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第一美人碎嘴子(完结)
发布时间:2025-08-19 06:10 浏览量:3
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但年过十八仍没有人上门求娶。
因为我是个碎嘴子。
一瞅一眼万年,张嘴狗憎人嫌。
眼看着我成了老姑娘,实在没招,我爹最后求到了御前。
皇帝老儿大手一挥,将我赐婚给了一个哑巴。
01
娘说,怀我的时候她数次梦到过一只百灵鸟落在窗子边。
她跟爹一致认为,日后生出来的孩儿,定是个如百灵鸟般声音清脆的女娃。
所以,我出生前两人就给我起好了名字,纪百灵。
自小我就展现出惊人的语言天赋。
别人家的孩子嘴里像含着一块石头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能清晰地吐出爹娘饿,要嘘嘘等一系列常用词了。
对此,我爹很是骄傲。
那段时间他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抱着我去他那些同僚家串门。
那些同僚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家里都有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娃娃。
看那些小孩子一个一个往外蹦字,而我口齿清晰地叫着叔叔伯伯爷爷,我爹笑着抚着他那为了看起来稳重特意蓄起来的胡须。
「我家百灵就是这么聪慧可爱,见笑,真是太见笑了。」
但三岁后,爹就不再抱着我串门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我毕竟是个女儿家,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我是个小碎嘴子,实在是不太好。
那个关于百灵鸟的胎梦,两人后来讨论了多次。
最后,我那博览群书的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孩儿她娘,你说有没有那种可能,每次入你梦的百灵鸟,都不是同一只。」
02
对于五六岁之前的很多事情,我其实记不大清。
所以以下为我娘口述我转叙,真实度存疑。
老话说得好,七八岁,狗都嫌。
但是在我这里,提前到了三四岁。
娘说,还不是什么夸张手法,是真的狗都嫌弃我。
就Ťúⁱ厨房养的那条大黑,在我跟它进行了几次交谈之后,见到我都夹着尾巴绕道走。
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脖子上挂着的都是什么长命锁、金项圈,我挂的是小水囊。
说话太多了,容易渴。
那两年,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很规律。
未时前,我娘痛苦。
因为爹当值出门早,他走的时候,我还没有起床。
娘说,我去找她,都不需要丫鬟提前通报。
她也从来不会担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丫鬟对我不好。
因为,我什么都会跟她讲。
事无巨细到早上梳头的时候掉了几根头发,喂饭都堵不住我的嘴。
未时后,我爹痛苦。
因为他回来了。
那时爹官位不高,每天也只需要当值半天。
我没出生前,爹一般都会在书房消磨时光。
我出生后,我跟我爹一般都会在书房消磨时光。
娘说,给我启蒙那两年,爹不用留胡子都能达到他一直想要的老成的效果。
到了晚间,他们夫妻俩一起痛苦。
我既要跟爹分享他不在的时候,我跟娘是如何度过的;
又要跟娘汇报下午在书房跟爹都做了些什么。
祖母从老家上京催娘再给爹生一个儿子。
为了给夫妻俩留出空间,祖母还特意提出,她在的那段时间,我就跟着她。
那年,老太太双手插兜,还不知道她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对手。
「老大家那三个皮猴子我都带得了,更不要说灵丫头了。一个,不,十个我都带得动。」
「儿媳妇,你跟老二就专心造娃吧。」
不到半个月,祖母改了口。
「灵丫头还是你们二人自己带吧,娘想了想,咱老纪家已经有三个后了,足够了,足够了。」
后来大伯来信说,祖母回去就染了怪疾。
她总是吵吵头疼,有人在她旁边说话的时候,格外疼。
03
历数娘跟祖母的较量,这还是她第一次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将祖母击退。
多亏了我这个天降奇兵。
对此,我娘心底甚至生出了一丝碎嘴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念头。
但是这一丝丝的念头,很快随着我到了入学堂的年纪烟消云散了。
我的求学之路很是坎坷。
多则三天,少则半日,基本上都会被学堂遣送回来。
一追问原因,丫鬟总是这样说:
「夫子……夫子在上面说一句,小姐在下面说三句,一堂课下来,小姐讲的话比夫子都多。」
最后,我娘一拍桌子做了决定。
「不去了,咱以后都不去了,我还就不信了,你爹一个榜眼,还教不了你一个小孩子?」
我爹:「……」
恰逢我爹那几年处于上升期,每日不仅要上朝,手头上的政务也变多了。
回家之后,不仅要写折子,还要教导我。
眼见老得更快了。
爹总是被我弄得无话可说。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眼含热泪,面带遗憾地感叹。
「我儿冰雪聪明,为父深感欣慰,可惜啊,可惜啊,就是长了一张嘴。」
04
对于我的嘴碎,爹娘倒是有心想要遮掩,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左将军家的千金在宴席上,故意弄脏了人家等了三个月才到手的裙子。
「天呐,天呐,听闻左将军从战场上退下来,是因为祖传手颤握不住刀,姐姐不会也遗传了你爹的那个毛病吧?」
「这么年轻,可真是太惨啦,太惨啦。」
「咦,姐姐怎么还自己夹菜呢。丫鬟呢,丫鬟呢,不知道你们小姐是病人吗,还不赶紧伺候你们小姐用膳,没看她手抖得更厉害了吗?」
黄家二小姐的未婚夫跟庶妹勾搭到了一起,还想娶对方当平妻。
「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薄情寡义的人,我也真是开了眼了。」
「那对狗男女怎么好意思在外面行走呢,要是我啊,就赶紧找棵歪脖子树吊死。」
进京赶考的书生对我一见钟情,当街将我拦住。
「调戏,这是赤裸裸的调戏。」
「书都背完了吗,应试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什么?没有?那公子在我面前耍什么大刀呢。」
「公子你一没家世,二没金榜题名,凭什么觉得我会看得上你?凭你那张让我吃不下饭的脸?」
渐渐地,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我的貌美一起,我碎嘴的名号也传开了。
寻常人家十四五岁开始相看,十六七岁就嫁人。
可我都快十九了,愣是一个上门的都没有。
爹娘也试过主动出击,但是——
「纪尚书啊,你家的那个女儿,美则美矣,但是那张嘴真的是太碎了。」
「纪夫人,第一美人虽好,但是我儿真的是无福消受……」
我倒是觉得没啥,但是爹娘愁得直脱发。
我娘提议:「要不,去求陛下赐婚吧。旨意一下,他们就是不愿意也得接着。」
我爹也觉得可行,毕竟有我这张嘴在,在谁家都受不了委屈。
于是,第二天跟我爹一起到家的,还有一道赐婚的圣旨。
05
说起来,这婚事还是我们家高攀了。
赐婚的对象姓谢名清宣,说起来也是近来官宦世家圈里津津乐道的人物。
此人年二十有三,乃是镇国公与早逝的大长公主的独子。
因佛缘深厚,很小的时候,就被名僧了然大师相中,带去了江南名刹修行。
好不容易回京,放着花团锦簇的国公府不住,非要住在城郊的白马寺,一住就是三年。
平日里更是深居简出,旁人轻易见不到面。
据白马寺流出来的消息,从那谢清宣住进白马寺起,就没见他说过一句话,可能是个哑巴。
这个流言,从陛下那里得到了侧面印证。
「爱卿啊,你说他们二人,一个话多,一个不说,是不是天作之合。」
于是,陛下大手一挥,将我二人凑成了一对。
爹很高兴,一是完成了娘交代他的任务,二是自小在那古刹名寺长大的孩子,心性必定不差。
娘也很高兴,镇国公年轻时候风姿俊朗,大长公主风华绝代,两人的孩子模样必定差不了。
两人一合计,打包将我送去了白马寺培养感情。
06
我想到了赐婚的消息传出去,定然会在圈子里掀起不小的风浪,但是没想到有人能动作那么快。
白马寺后院池边凉亭,我坐等引路的僧人将谢清宣叫来,屁股下的石凳还没焐热。
「这不是纪尚书家的百灵妹妹吗,妹妹近来可是极少出门,今天怎么到这白马寺来了啊。」
「听说你爹因为你嫁不出去求皇上赐婚,不容易啊,拖了这么多年,妹妹的婚事终于有着落了。」
说话的是左将军家已经出嫁的千金赵凝。
如果要论这京中世家千金谁最恨我,那她绝对位居榜首。
之前因为我当众嘲讽她手颤一事,她本就对我怀恨在心。
偏偏她嫁的夫君,还是我当年当街拒了的书生徐显祖。
那徐显祖本没有什么本事,但是架不住他有一个好名字。
考场上祖宗显灵,竟然让他超常发挥给考上了。
平日里正事儿不干,净琢磨如何向上攀爬,没想到祖宗再次显灵,竟然真让他攀上了。
估摸,他家祖宗的那点余力,都用在了他身上。
得知两人定下婚事的时候,连我都忍不住感叹,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受害者联盟?
不过这两人感情也并不好。
当初徐显祖本就是图了赵凝的家世,结果将人娶进门才发现,自己的老丈人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空有左将军的名头,但是手中并无实权。
日子久了,对赵凝也越发怠慢。
平日里可没听说她赵凝信佛,这又不是朝拜日,又没有法会,脚指头想都知道她为什么来。
赵凝在我身边坐下,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妹妹可是在等那谢世子?」
呵,明知故问。
我心知今天这一场嘴仗是免不了的,所以也压根不打算嘴下留情。
「姐姐消息可够灵通的,怎么,在我家门口安排人了?」
「从我家到你家可要穿过好几条街,姐姐这么快就赶来,路上累坏好几匹驾车的马吧?」
「姐姐这般看重我,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不过妹妹还是要劝一劝姐姐,与其将这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不如多抽出时间跟家里人去学一学夫妻相处之道,我听闻姐姐成婚三年,可一直不得夫君的欢心啊。」
「哦,对了,我都忘记了,那左将军跟夫人的关系也不甚融洽。」
「这血脉亲缘可真是奇妙,合着姐姐不仅继承了左将军的手Ŧüₚ颤,连这夫妻关系不和谐也跟将军夫人一脉相承啊。」
赵凝这两年明显长进了不少,我都这么说了,她也只是倒吸了一口气。
「百灵妹妹的婚事大家可一直都很关注,毕竟像妹妹这般年纪还没有嫁人的,在一众千金小姐里,可是独一份儿。」
「那镇国公府可是簪缨世家,高门规矩多,姐姐是过来人,在这里也要提醒妹妹ţũₗ,嫁人了可要管好自己的这张嘴。」
「要知道,这多口舌可是犯了七出之罪ťũ̂₇,要是妹妹真因此惹人厌烦被休弃,可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啧啧,听听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怕不是这一路上打好的草稿吧。
扫兴,真扫兴,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这就不劳姐姐这个过来人了,毕竟我婆母早逝,公公又在镇守边关,嫁进镇国公府就能当家作主。不像姐姐,整日不仅要跟婆母斗智斗勇,还要应付难缠的小姑子。」
「还有,还有,姐姐怕不是忘了,我是陛下赐婚,轻易不能和离。」
徐家那些破事也算是赵凝的逆鳞之一,在外交际,每当听人提及,她必黑脸。
更何况我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在煽风点火。
怒火爬上了她的眉梢,被人戳破遮羞布的愤恨与接不住我招的恼怒,让她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这个……仿佛刚才让我高看她一眼是个错觉。
「纪百灵,你有什么可得意的。第一美人又怎样,还不是嫁不出去,最后只能许给一个哑巴。」
「哑巴怎么了,至少我那未来夫君自小受佛祖的熏陶,洁身自好。不像有些人,夫君整日里流连花街酒肆。」
「那些姑娘一点朱唇万人尝,姐姐可要保重身体。」
「纪百灵,瞧我今日不撕烂你的嘴!」
忍不住了,她忍不住了。
伴随着茶杯啪一声摔在地上,对面的赵凝站起了身。
而我,早在她最后一句话刚出口的时候就迅速后退,做好了准备。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说不过就上手,真不知道该说这人是鲁莽,还是该夸她真不愧是武将家养出的姑娘。
不过,有一点我终究是失算了。
以往我跟她赵凝扯头花,不说是占了上风,最起码也是五五开。
但是现在——
在我被推进身后池塘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难不成,这成了亲,还能让人力气变大……
我很快被人救了上来,但是也确实遭了罪,呛了好几口水。
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水让我下意识闭上了眼,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岸上。
我躺在救人者的怀中,入眼的是对方灰色的僧袍,因下水救我微微扯开的领口,以及滴水的黑色长发。
不是,等等,和尚哪来的头发?
07
供香客临时休息的厢房里,仿佛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打破沉默的,是跟在谢清宣身边那个名叫小九的小童。
「谢小姐,您身体可有不适?」
身体没不适,心里有不适。
纪百灵啊纪百灵,你说你怎么就没忍住呢。
明知那赵凝说不过就上手,激她作甚。
扯头花还就急在这一时了?就不能等到回京之后?
还有那见我一落水转身就跑的赵凝。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但是说来说去,还是怪我自己。
一时兴奋,竟然将我人是在白马寺并且即将跟未来夫君第一次会面这茬给丢到了脑后。
「没……没有,我并没有什么大碍。说来也……也是巧,我刚刚落水,世子就到了,哈……哈哈哈。」
回话的仍是小九。
「不巧,我跟世子早就到了。」
早就到了?
「什,什么时候?」
「唔……应该是纪小姐你说那位夫人累坏了几匹马的时候吧。」
「……」
那岂不是差不多都听到了?
尴尬,自打记事起就没有过的尴尬。
08
回城的马车里,我跟谢清宣各坐一边。
他是不会说,我是不知道说什么。
想我纪百灵从会说话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相对无言。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此刻哑巴的不是他谢清宣,而是我。
回京出发前,小九找到了我。
小九面带羞涩,说出来的话可是一点也不羞涩。
「是这样的,本来接到世子被赐婚的消息,我们本也是打算这两天回去的。」
「世子的意思是,刚好您今天来了,我们就坐您的马车一道回去,省得再叫府里的人来接。」
「纪小姐,可否捎上我家世子跟我一程?」
不成,一点也不成。
那偌大的国公府,还差接你们回家的一辆马车了?
你们心疼家里的下人,不愿意让他们折腾,那谁来心疼心疼我啊。
我只想在回京路上独自一人消化那难得的尴尬啊。
「成,怎么不成。我跟世子本就被赐了婚,坐我的马车回京,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打破马车里的沉默的,依旧是小九。
「纪小姐,我整日跟在世子身边,都没有什么人说话,这好不容易碰到了有人能跟我说话,您可不要嫌弃我话多。」
你话再多,还能多过我?
自小跟在身边的丫鬟,这么多年第一次跟我产生了默契。
「不会,你话再多,也多不过我们家小姐。」
「……」
「……」
接下来的路程,完全是小九的主场。
「听闻这京城中繁华无比,小吃能连吃三天都不重样?」
这倒是不至于,三天是有点夸张,两天差不多吧。
「纪小姐身上的衣裳真好看,这京城中的姑娘人人都穿这么好看的衣裳吗?」
那可不是,我的衣裳乃是出自锦绣楼首席绣娘之手,那人心高气傲,寻常人根本入不得她的眼。
「我是弃婴,被世子在山门口捡到,自小跟着世子在庙里长大。」
哦,那你身世还真有点可怜……
「纪小姐,这京城中的世家小姐们都像纪小姐这般能言善辩吗?」
「……」
停下来的马车救了我,看着不远处镇国公府的大门,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总算是体会到了,我在小九这个年纪,爹娘的无语。
这小孩子,问题怎么那么多。
至于谢清宣,这一路除了偶尔给一直巴巴就没停过的小九倒茶外,全程并没有什么表示。
这人怎么说呢……
他捡到小九的时候,自己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吧。
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将人拉扯大。
嗯,还挺有爱心的。
09
听完我在白马寺的遭遇,爹娘是呼天抢地。
「现在这亲还没定,聘也没下,这谢世子要是去跟陛下说,想要退了这门亲事可怎么办。」
两人愁得一晚没睡,爹更是放话说要狠狠参那赵凝的夫家跟娘家一本。
不过还没等他行动,赵凝的夫君徐显祖就出了事。
他为争夺花魁,在青楼跟人大打出手。
也不知道是失手,还是一时火气上了头,将跟他起了争执的纨绔直接从楼上推了下去。
那纨绔三代单传,眼看着自己家的独苗下半辈子就那么瘫在了床上,家人直接将事情捅到了御前。
养不教父之过,父不在岳父顶着。
不仅那徐显祖被撸了官职,连带着左将军都受了牵连,被罚在家中思过。
爹满腔的愤怒无处宣泄,只能把书房桌案上的盆景当成那两人,每日下值后,对着骂。
娘则是让人注意着镇国公府的风吹草动,生怕他谢清宣出门去皇宫找陛下退亲。
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在五天之后,终结于镇国公府递过来的一封帖子。
「什么,那谢世子邀请咱们灵灵去茶楼喝茶?」
刚到家的爹,从激动得已经神神道道的娘那里听闻消息,仰天大笑。
「苍天有眼,祖上显灵,终于有人没被我家灵灵那张嘴给吓跑啦。」
「谢世子好啊,谢世子好啊,此子以后必成大器。」
此子日后能不能成大器我是不知道,但是我被那两人的阵仗吓得差点背过气。
赴会当天,鸡刚叫,这两人就趁着天还没亮摸到了我的闺房。
一人白色寝衣,一人黑色寝衣。迷迷糊糊间,我以为自己见到了来自地府的两位无常。
「灵啊,起来吧。」
「起来吧,灵啊。」
嗯,一说话,更像了。
折腾了两个时辰,叮嘱了不下二十遍此行我定要好好表现,一改之前在谢清宣那里留下的坏印象后,我终于坐在了马车上。
跟我一起的,还有我的爹娘。
「爹,你不要上朝的吗。」
「不上,看不到你跟那谢世子成功接头,爹总觉得心慌。」
「……」
10
谢清宣这次并没有带着那个名叫小九的小童,而是在面前放了一摞纸跟一支笔。
脱掉那一身青色僧袍的谢清宣,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不,准确地说,是比我见过的那些世家公子都更赏心悦目。
先不论个人能力,单凭他这个长相与家世,如果他不是个哑巴,如果他自小在京中长大,爱慕他的千金小姐们,定如过江之鲫,这婚事也万万落不到我的身上。
不过这人生嘛,谁还没有点缺憾呢。
人无完人,就好比我,一瞅能让人一眼万年,一张嘴狗憎人嫌。
一这么想,我倒是生出了点惺惺相惜之意。
「世子既然今日邀约,想必是有话要跟我说,巧了,我也有话想要跟世子说。」
谢清宣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点了点头,拿起了手中的笔。
【请。】
我拿过他推过来的纸,忍不住心中感叹。
这人长得好,写的字也好看。
「不知世子这几日可有差人打探过我……」
「我这人,平日里话可能有点多……不,不能说有点,是超级多。你知道有个词叫碎嘴子吧,嗯,说的就是我。」
与其日后惹他生厌,不如现在就自曝缺点。
万一日后他谢清宣真的后悔娶了我,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跟他说:「怎么,当初我可说得清清楚楚,现在嫌弃我是个碎嘴子,早干吗去了。」
谢清宣没有动笔,而是轻轻点了下头,示意我继续。
我将从小到大自己做过的事情挑了几件典型事迹讲述了一遍,其中关于赵凝的部分更是重点。
「……所以,你那日见那赵凝将我推进池中,便是因为她之前对我怀恨在心,想要嘲讽我结果被我气得跳脚。」
说话期间,我也没忘记观察谢清宣。
不过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在佛庙里待久了,连表情都如那雕像一般,从始至终一直没什么表情地盯着我。
反倒是我,在他的直视下,好几次卡了壳。
「我就是这样话多嘴碎,有时候还得理不饶人的人。世子如果觉得不妥,想要退婚,虽说是难了点,但是我们两家一起使劲儿,相信也不是没有办法。」
谢清宣思索了片刻,再次拿起了笔。
在看清那纸上写的【为何要退】四个字后,诧异的人变成了我。
不退?
「那你将我叫来是何意?」
说实话,虽说爹娘对我跟谢清宣这次的会面抱有希望,但是我本人却并不这么想。
只不过是看那两人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不想再让他们因为我的揣测而再夜不能寐。
可以说,我今天是抱着谢清宣会反悔的念头来的。
不过现在——
「那世子今日邀我来是何意?」
【喝茶。】
就只是喝茶?
似乎是被我脸上的表情愉悦到,他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动笔。
【纪姑娘,真性情,很好。】
真性情?还很好?
嗯,确实很好,我现在相信我爹说的了。
能穿透过我的碎嘴子看到我的内在美,此子日后定成大器。
既然说开了,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两人分外和谐,虽然都是我问他写。
很久没有人愿意这么配合我了,欣喜自然是难免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感染,谢清宣脸上也一直挂着笑。
一不小心说得有点多,等我反应过来,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而爹娘……还在家等我。
告别了谢清宣,回到家,果然,一见到我,两人就眼巴巴地围了上来。
从我这里知道谢清宣并没有什么退婚之意,反倒还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我爹激动得直呼要给老家写信,告诉祖母跟大伯,我终于要嫁出去了的好消息。
娘更直接:「既然如此,那他可曾说何时交换庚帖,何时来下聘,婚期定在何时?」
我:「……」
这几年因为我嫁不出去这事儿,可把你俩憋坏了是吧。
看两人如同回光返照似的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我心底也冒出了一个念头。
虽说我跟谢清宣是陛下乱点鸳鸯谱,但是这乱点的,还挺好的……
本以为这谢清宣自小跟佛祖相伴,必然是一个冷清的人,但是没想到做的事情却格外妥帖。
每次碰面,对于我的碎嘴子,他从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表情。
有的时候看我说话说多了,还会贴心地将茶盏推到我面前,示意我喝口水继续说。
对于我的话,也是句句都有回应,即使有时候只是点一下头或者一个表情。
他不仅时常邀请我外出游玩,还隔三差五给我家里送东西。
其中包括,我娘一直求而不得的名家绣品、朱钗手串,我爹喜欢的名砚孤本、山水字画,我随口提起的小吃点心……
贴心的程度,连爹娘都心里犯怵。
「灵啊,你实话告诉爹娘,你是不是给那谢世子下什么蛊了?」
下什么蛊。
明明是此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日后必成大器。
11
不得不说,这是我自打及笄以来,过得最舒心的日子了。
如果没有发生被人掳走的事儿,我想我会更舒心。
那日,我提前去谢清宣预订好的包间里等他,结果刚进门就被人掩住了口鼻。
再睁眼,人已经换了地方,被人捆了起来,丢在了一间……貌似是柴房的地方。
面前的徐显祖一脸狰狞。
「纪小姐,我听闻你近来日子过得不错啊。」
「也就那样,也就那样。」
「纪小姐不妨猜一猜,你现在在哪里。」
我略微犹豫了一瞬:「青楼?」
「你怎么知道?」徐显祖话里是显而易见的惊讶。
这话问的。
「……徐大人,你是闻不到这空气中的脂粉味儿吗?」
「也是,徐大人常年混迹青楼,恐怕是已经习惯了。不对,现在已经不能叫徐大人了,毕竟你已经被——」
「闭嘴!」
他打断我的话:「我能落到今天,还真是拜纪小姐所赐。」
诬陷,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听闻徐公子丢了官之后被那赵凝一纸休书赶出了家门。这休妻我见过,这休夫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能理解徐公子你或许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想要绑了我来换些银钱,但是你也不能瞎说啊。」
「这青楼不是我让你逛的,那人也不是我让你推的,我跟你虽说往日有点不愉快,但是近日可无仇,可不能赖在我的身上。」
听了我的话,徐显祖怒极反笑。
「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件事原本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要不是你那未婚夫谢清宣出手,跟陛下说要严惩我,我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种下场。」
「还有那赵家被罚,也是拜你那未婚夫所赐。」
「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此时此刻,纪小姐还能如此镇定,说话条理清晰,真是让人叹服。」
说得好像我惊慌失措,话不成句,你就能放过我一样。
不过……
这徐显祖出事的时候,我好像刚从白马寺回来,更没有跟谢清宣将话说开。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开始对我好了啊。
嗯,甜滋滋。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毕竟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绑。
但是与此同时,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我Ṱù₋应该相信谢清宣,他一定会找到我的。
「那徐公子今日将我绑来,又想将我如何呢?你绑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如果被人发现,你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徐公子,好心劝你一句,如今你已经犯了错,可不能再错上加错。」
「还有你的家人,你要是因此获罪,你有想过你的母亲,你的妹妹她们以后怎么活吗?」
「纪百灵,你也不用吓唬我。我自己都活不下去了,我还管其他人怎样。」
这话可真是说得自私至极。
饶是我这种身经百战,凭借一张嘴打遍整个世家千金圈无敌手的人,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人不要脸的时候,是无敌的。
见我不说话,徐显祖冷笑:「你刚刚问我,想要将你如何。」
他桀桀怪笑两声,脸上是言语形容不出来的猥琐:「这里是青楼,你说我想将你如何。」
「你放心,我已经跟这里的老鸨商量好了,今晚你先跟我做夫妻,明日起,你再挂牌接客。」
哦,可让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徐显祖一边说话,一边一步步向我接近。
直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步,然后蹲下身,捏住了我的下巴。
「我认识的那些纨绔里,可是很多人都对纪小姐心存念想呢。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这里竟然有个跟京城第一美人长得一样的人,你猜,他们会不会趋之若鹜。」
「纪百灵,当初你当街害我受辱,如今因为你的关系,我又犹如丧家之犬,今日,我定要毁了你,我要让你千人骑,万人……」
徐显祖未说完的话,消失在门被人踹开的巨大响声里。
门板落在地上带起了一阵灰尘,背光走进来的人,此刻在我眼中犹如神明从天而降。
我那早已软化了的心,更是狠狠一颤。
12
估计徐显祖整个人也是有点懵然,直到被人拎着后脖领子甩在一旁的干草上,才后知后觉喃喃出声。
「谢……谢清宣?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被谢清宣松了绑。
人刚自由,我就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我心里默念:
这可不是什么想要趁机占一占他谢清宣的便宜。
而是之前被理智压制下去的害怕,在见到未婚夫那刻的原地爆发。
「呜呜呜,谢清宣,你怎么才来啊。」
「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我就……我就……」
美人落泪让人心碎,更何况我此刻表现出来的,更是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谢清宣回抱我,拍着我的背无声地安抚。
跟随他进来的Ŧũ̂⁸人,不敢抬头看我跟他二人相拥的画面,纷纷把指责的目光转移到被人按头压在地上的徐显祖。
可能是压制着徐显祖的人下了狠劲儿,我甚至听到了从徐显祖身上传来咔嚓一声。
在这英雄救美互诉衷肠的场面,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唯有徐显祖一脸难以置ŧúₗ信地发出痛苦的嚎叫。
「纪百灵,你刚刚可不是这样的。」
13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每次谢清宣约我出门,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到。
所以从我人被徐显祖迷昏带走,到谢清宣到,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工夫。
谢清宣在茶楼门口发现了我家的马车,但在包间却没有看到我,立马就猜测我出了事。
在询问了店家跟小二之后,就更确定了。
结合我最近过得实在是消停,结仇的唯有赵凝一人,
再加上徐显祖那事儿也算是他在后面推波助澜,很快就想到了我出事可能跟这两人有关。
所以,谢清宣分别派人查了这两人近日的行踪,很快就锁定了徐显祖。
也是运气好,谢清宣在搜第二家青楼的时候,就找到了我。
此事闹出的动静不小,很快官宦世家圈就都知道了谢清宣谢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
对此,爹娘很高兴,看谢清宣的目光,比看亲儿子还亲。
虽说爹娘一再劝说谢清宣不要着急,但是他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完了除了迎亲之外的所有流程。
爹娘为我的亲事犯了那么久的愁,如今竟然这么迅速。
这让两人恍恍惚惚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灵啊,你说日后国公爷回来了,看见这场亲事除了最后拜堂那步,剩下都没他什么事儿了,会不会不高兴,给你脸色看啊。」
「灵啊,你说世子这么急,是不是命不久矣,想要在走之前留个后,还是他外面有人,等不及要进门了啊。」
为了防止爹娘的思维往越发奇怪的方向扩散,我赶紧为谢清宣正名。
「你们忘记啦,谢清宣可是自小在佛祖跟前长大的。」
「出家人的特点是什么,不打诳语啊。」
但是我的话,并没有让爹娘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我娘先不说,我那博览群书的爹立马反应过来。
「可是谢世子他,也不是和尚啊。」
14
随着婚期的临近,爹娘整日就我出嫁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再没有时间想有的没的。
反倒是我,心中生出了点别样的担忧。
这谢清宣吃斋念佛了那么些年,除了之前我落水救我那次跟上次我被绑的时候抱过我之外,其他时间皆是克己复礼。
我好歹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想有什么更亲密的接触?
想当初那些世家公子ẗũ̂ₗ,虽说害怕我这张嘴,但是哪回见到我不都是红了脸,眼神偷偷往我身上丢。
谢清宣他……不会是不行吧?
我的担忧在成亲的当晚化为了乌有。
合卺酒饮下,我还来不及说话,整个人就倒在了大红色的床榻上。
红浪翻滚,谢清宣身体力行告诉我,行,他很行,非常行。
第三次,随着身上最后一件衣服被他丢出床帐外,不顾我的推拒,谢清宣俯下身,将头靠在我的耳边。
「灵……灵灵,你……乖……乖一些。」
我:「……」
尽管发音生涩,语调嘶哑,但是确实是出自谢清宣之口。
用惊天动地都不足以表达我的震惊。
「谢清宣,你不是个哑巴吗?」
谢清宣动作没停:「我……我从没……没说我……是哑巴。」
好像确实是。
之前从白马寺传出来的信儿,只是说没人听过谢清宣说话。
这没人听见跟不会说可是两码事。
现在想一想,当初陛下赐婚的时候,说的也是「他不说」,而不是「他不能说。」
一字之差,竟然差出了这么大的误会。
「那你为何之前一直不说话呢?」
「闭……闭口禅。我修闭口禅。」
谢清宣番外
我叫谢清宣,乃是镇国公与大长公主之子。
明明应该是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但是却在寺庙中长大。
人人皆说是因我佛缘深厚,可实际上呢。
我还记得,那一天素来严厉的母亲将我叫到跟前,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走吧,离京城越远越好,娘护不住你了。」
于是,我跟着那个叫了然的和尚,兜兜转转到了江南……
了然说,他年轻的时候,跟母亲是至交好友,所以他受母亲所托,带我出京避祸。
没过多久,就听闻了母亲与世长辞的消息。
收到消息的那一天,了然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日。
出来后,他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世子,你要好好长大,莫要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他教我读书认字,教我琴棋书画,博学得不像一个和尚。
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带着我念佛经,其中念得最多的是往生经。
了然对我的态度很奇怪。
偶尔脸上会闪过慈爱,但是更多时候,是疏离。
一声「世子」在我二人之间划出一道界线,让我清晰地认识到,他将我养在身边,不过是受人所托。
但是在我心里,他早已经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稍微大一些,我开始思考为何了然说是带我出京避祸。
每每追问,他总是沉默不语。
但是,在他临终的时候,我还是知道了答案。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为何明明是名僧,他却总是过着近乎于自虐的日子。
他在悔过,亦是对自己的惩罚。
出家前,了然也曾是京城里的翩翩公子。
他出身拥护太子的世家,自小与母亲相识,两人青梅竹马,心心相印。
太子之位不稳,需要拉拢当时的镇国公府寻求助力。
联姻是最好的方式,而与太子血脉相连的母亲,是最好的人选。
了然在母亲与家族之间选择了家族,眼睁睁看着母亲另嫁他人。
自此,世间多了一个伤心人, 也多了一对怨偶。
父亲一心只有报效朝廷,守卫边疆,女子对于他来说, 不过是繁衍后代的工具。
在内心的煎熬与夫君的冷待的交织下, 母亲日渐消瘦。
看到这样的母亲, 了然后悔了, 但是为时已晚。
后来,他脱离了家族,当了一个和尚……
母亲嫁给父亲, 一为拉拢,二为监视。
当今陛下一方面重用镇国公府,给他们兵权, 另一方面又怕镇国公府功高盖主,威胁到他的地位。
即使母亲再怎么说镇国公府并没有谋反之意反倒是一心忠君为国, 但是仍消除不了陛下的疑心。
危机感在我出生之后达到了顶峰, 陛下甚至怀疑,母亲会因为我站在他的对立面。
生完我之后,母亲身体愈发不好, 她深知在她离开后, 没有人庇护的我在京城中活不了多久, 所以就找了一个她最信任的人,将我带走。
而这个人, 就是了然。
因为心怀愧疚, 再加上自虐般的生活拖垮了了然的身体。
在我十三岁的那年, 了然也走了。
了然走的第二天, 我在寺庙山门口捡到了小九。
我固执地认为, 这是佛祖怕我自此一个人太过孤独, 才将小九送到了我跟前。
即使旁人都断言小九体弱活不了多久,但是我还是收养了他。
也是那一天,我开始修闭口禅。
了然说,闭口禅是最难修的, 但是可消障免灾, 消除罪业。
我贪心地向佛祖祈祷,愿修十年闭口禅, 换母亲跟了然能有一个圆满的下一世……
也许是终于明白父亲不会有异心, 在我二十岁的那年,陛下终于消除了对他的戒心,与此同时, 将我召回了京城。
因为对母亲的愧疚,所以陛下对我格外宽厚。
镇国公府太大太冷清, 与其独守在那里, 我宁愿住在白马寺的小院儿。
这一住,就是三年。
陛下给我赐婚是我没想到的。
我一直以为那些世家千金定然都是如同母亲那样, 笑不露齿,进退有度,言行举止皆有定制。
没想到,陛下竟然会选中那样一个人。
那年白马寺后院,我躲在树后看着我未来的妻子跟对方从争吵到动手,最后不敌对方被推入水中, 入水前还不忘薅掉对方一缕头发。
心里想的是,这门亲事也没什么不好。
有那样一个鲜活的人相伴,至少以后我不会觉得无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