因为她个子矮,够不到最上层的橱柜,每次拿东西都要踩上去,他说过几次危险,她总是吐吐舌头说“没事儿”。

这些他以往从未在意过的、甚至觉得有些碍眼的细节,此刻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里。

回忆如同潮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

?十三岁的沈洛浅从树上掉下来,被他稳稳接在怀里,那双惊慌失措又充满依赖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鹿。

父亲病榻前,气若游丝地将沈洛浅的手交到他手里,老泪纵横。而她,低着头,脸颊绯红,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期待。

新婚之夜,她穿着红嫁衣,坐在炕沿,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地喊他“逸辰”,将全身心的信任都交付于他。

她每次吃到喜欢的零食,比如他绕远路买回来的驴打滚,眼睛就会幸福地眯起来,嘴角沾着豆面粉,像只满足的小仓鼠,叽叽喳喳地跟他说好吃。

无数个深夜,他加班回来,总能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她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灯绳,喃喃地说“给你留灯”……

他有一次感冒发烧,她笨拙地躲在厨房给他熬姜汤,放多了姜,辣得他直流眼泪,她却围着他,眼睛亮晶晶地、期待地问“好点没?”……

她省下好不容易发下来的粮票肉票,偷偷跟邻居大婶学包饺子,想给他生日惊喜,弄得满脸满身都是面粉,像个花猫……

母亲葬礼上,他松开她的手,说要去找周汐颖时,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盛满爱慕和依赖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然后是巨大的悲痛,最后……只剩下一种让他当时心悸、如今回想起来更是窒息的一片死寂,与他记忆中她所有的模样,形成了最惨烈、最刺眼的对比。

一幕幕,一帧帧,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那些他曾经视为理所当然的“责任”和“照顾”,此刻剥去了习惯的外衣,露出了内里最真实的模样。

那是点点滴滴渗透到生活缝隙里的温暖,是“家”的味道,是他早已习惯甚至依赖、却不自知的爱与牵挂。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泛起一阵阵陌生而细密的酸疼。

他第一次对自己那句“只是责任”的想法,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如果只是责任,为何会记得她那么多细微的表情和习惯?

如果只是责任,为何想到她可能真的离开了,心会这么空,这么慌?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是周汐颖。

她似乎调整好了情绪,声音依旧温柔,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回忆色彩:“逸辰,你还在找洛浅吗?别太担心了……要不,出来走走散散心?还记得我们当年在北海公园划船吗?那时候……”

若是以前,这些关于“过去”的暗示或许能勾起他一些怅惘的情绪。

但此刻,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对比着脑海中沈洛浅鲜活生动的面容,霍逸辰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

第13章

他粗暴地打断了她:“我还有事,先挂了。”

不等周汐颖回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霍逸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发痛的太阳穴。

那些所谓的“过去的美好”,在失去了沈洛浅的当下,突然变得苍白而遥远,甚至……有些索然无味。

周汐颖显然没有放弃。

她似乎认定霍逸辰只是一时情绪不佳,只要她耐心安抚,不断唤醒他们之间的“旧情”,就能让他回到自己身边。

她特意穿上了时下最时髦的“的确良”连衣裙,仔细打扮过,还喷了点花露水,提着一个保温桶,再次来到了霍逸辰的办公室。

“逸辰,”她推开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温柔,“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我给你炖了点汤,你尝尝?”

霍逸辰正对着窗外抽烟,背影冷硬,没有回头。

周汐颖自顾自地走过去,将保温桶放在桌上,声音放得更柔:“逸辰,别抽那么多烟,对身体不好。我知道你心里烦,找不到洛浅妹妹,大家都着急。可是……”

她顿了顿,试图再次切入“回忆杀”:“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啊。你还记得我们当年在北海公园吗?也是夏天,荷花开了,你偷摘了一支给我,还被管理员训了一顿……”

她的话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霍逸辰积压多日的所有焦躁、悔恨和无处发泄的痛苦!

他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冰冷而骇人,厉声打断她:“够了!周汐颖!别再跟我提以前了!那都过去了!听不懂吗?!”

周汐颖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眼圈一红,委屈和不敢置信涌了上来:“过去了?霍逸辰!你说过去了?!那你之前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一次次为了我抛下她?你为她废了一只手,却在江里先救我!难道这些都不是因为你还爱我吗?!你现在找不到她,心里有火,就把气全都撒在我身上是不是?!霍逸辰,你混蛋!”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掉了下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霍逸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听着她理直气壮的控诉,脑海中却清晰地闪过沈洛浅苍白的脸、绝望的眼神、还有那份刺眼的离婚报告……

一股极其强烈的厌烦和恶心感猛地涌上心头!

他直视着周汐颖,眼神锐利得像刀,第一次无比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残忍地剖析道:“我对你好,是因为觉得亏欠!觉得你离婚后无依无靠可怜!我抛下她……”

他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声音沙哑却清晰无比:“是因为我当时觉得你更脆弱!更需要被保护!但这不代表我爱你!周汐颖,你听明白了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霍逸辰自己也愣住了。

仿佛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他一直以来心中的迷雾和自欺欺人!

第14章

原来……是这样吗?

他对周汐颖那点所谓的“旧情”,早已在岁月中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是一种基于过去记忆的愧疚感和一种错误的“强者保护弱者”的责任错位?

而他真正无法割舍的,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变成了那个会给他留灯、会笨拙地给他熬姜汤、会因为他一点好就笑得像拥有了全世界的沈洛浅!

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周汐颖被他这番话彻底击垮了,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你……霍逸辰……你怎么能这么说……你……”

“出去。”霍逸辰不再看她,声音疲惫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会安排人送你离开北京。”

“不!我不走!逸辰!你不能这么对我!”周汐颖尖叫着,试图去拉他。

霍逸辰毫不留情地甩开她的手,按响了呼叫铃。

警卫员立刻走了进来。

“把她请出去。另外,联系一下,尽快安排周汐颖同志离开北京,去她该去的地方。”他的命令简洁而冷酷。

周汐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哭得歇斯底里,最终被警卫员“请”了出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

但也彻底崩塌了。

赶走周汐颖,办公室里只剩下霍逸辰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他缓缓走到办公桌前,手指颤抖地拿起桌上唯一剩下的、属于沈洛浅的东西——

一个她不小心落下的、已经有些旧了的黑色发卡。

他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发卡,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巨大的认知如同迟来的审判,重重砸在他的头上:

他早已习惯了生活里有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习惯了一回家就有温热的饭菜,习惯了那双总是追随着他、充满爱慕和依赖的眼睛。

他对她的好,那些他自以为是的责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质,深入骨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成了他……爱而不自知的证明。

而他,却像个瞎子一样看不到!

他为了一个虚妄的、早已过去的执念,一次次地伤害她、忽略她,甚至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真正的“现在”和“未来”!

霍逸辰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办公桌上!

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的媳妇儿……他的洛浅……被他弄丢了!

他像是疯了一样,猛地冲出门,对着警卫员嘶吼:“备车!立刻备车!”

他撤销了所有非必要的公务,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开着他那辆军绿色吉普,开始了漫无目的又绝望的寻找。

一个县城一个县城地跑,一个村镇一个村镇地问。

他拿着沈洛浅的照片,见人就问:“同志,请问你见过这个姑娘吗?她是我爱人,她不见了……”

他从北京找到河北,又从河北找到山东……

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人迅速瘦削下去,眼眶深陷,下巴上的胡茬更加凌乱,只有那双眼睛,执拗得吓人,里面燃烧着悔恨和不肯放弃的疯狂。

一位得知情况的老战友赶来劝阻他:“老霍!你这像什么样子!为了个女人,工作都不要了?值得吗!她要是心里有你,自己会回来的!”

霍逸辰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老子的媳妇儿丢了!老子得把她找回来!她一个人在外面……她那么小……什么都不会……怎么活?!我得找到她!我必须找到她!”

第15章

时间一晃,就是一两年。

霍逸辰的寻找从未停止,但希望越来越渺茫。

他变得越发沉默冷峻,除了必要的公务,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路上和那些可能找到她的线索上。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封来自南方某小城的信,带来了转机。

一位转业到地方武装部的老战友在信里写道:“……老霍,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前几天在街上看到一个女同志,侧面和走路的姿态,特别像你家洛浅妹子……她在市纺织厂的业余夜校当老师,我不太确定,没敢贸然上去认……”

霍逸辰拿着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请了假,连夜开车赶往那个千里之外的南方小城。

几经周折,他找到了那家纺织厂和业余夜校。

他不敢贸然上前,只能把吉普车停在街对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像个窥视者一样,贪婪地透过车窗望过去。

放学时分,工人们说笑着涌出厂门。

然后,他看到了她。

沈洛浅穿着一身朴素的蓝色布裙,怀里抱着几本书,正和几个女工友边走边说着什么,从厂区里走出来。

她瘦了很多,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清减了下去,露出了清晰的下颌线。

但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皮肤是健康的润泽,眼神沉静,不再是过去那种全然依赖的天真,而是多了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平和与独立。

她和工友交谈时,脸上会露出浅淡却真实的笑意,那是一种扎根于新生活、安稳过日子的宁静和满足。

那种没有他,反而过得更好的样子,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霍逸辰的心脏!

狂喜,终于找到她了!

绝望,她不需要他了……

两种极端的情绪猛烈地交织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她走进路边的新华书店兼职,看着她熟练地整理书籍,耐心地回答顾客的问题,看着她坐在柜台后,就着台灯安静地看书……

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心如刀绞,却又让他移不开目光。

他不敢上前。

巨大的悔恨和恐惧攫住了他。

他害怕看到她眼中出现厌恶、恐惧、或者彻底的冷漠。

他只能每天像个幽灵一样,躲在吉普车里,或者远远地站在街角的梧桐树下,贪婪又卑微地注视着她的一切。

他学会了抽烟,一根接一根,人也越发瘦削冷峻,唯有那双紧紧追随着她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悔恨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名为“希望”的执拗火光。

他知道,他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而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这样远远地看着,守着,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原谅。

第16章

南方的初秋,傍晚的风带着一丝黏腻的潮热,梧桐树叶开始泛黄,窸窸窣窣地落了一地。

沈洛浅抱着几本刚从厂里图书馆借来的纺织技术书,沿着栽满梧桐的厂区小路慢慢走着。

她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衬得她愈发清瘦,但脸色是健康的红润,眼神平静,透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沉静。

这两年,她在这座远离京城的南方小城扎下了根。

通过招工进了市纺织厂,凭着过人的刻苦和一点文化底子,从挡车工做到了车间记录员,最近还被选去业余夜校给工友们补习文化课。

日子清贫,却踏实。

她学会了换灯泡、修水管、和菜贩子讨价还价,也学会了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消化那些偶尔还会泛起的、关于过去的酸楚。

她几乎快要以为,那段如同噩梦般的往事,真的被时间冲刷干净了。

直到那个身影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骤然砸碎了她苦心维持的平静。

那天刚下班,她和几个工友有说有笑地走出厂门。

一抬头,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马路对面,那棵老梧桐树下,站着一个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人——霍逸辰。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没有戴军帽,头发剃得极短,露出青色的头皮,更显得面部线条冷硬如削。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颌紧绷,整个人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与他身后那辆风尘仆仆的军绿色吉普车一样,与这个温软湿润的南方小城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地锁定了她。

工友们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都被霍逸辰那骇人的气势和肩章震慑住,小声议论着散开了。

沈洛浅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就想逃。

“洛浅!”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急切的、小心翼翼的试探,猛地穿透了傍晚嘈杂的市声。

他几步就跨过马路,拦在了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沈洛浅被迫停下脚步,指甲深深掐进书页里,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冷却下来,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看不到一丝波澜,唯有最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被强行压下的惊悸。

她开口,声音疏离得像是在称呼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有事吗?”

霍逸辰被她这声“有事吗”和冰冷的眼神刺得心口一窒,呼吸都滞涩了。

他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小脸,看着她眼底那抹清晰的戒备,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将从上海买来的、用精美纸盒装着的羊毛围巾和铁罐巧克力递过去,声音放得更低,带着近乎卑微的祈求:“洛浅……天气快转凉了……这个,给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以前……都是我混蛋。我不是人……我跟你道歉,我跟你认错……”

那羊毛围巾质地柔软,颜色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鹅黄色。

巧克力是外汇商店才能买到的紧俏货。

若是以前,她收到这样的礼物,会开心得像只小鸟,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可现在,她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语气没有丝毫起伏:“霍团长,我想我留下的离婚报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那不作数!”霍逸辰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引得过路人侧目,“我从来没同意!洛浅,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再也不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我不会再见周汐颖,我……”

第17章

“霍团长。”沈洛浅平静地打断他,后退一步,清晰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过去的都过去了。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很平静。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可以吗?”

她的平静,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让霍逸辰感到绝望。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彻底将他摒除在生命之外的冷漠。

见她又要走,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她的胳膊。

沈洛浅却像是被毒蛇碰触一般,猛地甩开他的手,动作快得惊人!

她抬起头,那双曾经盛满爱慕和星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抗拒,和一丝……被他触碰后骤然浮现的、极力压抑的恐惧?

那丝恐惧,像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霍逸辰的心脏!鲜血淋漓,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怕他?

他曾经捧在手心、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小姑娘,如今竟然怕他怕成这样?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所有急切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洛浅不再看他,抱紧怀里的书,低下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一次都没有回头。

单薄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霍逸辰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站在陌生的南方街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拐角。

傍晚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发出寂寞的声响。

周围小贩的叫卖声、自行车的铃铛声、邻居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世界在他眼前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和一种被彻底抛弃的、冰冷的茫然与痛苦。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不是来挽回的,他是来自取其辱的。

他以为的“哄一哄就能好”,在现实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霍逸辰没有离开江城。

他在距离纺织厂两条街外的市委第二招待所,包了一个长期的单间。房间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墙壁上刷着半截绿色的墙围,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气。

他撤掉了大部分公务,只保留了最核心的军务通过电话和文件往来处理。他将自己放逐在这座南方小城,开始了漫长而无声的“守望”。

他不再敢直接出现在沈洛浅面前。

那次街头短暂的照面和她眼中清晰的恐惧,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所有强硬的、试图将她“抓”回去的念头。

他换了一种更笨拙、也更沉默的方式。

他通过仍在江城武装部工作的老战友,辗转联系上了纺织厂的领导,没有暴露身份,只是以“关心退伍军人家属”的名义,隐晦地表达了希望能对沈洛浅同志多一些关照。

厂领导虽觉诧异,但看在武装部的面子上,对沈洛浅确实多了几分留意,分配工作时也尽量考虑她的身体。

厂区附近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偶尔会对着下夜班的女工吹口哨。

霍逸辰有一次撞见,什么也没说,只是夜深人静时,穿着便装“偶遇”了那几人,用最“讲道理”的方式让他们深刻地明白了“绕道而行”的必要性。

此后,纺织厂女工下夜班的路,清静了许多。

第18章

他最多的守护,是在深夜。

沈洛浅偶尔需要加班整理生产报表或备课,会晚一些回家。

霍逸辰的吉普车就远远地、悄无声息地停在巷口最暗的角落。

他看着她窗口的灯熄灭,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走出厂门,然后他下车,隔着上百米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远远地缀在她身后,确保她安全地走进租住的那栋筒子楼,听到楼上传来关门声,他才转身离开,回到那间冰冷的招待所房间。

他看着她一点点适应这里的生活,看着她从最初的沉寂到慢慢和工友说笑,看着她穿着朴素的蓝布裙走在梧桐树下,安静而坚韧。

这种“她过得很好,但没有他”的认知,日夜灼烧着他的心。

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烟抽得极凶,招待所房间的烟灰缸总是堆得满满的。

他站在窗前,望着纺织厂的方向,一站就是半夜,眼底是化不开的痛苦和悔恨。

他开始通过那位老战友,大量地、匿名地向沈洛浅老家那个小县的希望小学捐款,向县里的福利院汇款。

汇款单附言栏里,永远只有三个字——“赎罪者”。

仿佛通过这种遥远而无声的方式,能稍微减轻一点他内心沉重的负罪感。

然而,真正将他的痛苦推向极致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出现。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霍逸辰照旧将车停在远离厂区的路边。

他看到沈洛浅从厂里出来,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等在门口。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的年轻男人骑着自行车过来,停在她面前。

男人身姿挺拔,气质温文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像是文化单位的人。他下车时,从车篮里拿出两本用牛皮纸包好的书,微笑着递给沈洛浅。

离得有些远,霍逸辰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他能看到沈洛浅接过书时,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浅却很真实的笑容,甚至还点了点头,和对方交谈了几句。那个男人说话时,会微微侧头,神情专注而温和。

那是霍逸辰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一种放松的、甚至带有一丝……欣赏意味的笑容。

霍逸辰的拳头猛地攥紧,手背青筋暴起。

一股尖锐的、名为嫉妒的毒火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烧得他双眼赤红,几乎要失控地冲过去!

男人推着自行车,和沈洛浅并肩走在梧桐树下,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偶尔交汇,看起来竟有几分……般配?

霍逸辰死死盯着那道刺眼的画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腔里翻涌着暴戾的毁灭欲,却又被巨大的无力感狠狠掼倒在地!他有什么资格冲过去?以什么身份?前夫?一个伤害她至深的混蛋?

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任由那嫉妒的毒液一寸寸腐蚀他的心脏,痛得他浑身痉挛,却连发出声音的资格都没有。

后来,他从老战友那旁敲侧击地打听到,那个男人叫顾知行,是市文化馆最年轻有为的干部,也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学问好,人品端正,家世清白。

因为纺织厂业余夜校和文化馆有合作项目,顾知行负责对接,一来二去,便认识了沈洛浅。他很欣赏沈洛浅在困境中仍坚持学习的韧劲,时常借书给她,偶尔也会邀请她去参加文化馆举办的一些不对外开放的文学沙龙和讲座。

“洛浅同志不容易啊,看着柔柔弱弱,骨子里却要强。顾干事人是真不错,没架子,有学问,对洛浅同志也挺关照……”老战友无意中的感叹,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霍逸辰心上。

关照?

他凭什么关照?

他知不知道沈洛浅是谁的人?!

可这些话,霍逸辰只能死死咽回肚子里。

他连宣示主权的资格都早已失去。

第19章

他只能更加疯狂地抽烟,更加沉默地守望,更加偏执地匿名捐款,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些什么,才能维系那根即将崩断的、名为“希望”的细线。

他看到她似乎渐渐接受了顾知行的存在,不再那么排斥。

他看到顾知行有时会送她到筒子楼下,两人站在楼下说几句话才分开。

每一次,都让霍逸辰在招待所那扇冰冷的窗户后,承受着凌迟般的痛苦。

他的洛浅,好像真的……要走向没有他的新生活了。

而这个认知,比他过往经历过的任何枪林弹雨,都要让他感到绝望和恐惧。

他像一头被困在牢笼中的困兽,明明看到了出口的光,却被自己亲手铸就的栅栏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承受着无尽的煎熬。

这场漫长而无声的拉锯战,磨掉了霍逸辰身上最后一丝锐气和傲慢,只剩下无边的悔恨和卑微的、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南方的雨季,绵长而暴烈。

1988年的夏天,台风过境,带来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

连日倾盆,江水暴涨,最终冲垮了年久失修的防洪堤。

洪水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裹挟着泥沙和断木,咆哮着灌入地势低洼的老城区。

顷刻间,一片汪洋。

哭喊声、呼救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撕裂了雨幕。

消息传到市委招待所时,霍逸辰正对着一份军用地图出神。

当听到“纺织厂职工宿舍区被淹,多人被困”时,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桌上的搪瓷缸被带倒,滚烫的水洒了一地图也毫无知觉。

洛浅!她住在那边筒子楼的一楼!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猛地冲出门,甚至连雨衣都没拿,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和齐腰深的浑浊洪水中。

洪水湍急冰冷,水下情况不明,到处是漂浮的家具、杂物和断枝。

军用吉普早已寸步难行。

霍逸辰凭着过人的体能和军事素养,泅水、攀爬,逆着人流和洪水,拼命朝着纺织厂宿舍区的方向挣扎前行。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必须找到她!

昔日熟悉的街道已面目全非。

当他终于赶到那片筒子楼时,心凉了半截。

几栋老旧的楼房在洪水中摇摇欲坠,一楼几乎完全被淹没,水位还在上涨。

救援队的冲锋艇在艰难地穿梭,喇叭声、哭喊声乱成一团。

“洛浅!沈洛浅!”霍逸辰嘶哑的吼声被风雨声吞没。

他抓住一个救援队员,“同志!有没有看到一个叫沈洛浅的女同志?纺织厂的!住一楼!”

“一楼早淹了!人都撤到楼上去了!现在楼体不稳,随时可能塌!我们正在组织二次转移!”队员匆匆喊道,又冲向别处。

楼要塌?!霍逸辰的血都凉了。

他不再询问,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浑浊的水里,凭着记忆朝着沈洛浅租住的那个单元门洞游去。

水下能见度极低,他摸索着破窗而入,冰冷的水灌满房间,家具漂浮碰撞。

“洛浅!沈洛浅!你在不在?!”他一边艰难地搜寻,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

没有回应。只有洪水咆哮和水流撞击墙壁的可怕声音。

绝望像水草一样缠绕上来,几乎要将他拖入深渊。

就在他准备换气上浮再找时,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他猛地潜下去,伸手一摸——

是一条人腿!

第20章

心脏骤停!他奋力将人拖出水面,借着一丝微弱的光线看去——

正是沈洛浅!

她脸色青白,双目紧闭,额头有一处磕碰伤,鲜血丝丝缕缕渗出,人已经昏迷,手里还死死攥着两本被水泡烂的书。

巨大的恐慌和心痛瞬间淹没了霍逸辰!

他颤抖着手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洛浅!洛浅你醒醒!”他拍着她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身体为她挡住水流和漂浮物的撞击。必须立刻出去!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洪水浸泡和冲击下,本就老旧的楼体结构终于不堪重负,一根断裂的房梁混合着砖石泥浆,猛地向下坍塌!

千钧一发之际,霍逸辰想都没想,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的沈洛浅猛地推向相对安全的墙角三角区,同时用自己的整个背部,硬生生迎向了那沉重的坠落物!

“轰——!”

一声闷响,夹杂着骨骼碎裂的细微声音。

霍逸辰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全部溅在沈洛浅苍白的脸上和衣襟上。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砸得跪倒在水中,但他的双臂却像铁钳一样,死死撑在沈洛浅身体两侧,用最后一点意识,为她撑起了一个狭小的、相对安全的空间。

剧痛和窒息感席卷而来。他最后看了一眼身下昏迷不醒的人,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

再次有意识时,是在颠簸的冲锋艇上。雨水砸在脸上,冰冷刺骨。他听到有人在喊:“这还有个活的!伤得很重!快!先送医院!”

“还有一个女的!被他护在下面!好像还有气!”

霍逸辰想睁开眼,想问问她怎么样了,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彻底的黑暗再次将他吞噬。

……

县人民医院里人满为患,到处是伤员和哭泣的家属,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和潮湿的霉味,气氛压抑。

沈洛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走廊的临时病床上,额头包扎着,身上多处擦伤,但并无大碍。护士告诉她,她有些轻微脑震荡和皮外伤,吸入性肺炎需要观察,但生命无虞。

“送你来的那位同志……”护士欲言又止,眼神复杂,“他伤得很重,背部多处骨折,内出血,肺部也有损伤,还在手术室抢救……他是一直护着你,才……”

沈洛浅的心猛地一缩,眼前闪过昏迷前最后的画面——

他猩红的、布满恐慌和决绝的眼睛,还有那口喷溅出来的、滚烫的鲜血……

她挣扎着下床,来到手术室外。走廊长椅上坐着几个浑身泥水的战士,是霍逸辰的警卫员和闻讯赶来的老部下,个个面色沉重。

看到沈洛浅,一个年轻警卫员红着眼圈站起来:“嫂子……团长他……”

沈洛浅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手术室上方那盏刺眼的红灯,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有震撼。他竟真的不顾性命来救她。

有动容。那一刻他眼中的恐慌和毫不犹豫的保护,做不得假。

但更多的,是过去那些刻骨的伤害带来的恐惧和抗拒,像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那一点点短暂的柔软。

她无法忘记葬礼上的抛弃,医院里的失联,那碗让她窒息的鸡汤,那间堆满老鼠的黑屋……

她怕他。

更怕自己心软。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泥潭里爬出来,不能再掉回去。

第21章

手术进行了很久。

医生出来说手术成功,但人还没脱离危险,需要送重症监护室观察。

霍逸辰被推出来时,脸色金纸一样,身上插满了管子,昏迷不醒。

沈洛浅远远看着,最终没有跟过去。

她在医院附近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每天准时去医院,隔着ICU的玻璃窗看一会儿,询问医生他的情况,然后去缴费处,默默结清所有医疗费用。

钱,是她这两年来省吃俭用存下的,还有一部分……是之前匿名汇款单莫名退回她老家的,她以“霍逸辰”的名义又捐给了灾区,如今,正好用来支付他的医药费。

一周后,霍逸辰脱离了危险,转入了普通病房,但人依旧虚弱,时常昏睡。

沈洛浅在他醒来的前一天,去了病房。

他睡着,眉头紧蹙,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脸色苍白,胡茬凌乱,往日冷峻威严的气质被病弱取代。

她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他很久。

然后,从随身带来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用笔慢慢写下几行字,折好,轻轻放在他的枕边。

纸上写着:

“霍团长:谢谢您舍命相救。医药费已全部结清,两不相欠。请您伤愈后,勿再寻我。珍重。沈洛浅。”

放下纸条,她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

霍逸辰是第二天中午完全清醒的。背后的剧痛和胸腔的憋闷让他呼吸艰难。他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急切地四下寻找:“洛浅……洛浅呢?!”

守在一旁的警卫员连忙按住他:“团长!您别动!伤口会裂!沈同志她……她没事,已经好了,走了……”

“走了?”霍逸辰一愣,心底涌起巨大的失落,随即又急切地问,“她有没有受伤?她现在住哪?安全吗?”

警卫员支吾着,眼神躲闪。

霍逸辰察觉不对,猛地想起什么,目光扫过床头柜,看到了那张折起来的纸条。

他颤抖着手拿过来,展开。

娟秀却冰冷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他刚刚经历重创、脆弱不堪的心脏。

谢谢相救。

医药费结清。

两不相欠。

勿再寻。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彻底的、冰冷的划清界限。

即使他差点为她死了,依旧换不回她一丝一毫的回心转意。甚至,她算得如此清楚,连医药费都不肯欠他的。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洪水,瞬间灭顶而来,比背后的骨折和内脏的损伤更让他痛彻心扉。他第一次真正懂得了什么是绝望。那不是愤怒,不是不甘,而是彻彻底底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的死寂。

他捏着那张纸条,手指用力到泛白,最终无力地垂落。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滑落,滚烫地滴在雪白的枕头上。

他输了。

输得一无所有。

霍逸辰在医院又住了一个多月。

身体上的伤在缓慢愈合,但心上的那个洞,却越来越大,呼呼地灌着冷风。

他变得异常沉默。

除了必要的治疗和吃饭,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窗外发呆,或者长时间地盯着那张早已被摩挲得边缘发毛的纸条。

第22章

出院那天,警卫员来接他。

他换上了那身洗得发白、肩章却依旧挺括的旧军装,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的萧索和眼底的死寂,却如何也掩盖不住。

他没有回招待所,而是让警卫员直接开车去了沈洛浅租住的筒子楼下。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洛浅刚下班回来,正在门口的公共水龙头下洗菜。

看到那辆熟悉的吉普车和从车上下来的、瘦削苍白的霍逸辰,她洗菜的动作顿住了,眼神里瞬间筑起戒备的围墙。

霍逸辰一步步走近,脚步还有些虚浮。他没有试图进门,只是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默默递到她面前,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生气的死寂:

“洛浅。”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干涩。

“对不起。”

他顿了顿,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以前……是我眼瞎心盲。错把鱼目当珍珠……伤透了你。”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这些东西,房产、存折、债券……还有一些别的。本来……早就该是你的。我知道你不稀罕……”

他抬起眼,深深地看向她,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悔恨,有痛苦,有眷恋,最终都化为一片沉寂的绝望,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最深处。

“……但给我个念想。让我能……稍微安心一点。”

沈洛浅没有接那个文件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太多的波动,只有一种经历过极致痛苦后的、彻底的平静和疏离。

霍逸辰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心脏像是被凌迟,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他收回手,将文件袋轻轻放在旁边的窗台上。然后,他挺直了脊背,尽管这个动作牵扯得他背后的伤口阵阵抽痛。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调去边防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他的目光掠过她,似乎想看到她身后那个简陋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屋,最终又落回她脸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祝你……和顾同志,幸福。”

说完,他后退一步,抬起右手,对着她,敬了一个极其标准、极其沉重的军礼。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和旧军装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悲壮而苍凉的金边。

这个礼,敬他逝去的爱情,敬他无法弥补的过错,也敬她……终于获得的新生。

然后,他决绝地转身,一步,两步……走向那辆吉普车。

背影挺拔,却透着无尽的萧索和孤寂。

这是他唯一能给的、最后的爱和忏悔——

还她自由,彻底退出她的生活。从此天涯陌路,死生不复相见。

沈洛浅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车门后,看着吉普车发动,驶离,最终消失在巷口拐角,扬起一片淡淡的尘土。

她久久地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邻居家的灯光次第亮起,传来炒菜和呼唤孩子吃饭的声音。

她才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窗台上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上。

她伸出手,没有打开,只是轻轻摸了摸。

然后,她拿起那个袋子,转身走进屋里。

几天后,那个牛皮纸袋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市希望工程办公室的桌子上,捐款人署名空白。

第23章

南方小城。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整洁的书桌上。窗台上的茉莉花开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沈洛浅坐在书桌前,正在批改学生的作文。她穿着简单的针织衫,头发挽在脑后,神情专注而平和。

经过几年的刻苦自学,她通过了成人高考,进入了省城的师范大学进修,毕业后回到江城,成为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日子平淡,却充实安稳。

她最终没有接受顾知行。

顾干事人是很好,但她心里那块冰封的土地,似乎再也开不出花朵了。

她更享受独处的宁静,将全部精力投入教学和阅读中。

偶尔写点小文章,竟也在当地的报刊上发表了,渐渐有了点小名气。

她真正地走出了伤痛,获得了基于自我价值的新生。

她的眼神明亮,笑容温和,那是经历过风雨后,内心真正强大和平静的人才有的光芒。

北方边陲,同一时空。

风雪呼啸,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海拔五千多米的边防哨所,仿佛与世隔绝。

霍逸辰穿着厚厚的军大衣,站在哨所外,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远方连绵的雪山。鬓角已经染上了白霜,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永恒的、死寂的荒芜和寂寥。

当年离开江城后,他主动请缨,来到了全军最艰苦、最危险的边防哨所,一待就是十几年。他变得沉默寡言,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戍边工作中。他带领战士们巡逻、训练、建设哨所,屡立战功,肩章上的星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

但他从未真正快乐过。

他一生未再娶。

宿舍床头柜的抽屉里,只放着一本泛黄的《红楼梦》和一张早已褪色的、她十八岁时的照片。那是他们结婚登记时拍的,照片上的她,眼神怯生生,却带着全然的依赖和爱慕。

每年她的生日,还有那个他刻骨铭心的离婚纪念日,他都会一个人走到哨所最高的瞭望点,面对南方,一站就是一整夜,任凭风雪吹打,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永远活在对过去的悔恨和思念中,用余生的孤寂,守护着他辜负过的山河,也祭奠着他亲手毁掉的、此生唯一的爱情。

南方,一个春日的下午。

阳光正好,沈洛浅和学生们在校园的草坪上开读书会,她微笑着听着孩子们的讨论,眼神温暖而明亮。

北方,一个除夕的夜晚。

哨所外冰天雪地,室内灯火通明,战士们热闹地包着饺子看春晚。

霍逸辰独自一人站在哨岗上,望着远方绚烂却又遥远的节日烟花,手中紧紧攥着那张褪色的照片,眼神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永恒的寂静与荒芜。

有些错误,永无弥补之日。

有些失去,即是永恒。

真正的火葬场,从来不是追回,而是用余生,祭奠永恒的失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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