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陛下要诛我九族,我潜在池中躲过一劫,谁会在意少个私生女

发布时间:2025-08-31 21:02  浏览量:3

「煽动流民做得不错,身手亦未负所望。看来你,尚不算全然无用。」

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微扬,显然对我的肯定很是受用。

与此同时,林间爆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那里面埋伏着数十个饿红了眼的流民,入林的九名甲兵,只怕凶多吉少。

「速走!待那些流民脱困,你我亦难全身而退。」

谢渊点头,迅捷翻身上马,伸手猛地将我拽上马背!两人一骑,借着浓重夜色,绝尘而去。

幸而谢龑稳操胜券,又耽于享乐未曾亲至,否则断无此般顺利。

托他所「赠」粮马,我们一路疾驰,终抵长安。

11

谢渊的鱼符在长安城门显出威仪。守城卫兵验过,不仅放行,更将我们一路护送至府尹李昶府上。

李昶乃谢渊心腹。他备下佳肴美馔,又延名医为我二人疗伤。

略作休整三日,便在李昶人马的护送下,转而奔赴洛阳。

抵达洛阳时,已是寒冬。朔风卷着漫天碎雪,刺骨冰寒。

谢渊将我安置于他的府邸,便入宫复命。

本以为可暂松紧绷的心弦,得以休养,不料其未婚妻慕容汐竟猝然打上门来。

慕容汐,太傅之女,其暴虐名闻于士族门阀,凶悍尤甚夏若。

闻说她曾因憎恶其父小妾,提刀冲入房中。一声惨叫过后,骨肉分离,母子俱亡,屋内血流成河。

这般女子,此刻正带人闯入我的厢房,将我打翻在地。

她抬脚狠狠踏在我脸上,眼神倨傲而鄙夷。

「你便是那渊哥哥带回的村野贱婢?」

我强忍脏腑剧痛,心下无奈,女子何苦如此相逼?

「小姐误会了。我仅是救人,与王爷清清白白。」

「清白?」

她嗤笑一声,鞋底在我脸上加重力道碾过,才嫌恶地挪开,款款落座,姿态雍容。

侍立一旁的婢女低眉顺目为她奉茶,恭敬立在她身侧,仿佛她已是府中女主人。

她慢条斯理轻抿一口茶,抬眼望来时,眸中似淬寒冰。

「朝夕共处,已是重罪。」

果然是个不分皂白的疯子。

「小姐何必与我计较?若嫌碍眼,放我离去便是。」

「放你走?」

她抬手轻吹染着艳丽蔻丹的指甲,侧首瞥向身旁婢女,声音幽冷。

「你何时觉着本小姐如此心善了?」

那婢女面色骤白,噗通跪倒,在她脚边伏身如尘埃,抖若筛糠。

「奴婢不敢妄言主子!」

慕容汐挑眉,漫不经心地执起手边茶盏,掀开盖子,滚烫的茶水缓缓浇淋而下,自那婢女发顶流过面颊。

「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尽丢广陵王府的脸面。」

茶水倒尽,茶盅随手掷落于地,碎瓷四溅。

「滚下去。」

婢女如蒙大赦,不敢喘气,踉跄着狼狈退下。

慕容汐的目光重新锁死我。

「你死了,渊哥哥才不会再寻你。但……怎么个死法,才有趣呢?」她莫名地发问,语调中渗着显而易见的兴奋,那眼神令我熟悉得几欲作呕。

「不如送去军中好好‘伺候’一番。待你回来,再封入坛内送去给我那苦闷的哥哥解乏,陪他说说话,岂不美哉?」

一旦落入她手,非死即残!凌辱虐杀只在顷刻。

看来等不到谢渊归来实现承诺了,绝不可坐以待毙。

「小姐可想知道……我是如何‘伺候’王爷的?」

我的目光再无半分怯懦,染上赤裸裸的挑衅。

「他伤重时,我为他宽衣解带,擦拭身体……返程途中伤势稍愈,我便为他暖榻同寝。肌肤相亲,唇齿交缠……不知小姐可曾有幸,同王爷这般亲近过?」

慕容汐脸色骤然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黑云压城。

「想来小姐从未见过王爷情动模样……」

话音未落,她已如暴风般疾冲至我面前,巴掌裹挟劲风凌厉挥下!

可惜,未能落下。

在她欺近的刹那,藏于靴中的匕首已抵住她的咽喉!

即便凶恶如煞,锦衣玉食的贵女终究身娇体弱。

被我反剪双手制住,慕容汐口中仍不饶人。

「你们死等什么?还不给我拿下这贱婢!」

她怒斥随行侍卫,面对颈前利刃,竟毫不畏惧,神情依旧张狂。

「敢动本小姐,定教你死无全尸!」

然而她的侍卫倒比主子清醒些。见我眼底凶光毕露,下手毫不留情,知我绝非恫吓。

慕容汐若有闪失,他们也得陪葬。

心念及此,便不敢上前,只持剑围堵,僵持不下。

至于谢渊?救命之恩虽重,但我亦不敢全然指望他能从太傅之女的威压下保我。他一介王侯,权衡利弊时,我这样的草芥又算得了什么?

好在他的鱼符尚在我袖中。只能暂且脱身,日后再向他讨回这笔债。

我要来一辆马车,挟持着慕容汐驶离广陵王府。行至熙攘菜市,将她一脚踹出车外!人群霎时大乱。

她的侍卫慌忙抢救,仅两人能追来。广陵王府侍卫虽迫于慕容汐威势汹汹相随,但他们心知我是王爷座上宾,今日祸事起于慕容汐寻衅,有意无意挡在前面,反而阻住了追兵视线。

行至偏僻陋巷,我才弃车潜逃,躲入一处无人民宅院中。

院内有水缸,取出母亲遗留的解药融于水,洗净了脸上那相伴多年的朱红印记。

这印记非天生所有。

六岁那年,因姿容过盛几遭毒手,母亲恐我沦为权贵禁脔,方觅得这「朱颜褪」奇药涂于我面颊。若无解药,印记难消。

这乱世,若无自保之力,美貌便是灾殃。

我能苟全至今,「朱颜褪」当居半功。

而今为避慕容汐的疯狂追索,不得不洗去它。

在屋内寻了套旧衣换上,留下些许碎银作为补偿,便匆匆踏上出城之路。

只是,腿上的旧伤因这番波折骤然崩裂、发炎,强忍着高热带来的眩晕,蹒跚挪至护城河边,终是眼前一黑,栽入刺骨的冰水里。

「有人落水了!」

模糊中听见呼救声,有人跃入水中。随即便坠入无边黑暗。

这一次,命运之舟又将载我漂泊何方?全然未知。

12

救我的人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阮姣姣的侍卫,我落水时她的马车正好回城。

她是个心善的姑娘,收留我在府中养了半月的伤。

这期间,太傅府的人手仍在四处抓我,谢渊也在派人寻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为了慕容汐,所以也不敢轻易去见他。

伤好后阮姣姣问我有何打算。

「请女郎将我留在府中做婢女,等偿还了药钱和恩情我再行离去。」

知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她欣然答应我的请求。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若想留下,便同我做伴吧。」

由此,我成了阮姣姣的贴身婢女。

虽是婢女,但她待我情同姊妹。

我从未尝过的手足亲情,她全都给了我。

她给我裁新衣,与我分享吃食,带我游山玩水,甚至让我与她同寝,倾诉她的秘密。

见我不会绾发,她恬淡地笑着亲自替我挽。

为了羞辱我,我的长发被夏若剪得只到耳后,有次她觉得滑稽有趣甚至剃了我的头发,我顶着秃得参差不齐的头活像只癞皮狗。

五年了,离开我母亲整整五年,我无发可绾,也再未有人替我绾。

她摆弄我的头发时,我本能地有些紧张。

见我局促不安地坐着,她只是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从我身后轻轻拥住了我。

长久以来,我紧绷的神经慢慢缓和了下来。

「阿瑶,从前的日子一定很苦吧。

「今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铜镜里明媚的少女,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女郎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说起来,除了她救过我,我与府中的其他婢女并无不同。

「你不会穿女子的衣衫,不会梳妆挽发髻,连上桌吃饭都那么笨拙,看见我与我母亲相处,你像失了魂一般,明明你眼底那么坚韧,可寻常的一切又显得你那么脆弱,总让我忍不住心生恻隐。阿瑶,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心疼你。」

脸颊上有些温热,我后知后觉伸手摸了一把。

原来是我的泪水。

哪怕面对夏若,我都不曾哭过。

时隔多年,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心疼我。

我知道自己是可怜的,只是我从不去想罢了。

若是一直没有人说,我尚不觉得自己委屈,亦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如今她这般开口,我心中突然涌出潮水一般难以抑制的酸楚。

连带着对我母亲的思念也如翻江倒海一般在我心中掀起巨浪,眨眼便将我吞没。

也许,有的人真的像一道光,可以照亮别人生命中的黑暗吧。

至少阮姣姣于我是这样。

有一天,她兴起拉着我求她阿父阿母收我为义女。

礼部尚书和其夫人都很慈祥,许是见我面善,又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是我,想到自己招惹的那些麻烦,拒绝了他们。

夏日灯会时,我和阮姣姣与府中的人走散,被两个泼皮无赖缠上。

见我们只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他们便横生恶胆。

我将阮姣姣护在身后,再一次杀了人,鲜血依旧溅了满身。

不善杀人的我,却一次又一次被逼夺人性命。

亲眼见着这血腥的场面,阮姣姣早就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攥着我后腰的衣物。

静默无言中,我用衣袖不紧不慢地擦干匕首上的血,然后装回袖中。

这一幕被一个锦衣华服,长相十分俊美的男人撞见。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我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只盼着他别作怪。

然而,他取下腰间的一块玄色令牌,走时直直扔了我的怀里。

「走投无路之时,可来寻我。」

没等我和阮姣姣说话,他便自顾自地走了,留我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认得他?」

阮姣姣满眼疑惑地问我,我却摇头。

「他是当朝大将军,琅琊王氏的嫡子王恪!」

王恪?

竟然是他。

夏若曾爱慕他,因为他是琅琊王氏最显赫的子弟,俊美无俦,又从无败绩。

然而,因为爱慕他的人太多了,很快夏若便又不爱他了。

她从不是一个从众的人。

不过夏若的画像与真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她观摩了好几个月,连带着我也看了几个月,不承想人在眼前竟没能认出来。

这世上,除了皇家,能与王氏比肩的氏族只有谢氏。

王恪作为王氏嫡子,自小就是金门绣户里长的凤雏麟子。

再加上大将军的身份,可想其何等尊贵。

如今这样一个人突然朝我抛出橄榄枝,简直又惊奇,又诡异。

事后我为救人而杀人,所杀之人又是两个泼皮无赖,故而并未被追究。

一切,就这么翻篇了。

13

阮姣姣过生辰时,府中大摆筵席,贵客云集,慕容汐作为首屈一指的名门贵女,自然在列。

为免与慕容汐碰面,我寻了个借口去后厨帮忙。

我不会做菜,也不想端菜去前厅,索性就帮着烧火。

原先烧火的婢女洗干净脸上的锅灰,换了我的衣服去前厅帮忙。

忙活的时候,择菜的嬷嬷们闲聊了起来。

「听前面的贵人说,广陵王退了太傅嫡女的婚!」

「今早消息就传遍了,圣上倒是没说什么,那泼妇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折了好几条命。」

「嘘!你不要命啦!慎言!」

「怕什么,她总不会到这来。」

「不过那人凶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婚事都定了几年,怎的突然就退了?」

「听说是为了个女人,就是太傅府满城抓的那个。」

「她啊?我瞧告示上生得很是粗鄙丑陋,这广陵王生得松风水月的,怎么不是招惹凶悍泼妇,就是招惹歪瓜裂枣的。」

「谁知道呢……我们也就是瞧个热闹。」

筵席散尽,那烧火的小丫头也没回来。

听说是被户部侍郎家的郎君看上,要去服侍了。

也不知阴差阳错的,她这是幸,还是不幸。

回了阮姣姣的院子,她早在房里等我。

我将一早准备好的甜汤端给了她,又快速用袖子遮住了满手的水泡。

「我只会这个,今日你生辰,我身无长物,就以此甜汤聊表心意。」

每逢我生辰我母亲就会给我做这个,我们在谢氏的日子不易,唯有这汤是甜的。

本想着让我母亲教了我,以后她生辰我便做给她吃,可我刚刚学会不久,她就走了。

如今,看着这汤,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甜而不腻,润入心田。席上诸多山珍海味,还是阿瑶的甜汤最合我心意。

「我也有东西送你,来。」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叫上她的侍卫阮靳一同出了府。

到了一处旷野,她拍了拍手,只见数百盏孔明灯齐齐升空,灯火阑珊照亮了晦暗的星河,煞是美丽。

「虽不知你生辰是何时,但我想同你一起过。

「今日前院的热闹不属于你,但这数百孔明灯尽为你燃。」

我仰头看着满天的孔明灯,这恐怕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哪怕我的心早已坚硬如磐石,它也忍不住为之震动。

「女郎有心了。」

她抿嘴微笑,安静地陪我赏了半晌的灯。

这一刻,岁月安静而美好。

夜色渐浓,我们便又匆匆往府中赶,进城的时候城守卫仍在严格盘查,按着告示上的人像抓我。

他们掀开马车的车帘时,我从容不迫地坐在阮姣姣身旁与他们对视,他们只看了一眼便放我们走了。

不巧的是,遇上一辆马车惊马,那马车直直撞上了我们。

一阵震荡,我紧紧拉住了阮姣姣她才没有撞到头,很快旁边的马车里就传出了一个女子的怒骂声。

是慕容汐!

她厉声发落了驾车的侍卫,让他回府自去领罚。

至于我们,本是被撞却被她的侍女撒了好一通气。

阮姣姣闻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好言好语地赔罪,而我坐在车中并未下去。

慕容汐近距离看过我的脸,万一她眼光毒辣认出我,那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阮姣姣的声音,慕容汐也掀开了车帘,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人浑身不适。

「原来是我的好嫂嫂啊……」

「尚未成婚呢,卿这是故意羞我。」

阮姣姣腼腆一笑,捏着帕子羞涩颔首。

「时日也快了,既是嫂嫂,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慕容汐难得温声软语,似乎是挺喜欢阮姣姣的。

也是阮姣姣生得小家碧玉,性子又温婉端庄,一眼瞧去最是无害,加上能言善道,任谁见了都生不出欺凌之心。

「今日惊了马,卿还是多加小心。」

「嫂嫂大可放心,不过是我那继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阮姣姣点头又贴心地嘱托了几句这才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我在车里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心中亦是一惊。

没想到阮姣姣和慕容汐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有这样的渊源。

幸好,她没有认出我就是太傅府要抓的人。

幸好,她只知我叫夏瑶。

看来待在阮家也不是长久之计,难保哪一天就和慕容汐对上了。

听闻七日后便是阮姣姣与慕容昱的婚期,她对我照顾至极,在此之前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待她成婚那日,我便找机会离开阮家。

此后,各自安好。

14

阳光正好,午后阮姣姣在院子里小憩,我在她边上练字。

知我识字,但识得不多,她便教了我一些时日。

如今通读普通的典籍已经不是问题,只是我的字同她的簪花小楷一比实在滑稽不堪,所以她督促着我每日练上一些。

我喜欢练字,练字使人平心静气,仿佛进入一个忘我的世界,暂时不用去想世间的纷扰。

从前没机会享受这种恬静的时光,如今这一切倒是让我不舍了起来。

落花落到阮姣姣眉间,许是觉得痒她转眼便醒了。

见我刚练的字,她拿起来仔细看了又毫不吝啬地夸了起来。

「笔力千钧,气韵生动,阿瑶的字又精进了。」

我自知没她说的那般好,只是浅浅地应着。

「是女郎教得好。」

闲聊时,她说起想吃炮羊肉,只可惜洛阳会做这道菜的那胡人前些日子回乡了,府中的厨子怎么做味道都缺了些什么。

我外祖母是鲜卑人,做炮肉最是在行,只可惜她身为女奴被谢氏磋磨死得早,我没吃过她做的炮肉。

不过我母亲继承了她的手艺,过年的时候,她会带着我一起把新鲜的羊肉切片和豆豉、葱白、姜、胡椒、盐等调料一起装入洗净的羊肚中,然后在院子里挖好火坑,烧热以后掏出火灰,再把羊肚放进坑里,用火灰盖住,继续烧火,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都是令人垂涎的肉香。

我母亲做炮肉好吃的秘诀在于蜜糖,其不仅可以使炮肉色泽莹润透亮,那丝丝的甜味还能解羊肉的油腻。

不过,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做甜汤都生疏至极,不知做炮肉是何等情形。

但阮姣姣想吃,我也愿意为她一试。

想着给她一个惊喜,我瞒着她收买了厨房中采买的嬷嬷,每日替我捎回两斤羊肉和一个羊肚,等练完字后就躲到厨房中做炮肉。

切肉时,我小心翼翼地把羊肉切成均匀的薄片,没想到这比杀人还难,我不慎切伤了手指。

我从未做过女工,缝羊肚时,绣花针实在难训,十个指头竟扎破了七个。

炮羊肚时,没掌握好火候,不是太生了,就是焦成炭,没扎伤的指头又生生烫伤了。

我自觉自己蠢笨得有些可笑,做不了一点精细活。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已经是五天后,夜里我将炮好的羊肚处理干净,又备了一壶酪浆趁热给阮姣姣送去。

她的贴身婢女流芳正好在后宅的庭院中与我擦肩而过,说是去送阮姣姣为她祖母抄的祈福经书。

许是婢子们都忙着,我到阮姣姣门前时,没人看守和通传。

我正想敲门,里面传出了阮姣姣与其另一贴身婢女碧桃的说话声。

「两日后便是婚期,一切都打点妥当,届时女郎假意自杀诱夏瑶替嫁,便不用跳慕容家那火坑了。」

「多亏有她,只是事情未成,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

「女郎为她置办妆奁衣物,同吃同住,她受宠若惊,日日督她练字,她感恩戴德,数百孔明灯更是让她死心塌地,为了女郎随口一句话,她缩在灶边苦做炮肉五日,即便她不愿我们还有药在手,女郎何苦担忧?」

「她防备心重,否则我也不必屡施恩惠,替嫁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原来……竟是如此。

说什么心疼,不过都是另有所图。

天下当真没有白来的善意。

我以为的救赎只是别人精心策划的算计。

「她这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陋不堪,白糟了这些藤纸……若非她笨拙的样子实在滑稽,我真提不起兴致同她做戏。」

丑陋不堪,滑稽,做戏……

我望着手中热气腾腾的炮羊肉和满是疮痍的双手,这一刻它们都显得我十分可笑。

真心换真心,从来只是我自欺欺人的独角戏罢了。

她的语气尽是轻蔑鄙夷和对藤纸的惋惜,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将我重重打入泥里。

「女郎辛苦,再过两日便不用与她周旋了。」

「将这些字都拿去烧了吧,放在房中实在有碍观瞻。」

「奴这就去。」

「对了,她那令牌务必要拿到手,万不可出纰漏。」

「女郎放心,阮靳做事最是稳妥。」

屋内一阵细微的响动,碧桃将要出门,我先一步抬着羊肉躲进了一旁的树干后,静待碧桃抱着我练字积累的那摞藤纸出了院子。

我母亲教的炮羊肉,阮姣姣已经不配吃了。

躲在树后我径自将羊肉吃了个干净,埋了盘子,独留一壶酪浆,然后这才假装刚来给她送夜宵。

替嫁一事,我自愿也好,不愿也罢,她势在必行,总会有法子将我送上慕容家的花轿。

若非今日撞见她们说话,我定要着她的道。

救命之恩,灯会那日已经相抵,我为奴为婢的月银也足以清偿治病问诊的药钱。

既然,她设计我替嫁,我当然不能让她失望。

15

夜已三更,月光黯淡。

我躺在床上闭眼假寐。

一股奇异的香味幽幽飘过,我连忙屏住呼吸,可脑袋已经开始愈发昏沉。

在我睡过去前,有人在房中轻声翻找,很快便到了床边。

我知道,他是阮靳。

那日我落水时亦是他救的我。

摸索许久,他从我的枕下找到王恪给我的那块令牌。

奇怪的是,东西到手他并未离去。

我能感觉到他在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突然他欺身而下,然后上下其手。

见我似有所感,不耐地转身,大有醒来的迹象他这才慌乱离去。

如果刚才我起身反抗,阮姣姣也不会真心帮我,反而还会打草惊蛇,届时我想要离开,只怕会难上加难。

漆黑的屋里,我独自静坐在床,忍着恶心一遍又一遍地用衣服擦拭嘴唇。

可我知道,是擦不干净了。

正如被甲兵俘的那日。

身若浮萍,无所倚仗,是以人尽可欺。

这是我的悲哀,亦是这世道的悲哀。

阮靳拿走的,是我匆忙做的假令牌,阮姣姣要它,不过是怕我用它向王恪求援。

她要让我孤立无援地落入她编织的陷阱。

第二日,我刚晨起,碧桃便匆匆来寻我,双眼红肿,满是泪水。

她说阮姣姣割腕求死了。

临死前想再见我一面。

如此姐妹情深,我怎能不去?

我假装焦急,跟着碧桃连忙赶去她的闺房。

到时,人已是奄奄一息,面色苍白,而床前是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

为了做戏,她对自己倒是下了狠手。

她父母兄弟皆在,可她哭着求死,不让他们靠近,一屋子人都以为她存了死志。

我却知道,仅仅割脉,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阿母,恕娮娮不孝,郎君很好,但娮娮早已心有所属,实难嫁他,既然做不了有情人,又不能违背圣上的旨意,娮娮只求一死……」

阮姣姣的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生怕她的宝贝女儿真的就此撒手人寰。

立在一旁兀自抹泪的碧桃突然开了口。

「女郎何苦这般,若非奴婢卑贱,否则真想替了女郎!」

流芳接过话茬,语气无奈。

「那慕容家的郎君岂是好糊弄的?一旦他发难,这可是欺君!听闻他酷爱美人,你若是有个天仙般的模样倒还说得过去。」

碧桃羞愧地咬了咬唇,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我自是没有天仙般的容貌,可夏瑶她……」

她目光落到我身上,又将剩下的话全数咽回了肚子里。

阮姣姣会意,愠怒而虚弱地咳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了一般。

「碧桃……我视阿瑶如亲妹,你休要胡言!」

此言一出,回过神的众人,视线一转纷纷凝聚到我的身上。

沉默的阮家主母见阮姣姣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痛心疾首,掷地有声地开了口。

「好孩子,你与娮娮情同姊妹,为了所谓的心上人,如今她连命都狠心舍了,嫁入太傅府是寻常人难有的福分,可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若是你愿意,我今日便认你做阮家义女。」

阮姣姣当即反对。

「母亲……我叫阿瑶来,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你何苦为难她……」

既然她们抛砖引玉至此,我不配合她们演下去,倒是我不识抬举了。

我紧紧握着阮姣姣的手,目光坚定,情真意切。

「女郎于我有再造之恩,夏瑶愿为女郎分忧!」

阮姣姣不肯,但见我心意已决,也不再执拗。

随着我点头,一切都皆大欢喜。

阮家父母欣慰地要将我收为义女。

我不再拒绝。

替嫁一事本就是欺君,风险如此之高,阮姣姣真是看得起我这张脸。

她敢用整个阮家去赌,我一无所有又有何惧?

16

晴空万里,白云如盖。

着实是个成亲的好日子。

因为怕人认出新娘不是阮姣姣,阮家直接省了哭嫁。

我穿着喜服顶着盖头被人牵着一路上了喜轿。

拜堂拜到夫妻交拜时,我径直昏了过去。

一时间,慕容家的大堂中议论纷纷,其中慕容汐的声音清晰可闻。

「怎的晕了,可是你们没伺候好?」

陪嫁的碧桃和流芳见状生怕出了岔子,连忙打圆场。

「女郎清早起来便未用饭,许是饿极了才晕过去。」

慕容昱语气不悦地开了口。

「既如此,便送她去休息吧。」

匆匆将我送入洞房后,我适时醒了过来,然后让碧桃去给我寻吃食,又让流芳帮我去送封信给阮姣姣。

「这关头,好端端地送什么信?」

流芳有些没好气,生怕我坏了事,可她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重。

「今日本想亲手交给女郎,只是备婚匆忙没得空,若是日后你还想回去侍奉,便替我跑这一趟。」

如今,她们还要靠我讨慕容昱的欢心。

见我威胁她,流芳虽然生气却忍住没有发作,撒气般地扯过我手中的信就负气走了。

碧桃回来后,我吃饱喝足,趁其不备打晕了她。

早在得知阮姣姣设计我替嫁一事后,我就去阮府后院采了许多长势喜人的夹竹桃。

它的汁液和花粉都有毒,可致人昏迷甚至死亡。

我将提取的汁液滴入了碧桃的口中,不多,虽不至死,但足够让她等到慕容昱回来。

与碧桃互换衣物后,我扶她躺在了床上便离开了喜房。

好在今日大婚,太傅府中的守卫并不严苛,加上鱼龙混杂。

即便我对慕容家并不熟悉,在后院晃荡了一番也没人管我。

当然,我还是防着撞见慕容汐的。

很快,我便在庭院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处狗洞。

真是上天助我。

我身子刚钻进狗洞,屁股后便传来一声嗤笑。

顾不得许多,我迅速挤出后半截身子逃之夭夭。

好在,那人并未呼喊,我一路上了大街,也不见太傅府派人来抓我。

事后想来,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去成衣店换了身男人的打扮,我又去找了几个乞丐,替我在坊间传些流言。

但愿慕容昱和那诛了夏氏九族的陛下不要让我失望。

17

再听到慕容家的事已经是三日后。

我正坐在街市上不紧不慢地吃着水引,耳边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慕容家的新妇不是阮姣姣,慕容昱勃然大怒。

阮姣姣声泪俱下,控诉碧桃贪图荣华迷晕了她然后取而代之。

她反咬一口撇清自己,这一招本是要用在我身上的吧。

只可惜,早在婚礼的第二日阮姣姣心有所属,不愿嫁慕容昱那暴戾之徒,以及多次阳奉阴违指摘未来小姑子慕容汐行事凶悍的事便传遍了坊间。

人都是先入为主的,哪怕一点疑心的种子都能长成参天大树,更何况是慕容汐这样心胸狭窄的人。

至于慕容昱,他强抢民女,打杀平民,暴行累累,与慕容汐本就是一丘之貉。

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若他真是良人,阮姣姣又怎会不愿嫁他这个太傅嫡子。

流言传开后,送完信回到慕容家的流芳就被慕容汐的人带走了。

无论她有没有替阮姣姣辩解,到了慕容汐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果然,碧桃被慕容昱折磨了三日,裹着白布被送回了阮家。

至于流芳,虽留了一命却再也不能行走。

威慑至此,然而太傅在朝中权势极盛,势弱的礼部尚书自然不敢怒,也不敢言。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流言并未停息,甚至愈演愈烈,直指阮家胆大包天,竟敢欺君。

反正碧桃已经死了,阮家咬死了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这个妄想攀龙附凤,背主求荣的婢女身上,然后连夜将阮姣姣送到了太傅府上。

然而,慕容昱并不领情,直接贬妻为妾,把阮姣姣的脸打得生疼。

此事虽是阮家理亏,但慕容兄妹的虐待杀戮激起不少民愤,再加上阮姣姣已在太傅府中为妾,故而皇帝只是贬阮姣姣她爹阮勉为夷陵县令,未降杀伐。

事已至此,阮姣姣骗我一次,我亦骗她一次,总算是恩怨两消了。

谢渊已经同慕容汐解除婚约,先前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傅慕容翀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已经恨上了谢渊。

可谓亲家未成反成仇。

虽是如此,但慕容汐的眼睛仍死死盯着广陵王府,可见婚事不成,她更是将我恨到了心底。

如果我去找谢渊,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慕容汐暗害了。

我无权无势,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恐怕连收尸鸣冤的人都没有。

思来想去,我辗转几番托人给广陵王府传了信,可等了足足半月也未见谢渊有任何回应。

鱼符尚在我手中,他不来估计是没有看到我递的信。

我又兵行险招托人送了一回信,依旧没有音讯。

看来谢渊多半是不在洛阳。

至于王恪,谁知道他光风霁月的面孔下是不是豺狼虎豹。

就在我思索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时,便从窗外看见慕容汐那几个侍卫正带着人手朝我所在的酒楼气势汹汹地赶来。

还是被她的人顺藤摸瓜找了过来!

他们先是围了酒楼,然后一路进了我住的那间屋子翻箱倒柜,没找到人又在酒楼中大肆搜查。

替他们领路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而他身后是替我辗转传信的米铺伙计、肉铺老板以及替广陵王府送菜的菜农。

慕容汐的人有本事找来,把这些人抓了个齐全并不奇怪。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动作会如此之快,就在我准备离开时找到了这里。

他们抓了酒楼的掌柜和伙计盘问我的下落,慕容汐之威慑常人怎能不惧,见过我的伙计当即指出了我的位置。

我望着窗外,心一横跃出窗户,踩着房檐绕到了酒楼后方。

那有一处开满了荷花的湖泊,如今成了我的逃生之处。

等慕容汐的侍卫冲到我坐的位置时,已经不见我的人影,周围的人为了讨好慕容家直言我翻窗而去。

如今正值夏季赏荷的时节,是以湖上有许多游船,就在我奋力泅水时,仍能听到游船之上的袅袅琴音。

我一刻也不敢停歇,却见一艘游船正朝我的方向驶来,离我近在咫尺。

船上灯火通明,我能清晰地瞧见船头立着一个身形纤弱的身影。

是阮姣姣!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也瞧见了我。

「夏瑶!我要你偿命!」

她攥着衣裳面色阴鸷狠戾,使得她向来纯善无害的脸显得扭曲而突兀。

「谁?」

一个艳红的身影从她身后露了出来。

竟是慕容汐!

阮姣姣备受冷落,作为侍妾还能同慕容汐出来,倒是她的本事。

只是没承想我竟如此运背,一下遇上两个仇人。

慕容汐只觉得我看着熟悉,很快她瞧见太傅府的侍卫在水中追我,当即反应过来。

「是你!」

随后她又从游船上派人下来堵我去路。

前有正主,后有追兵,我竭力埋头泅水,却再一次无路可逃。

今日,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