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结果为什么相遇？若不贪心，就奖励，如若贪心，就是惩罚

“如梦如烟的往事，

洋溢着欢笑，

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

依然轻唱老歌

……”

孟庭苇的声音总是如吹过心底的一阵清风，听起来让人升起一缕淡淡的忧伤。

我头枕着胳膊趴在办公桌上正闭着眼睛听着这首《往事》，思绪跟着歌词想象着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会是什么样子，胡思乱想间睡意也缓缓袭来。

音乐节奏突然被几声杂音扰乱。

睁开眼睛看到了正在敲桌子的一双手。顺着手看上去，一个男人正站在我面前，另一只手示意我拿下耳机。

”干嘛？有什么事？“我边摘耳机边问他。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无奈地笑着说：“你这是开了多大的音量？这一嗓子我估计全楼的人都听见了。”

我下意识地四下环顾了一周发现，大家伙都看向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的确，我喜欢在听音乐时把音量开到最大，这样就可以淹没周围的杂音，让我能沉醉在音乐的旋律里，暂时忘记周遭的一切。

“上次跟你借的书，刚看完。另外这是一份客户资料，需要你做售后回访，与此同时进行跟进，进行新产品推销，这个对你完成本年度的销售任务很有用，你认真做一下，了解一下客户的购买意向，并且统计出来，下周交给我。”

从半睡半醒之间刚醒悟的我才回过神来，眼前站的是我的主管。可我，居然跟着耳机的音量扯着嗓子问他“干嘛，啥事？”我顿时感觉到我冒犯到了他的权力。急忙正起身子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书和资料，毕恭毕敬地回复道：“明白，我一定完成！”

他扫视了一眼我办公桌上的书问我：“那本《平凡的世界》是你的吗？”

“是。”

“你看完了没有？”

“看完了。”

“可否借我看几天？”

我连忙取出递给他，仿佛找到了补偿刚才冒犯他的机会一般。

他拿了三本中的上册道：”我先看一本，估计这本也得看一周，看完再来跟你拿中册。“

好吧，你愿意拿哪本是哪本，只要你跟我借书，那你就不能再计较我刚才的冒失，咱俩也算扯平了。

苏秦这个人，平时话很少，除了工作，基本不怎么和人闲聊，他本来有体制编，因为没有什么家庭背景，大学毕业后在体制内工作了四五年也没什么建树，比他能力差的都升职了，而他还是一个小科员，纵使他已经拿下高工职称，但也只能多了几百块的工资，在体制内谋发展机会渺茫，自己跟单位签订了停职留薪，只留基本工资，人事关系转社保，自谋职业，与原单位脱离关系。

他来我们公司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干到了业务主管的位置，人很聪明，又博学上进，最重要的是，他的业务能力很强，几乎每个月都能拿到业绩第一的成绩。

据说，我们的大区经理即将调走，总公司非常看好他，他有望升任大区经理的位子。

他可不能得罪，不然的话，我的饭碗不保。

他拿了书往前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对我说：”戴着耳机听歌，声音不要放那么大，会对耳膜不好，我发现，你总是放得很大，这是我第三次听见你扯着嗓子说话了。“

有吗？有三次那么多吗？天哪，我以前都没注意过。

他拿了书回了他的工位，我作为销售业务员看着他拿过来的客户资料心里开始犯愁，三十多页资料，一张上就二十多个人。只一家商场，就有五六百用户需要维护，但这就是我的工作内容。

我得根据这些用户的购货信息去将他们分类整理，然后交给商场促销，让她们去做回访，这样既有效率，又有效果，她们是销售前线，与客户的距离最近，有助于她们维系客户关系,维稳客户群体，把客户流失率降到最低。

这些思路都是苏秦在公司例会上提出来的，并且要求每个家电商场去执行的内容。

大家会偷懒，但我不会，我会按照他给出的方案去实施，因为在实践过程中，他的这些方案是行之有效的。

我也因此是他主管的几家商场中总体业绩最高的业务。

虽然，我只有23岁，比他也只小了六岁，但我的工作能力使我成为他的得力干将。

有能力的人偶尔在上班时期开开小差也是可以的，因为他们最终要的还是业绩，而不是一个只懂得遵守规章制度但创造不出太高效益的机器人。

我迅速将工作任务布置了下去，又去商场和经理要来了竞品厂家一周的销量，以便我在例会时言之有物。

一周之后，戴着耳机听音乐的我又被苏秦抓了个正着。

他敲着办公桌四下看了一眼示意我摘下耳机。

“你不能总这样，影响不好，你这样我怎么去规范别人？工作时间不能听音乐！”

的确，我有些放肆了，我低着头认错态度良好，急忙收起耳机。

他把那本《平凡的世界》上册放在了桌子上，又给了我一些新上市的产品彩页说：“把这些马上要上市的产品彩页认真看一下，最好把相关的参数背会，你不要觉得了解产品只是销售的事情，一个好业务应该也是一个好销售，只有对产品足够了解，你才能把你的产品推销出去，让更多商家愿意经销你的产品。”

“明白，苏经理说的极是。”我筛糠似的点头应允。

“把这本书的中册借我看几天，上册我看完了。这盒磁带你应该会喜欢听。”

他还回来的书上面放了一盒磁带，是孟庭苇新出的专辑。

几乎每次都这样，他跟我借一本书，来还的时候就会回馈我一本书或者一盒磁带，算是还了我的人情。

他似乎不太愿意欠别人的，也不愿意随意去帮助别人。

他拿了书转身走了，还是一贯的作风，从来不废话，就没见他跟谁说过与工作无关的废话，我想，他能在体制内以28岁的年纪拿下高工职称，除了他的聪明之外，大概率靠的就是这份专注力。

我其实对他的印象不怎么好，这个人看上去不怎么随和，一副不与世俗为伍的清高样，除了公司举办的工作餐和聚会，他平时都不参加我们私下的小群体聚会。

但偏偏他的能力又很突出，在工作上，我又不得不佩服他。

我们对他的了解更多是传言，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近他，他跟任何人似乎都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

我们区域又一将从拿下了月销售冠军，公司组织聚餐庆祝，他作为业务主管自然要参加。

一晚上的推杯换盏之后，很多人都醉成七倒八歪，我因为不喝酒，只等着领导放话走人回家。

出了门等半天公交也没等到，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这个时间末班车有时也未必能等得到。

但我依然不死心，打出租要二十多块，这对于一个月只能挣到五六百块钱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一九九七年，人均工作也不过四百多块钱，作为业务员，拿下提成来能达到五六百块钱，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收入了。

正探着头看有没有公交车来，苏秦骑着他的摩托车停在了我身边。

“末班车应该没有了，我送你回家吧。”

这可真是个及时雨呀，我心里暗自欣喜。但嘴上却客气地推脱着：“都这么晚了，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你就说你坐还是不坐吧？坐就上来，不坐我就走了。”苏秦骑车向来不戴头盔，大约是怕弄乱了发型，他的头发很浓密，总是梳得一丝不苟，一如他的工作作风。

“好吧，你就带到你家附近我再下来打车就好。”我依旧没放弃我的虚伪。

“你家住哪里？你给我指路就好。”看样子，他是要送我回去，这样我就省下了打车钱，我心下一阵窃喜。

夏夜的晚风里，弥漫着沙枣花香沁人心脾的香气，和他身上温热的气流混合在一起，让我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但又不那么明显。

到我家后面的巷口，我下车与他道别，他只微笑了一下，没有多余说什么，转身消失在路灯的尽头。

重复的工作，统计、报销量、去商场布置展台，上新品，给促销讲新品卖点，跑商场结款，一整个流程下来，一周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只有晚上有时间去看书。

我都奇怪，在强度这么大的工作量之下，他是怎么能做到一周看完一本书的？

等到他还回中册的时候我把这个疑问抛给了他。

“你知道业务主管和业务的区别在哪里？你们做的工作更加具体，而我的工作主要是制定工作计划，如果计划和方案做得比较科学，那么就会大大提升工作效率，有些事情靠体力，但管理是需要靠脑子的，并不是你干得多才能干得好，你得干得对才行。”

“可是，你是怎么懂得那么多的市场营销方面的知识的？公司培训的内容也不过只是前端销售的一些技巧，而你每次给出的工作方案，都有一种市场前瞻性。”

“把下册给我，你看看这本书自然就找到答案了。哦，另外，你最好检查一下你的书，没检查最好不要借给别人。”

他的手刻意在书上按了一下，很郑重其事地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感觉他好像卸下了他身上一贯的清高和冷傲。

他还回来的书上面有一本卡耐基市场营销学方面的书，他似乎洞悉了我的心思一般，这让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孟庭苇？他又怎么知道我心里的疑惑？

这个老狐狸！尽管他也只有29岁，比我大六岁，但他所呈现出来的所有，却总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城府，我在他面前，似乎就是一块玻璃，他能一眼看穿我，而他对于我来讲，如同一团雨后的迷雾，是一道若隐若现的风景。

好吧，我又被他降维打击了一番。

检查一下他还回来的书？他还能给我撕坏了不成？

我翻开了那本《平凡的世界》中册，里面夹着一张信纸，蓝色的钢笔字字体俊逸潇洒，和他的气质如出一辙。

那字迹已然令我惊艳，内容则更让我惊到手心冒汗：

“朱颜，思虑再三，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感觉我爱上了你。”

天哪，他是在向我表白吗？看到这行文字的我，紧张到心跳到了嗓子眼，我甚至不敢再往下看，脸红心跳的我拿出那张纸，合上了书，手有些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上次送我回家，一路上都没说一句话，摩托车速度很快，也听不清说什么，我还得大声给他指路，没理由啊，一向沉默寡言的他，怎么会喜欢我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

四下环顾了一眼，看到没有人注意我，我打开信纸继续看了下去：

”你可能会感到意外，因为我们平时也过从甚少，但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每次只要见到你，我就会有一种回到大学时代的欢愉，这是我走出学校后再也没有的感觉，你给我枯燥的生活带来了活力，也扰乱了我的心。“

下面没有署名，只写了日期。

我拿着那张信纸，走到厕所旁边的楼梯窗口，我想平复一下心情，但凡当时身边有一个同事注意到我，都会看到我的异样。脸红心跳的我，跟着他的文字心里竟然升腾出一股暖流，感觉窗外的阳光都比平时亮了许多。

苍天啊，大地啊，我是遭遇了爱情了吗？

可这也来得太莫名其妙了吧？前一分钟，他还只是我的上司，下一分钟，他就要变身成为我的恋人了吗？

这他娘的也未免来得太快了吧？

不行，我得冷静冷静！

我跑到卫生间，开了水龙头，看着镜子里满脸燥热的自己，脸红到耳朵，捧了几捧冷水扑到脸上，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转身回工位时迎面碰到来卫生间的他。

该死，怎么偏偏与他迎面相遇？我急忙避开他凝视着我的眼神，慌不择路地回到了我的办公桌前。

从那天开始，我感觉我就活在了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只要我出现的地方有他，只要是他视线所及之处，我都无处可逃。

他灼热的眼神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回复。

但是，我还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来得太突然。

但我心里很清楚，表面故作镇定的我，内心已经是兵荒马乱。

我又想看到他又不敢看他，我开始特别注意自己的妆容和衣着，希望他能看到最好的我。

我知道，我爱上了他。

工作上的事情他依旧是一幅冷面孔，但他总会在不远处凝视着我，眼神里期许着我的回复。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他可是我的上司，公司明令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以免影响工作，尤其是上下属之间，怕影响正常的管理制度，但事实上，爱情这个东东，从来都是越是艰难的地方，越容易野蛮生长。

公司的地下恋情从来都没有因为规定而杜绝，但上下属关系的恋情，还真的不多见。

尤其是在他有可能晋升的时候，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受影响。

我怕影响到他的前程，一直不敢回复他。

一周过去了，我知道向来言必行行必果的他，一定会过来还书，更别说，他等着要一个答复。

果不其然，他站在了我的面前。

”看到书里夹的信了吗？“他盯着我的眼睛问。

“嗯。”我点头，心里莫名地紧张。

他把那本《平凡的世界》下推到我面前：“我等你。”

说完转身离开，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这一切如梦幻一般的不真实。

我都一点都不了解他，而他就像看穿了我一样。

这次，他没有另外给我带书或者别的东西，只是我的那本书。

翻开书，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是秦观的《鹊桥仙》，只有上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隔了两行，他又写道：晚上开完例会不要坐公交，我送你回家，我等你。

晚上例会结束已经将近十点，这个时间是有公交车的，我知道，凭我已经兵荒马乱的内心，我是无力拒绝他的。

他载着我走到沙枣树成排的一段路边停了下来，正赶上沙枣花开，即使是在月光下，也能隐约看到小黄花盈满枝头，香气扑鼻。

“为什么不回复我？”他俯视着对面的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灼热，像一团烈火，想融化掉对面的我。

“我怕影响你升职，我不敢。”

“你只要告诉我，你爱我吗？”

我与他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坚定地点了点头回应他：”嗯。“

我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拉入怀中，他的身体散发出和眼神一样灼热的气息，将我的两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攥在手里，不由分说地俯身吻了下来。

我的初吻就这样没了，我完全沉沦在他的激情中。

我们开始了偷偷摸摸的上下属恋情，不敢让同事发现，更不敢让领导知道。

我总是期盼与他见面，但他有时候会出差好几天，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煎熬，我们不能像别人一样大大方方地恋爱，只能像搞婚外情似地偷偷约会。

我会把对他的思念夹在报表里，他也一样以这样的方式回复我。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这八个字最能形容我和他的相处。

他在出差前，给我写了一张纸条，是秦观的《鹊桥仙》下阙：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则回他一首李之仪的词：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我们之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心有灵犀，不需要语言，有时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秒懂对方。

但尽管我和他如此亲近，我依然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的讲述，因为周围的人对他的了解，远远少于正常人所有的信息，他的性格，及少和别人闲聊。

通过他的讲述，我只知道他幼年丧母，跟着父亲和后妈一起生活，虽说家境也不怎么贫寒，但后妈对他不怎么好，他从小形成了孤僻内向的性格，为了脱离家庭很早就走上了求学的道路，父亲也不怎么关心他，他的内心渴望被爱，但更渴望自己能在经济上完全独立，彻底脱离家庭。

尽管他很努力，但距离他想自己出来买房买车功成名就的目标，还很遥远。

他受够了忍气吞声的生活。

当我们和他都以为他能升任大区经理时，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在公司例会上，总公司领导当场宣布空降了一个大区经理，是从别的城市调过来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背景，他没有多余的力量去铺平这条路。

在领导宣布新任大区经理就职的那一刻，我从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了失落。

可能为了避免尴尬，他被安排到总部去学习，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月。

这时候的我，已经完全沉沦在这段感情里，朝思暮想，脑子里全是他，业绩也掉了下来，被领导批评了好几次。

但只要有他，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这就是典型的恋爱脑思维，但对那时的我而言，除了爱情，生活中所有的一切我都看不见。

半个月之后，他回来了，我们如约见面，他没有了以前的热情，看上去心事重重。

我自顾自地表达着我对他的一往情深，他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感觉到了他的变化，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并且自我感动地向他表白：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他。

他避左右而言他：你最近业绩掉了很多，这样的话，公司在下个月的考核后很有可能把你换掉。你有没有想过把生活重心放在工作上，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荒废掉的。

我勾着他的脖子不以为然地说：”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有能干的你，只要有你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他把我的手从他脖子上拿开，很严肃地说：”朱颜，所有的爱情最终都会从最开始的激情降温，回归到现实生活中，你要想想你的前程。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去，不要每天只想我和你的事情。“

他是恨铁不成钢吧，毕竟我是他的得力干将呢。

”领导批评你了吗？好吧，我下个月再给你拿个月度销冠行了吧？“

我嘴上不以为然，但心里隐隐感觉面前的他有些虚幻，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从他心事重重的表情里传递过来。

很快，我的这种感觉得到了证实。

我们相恋半年后，冬天来了，他总是各种借口不出来和我见面，而我又忍不住去找他，给他写信，最初他还回我，到后来，他信不回，人也不见我，我在我们约会的老地方空等了他一次又一次，我知道，他在疏远我，他想分手。

只是，他不想直接说出来，让我自己退场而已。

但当时只有23岁的我，从未有过真正的感情经历的我，已经深深地沦陷在他的爱情里无法自拔，直到他突然有一天主动约我出来。

那天是十一月末的一个阴冷的天气，他让我在老地方等他。天气很冷，我看着他从远处走了过来，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里面是同色系的西服，打着一条紫色的领带。

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的我，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所有的怨恨都倾刻间消失，只是在心疼戴着一副黑色单皮手套的他。

“为什么不戴厚一些的手套？今天很冷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拉起了他的手放在了我的手里，我想捂热他的手，连同他的心。

他抽出了握在我手心里的手，看着远处电厂冒着烟的烟囱语气比周围的空气还要冰冷地说道：“朱颜，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离开我吧，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的手抽走的那一刻，我的心有一种被鞭子抽中的刺痛感，我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留不住了。

“为什么？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你只是出一趟差而已，十五天，你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我总得知道你为什么不要我！”

我委屈，我愤怒，我不甘心就这样被抛弃。

“你知道我在公司很努力，我的能力，我的业绩你都可以看得到，但是，有什么用，我依然只是个小小的主管，我都没办法做到大区经理的位置。不瞒你说，这次出差，我遇到了我大学时期的同学，读书的时候她就喜欢我，但我对她没有感觉，可是，你知道的，她家境比我要好得多得多，她大概了解了我的境遇后说让我离开公司，跟她一起干，她已经是一家比咱们公司还要大的公司董事，一样的学历，能力上她还不如我，但是她已经是管理着好几百人的公司董事，而我，只是一个管理着十多个人的小主管。”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敢看我，一直看着远处阴郁的天空。

“所以，你要跟她在一起是吗？所以，你牺牲我要另谋高就是吗？所以，你以前说过的话都不算话了吗？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跟你在一起半年，偷偷摸摸，只为了不影响你升职，你没有升职怨我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见利忘义？”

“随你怎么说吧。”他低下了头。

“我不在乎你穷，不在乎你当小主管，我们有能力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我们可以一起奋斗，我不在乎！”我像递投名状一样向他表达着我的决心。

“你不在乎我在乎！”

他的这句话，在冷冻寒天的冬夜里，犹如一把冻了千年的冷剑一样刺穿了我的心脏，心，如同结了冰的湖面，被他一剑刺穿，向四周迅速裂出密密麻麻的裂纹，一种钻心的疼痛向全身迅速蔓延，泪水如同湖底涌出的湖水一样夺眶而出，掉到地上迅速结成了白色的冰。

“这段时间，她就在这里，所以，我们必须分手，我不想欺骗你，本来我想通过冷落你让你自己离开我，但是你执念太深，你得明白一点，生活中爱情不是唯一，你能力很强，家庭条件也不错，离开我，你或许更好，不要再纠缠不清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天杀的，他居然说我纠缠他？

我的恨意从他说完这句话从心底升腾而上，我几乎要崩溃地怒斥他：“苏秦！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当初是我先招惹的你吗？”

“随你怎么说吧，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们只能这样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就这样吧。”

他没有看我，也不敢看我，丢下这句比冬风还要冷的话转身消失在冬日的黄昏里。

那天，天气阴沉，一如我阴郁冰冷的心。

有了新欢的他很快离开了公司，创立了自己的公司，而我，依然还留在公司做我的小业务员，没有了他的日子，我失魂落魄，开始变得自卑，我到底哪里不好，被他抛弃？

在失恋的痛苦里无法自愈的我，开始变得消沉，为了能从这段情伤中尽快脱离出来，我随便找了一个善良又本分的人结了婚。

当天边的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道我又在想你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

像月光洒向海面

每当我听到这首《假如爱有天意时》就会没出息地想到他，尽管我知道，他负了我，但是我依然深深地怀念着与他相爱时的那些残存在记忆里的幸福。

我们总习惯于在爱的时候证明对方不爱的行为，又总喜欢在不爱的时候寻找爱的足迹。

这很悲摧。

我的婚姻平淡又无趣，眼前人给我的十足的安全感，并不能治愈横在我心底深刻的伤痕，而且，不爱对方的我无法坦然地接受他一心一意的付出。

结婚十年时，我选择了离婚，为了忘记过去，我远走他乡。我发誓，我要站到最高处，让他看到，并且后悔他当初的选择。

但是心底的怨恨一直如影随形，心如死灰的我，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直到二十年后，我遇到了秦百川，等与苏秦重逢时，已是三十年之后。

林花谢了春红，无奈朝来暮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

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十年的婚姻给我带来了一个孩子，还有满心的愧疚。

我想放下过去，我想忘记苏秦，我丢弃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我希望将与他有关的记忆中内心深处连根拔起，用时间的火把点燃，挫骨扬灰，不留任何痕迹。

然而苏秦阴魂不散，如藤蔓一般缠绕在我的记忆里，顺着时间的罅隙不断向上生长，贯穿我人生的每个阶段。

我靠着回忆依然爱着他，尽管我知道，他不值得我爱，但曾经的美好以及他和我相处时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在今后的人生中是无人代替的。

他是走进我心里的唯一,这种心灵上的契合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我会在街中不经意间与他相遇，哪怕是隔着马路，在我们四目相交的那一刹那，会有一种电击般的刺痛感，尽管我们都迅速地躲了开去，但我从他阴郁的脸色中能够看到深刻的痛苦。

只是，他不像我爱他那么爱我，他更爱他自己。

我甚至会在半夜睡梦中呼喊他的名字，被我的丈夫听到，这使我有深刻的负罪感，我不能继续在这种负罪感中生活下去，这样我和他都痛苦。

结婚十年时，因为家务事我们之间有了分歧，我就此提出离婚，他知道我心里没有他，也没有做过多的挽留 ，带着孩子，我远走他乡，开始新的人生。

可是谈何容易！

抛却所有以前积累下的资源，想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立足，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我帮孩子找了所学校，又在附近租了间房子，开始四处找工作。

为了能尽快挣到钱，我依旧干起了我的老本行，投身当地的一家大的家电商场，做业务员，虽然我将所有的人脉留在了家乡，但我在这个行业学到的东西是谁也拿不走的，这里面，有许多东西是苏秦教给我的。

每天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家，儿子放学早了自己在家看电视写作业，所幸的是我遇到了一个好房东，她会每天帮我看两个小时的孩子，人好到我觉得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人可能在某些地方失去的东西，上苍总会以另一种方式给你以补偿，在感情上遇人不淑的我，在异乡漂泊的岁月里却遇到了很多好朋友。

这其中最让我感动的人，就是秦百川，虽然当他出现时，我已四十多岁，但他如同一道光一样，照亮了我的人生。

因为苏秦的负心，我甚至不敢再去与异性近距离接触，我害怕再次受到伤害，而且在我所认识的异性中，比苏秦优秀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我带着孩子，不想跟任何 男人走得太近，我不需要婚姻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把孩子养大，过完余生。

随着时代的发展，各个商家的营销方式也随着开始进行了大幅度的调整，为了刺激销售热情，他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施行以底薪加提成的方式去激励业务员推销产品，各大厂商开始以前期铺货，后期跟业务员签订区域代理合同的方式合作，业务员由聘用的工作人员，变成了厂商的经销商和代理商，这样既提高了产品的销量，又避免了企业养活闲人的弊端。

我趁着改革的春风凭借着自己出色的业务能力，在各路品牌的市级代理商中业绩一直排在前三位，我也很快成立了自己的贸易公司，除了家电，业务拓展到办公用品，跟多个厂矿企业建立起了业务关系。

万事开头难，我将商业版图从各大家电商场图扩大到各个厂矿企业，刚开始的时候我吃了不少闭门羹，秦百川给我开了第一单业务，自此之后我开始渐入佳境，公司的业务量逐年增加，秦百川不但及时向我透露他们企业的财务状况，而且教我如何跟企业打交道，他对我的帮助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经意，但事实上却有着润物细无声的力量。

十年的业务往来，我因为有他的帮助，让我有了成长的空间，但我和秦百川之间只是业务关系，除了工作上的往来，我们没有私交。

在我工作的过程中也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些男人会有意无意地试探我，有的甚至借吃饭时说一些过分的话，甚至还会动手动脚，都被我应付了过去。

但秦百川从始至终，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越界的话，甚至于，我们除了工作上的事情，就没有更多的交流。

他大我将近十岁，我认识他时已经三十五岁，相识十年，我已经四十五岁，而他，已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脸上隐约可见地长出了老年斑，身材也发福到没了腰，我对他的尊敬，更像是对长辈的一种敬重。

有时，我感觉他像我父亲，尤其每次跟他说话之后，我总会莫名地想起去世多年的父亲。

他已经五十五岁了，离退休也不远了，他打电话说他再干一两年就不干了，让我在他退休之前，最好把历史货款结清。

接到他的电话，我去了他办公室，他像往常一样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见我进来起身迎接我，但腿脚看上去很不利索，一瘸一拐地很吃力的样子。

“你的腿怎么了？”

“应该是痛风，或者也可能是坐的时间长了。”

“你得注意身体，没事干出去锻炼一下，而且我发现，你比以前胖了点。”的确，他的肚子看上去比以前更大了些，从侧面鼓了出去。

他从办公桌上拿了一沓文件递给我说：“这是今年的供货合同和明细表，你回去盖了章送过来，过几天财务可能会有一笔回款，我争取在我退休前把你的货款让财务先结了，今年公司效益不太好，别给你把账再压一年，就这去年的货款还没结清。”

看着一瘸一拐的他，听到他告别式的嘱托，我心里突然掠过一丝伤感，在这么多合作过的采购中，秦百川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我认识一个中医，针灸很厉害的，我带你去看看你的腿吧。”

“我感觉也没啥大碍，等明天看看疼不疼，如果还疼就去看看。”他说话总是很有分寸 ，从没有像别的男人一样想跟我套近乎的举动。

“你都要提前退休了，别不当回事，病是养不成的。”我依然坚持想带他去针灸。

“前段时间疼了两三天，过了几天就不疼了，我感觉可能是坐的时间太长了，猛的往起一站神经麻痹了，”

好吧，他不愿意走，我也不能强求，毕竟，我只是他单位的一供货商。

“那我请你吃饭吧，如果哪天你退休了我就没有机会了。”

他没有拒绝我，欣然应允，只是吃完饭付款时，他挡在我前面，抓着我要付款的手硬推了回去，自顾自地付了饭钱，我在和他争抢的过程中，胳膊一直被他用力地抓在手里向后推。

这是我们第一次有身体接触，他在抓住我胳膊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与平时不同的感觉，他挡在我前面的感觉，正是我渴望的安全感，在我内心深处，我渴望有人爱我，渴望有人为我遮风挡雨，只是命运没有满足我的需求，二十多年前的冬夜，苏秦弃我而去，自此我的心似乎在半空中飘零，找不到落点，只能飘在回忆的上空，形单影只。

晚上回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生病了，秦百川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用慈祥的眼神看着我，我伸出手想摸他的脸证实一下是不是做梦，一伸手手指打在了床头上，身全上的疼痛唤醒了睡梦中的思绪，醒来后我越想越感觉奇怪，怎 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但秦百川手心的温度和他有些发福的身体真真切切地在梦里出现，似乎在提醒我，我或许是爱上他了。

但他有家庭，妻子人很好，两个人的感情看上去也不错，女儿去外国留学，他的晚年生活应该会很幸福。

微信响了，他问我：我上次给你的那沓资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人家的合同，如果有的话你赶紧连你的合同也送过来，盖上你的章。来结货款。”

驱车去找他，路上路过药店给他买了几瓶痛风药带过去。

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发自内心地关心过一个男人了。

他依旧是春风化雨般的满脸笑容，说话办事不急不躁，进退有度，我都感觉我对他的关心有些过头。

我是他的什么人？不过是一个供货商而已，充其量也不过只是普通朋友，仅此而已。

除了工作，他没有表现出对我的任何关心，我怎么就做了那样一个梦？而且在梦醒后就开始琢磨他，从他的微信出出进进，我分明已经乱了方寸。

可是，他好像还和以前一样。

我可能一个人生活的太久了，胳膊被他抓住时身体有了一种渴望，我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我内心是多么渴望想找到一个接纳我所有痛苦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却凭着回忆依然爱着苏秦，一遍又一遍复刻着关于他的一切。

怨恨，无望，失落，三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岁月模糊了苏秦的脸，我已经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我渴望爱，却又不敢爱。我在潜意识里从周围的人里筛选能够代替苏秦的人，但是一直没有出现这样的人。

这个梦来得太莫名其妙，也许在潜意识里，我早已经认可了他，只是因为我们的交往太浅，而他又有家庭，我没道理去想太多。

但在我心里，对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尊敬与信任，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转化为爱慕。

当他的手抓住我胳膊的那一刻，我有一种久违了的亲近感，尽管只是快速掠过心头的瞬间感觉，但在潜意识里，从那一刻起，我对他与原来已然不同。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我有好几天不再想与苏秦的过往，每天只要闲下来脑子里都在琢磨着秦百川是不是对我也有好感，不然的话，这么多年，他为什么对我比别人更加照顾一些？

但想想他平时为人处世的态度，他是那种本来就很好的人，他不只对我，对别人也一样，只要他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他都会尽力去做，不会亏欠任何人。

晚上躺在床上点开他的微信又关掉，打开他发给我的语音听完心里会有一种愉悦感，其实那不过是他跟我就工作内容的语音，我知道，我的情感已经从苏秦身上转移了。

阴魂不散的苏秦，终于被赶走了，二十多年，我终于爱上了别人，尽管，我不知道他是否对我也有不一样的感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从对过往的执念中走了出来。

我翻看着我和秦百川的通话记录，算了算，我们已经五天没有联系了，事实上，我和他在此前经常性的三五个月没事都不联系，但那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而现在，每当手机一响，我心里期盼着是他的电话或者微信。

爱上一个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先动情的那个人总是最痛苦的。

但爱上一个有家庭的人一定是不幸福的，我不能说，也不敢说，只能让这份感情死在心里。

可至少，我能看到秦百川，我也能和他说话，但我爱了苏秦二十多年，看不见摸不着，一个人在内心苦苦挣扎着，我的伤痛他不知道，我的思念就是个笑话，可我又放不下，自己在执念里与自己斗争着，与过往经年累月地纠缠着。

好在，我遇到了秦百川，我感谢上苍让我认识了他，不管这份感情有没有回应，我都甘之如饴，因为他值得我去祝福，也值得我去关心。

这样想着，我从通话记录里退了出来将手机放在了枕头边。

谁料想我在返回的时候触到了他的号码，一下子给拨了出去，我急忙挂断，但是手机却犯了卡，在接通的声音响了一声之后才挂断。

当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这么晚，他在家里，也许像我一样已经躺在床上，旁边还有他的妻子，我误拨的这个电话对他是一种冒犯，我这个行为也太过失态了。

如果他回过来我该说啥？就说不小心我打错了。

但是我想多了，他没理我。

我就是自作多情，我苦笑了一下，再次提醒自己，他是有家庭的人，你没有权利爱他。

生活不会管你内心涌起多少波澜，不管这人世间有多少悲喜，生活的脚步从不停歇地一直向前。

我整理了一下思绪，把这微妙的情绪压到最的最底层，当我因为某个场景再次触发起对他的情思时，我会把想对他说的话写在我的私密日记里。

就这样默默地喜欢一个人，也好过靠着回忆爱一个早已转身离去的人。

正当我强硬地将对他的感情压下去的时候，突然接到他的信息，约我吃饭。

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吗？

也许根本没有风，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如约而至，他介绍了一个业务关系给我，一如从前。

他还说，他快要退休了，正在交接工作。

不管以后有没有合作成功，但他总是第一时间想到我，这也是最让我感激的原因，这十年间，他给予我很多帮助，虽然只是简单的引荐，但就是这样的机会，在别人来讲都是利益驱使，像他这样每次给他回扣他都不要的人，我还没碰到过。

所以，我有时会想，他是不是也暗中喜欢我？但是十多年里，他没有说过一句越界的话，更别说越界的事情了。

今晚他喝了不少酒，他的朋友不停劝酒，而我又不喝酒，好几杯都是他替我挡了回去，一再跟对方解释，等酒足饭饱之时，他已经喝了有七八两。

我开车送他回家的路上，他开始像老父亲一样嘱咐我，各种不放心，啰里啰嗦的样子像极了我爸。

我知道，他准备退休了，也算是跟我的道别，毕竟，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多的只是业务关系，业务没了，也就没有理由再有交集。

想到这里，我心里竟 漫上来一层失落，听他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嘱咐，好像这一生，我们将缘尽于此。

我把车开到一座正在开发的楼盘前面停了下来。

“到我家了？我看着没到呀？”他向车窗外四下张望着问我。

“我想和你在这里坐一会，说会儿话再走，最多十分钟，你不行要不先跟媳妇儿请个假。”我转头看向坐在后座的他，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从衣兜里摸出烟来点着，拉开车门站在车门外抽烟。

晚风将他的头发吹下一绺轻拂在额前，在昏黄的路灯下，布满皱纹的脸居然散发出成熟的魅力，至少吸引到了我。

他虽然喝了不少，但他的酒品很好，除了有点啰嗦，跟没喝酒没什么区别。

我没有说话，只看着他抽烟，因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我知道我想说什么但是我也知道不能说。

他抽完烟又坐进了车里。

“你怎么不问我想跟你说什么？”

“我喝多了，刚才有可能有的话伤到你了。我不该批评你。”

“没有，你说得很对，我的性格的确是有些直，不像你，城府那么深。但我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其实特别想告诉他，我做的那个梦，以及这么多天以来我对他的牵挂。但是理性的克制提醒我，他是有家庭的人，这些话说出去会破坏所有的平静，甚至于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冒犯。

“我想说的是，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支持与帮助。我那天微信上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真的希望你长命百岁。”

“这么客气干嘛，都是举手之劳。我可不要活那么久。”他说话向来风轻云淡，克己守礼。

“如果你退休了，我还能请你吃饭吗？”

“当然可以，随时。”

接下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感觉心里很难过，有一种爱而不得的痛楚，我都不能让他知道。

世间男子万千，你怎么就偏偏喜欢他？

打着车我正要走，他示意我停车。

开开车门他向路边的绿化带快步走去，因为喝的有点多，他脚步有些凌乱。

这老头，出酒了。

他吐了好长时间，我帮他拿来水和湿纸巾，他的脸色很不好。

“喝得有点多，我感觉呼吸有点困难，胸口很闷。”

“那我们赶紧去医院吧！”我驱车带他到就近的医院，大夫说他饮酒过量诱发心脏病，需要输液缓减。

坐在床边陪着他输液，那一刻，我竟有一种久违的幸福。

这种幸福感让我留恋。

他的手机响了，接通电话，是他妻子，他说很快就回去。

我被迅速从幸福感中隔离开来。

他不属于我，我不想再次和别的女人抢一个男人。

液体输完，我送他回家，一路上我内心复杂到前所未有。

我庆幸于认识了他，爱上了他，苏秦终于从我的生活里正式退场。

可是我不能爱，甚至不能表达，我这半生所爱都没有结果。

悲催。

后视镜里的他凑在窗户跟前抽烟，表情深沉又凝重。

我突然感觉我和他一起走的路好短，短到还没来得及彼此了解就会各奔东西。我再次将车停到了一处空地上。

心里突然难过到无法抑制，背对着他泪流满面。

“怎么了？”

“我想和你再待一会儿。”我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沉默了。

“咋不说话？”他又问。

我已经泪流满面，眼泪顺着下巴滴落到衣服上。

抽了几张抽纸下了车。

他跟着也下来了。

“怎么啦，好好的怎么突然哭了？”

他一问，我感觉半生所有的委屈都被这句话牵了出来。

"以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忽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也从来没觉得有一天你从我生活中消失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他笑着看我，眼神依旧慈祥的像个老父亲：‘让你说的好像我明天就不在这世上一样，我不好好的吗？“

”可是万一你哪天，就像刚才，你突然就病倒了，而我又不知道，然后突然就没有你的消息了，那多可怕。“

”我身体还行，暂时不可能挂了，假如我生病，我会告诉你。“他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好像这世间发生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哪怕我说的话已经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他的不动声色，让我觉得我的难过，我的伤心，都只是一厢情愿，都只是自作多情，此时此刻，泪流满面的我，又和二十多年前抱着苏秦的腰求他留在身边的我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我已经45岁了，好不容易又遭遇了爱情，却又不能爱，不能说，这种压抑的感觉像一块石头重重压在心头。

先是爱而不得，又是爱而不能，我这一生，难道只配一个人孤独终老吗？

人生不过才几十年，我遇到了他，爱上了他，难道我连表达的自由都没有吗？我不想破坏他的家庭，但是我想让我的心有个落点，我想给自己一个交待。

人都是自私的，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取悦自己。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诚实回答。“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通过他的眼神读取到他的内心。

他没有避开我解剖一样犀利的眼神，点了下头：”问吧。“

”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帮我？“

”你也帮了我呀，一直以来你供的货质量都很好，也没出过什么问题，这让我的工作轻松了很多。“

”你说话总是这样，很官方，我有时感觉你理性得像个机器人，被输入了程序，不像我有时候会因为感性而冒失冲动，但我真实，我坦诚。“

他避开我直视的眼神，摸出烟和打火机，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道：”你说得很对，也正是因为你的真实和坦诚打动了我，我喜欢和你这样性格的人打交道，可能大家比较投缘，做事情节奏也一样。“

”仅此而已吗？“我穷追不舍，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闪烁，避了开去。

”可是我告诉你，我发现我爱上了你。我想你应该感觉到了，只是你是个懦弱的人，你不敢接受，也不敢承认。“

他低头不语，身体靠在车门上，深深吸了口烟，将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看着我说：“走吧，很晚了，已经十点半了。”

我有一种一脚踏空的感觉。

“为什么不回答我？我没有要求你跟我怎样，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哪怕你只是喜欢过一点点，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为什么你如此吝啬？”

“你要我怎么说？我已经快六十岁了，而你，还年轻，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我不想说任何我担负不了责任的话。”

“我不要你负责任，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奢求你爱我，更不奢求跟你保持超越朋友的关系。”

面对我的步步紧逼，他战术性的躲避已然没用。

“朱颜，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开车最主要的是什么？”

“开车技术好，遵守交通安全法规。”

我大概率知道他要说什么。

“还有呢？”他又问。

“注意力集中。”

“那么你觉得这三样哪个最重要？”

“当然是遵守交规了。”他又要拿他已婚说事。

“我知道，你有家，但这和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堵死了他的退路。

“开车的人都会有想闯红灯的想法，因为没有红灯的限制更自由。但是你会因此付出代价，被扣分罚款甚至有可能出事故，想闯红灯和能不能闯红灯是有因果关联的，你问到我这个问题，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承认我喜欢你，但是我也说过，我需要对我说的话负责任，你肯定也能够明白，有时候爱不是放纵，而是克制，是伸出去又缩回的手，是止于唇齿，掩于岁月的沉默。我没有资格对你说爱这个字，因为它太重，我只能说我喜欢你。我不知道我的回答是不是你想要的答案，但是我说的是真话。”

当他说出这番话时，苏秦在我心里残存的所有优点被瞬间击碎，我对秦百川的感觉从爱慕升华到从人格上的敬重。

我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上天赐予我一个这么好的人，他救赎了我，让我从执念里挣脱出来，并且真正读懂了爱情。

“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就是我想要的答案，你说的对，爱有时候就是克制，是放手。谢谢你。我只有一个请求，我想让你抱抱我，就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用积攒了十多年的深情看向他，期盼着他的回应。

他伸出手拉我入怀，我深深地抱紧他，那一刻，我感觉我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好好生活，好好爱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爱情，只能默默地祝福你。”

我喜极而泣，果断地离开他的怀抱，替他打开车门：“谢谢你，上车，我送你回家。”

把他放在小区门口，我开着车一路在路上听着车载音响里的歌声泪流不止。

秦百川退休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关系，我尽量不去想他，更不去打扰他，每当想起他时，心里有一种茶一般的滋味，正如舒婷所说的：苦中一缕清香。

他才是我值得去爱的人，尽管他有家庭，但爱情不就是一种感觉，不就是自己的一种体验吗？只要我曾经因此而幸福过就好。

过年的时候，我回家乡看望母亲，每年都会在春节前两三天回去，母亲岁数大了，每年都是我去采购年货。

母亲小区旁边有一家大超市，之前我都是就近采购，我害怕在路上与苏秦偶遇，我害怕物是人非的刺痛感。

坐着电梯上楼，上楼与下楼的楼梯逆向而行，电梯上站满了人，我带着孩子扶着扶手漫无目的地看着偌大的超市。

余光中有一个身影似曾熟悉，那张侧脸将我的视线迅速拉回。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与我逆向而行。花白的头发梳的很整齐，高挺的鼻梁，精致的穿着也挡不住中年发福的身形，养尊处优的脸上一样布满了皱纹，深蓝色的外套，同色系的休闲裤，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是苏秦，虽然岁月沧桑了他的容颜，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我凝视的眼神被他感知，他转头看向我，在那一刹那，我躲了开去，我们只对视了不到两秒的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那一刻，我感觉到特别虚幻，他从我的世界走过吗？这就是我靠着回忆爱了二十多年的人吗？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再回头看他。

上楼和孩子推着购物车挑选年货，心里闪过他和我对视的画面，如果是在以前，我的心里会有一种剧烈的触痛感，但是今天我见到他时，如同看到一个曾经熟识但多年未见的朋友，心里虽然也有触动，但是比以前想象中的痛楚要轻得多得多。

买完东西去结账时发现他大概在一楼选了东西，正在排队结账。

我们几乎是前后脚出门，只听那孩子叫他：爷爷，我要尿尿。

爷爷，好可笑，他已经是爷爷了，而我也已经是半老徐娘，他燃烧尽我的青春，将我抛在滚滚红尘中，不曾问候。而我却抱着执念痛苦半生。

我突然感觉，那时年轻的我太过用力，对爱情执念太深，不知道人生还有好长的路途。以为他是唯一所爱，但人到中年的我，遇到了秦百川。

让我经历了超越爱情的爱情，也让我真正释怀。

对往事不怀念，离人不怨恨，对过错不自责。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