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诛我九族,我潜在池中躲过一劫,谁会在意姜家少个私生女呢
发布时间:2025-07-01 23:47 浏览量:1
陛下终究还是颁下了旨意,宣称要诛灭我九族。
庞大的姜家即将轰然崩塌,四处逃窜的家眷被全副武装的甲兵逐一擒获。
我凭借着雍菜那中空的茎干,潜在后宅那宽阔的莲池之中,侥幸躲过了一劫。
谁会留意到呢?姜家少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罢了。
01
我是姜家家主姜烨的女儿,尽管流淌着他的血脉,却丝毫没有姜家女郎应有的体面与尊荣。
十岁那年,我母亲因病离世,他这才将我接到了姜家,随后便把我指给了姜僖做婢女。
姜僖是他最为宠爱的嫡长女,只因她是扶风长公主元季华所生。
他严令我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否则便会取我性命。
可我的眉眼间,总隐隐透着几分与他相似的神韵。
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是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
我一直都安分守己,不敢有丝毫逾矩。
可姜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姜家人宠着她,便陪着她一起发疯。
她命人打造了一个金项圈,套在我的脖子上,用链子牵着,将我当作狗一般豢养,还给我取了个侮辱性的名字——“花子”。
我若反抗,不肯顺从,她便会叫人将我扔进放了几十条毒蛇的浴池之中,看着我惊慌失措地驱赶毒蛇,溅起大片水花。
当我被毒蛇咬中,昏死过去时,她又会装作怜悯的模样,说道: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紧接着,又让守在一旁的大夫为我解毒。
为了驯服我,她甚至打算将我扔进笼子,与猛虎搏斗厮杀。
至于姜烨,他从未将我放在心上,只对姜僖说,留我一条性命即可。
也许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低贱之人,尚不至于该死。
我母亲曾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终究是领悟了这句话的真谛。
因此,为了少受些折磨,我学会了顺从。
她让我学狗叫来取悦那些世家贵戚,我便放声叫唤,学得惟妙惟肖,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她让我蹲在地上学狗尿尿,爬着去叼她扔在地上的骨头,与疯狗抢食……
当我对她摇尾乞怜时,她又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蔑地睨视着我。
“贱婢就是贱婢,我倒喜欢你曾经有骨气的样子。”
我真不明白,她一个世族女郎,怎会有如此多低俗的趣味。
她把我当狗看待,姜家人也从未将我当作人。
她的兄弟姐妹若心中郁结,便会将我借去发泄,女子力气小,我最多受些皮肉之苦。
可男子就不同了,他们习武,一顿拳脚下来,我几乎要去掉半条命。有时候伤还没好全,便又被人从狗窝里扯出来调笑。
为了讨她欢心,就连姜家的奴仆都敢踩在我的头上。
给我送饭的婢女甚至假意对我怜悯,在我被罚禁食,饿得几欲发疯时给我送饭。当我满怀感激,颤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饭菜时,她又“手滑”将饭菜打翻在地,然后看着我不顾尊严地伏在地上舔舐,笑得花枝乱颤。
他们似乎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欺人太甚。
我在这屈辱与折磨中苟延残喘地活着,日复一日。
好在,如今他们都从云端坠入了泥潭。
而我,终于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02
抄家那日,姜僖的纸鸢落到了后宅那宽阔的莲池之中,她命令我下水去捡,我自然唯命是从。
当我游向莲池深处时,甲兵如潮水般冲了进来,气势汹汹,见人就抓。
姜僖见到甲兵,依旧趾高气扬,怒骂他们竟敢在姜氏的地盘上造次。
“姜烨谋逆,本官奉圣上之命,诛姜氏九族,妨碍者死!”
甲兵提着刀,语气冷冽如冰,寒光一闪而过,眨眼间,姜僖的人头便落到了地上。
她那滚落的头颅上,双眼睁得大大的,写满了不可置信。
以她的性子,她一个高贵的姜氏女郎都要成为刀下亡魂,我一个卑贱的狗奴又凭什么能活着。
还好,还好她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不然,她一定会拉着我一起陪葬。
我默不作声地目睹了这一切,趁无人注意,从衣襟里掏出了今天中午从狗嘴里抢来的一把雍菜。
真是老天助我,这雍菜的茎竟是中空的。
这一刻,我竟有些感激姜僖让我能与狗抢食。
是她,把活命的机会递到了我手里。
我在水中用雍菜茎呼吸,待后宅人少时,游向岸边,扶着池里的石头支撑身体,又谨慎地待了两个时辰。
夜幕降临,虽是姜季,但在水中泡久了,只觉得冷得牙齿都在打颤,手脚也几次抽筋,我都生生忍了过去。
比起这五年我所受的罪,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等整个府邸都寂静无声,只剩阵阵野风吹得血腥气四处飘散。
我出来的时候,浑身泡得发皱,湿淋淋地披头散发,活像从水中爬出的恶鬼。
我借着月色摸进了姜僖的闺房,想再找些值钱的物件。
结果却如雁过拔毛一般,什么都不剩,而姜僖的身躯正衣裳凌乱地躺在床上。
她已经如此下场,竟然还有人玷污了她的身子。
其实她本不用死的,虽是诛九族,但女眷尚有活路,或是为奴,或是罚作娼妓。
只怪她藐视天威,甲兵奉命而来,她却不改跋扈之风,她不死谁死?
既然她“照顾”了我五年,就让我送她最后一程吧。
后院犬舍里的狗都还活着,我与它们是老熟人了,准确来说,它们都怕我。
府里的人走了个干净,没人喂它们,它们早已饿极,空空的肚子发出邪恶的叫声。
顷刻之后,一阵冷风吹过,清冷的月光下,床上只剩一片狼藉。
03
姜家的金银财宝已空。
如今最值钱的便是我脖子上的这个金项圈。
这项圈内里是皮革的,表面裹着厚厚的金片,听说这金足足耗了有十多两。
姜僖说这是对我的恩赐。
我好歹是她的狗,要对得起她的脸面。
世家大族豪奢无度,十几两金于他们而言如九牛一毛。
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这项圈早在我脖子上锁得死死的,我找了把剪刀,直接剪断项圈,将金片拆了下来,剪成均匀的碎片。
做完这一切,我换了身男人的衣服,藏好金片,又搜刮了些能吃的东西,连夜离开了姜家。
外面是陌生而空旷的街道,凉津津的夜色下,我像一只孤独的游魂。
夜间宵禁,为免遇到巡逻的执金吾,我只得缩在一处摊贩桌下的阴影里凑合睡一晚。
等天一亮,我就出城,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天子脚下尚能安度些时日。
04
因着我脸上有一块骇人的朱红印迹,打扮又极其普通,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大麻烦。
至多遇到几个从我手里抢食的流民,他们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是个男人,便以为我好欺负。
我是什么人,疯狗都抢不过我,他们又怎么能?
我摸出怀里的匕首,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了,尸体扔进了山坳里。
从此,他们就是一堆被野兽啃食的白骨。
一日,我前往河边汲取清水,河中水流湍急,猛地一涌,便将一个黢黑的人影冲至我面前。
我原以为是具死尸,顿感晦气,转身便欲换个地方打水。
岂料,一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攥住我的衣袖,反将我拽倒进河里。
我瞬间警觉,摸出怀中匕首,便要往那人脖颈刺去,周身弥漫着暴涨的杀气。
“救我……我许你千金……”
他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覆在面上,宛如水鬼一般。
他的声音虽低弱,但我仍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我身上携带的金子已足够我安享数辈子。
我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鱼符袋在阳光折射下闪着金色光泽,那是三品以上大官才有的配饰。
“我不要钱,我要权。”
乱世之中,金钱从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权力才是。
我一个女子,在这世道活着已属不易,再带上他这个不能自理的伤患,无异于自投险境。
既然要豁出命去救,代价自然不能小觑。
见我语气幽冷而坚定,眼底尽是毫不掩饰的野心,再看我以匕首相逼,行事狠辣果决,他抓着我衣袖的手愈发紧了。
“好,成交。”
我有所图,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这意味着他有机会活下去。
“送我去洛阳,我自会许你想要的。”
“没问题,只是——”
我迅速扯下他腰间的鱼符袋。
“在你兑现承诺之前,这东西我替你保管。”
他很识时务。
“那便将它当作信物。”
当着他的面,我查看了鱼符上所载的身份信息,总要确认他给不给得起我想要的。
“原来你是广陵王,萧昪。”
虽然在姜家被困了五年,但他们从未将我当作人看,只当我是狗奴,商谈之事从不避我。更何况世族之间无不沾亲带故,来往频繁,消息自然灵通,所以我对天下之事尚有几分了解。
这萧昪是当今皇帝萧莽的六子,因天资聪慧、为人机敏,又善谋略,很受皇帝宠爱。若非碍于立嫡立长的规矩,太子之位非萧昪莫属。
提及自己的身份,他苦笑一声。
“有时候,好身份未必有好命受。”
我将他从水中捞起,晾在河边的草地上。他腿上中了箭,腹部还有剑刺的血洞,被一块长长的衣摆紧紧缠住,其他地方也布满了诸多皮肉伤,情状骇人。
想来,他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斗,这样竟能活下来,还真是老天眷顾。
不过,连我都能在姜家熬过五年,兴许我们一样,都是命硬之人。
我从随身带的背囊里找了身衣裳给他换上,又挖来草药替他重新处理了伤口。
初时,被我看了身子,他还有些羞怯,见我面不改色、视若无物,他才缓解了几分尴尬。
他一个大男人这般矫情,我只觉得好笑。
事实证明,皇族奢养长大的男人与世族女郎没什么不同,一样麻烦。
吃干粮时,萧昪觉得口涩想喝水,我将水囊里打来的泉水递给他,他却目露迟疑,开口便是让我晨起为他接露水。
风餐露宿之际,有口吃的喝的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他还敢挑三拣四?
我不惯他这锦衣玉食的毛病,直接将水囊怼进他怀里,撞到了他的伤口,疼得他倒吸冷气。
“你——”
“你什么你,只有这个,不喝便罢。我是救你,可不是当你的奴婢!”
管他是什么王,如今沦落到我手里,他也只能按我的规矩来。
见我目光冷冽、态度强硬,大有要翻脸的架势,萧昪还是退让了一步。
“算你狠!”
他咬牙切齿地打开水囊猛灌了几口水,随即又发出一声疑惑。
“欸?还有点甜?”
我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无视了他,继续拉着板车赶路。
此去洛阳千里迢迢,萧昪又不良于行,我用板车拉着他一路走了月余,仍未至雍州。
06
眼见路上流民愈发多了起来,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为粮食大打出手者不在少数。
为了避免被抢,我和萧昪通常是夜间赶路,白日躲起来休养生息。
早在见到流民时,我便花大价钱囤了些粮食和干货。但随后所到的郡县粮食更加匮乏,已经夸张到谷米斛值一万钱的地步。
越靠近雍州,情况越坏。三年大旱又逢战乱,雍州严重饥馑,没有粮,金银再多也无用。沿途的山货树皮都已吃尽,估摸着如今城内正是活人生葬于肠的惨状。
雍州饥荒,流民四散。与其接壤的秦州也同样闹着饥荒,而往南的蜀地、往北的凉州都为了自保紧闭城门,将流民拒之城外,连朝廷也置之不理。
我们要去洛阳只能从雍、秦二州过,无法从蜀地和凉州绕道。
我问过萧昪,为何不就近投奔可信的官员,由朝廷的人马护送前往洛阳,总比我送去来得安全省事。
然而萧昪只悻悻摇头,直言西北、西南没有可信的人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赈灾的路上遭遇劫杀沦落至此。
虽然明知前方危险重重,一着不慎就会丢掉性命,但我也只能心一横带着萧昪继续往前走。
就让我用这条贱命搏一搏,如果连天都不收我,那么将来有一天,我也能踩在那些倨傲的世族头上,一雪前耻。
07
在外人看来,我和萧昪,一个弱女子,一个细皮嫩肉的病秧子,仿佛两只行走的牛羊,任人宰割。
为了不去雍秦二州城内自投罗网,我们一路绕到秦州与蜀地相接的边境行走。
快到秦州时,萧昪的腿好了许多,我可以搀着他走了。为了不引人注目,我早早弃了板车。
只是由于绕路,到秦州边境时我们的干粮即便是一顿一口也已经消耗殆尽。
饿,太饿了。
无止境的饥饿刺激得肠胃不住地痉挛发痛,只得不断地吞咽口水以缓解饥饿。
萧昪从没挨过这样的饿,有干粮的时候都眉头紧锁、苦大仇深,如今连树皮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啃了。
这回他也知道事态严峻,能保命都不错,再也生不出矫情的心思了。
只可惜树皮也没啃几天,就彻底没吃的了。
大地龟裂,草木焦枯,蓬草不见,树皮食尽。
白日里我们躲起来休息时,总能闻到四处飘来的香气,那气味多闻一息都能将人逼至崩溃的边缘。
夜里赶路,借着清冷的月光,也能瞧见白骨森森地暴露在荒野之中。
所以我和萧昪都心知肚明,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究竟是什么的味道。
走了三天,饿了三天,萧昪的身躯日渐消瘦,双颊深深凹陷,终于无力地倒下了。
他本能地抓起一把沙土,就要往嘴里塞去,被我毫不留情地一把打落。
“你忘了?这东西吃了不过数日,便会腹胀难忍,下坠而死!”
这一路走来,腹部鼓胀,因食土而亡的人,着实不在少数。
“可我不行了……总好过做个饿死鬼……”
萧昪目光惨淡地望着灰白的天际,绝望地流出了两行清泪。
他泣不成声,孱弱的声音从喉腔里呜咽而出。
我知道他已经到了极限,再不吃东西,很快就会饿死。
虽然我早已饿习惯了,也比常人更能扛饿,可一路走来,也是力不从心了。
若非仅存的一点礼义廉耻,克制住我心底不断滋生的邪恶妄念,也许我也早已冲出去杀人了。
我们必须得吃点东西了。
看着萧昪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我心一横,从怀中摸出了匕首。
然后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眨眼间,额头便生生沁出一片冷汗。
“你……”
萧昪咋舌,眼里满是惊愕与不解。
我抑制住疼痛激起的颤抖,快速撕下衣裳,缠住腿上的伤口,将其隐藏在衣袍之下。
做完这一切,我才将两片浸红的雪白之物,递到了萧昪面前。
“聊胜于无,总比没有吃的强。”
“可这是……”
他本能地抗拒,皱着眉,偏开了嘴。
我疼得有些恼怒了起来,伸手钳住他的下巴,逼他同我对视。
“萧昪,你必须给我活下去。你答应我的,还没有兑现!”
事已至此,我耗费了如此多的心力,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至于萧昪,若想活下去,他便没得选。
他不忍直视,神色却变幻莫测,可见他内心亦在经历激烈的挣扎。
良久,他终于闭眼,下定决心。
见状,我松开了钳住他下巴的手。
“你记着,这是你欠我的。”
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愿做那割股饲重耳的介子推。
我比谁都更清楚,如果没有转机,有伤在大腿上,一旦溃烂发作,或是遭人捕杀,我会死得更快。
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萧昪垂眸,天灾人祸已经碾碎了他曾为王者的傲骨和意气。
“我知道。”
割股取肉不过两日,白日里我们在一处荒废的村落中躲避休息时,突然听见一阵嘈杂的骚乱。
我悄悄摸出去,见一群甲兵正到处抓捕路上赶路的流民。
听他们说,以往他们饿得只能盯着军犬和战马流口水,如今朝廷下令,终于要开荤了。
我掩下心中的惊讶,不动声色地返回去找萧昪。
萧昪说,这里的军队都是秦王萧龑的人,而萧龑与他素来不和,若是被他的人抓到,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下场。
甲兵四处抓人,只要我们还在这地界,迟早会被抓到。
他当即想要起身拉着我逃,我反拽住他,神色陡然凌厉。
“粮已尽,逃也无用,既然到了如此境地,不如殊死一搏,且看鹿死谁手。”
萧昪大惊。
“你想先下手为强,诱捕甲兵?”
我断然摇头。
“非也。”
冬季还好,可这是姜季,天气炎热,尸体难以保存,处理不当恐遭疫症。
若留他们性命,活着势必极力反抗。
届时不仅难以赶路,一旦被发现,只会被更多甲兵追杀。
“我要的,是战马和粮食。”
我将计划告诉了萧昪,他虽觉得太过冒险,不过比起我们现在的处境,也只能搏一搏了。
“若是等不到我,你就自行离开吧。”
话毕,他肃然起敬,不顾腿伤,站了起来,朝我深深作了一揖。
“大恩不言谢,还不知你姓名?”
姓名?
曾经我母亲给我取名姜暄,因我诞于初姜晨曦,她愿我一生明媚,如初阳和煦。
后来我成了“花子”,再没有姓名。
如今,我该叫什么?
我已不屑冠姜姓,那便同我母亲姓谢吧。
“我叫,谢暄。”
08
我走时只给萧昪留下一个孤注一掷的背影。
外面有两个高大的甲兵已经快要搜到我们所在的这间破屋,为了给萧昪争取时间,我假意跌倒在破屋前,然后发出一声惊呼。
他们果然应声而来,因为发现了新的猎物,充血的眼睛盯着我异常兴奋。
我惊慌失措地起身逃窜,他们在我身后紧追不舍,没多久我力竭倒地,最终被他们牢牢抓住。
一个眉眼粗犷的甲兵大手钳住我的下颌,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
因为我早早囤粮,我和萧昪前期吃得还算不错,如今倒也没有瘦到皮包骨。
钳住我的甲兵粗鲁地扯开我的衣襟,眼中竟是狂热,在看到我脸上的朱红印记时,又有些失望。
“挺丰腴的,就是姿色差了些。”
我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命运是什么。
先是沦为没有尊严的玩物,然后变成毫无声息的菜人。
我暗自咬牙忍耐,见他们带着我往回赶,不再去搜萧昪所在的破屋,这才隐隐松了一口气。
他们并没有将我带回军营,而是找了间有遮蔽的屋子,一个带我进去,一个在外守候。
我知道他们打得什么算盘。
哪怕是死,我也不可能如他们的愿。
一个饥饿得连力气都没有的弱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我的顺从更是让他们对我毫无防备。
只是,他们没想过,饥饿的可能是一匹会发疯的狼。
生与死的瞬间所爆发的血性和力气,足以在他们不备时将他们吞食。
我就是那饿狼。
我不做反抗,任那甲兵为所欲为,假意迎合之际,不留痕迹地控制住了他的腰身。
当他将头埋在我胸前时,我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一击即中。
他双眼瞪大,不可置信地抬头看我,我握紧手里的匕首,发狠地将利刃转了几圈,捅出一个喷血的窟窿。
他嘴巴想要说什么,却被我紧紧捂住,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咽。
不过几息,他身子便软了,瞬间瘫在我身上,血喷在我的脸上,浸湿了我的衣襟。
一击毙命。
我将人一把推开,捡起他因碍事放在一旁的刀。
刀尖乱舞,寒光闪过他的躯体和四肢。
外面等着的甲兵见屋内一下没了动静,声音又奇怪了起来,便冲进来察看,只见昏暗的屋内,我提着刀披头散发,咧开满是鲜血的嘴朝他微笑。
一时间他宛如见了恶鬼,吓得愣在了原地,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身高五尺,只比他稍矮一些,与他对峙,并不势弱。
“你们的营帐在何处?”
他不答还想动手反抗,我丝毫不惧,加深了力道,将刀刃径直割进他的肉里以示威胁。
“告诉我,我留你一命。”
见我声音愈发阴冷,而他的脖子已然流出温热的血,痛感分明,他终于怕了。
「村子往东两里便是,还请女郎高抬贵手!」
我扯出一抹微笑,抬手就要撤刀。
「好,多谢。」
闻言他如蒙大赦,可顷刻之间,他的人头便被我一刀斩落。
假意屈服,这是我善用的伎俩。
我又怎么会轻信于人?
他眼底的诡诈虽然转瞬即逝,可他紧握刀柄的手早已出卖了他。
我背着用他们的里衣做的包袱,回到了萧昪藏身的破屋,同他连夜换了藏身之处。
稍微果腹后,我将浸满血水的包袱和匕首留给萧昪,换了身衣服独自出发去了萧龑的军营。
09
夜半,最是人身心疲懒时。
可萧龑的军营却因为我的到来警戒了起来。
甲兵把我五花大绑地带到了萧龑的营帐。
萧龑披着外衣坐在床榻上,居高临下地睨着我,他身后是躺着一个上身赤裸,姿态妖娆的女人。
与萧昪的清俊不同,他生得粗犷而刚毅,虎目森冷,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面相。
「是你说知道萧昪的下落?」
他充满压迫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地响起,打量我的眼神尽是审视。
那目光犀利锋锐,像一把剑,仿佛要穿透我。
我恭敬而怯懦地伏在地上,神情卑微地双手将萧昪装鱼符的鱼袋托于头顶。
「是,他腹部和腿部皆受了伤,是草民救了他,听说他与王爷不合,饥饿难耐之下,草民这才斗胆前来,希望能用他换些粮食……有他鱼袋为证,请王爷过目。」
他突然起身过来拿走了鱼袋,验过之后冷笑了一声,然后蹲下一手捏住了我的下颚,犀利的目光落在我脖颈之下。
我知道,他看到了那些擦不干净的血迹。
「你能找到这来,昨日营中死了两个甲兵,是你做的?」
我惊恐而慌张地看着他,甚至红了眼。
「草民不堪受辱,一时激愤才杀了人,还请王爷看在草民献上广陵王下落的份上饶恕草民!」
「你倒是坦诚,心思和手段都足够狠毒,难怪会为了活命出卖萧昪。」
他突然发狠一把掐住我的喉咙,我本能地抠着他的手蹬腿挣扎,几欲断气。
「萧昪……」
我艰难地叫出萧昪的名字,提醒他我尚有活着的价值。
他不为所动。
就在我满脸涨红即将昏死过去的那一瞬间,他又突然撤开了手,将我扔在了地上,如扔垃圾一般。
随后他又转身回到榻上,随手捉住了那女人伸出锦被故意搭在他腿上的玉足。
「且给你个教训,若是抓到萧昪,本王宽恕你也无妨。」
我脑袋发蒙地倒在地上激烈地咳喘了半晌,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谢……王爷开恩。」
他按我的要求让人给我备了一袋干粮和一匹马,待他的人抓到萧昪就将两样都交于我。
哀鸿遍野的世道,一袋粮和一匹马就是萧昪人头的价值。
知道萧昪身受重伤,又缺粮少水,如今是半死不活,萧龑只派了一队甲兵押着我出军营,并未亲自出马。
路过一处火堆时,我看见火堆上有一口大锅,正炖着两个圆滚滚的东西。
远远瞧去,竟有些眼熟。
而另一边有一个精铁制的大铁笼,里面关着被抓来的流民,他们满脸惊恐和绝望。
同情怜悯又如何?
可惜谁也救不了谁。
我错开视线,埋头跟着甲兵离开,不再回头。
萧昪啊,能否成事,就看你了。
10
我带着甲兵到了一处密林,干枯的树枝密密麻麻在月光下像无数只扭曲的鬼爪。
为首的甲兵停在林子前,一手牵着马,一手提着刀,面色凶悍地质问我。
「你确定广陵王人在里面?」
「是的,军爷。昨日我杀了人,他担心被搜捕便带我躲在了这林子深处。夜里我走的时候打晕了他,将他绑在了树上,你们进去便能搜到。」
我举起被绑住的手,无奈地笑了笑。
「军爷,我总不能拿性命开玩笑,你说是不?」
他冷哼一声,神色轻蔑。
「量你也不敢。」
说完便下令让甲兵入林搜人,而他自己留在外面看守我和马匹粮食。
甲兵入林不过片刻,他突然回身朝我挥刀,我当即后退一步堪堪避过了从我脖颈间划过的刀锋。
好险!
好在我早有防备,刀尖只割破了我的皮肤。
如今饥馑严重,连军营都要四处抓捕流民,萧龑怎会真心把马匹和粮食给我一个卑贱的贫民。
在他眼中,我从来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
就在那领头的甲兵怒目圆睁,准备挥第二刀时,一把匕首从林中飞射而出,直插他的后背,贯穿心口,他疼得瞬间倒地,弓身捂着胸如同煮熟的虾米。
而萧昪正提着刀从林子里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手起刀落斩下了他的人头。
做完这一切,他少年意气般地抬头朝我挑了挑眉,颇有些自得。
「这回我表现不错吧?夸夸?」
许是被我嫌弃惯了,难得做了件中用的事,竟要我夸他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拖油瓶,伤势好了些却又被饿废了,如今吃饱了,有力气杀人了,解了眼前的危机,我心里还算欣慰。
「流民煽动得不错,身手也不负所望,看来你也不是完全的废物。」
他不可抑制地翘了翘嘴角,对我的赞扬很是受用。
随之而来的是林中爆发出的阵阵惨叫,那里面可埋伏着数十个饿极了的流民,进林子的九个甲兵只怕不死也伤。
「我们该走了,否则里面的流民也不会放过我们。」
萧昪点了点头,快速翻身上马,伸手将我拽了上去,然后带着我趁着夜色扬长而去。
幸好萧龑自以为稳操胜券又贪图享乐没有亲自带兵前来,否则事情不会这般顺利。
托他的福,今夜那些流民,终于可以饱餐一顿。
11
靠着从萧龑那算计的粮食和马匹,我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长安。
萧昪的鱼符终于派上用场,守城卫将我们放行后,一路将我们送到了府尹李昶府上。
李昶是萧昪的人,不仅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吃食,还替我们延医治伤。
短暂歇息了三日,我们才在李昶的人马护送下前往洛阳。
到洛阳时,已是寒冬。
朔风冷冽,风雪漫天。
萧昪将我安置在他的府上,便前往宫中复命。
本以为终于可以放松精神,好好休整,却不想萧昪的未婚妻司马婻却找上门来。
司马婻是太傅之女,她的名声在士族门阀中并不好听,为人极其恶毒泼辣,连姜僖都自叹不如。
听闻,她曾因厌恶其父的小妾,提刀划伤了她。
一声哀号,骨肉随血崩落地,最终母子俱亡,遍地殷红。
这样一个女人,如今正带人闯进我的房间将我打倒。
她抬脚狠狠踩在我的脸上,睨着我的神情十分倨傲。
「你就是萧昪带回来的野女人?」
我捂着被打得剧痛的五脏,暗自无奈,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女郎误会了,我只是救了他,与他一清二白。」
「清白?」
她冷笑一声,脚下愈发用力,鞋底在我脸上重重碾了一遍,然后才嫌弃地松开脚,衣袖一拂姿态优雅地落了座。
伺候我的侍女立即低眉顺眼地给她看了茶,恭敬地立在她身旁,好似她是府中的当家主母。
她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抬眸看我时,眼神仿佛淬了毒。
「朝夕相处已是罪过。」
果真又是个是非不分的疯女人。
「女郎何必与我计较,若觉得我碍眼,让我走便是。」
「走?」
她抬手吹了吹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然后偏头望向她身侧的侍女,语气幽冷。
「我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侍女面色发白,直直跪了下去,在她面前俯首帖耳,身子抖若筛糠。
「奴婢不敢置喙女郎!」
她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边的茶盏,掀开盖子从那侍女头上一点点淋了下去。
「瞧你,真是失了广陵王的体面。」
待茶水倒完,她随手将茶盅扔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滚下去吧。」
侍女大气不敢出,闻言如蒙大赦,提起裙子,仓皇地退了出去。
司马婻的视线又落到我身上。
「你死了,萧昪才不会寻你。但你要怎么死,才有趣?」
她莫名地问我,语气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兴奋,这种目光令我熟悉得想要作呕。
「且送你去军中关照一番,待你回来,再封入坛中,送去给哥哥解乏,陪他说说话也好。」
一旦落到她手上,等待我的不是凌辱就是虐杀。
看来是等不到萧昪回来兑现承诺了,我不能坐以待毙。
「女郎可想知道,我是如何伺候王爷的?」
我的目光不再退让,取而代之的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他受伤时我替他宽衣解带,擦拭身体,回洛阳的路上他伤好了,我便替他暖床同寝,肌肤之亲,唇齿交缠,不知女郎可曾同他这般亲密?」
司马婻脸色蓦地阴沉,如黑云压城,即将落下狂风暴雨。
「大概女郎从未见过王爷动情的模样吧……」
她柳眉一横,猛然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以雷霆之势甩下一巴掌。
可惜,这巴掌没有落到我脸上。
在她靠近的那一瞬我拔出靴子里的匕首挟持了她。
即便看着凶如罗刹,锦衣玉食的贵女仍最是娇弱的。
被我禁锢双手动弹不得,司马婻的嘴却没闲着。
「你们愣着作死?还不给我拿下这贱蹄子!」
她怒斥带来的几个侍卫,丝毫不惧我手中的匕首,神情张狂而自得。
「若杀了我,你也得给我陪葬!」
话音落地,没等他们动手,我先用匕首划伤了脸,她吃痛叫出声,咬牙又骂了我一声贱人。
「女郎还是老实些,免得伤了性命。」
她说得没错,若不是在萧昪的府邸,她若非太傅之女,我早就结果了她。
我的手里早就沾了太多血,真把我逼急了,我也会狗急跳墙与她玉石俱焚。
司马婻疯起来连自己都不顾,哪怕是伤了脸她仍叫嚣着让侍卫杀了我。
可她的侍卫倒是拎得清,见我目露凶光,毫不留情,知道我不是唬人。
要是司马婻真有个好歹,他们也活不了。
清楚这点,他们便不再上前,只是拿着剑与我对峙。
至于萧昪,哪怕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但我也不敢寄希望于他会从司马婻手中保下我。
毕竟她是太傅之女,而我只是一介草民。
谁知道他会如何权衡。
反正他的鱼符还在我手中,等风头过了,再找他讨债也不迟。
我要了辆马车,一路挟持着司马婻离了广陵王府,路过菜市时,我将她一脚踹出了马车,惊起阵混乱。
她的侍卫忙着救她,只剩两人追我,而广陵王府的侍卫虽然迫于司马婻的威慑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但知晓我是萧昪的贵客,而今日又是司马婻找碴儿,他们冲在前面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司马婻侍卫的视线。
等行至偏僻的民居小巷我才弃车而逃,找了个无人院落躲了进去。
院中有水缸,我取出我母亲留给我的解药,混在水中洗去了脸上的朱红印记。
这印迹并非生来就有。
六岁那年我因为容貌过于出众陷遭荼毒,我母亲怕我沦为禁脔这才寻来朱颜褪这一奇药。
只要抹在脸上,就会生出丑陋的朱色印记,没有解药不能消退。
这世道,若无自保的能力,美貌只会带来不幸。
我能苟活至今,有这朱颜褪一半的功劳。
但现在为了躲过司马婻的追杀,我不得不洗去它。
从屋里找了身衣服换上,留下一锭碎银后,我便匆匆地出城。
只是腿上的伤崩裂发炎,忍着高热,我堪堪走到护城河边,便头晕目眩栽进了水中。
「有人落水了!」
我听见有人下水救我,再后面便不省人事。
这一次,命运会将我推向何处,已是不得而知。
救我的人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苏沅沅的侍卫,我落水时她的马车正好回城。
她是个心善的姑娘,收留我在府中养了半月的伤。
这期间,太傅府的人手仍在四处抓我,萧昪也在派人寻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为了司马婻,所以也不敢轻易去见他。
伤好后苏沅沅问我有何打算。
「请女郎将我留在府中做婢女,等偿还了药钱和恩情我再行离去。」
知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她欣然答应我的请求。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若想留下,便同我做伴吧。」
由此,我成了苏沅沅的贴身婢女。
虽是婢女,但她待我情同姊妹。
我从未尝过的手足亲情,她全都给了我。
她给我裁新衣,与我分享吃食,带我游山玩水,甚至让我与她同寝,倾诉她的秘密。
见我不会绾发,她恬淡地笑着亲自替我挽。
为了羞辱我,我的长发被姜僖剪得只到耳后,有次她觉得滑稽有趣甚至剃了我的头发,我顶着秃得参差不齐的头活像只癞皮狗。
五年了,离开我母亲整整五年,我无发可绾,也再未有人替我绾。
她摆弄我的头发时,我本能地有些紧张。
见我局促不安地坐着,她只是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从我身后轻轻拥住了我。
长久以来,我紧绷的神经慢慢缓和了下来。
「阿暄,从前的日子一定很苦吧。
「今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看着铜镜里明媚的少女,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女郎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说起来,除了她救过我,我与府中的其他婢女并无不同。
「你不会穿女子的衣衫,不会梳妆挽发髻,连上桌吃饭都那么笨拙,看见我与我母亲相处,你像失了魂一般,明明你眼底那么坚韧,可寻常的一切又显得你那么脆弱,总让我忍不住心生恻隐。阿暄,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心疼你。」
脸颊上有些温热,我后知后觉伸手摸了一把。
原来是我的泪水。
哪怕面对姜僖,我都不曾哭过。
时隔多年,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心疼我。
我知道自己是可怜的,只是我从不去想罢了。
若是一直没有人说,我尚不觉得自己委屈,亦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如今她这般开口,我心中突然涌出潮水一般难以抑制的酸楚。
连带着对我母亲的思念也如翻江倒海一般在我心中掀起巨浪,眨眼便将我吞没。
也许,有的人真的像一道光,可以照亮别人生命中的黑暗吧。
至少苏沅沅于我是这样。
有一天,她兴起拉着我求她阿父阿母收我为义女。
礼部尚书和其夫人都很慈祥,许是见我面善,又拗不过她便答应了。
是我,想到自己招惹的那些麻烦,拒绝了他们。
姜日灯会时,我和苏沅沅与府中的人走散,被两个泼皮无赖缠上。
见我们只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他们便横生恶胆。
我将苏沅沅护在身后,再一次杀了人,鲜血依旧溅了满身。
不善杀人的我,却一次又一次被逼夺人性命。
亲眼见着这血腥的场面,苏沅沅早就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攥着我后腰的衣物。
静默无言中,我用衣袖不紧不慢地擦干匕首上的血,然后装回袖中。
这一幕被一个锦衣华服,长相十分俊美的男人撞见。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我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只盼着他别作怪。
然而,他取下腰间的一块玄色令牌,走时直直扔了我的怀里。
「走投无路之时,可来寻我。」
没等我和苏沅沅说话,他便自顾自地走了,留我们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认得他?」
苏沅沅满眼疑惑地问我,我却摇头。
「他是当朝大将军,琅琊王氏的嫡子王恪!」
王恪?
竟然是他。
姜僖曾爱慕他,因为他是琅琊王氏最显赫的子弟,俊美无俦,又从无败绩。
然而,因为爱慕他的人太多了,很快姜僖便又不爱他了。
她从不是一个从众的人。
不过姜僖的画像与真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她观摩了好几个月,连带着我也看了几个月,不承想人在眼前竟没能认出来。
这世上,除了皇家,能与王氏比肩的氏族只有谢氏。
王恪作为王氏嫡子,自小就是金门绣户里长的凤雏麟子。
再加上大将军的身份,可想其何等尊贵。
如今这样一个人突然朝我抛出橄榄枝,简直又惊奇,又诡异。
事后我为救人而杀人,所杀之人又是两个泼皮无赖,故而并未被追究。
一切,就这么翻篇了。
13
苏沅沅过生辰时,府中大摆筵席,贵客云集,司马婻作为首屈一指的名门贵女,自然在列。
为免与司马婻碰面,我寻了个借口去后厨帮忙。
我不会做菜,也不想端菜去前厅,索性就帮着烧火。
原先烧火的婢女洗干净脸上的锅灰,换了我的衣服去前厅帮忙。
忙活的时候,择菜的嬷嬷们闲聊了起来。
「听前面的贵人说,广陵王退了太傅嫡女的婚!」
「今早消息就传遍了,圣上倒是没说什么,那泼妇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折了好几条命。」
「嘘!你不要命啦!慎言!」
「怕什么,她总不会到这来。」
「不过那人凶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婚事都定了几年,怎的突然就退了?」
「听说是为了个女人,就是太傅府满城抓的那个。」
「她啊?我瞧告示上生得很是粗鄙丑陋,这广陵王生得松风水月的,怎么不是招惹凶悍泼妇,就是招惹歪瓜裂枣的。」
「谁知道呢……我们也就是瞧个热闹。」
筵席散尽,那烧火的小丫头也没回来。
听说是被户部侍郎家的郎君看上,要去服侍了。
也不知阴差阳错的,她这是幸,还是不幸。
回了苏沅沅的院子,她早在房里等我。
我将一早准备好的甜汤端给了她,又快速用袖子遮住了满手的水泡。
「我只会这个,今日你生辰,我身无长物,就以此甜汤聊表心意。」
每逢我生辰我母亲就会给我做这个,我们在谢氏的日子不易,唯有这汤是甜的。
本想着让我母亲教了我,以后她生辰我便做给她吃,可我刚刚学会不久,她就走了。
如今,看着这汤,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甜而不腻,润入心田。席上诸多山珍海味,还是阿暄的甜汤最合我心意。
「我也有东西送你,来。」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叫上她的侍卫苏靳一同出了府。
到了一处旷野,她拍了拍手,只见数百盏孔明灯齐齐升空,灯火阑珊照亮了晦暗的星河,煞是美丽。
「虽不知你生辰是何时,但我想同你一起过。
「今日前院的热闹不属于你,但这数百孔明灯尽为你燃。」
我仰头看着满天的孔明灯,这恐怕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哪怕我的心早已坚硬如磐石,它也忍不住为之震动。
「女郎有心了。」
她抿嘴微笑,安静地陪我赏了半晌的灯。
这一刻,岁月安静而美好。
夜色渐浓,我们便又匆匆往府中赶,进城的时候城守卫仍在严格盘查,按着告示上的人像抓我。
他们掀开马车的车帘时,我从容不迫地坐在苏沅沅身旁与他们对视,他们只看了一眼便放我们走了。
不巧的是,遇上一辆马车惊马,那马车直直撞上了我们。
一阵震荡,我紧紧拉住了苏沅沅她才没有撞到头,很快旁边的马车里就传出了一个女子的怒骂声。
是司马婻!
她厉声发落了驾车的侍卫,让他回府自去领罚。
至于我们,本是被撞却被她的侍女撒了好一通气。
苏沅沅闻声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好言好语地赔罪,而我坐在车中并未下去。
司马婻近距离看过我的脸,万一她眼光毒辣认出我,那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苏沅沅的声音,司马婻也掀开了车帘,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人浑身不适。
「原来是我的好嫂嫂啊……」
「尚未成婚呢,卿这是故意羞我。」
苏沅沅腼腆一笑,捏着帕子羞涩颔首。
「时日也快了,既是嫂嫂,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司马婻难得温声软语,似乎是挺喜欢苏沅沅的。
也是苏沅沅生得小家碧玉,性子又温婉端庄,一眼瞧去最是无害,加上能言善道,任谁见了都生不出欺凌之心。
「今日惊了马,卿还是多加小心。」
「嫂嫂大可放心,不过是我那继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苏沅沅点头又贴心地嘱托了几句这才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我在车里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心中亦是一惊。
没想到苏沅沅和司马婻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有这样的渊源。
幸好,她没有认出我就是太傅府要抓的人。
幸好,她只知我叫姜暄。
看来待在苏家也不是长久之计,难保哪一天就和司马婻对上了。
听闻七日后便是苏沅沅与司马昱的婚期,她对我照顾至极,在此之前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待她成婚那日,我便找机会离开苏家。
此后,各自安好。
14
阳光正好,午后苏沅沅在院子里小憩,我在她边上练字。
知我识字,但识得不多,她便教了我一些时日。
如今通读普通的典籍已经不是问题,只是我的字同她的簪花小楷一比实在滑稽不堪,所以她督促着我每日练上一些。
我喜欢练字,练字使人平心静气,仿佛进入一个忘我的世界,暂时不用去想世间的纷扰。
从前没机会享受这种恬静的时光,如今这一切倒是让我不舍了起来。
落花落到苏沅沅眉间,许是觉得痒她转眼便醒了。
见我刚练的字,她拿起来仔细看了又毫不吝啬地夸了起来。
「笔力千钧,气韵生动,阿暄的字又精进了。」
我自知没她说的那般好,只是浅浅地应着。
「是女郎教得好。」
闲聊时,她说起想吃炮羊肉,只可惜洛阳会做这道菜的那胡人前些日子回乡了,府中的厨子怎么做味道都缺了些什么。
我外祖母是鲜卑人,做炮肉最是在行,只可惜她身为女奴被谢氏磋磨死得早,我没吃过她做的炮肉。
不过我母亲继承了她的手艺,过年的时候,她会带着我一起把新鲜的羊肉切片和豆豉、葱白、姜、胡椒、盐等调料一起装入洗净的羊肚中,然后在院子里挖好火坑,烧热以后掏出火灰,再把羊肚放进坑里,用火灰盖住,继续烧火,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都是令人垂涎的肉香。
我母亲做炮肉好吃的秘诀在于蜜糖,其不仅可以使炮肉色泽莹润透亮,那丝丝的甜味还能解羊肉的油腻。
不过,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做甜汤都生疏至极,不知做炮肉是何等情形。
但苏沅沅想吃,我也愿意为她一试。
想着给她一个惊喜,我瞒着她收买了厨房中采买的嬷嬷,每日替我捎回两斤羊肉和一个羊肚,等练完字后就躲到厨房中做炮肉。
切肉时,我小心翼翼地把羊肉切成均匀的薄片,没想到这比杀人还难,我不慎切伤了手指。
我从未做过女工,缝羊肚时,绣花针实在难训,十个指头竟扎破了七个。
炮羊肚时,没掌握好火候,不是太生了,就是焦成炭,没扎伤的指头又生生烫伤了。
我自觉自己蠢笨得有些可笑,做不了一点精细活。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已经是五天后,夜里我将炮好的羊肚处理干净,又备了一壶酪浆趁热给苏沅沅送去。
她的贴身婢女流芳正好在后宅的庭院中与我擦肩而过,说是去送苏沅沅为她祖母抄的祈福经书。
许是婢子们都忙着,我到苏沅沅门前时,没人看守和通传。
我正想敲门,里面传出了苏沅沅与其另一贴身婢女碧桃的说话声。
「两日后便是婚期,一切都打点妥当,届时女郎假意自杀诱姜暄替嫁,便不用跳司马家那火坑了。」
「多亏有她,只是事情未成,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
「女郎为她置办妆奁衣物,同吃同住,她受宠若惊,日日督她练字,她感恩戴德,数百孔明灯更是让她死心塌地,为了女郎随口一句话,她缩在灶边苦做炮肉五日,即便她不愿我们还有药在手,女郎何苦担忧?」
「她防备心重,否则我也不必屡施恩惠,替嫁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原来……竟是如此。
说什么心疼,不过都是另有所图。
天下当真没有白来的善意。
我以为的救赎只是别人精心策划的算计。
「她这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丑陋不堪,白糟了这些藤纸……若非她笨拙的样子实在滑稽,我真提不起兴致同她做戏。」
丑陋不堪,滑稽,做戏……
我望着手中热气腾腾的炮羊肉和满是疮痍的双手,这一刻它们都显得我十分可笑。
真心换真心,从来只是我自欺欺人的独角戏罢了。
她的语气尽是轻蔑鄙夷和对藤纸的惋惜,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将我重重打入泥里。
「女郎辛苦,再过两日便不用与她周旋了。」
「将这些字都拿去烧了吧,放在房中实在有碍观瞻。」
「奴这就去。」
「对了,她那令牌务必要拿到手,万不可出纰漏。」
「女郎放心,苏靳做事最是稳妥。」
屋内一阵细微的响动,碧桃将要出门,我先一步抬着羊肉躲进了一旁的树干后,静待碧桃抱着我练字积累的那摞藤纸出了院子。
我母亲教的炮羊肉,苏沅沅已经不配吃了。
躲在树后我径自将羊肉吃了个干净,埋了盘子,独留一壶酪浆,然后这才假装刚来给她送夜宵。
替嫁一事,我自愿也好,不愿也罢,她势在必行,总会有法子将我送上司马家的花轿。
若非今日撞见她们说话,我定要着她的道。
救命之恩,灯会那日已经相抵,我为奴为婢的月银也足以清偿治病问诊的药钱。
既然,她设计我替嫁,我当然不能让她失望。
15
夜已三更,月光黯淡。
我躺在床上闭眼假寐。
一股奇异的香味幽幽飘过,我连忙屏住呼吸,可脑袋已经开始愈发昏沉。
在我睡过去前,有人在房中轻声翻找,很快便到了床边。
我知道,他是苏靳。
那日我落水时亦是他救的我。
摸索许久,他从我的枕下找到王恪给我的那块令牌。
奇怪的是,东西到手他并未离去。
我能感觉到他在落在我身上的视线。
突然他欺身而下,然后上下其手。
见我似有所感,不耐地转身,大有醒来的迹象他这才慌乱离去。
如果刚才我起身反抗,苏沅沅也不会真心帮我,反而还会打草惊蛇,届时我想要离开,只怕会难上加难。
漆黑的屋里,我独自静坐在床,忍着恶心一遍又一遍地用衣服擦拭嘴唇。
可我知道,是擦不干净了。
正如被甲兵俘的那日。
身若浮萍,无所倚仗,是以人尽可欺。
这是我的悲哀,亦是这世道的悲哀。
苏靳拿走的,是我匆忙做的假令牌,苏沅沅要它,不过是怕我用它向王恪求援。
她要让我孤立无援地落入她编织的陷阱。
第二日,我刚晨起,碧桃便匆匆来寻我,双眼红肿,满是泪水。
她说苏沅沅割腕求死了。
临死前想再见我一面。
如此姐妹情深,我怎能不去?
我假装焦急,跟着碧桃连忙赶去她的闺房。
到时,人已是奄奄一息,面色苍白,而床前是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
为了做戏,她对自己倒是下了狠手。
她父母兄弟皆在,可她哭着求死,不让他们靠近,一屋子人都以为她存了死志。
我却知道,仅仅割脉,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阿母,恕娮娮不孝,郎君很好,但娮娮早已心有所属,实难嫁他,既然做不了有情人,又不能违背圣上的旨意,娮娮只求一死……」
苏沅沅的母亲哭得肝肠寸断,生怕她的宝贝女儿真的就此撒手人寰。
立在一旁兀自抹泪的碧桃突然开了口。
「女郎何苦这般,若非奴婢卑贱,否则真想替了女郎!」
流芳接过话茬,语气无奈。
「那司马家的郎君岂是好糊弄的?一旦他发难,这可是欺君!听闻他酷爱美人,你若是有个天仙般的模样倒还说得过去。」
碧桃羞愧地咬了咬唇,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我自是没有天仙般的容貌,可姜暄她……」
她目光落到我身上,又将剩下的话全数咽回了肚子里。
苏沅沅会意,愠怒而虚弱地咳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了一般。
「碧桃……我视阿暄如亲妹,你休要胡言!」
此言一出,回过神的众人,视线一转纷纷凝聚到我的身上。
沉默的苏家主母见苏沅沅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痛心疾首,掷地有声地开了口。
「好孩子,你与娮娮情同姊妹,为了所谓的心上人,如今她连命都狠心舍了,嫁入太傅府是寻常人难有的福分,可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若是你愿意,我今日便认你做苏家义女。」
苏沅沅当即反对。
「母亲……我叫阿暄来,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你何苦为难她……」
既然她们抛砖引玉至此,我不配合她们演下去,倒是我不识抬举了。
我紧紧握着苏沅沅的手,目光坚定,情真意切。
「女郎于我有再造之恩,姜暄愿为女郎分忧!」
苏沅沅不肯,但见我心意已决,也不再执拗。
随着我点头,一切都皆大欢喜。
苏家父母欣慰地要将我收为义女。
我不再拒绝。
替嫁一事本就是欺君,风险如此之高,苏沅沅真是看得起我这张脸。
她敢用整个苏家去赌,我一无所有又有何惧?
16
晴空万里,白云如盖。
着实是个成亲的好日子。
因为怕人认出新娘不是苏沅沅,苏家直接省了哭嫁。
我穿着喜服顶着盖头被人牵着一路上了喜轿。
拜堂拜到夫妻交拜时,我径直昏了过去。
一时间,司马家的大堂中议论纷纷,其中司马婻的声音清晰可闻。
「怎的晕了,可是你们没伺候好?」
陪嫁的碧桃和流芳见状生怕出了岔子,连忙打圆场。
「女郎清早起来便未用饭,许是饿极了才晕过去。」
司马昱语气不悦地开了口。
「既如此,便送她去休息吧。」
匆匆将我送入洞房后,我适时醒了过来,然后让碧桃去给我寻吃食,又让流芳帮我去送封信给苏沅沅。
「这关头,好端端地送什么信?」
流芳有些没好气,生怕我坏了事,可她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重。
「今日本想亲手交给女郎,只是备婚匆忙没得空,若是日后你还想回去侍奉,便替我跑这一趟。」
如今,她们还要靠我讨司马昱的欢心。
见我威胁她,流芳虽然生气却忍住没有发作,撒气般地扯过我手中的信就负气走了。
碧桃回来后,我吃饱喝足,趁其不备打晕了她。
早在得知苏沅沅设计我替嫁一事后,我就去苏府后院采了许多长势喜人的夹竹桃。
它的汁液和花粉都有毒,可致人昏迷甚至死亡。
我将提取的汁液滴入了碧桃的口中,不多,虽不至死,但足够让她等到司马昱回来。
与碧桃互换衣物后,我扶她躺在了床上便离开了喜房。
好在今日大婚,太傅府中的守卫并不严苛,加上鱼龙混杂。
即便我对司马家并不熟悉,在后院晃荡了一番也没人管我。
当然,我还是防着撞见司马婻的。
很快,我便在庭院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处狗洞。
真是上天助我。
我身子刚钻进狗洞,屁股后便传来一声嗤笑。
顾不得许多,我迅速挤出后半截身子逃之夭夭。
好在,那人并未呼喊,我一路上了大街,也不见太傅府派人来抓我。
事后想来,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去成衣店换了身男人的打扮,我又去找了几个乞丐,替我在坊间传些流言。
但愿司马昱和那诛了姜氏九族的陛下不要让我失望。
17
再听到司马家的事已经是三日后。
我正坐在街市上不紧不慢地吃着水引,耳边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司马家的新妇不是苏沅沅,司马昱勃然大怒。
苏沅沅声泪俱下,控诉碧桃贪图荣华迷晕了她然后取而代之。
她反咬一口撇清自己,这一招本是要用在我身上的吧。
只可惜,早在婚礼的第二日苏沅沅心有所属,不愿嫁司马昱那暴戾之徒,以及多次阳奉阴违指摘未来小姑子司马婻行事凶悍的事便传遍了坊间。
人都是先入为主的,哪怕一点疑心的种子都能长成参天大树,更何况是司马婻这样心胸狭窄的人。
至于司马昱,他强抢民女,打杀平民,暴行累累,与司马婻本就是一丘之貉。
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若他真是良人,苏沅沅又怎会不愿嫁他这个太傅嫡子。
流言传开后,送完信回到司马家的流芳就被司马婻的人带走了。
无论她有没有替苏沅沅辩解,到了司马婻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果然,碧桃被司马昱折磨了三日,裹着白布被送回了苏家。
至于流芳,虽留了一命却再也不能行走。
威慑至此,然而太傅在朝中权势极盛,势弱的礼部尚书自然不敢怒,也不敢言。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流言并未停息,甚至愈演愈烈,直指苏家胆大包天,竟敢欺君。
反正碧桃已经死了,苏家咬死了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这个妄想攀龙附凤,背主求荣的婢女身上,然后连夜将苏沅沅送到了太傅府上。
然而,司马昱并不领情,直接贬妻为妾,把苏沅沅的脸打得生疼。
此事虽是苏家理亏,但司马兄妹的虐待杀戮激起不少民愤,再加上苏沅沅已在太傅府中为妾,故而皇帝只是贬苏沅沅她爹苏勉为夷陵县令,未降杀伐。
事已至此,苏沅沅骗我一次,我亦骗她一次,总算是恩怨两消了。
萧昪已经同司马婻解除婚约,先前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傅司马翀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已经恨上了萧昪。
可谓亲家未成反成仇。
虽是如此,但司马婻的眼睛仍死死盯着广陵王府,可见婚事不成,她更是将我恨到了心底。
如果我去找萧昪,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司马婻暗害了。
我无权无势,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恐怕连收尸鸣冤的人都没有。
思来想去,我辗转几番托人给广陵王府传了信,可等了足足半月也未见萧昪有任何回应。
鱼符尚在我手中,他不来估计是没有看到我递的信。
我又兵行险招托人送了一回信,依旧没有音讯。
看来萧昪多半是不在洛阳。
至于王恪,谁知道他光风霁月的面孔下是不是豺狼虎豹。
就在我思索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时,便从窗外看见司马婻那几个侍卫正带着人手朝我所在的酒楼气势汹汹地赶来。
还是被她的人顺藤摸瓜找了过来!
他们先是围了酒楼,然后一路进了我住的那间屋子翻箱倒柜,没找到人又在酒楼中大肆搜查。
替他们领路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而他身后是替我辗转传信的米铺伙计、肉铺老板以及替广陵王府送菜的菜农。
司马婻的人有本事找来,把这些人抓了个齐全并不奇怪。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动作会如此之快,就在我准备离开时找到了这里。
他们抓了酒楼的掌柜和伙计盘问我的下落,司马婻之威慑常人怎能不惧,见过我的伙计当即指出了我的位置。
我望着窗外,心一横跃出窗户,踩着房檐绕到了酒楼后方。
那有一处开满了荷花的湖泊,如今成了我的逃生之处。
等司马婻的侍卫冲到我坐的位置时,已经不见我的人影,周围的人为了讨好司马家直言我翻窗而去。
如今正值姜季赏荷的时节,是以湖上有许多游船,就在我奋力泅水时,仍能听到游船之上的袅袅琴音。
我一刻也不敢停歇,却见一艘游船正朝我的方向驶来,离我近在咫尺。
船上灯火通明,我能清晰地瞧见船头立着一个身形纤弱的身影。
是苏沅沅!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也瞧见了我。
「姜暄!我要你偿命!」
她攥着衣裳面色阴鸷狠戾,使得她向来纯善无害的脸显得扭曲而突兀。
「谁?」
一个艳红的身影从她身后露了出来。
竟是司马婻!
苏沅沅备受冷落,作为侍妾还能同司马婻出来,倒是她的本事。
只是没承想我竟如此运背,一下遇上两个仇人。
司马婻只觉得我看着熟悉,很快她瞧见太傅府的侍卫在水中追我,当即反应过来。
「是你!」
随后她又从游船上派人下来堵我去路。
前有正主,后有追兵,我竭力埋头泅水,却再一次无路可逃。
今日,走不了了。
18
抓到后,司马婻抛下同她出游的一干贵女将我带回了太傅府。
路上从苏沅沅与司马婻的对话中,我拼凑出了一个新的故事。
原来,她向司马婻「坦白」了一切。
我被她所救后,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为了嫁入高门,别有用心地哄骗她让苏家收我为义女,又设计迷晕她后自己替嫁,妄想凭借姿色换一生荣华。
成婚那日我刚进喜房就被碧桃发现,流芳跑回来报信,我见事情败露又给碧桃下毒,随后逃之夭夭。
好一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故事。
司马婻信了。
不怪司马婻蠢,实在是苏沅沅舌灿莲花,又最善揣度人心。
如今,仅凭我一个人就毁了司马婻和司马昱的婚事,新仇加旧恨,司马婻简直恨不得将我抽筋剥皮,更何况苏沅沅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只怕我死得不够惨烈。
回到太傅府后,司马婻当即便要送我去军营受那千人骑,万人枕的磋磨,是苏沅沅提议玩些新花样。
于是司马婻划花我的脸又将我倒吊在院中三日,我脸上的血滴落在地,弄得一地斑驳。
风吹日晒,我同冬日里的腊味风腌没什么分别。
苏沅沅每日都会来我跟前羞辱一番,当然她也会动手,借着对我的恨暗暗发泄对司马昱和司马婻的不满。
可我还是对她说了一声。
「多谢。」
她面色倨傲,态度冷然。
「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不屑毁人清白。
「此生你我之间,只余仇恨。」
是啊,从她算计我开始,我们就注定是仇人了。
我昏死后,司马婻又遣人替我医治,堪堪吊住我的性命。
我躺在柴房里刚喘匀气,司马婻又派人将我拖到了司马家的练武场,直直绑在了木桩上。
她近日在练射箭,缺个有趣的靶子。
也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准头当真不行,没有一箭射中我的要害,可拢共三箭都射在了我身上。
大腿,小腿,手臂。
我硬是咬着牙没哼出一声,见我死扛不屈,司马婻的兴致愈发高涨。
「倒是个硬骨头。」
周遭的仆从无一不是躬身垂首,目不斜视,眼中不敢流露一丝怜悯。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双眼睛。」
她再次搭弓,这一回瞄准了我的眼睛。
先前那三箭因她力小并未没入太深,但这一箭若真射在眼睛上,我必瞎无疑。
拉弓,射箭,我看见箭矢闪电般地朝我的眼睛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玉螭纹佩从侧边飞出及时打偏了箭矢,最终仅从我的鬓角擦过。
司马婻和看戏的苏沅沅齐齐看向玉佩飞来的方向,顿时两人面色惊异。
我亦偏头看去,只见司马昱和王恪一蓝一白两道身影正站在练武场门口,前者神色恭谦立在后方,而后者玉质金相,凛若秋霜,举动风华。
「司马郎君请我来,便是如此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