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皇叔用北疆语向丞相府嫡女求婚,却不知我懂各疆语言
发布时间:2025-07-25 19:57 浏览量:1
皇叔大约以为我不懂北疆话,
庆功宴上,他以北疆语问丞相府的嫡女:"若你愿嫁我为妻,本王定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场懂北疆语的将领士卒皆将目光投向我这边——他们皆知我对摄政王用情至深,
深到抛却女儿家的矜持,
甚到冲破世俗的桎梏也要追随着他。
甚至刚及笄便不顾礼法爬上了他的床榻。
可他们不知,幼时随父母戍守边关的那些年,我早已将北疆语学得通透。
他那一番求娶之语,倒成了我放下执念的契机......
思及此处,我向圣上请了旨意,愿余生永驻北疆。
待十日后我生辰之日,便要启程离开。
及笄那年,阮嘉燕爬过摄政王裴译林的床榻,顺走了他缠在掌心的那串佛珠。
世人皆骂她恬不知耻,可他们不知——
那串佛珠是她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爬了九百九十九层台阶才求来的。
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
大夏皇宫,金銮殿内。
阮嘉燕身着素服跪在殿前,对着龙椅上的萧帝重重叩首。
"陛下,臣女自请前往北疆驻守,接手阮家军,延续我父母戍卫边疆的职责。"
萧帝闻言面露欣慰之色:"嘉燕,你父母皆是铁骨铮铮的忠臣,你作为阮家唯一的血脉,朕相信你会成为令世人称颂的巾帼英雄。"
话音微顿,他复又开口:"只是......你若远赴北疆,摄政王他可会应允?毕竟这些年,你始终在他身边长大......"
萧帝口中的摄政王,是阮嘉燕唤了十年的皇叔。
亦是她藏在少女心事最深处,那抹不敢言说的悸动。
阮嘉燕攥紧掌心,沉默一瞬后,泛红的眼眶里又添几分决绝。
"戍守边疆是阮家军世代的使命,纵然我是女子,也当尽一份心力。"
"皇叔虽将我养育成人,可这份恩情我已报答......如今他已有婚约在身,我此番离开对谁都好。"
萧帝点头应允,命魏公公取来一块青铜虎符递与她。
"你既已下定决心,朕自当支持。这十日你与摄政王好好道别,待月底你生辰一过,便带着阮家军启程北疆吧。"
阮嘉燕低声应了,再行大礼谢过圣恩,这才转身出了宫门。
摄政王府。
门匾上四个镀金大字在夕阳余晖中泛着冷光。
望着那道高高的门槛,阮嘉燕的思绪忽然飘回从前。
十七岁的裴译林一袭白衣,牵着七岁的她跨过这道门槛。
他说:"小嘉燕莫怕,你父母皆赴战场杀敌,从今往后本王便是你的倚仗。"
外人眼中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摄政王,在她面前从未有过半分冷脸。
十三岁那年她初潮来袭,慌乱无措时,裴译林顶着风雨匆匆赶来,握着汤婆子为她捂了一夜的腹部。
十四岁她上香归京途中遇刺,裴译林将她紧紧护在怀中,以血肉之躯挡下密密麻麻的箭雨,几乎丧命。
他在床榻上昏迷了三日,阮嘉燕哭得六神无主,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
也是那时,她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已变了质。
十五岁及笄那日,阮嘉燕借着醉意爬上裴译林的床榻,偷偷吻了他。
那一刻,裴译林看向她的目光冷得像冰。
"阮嘉燕,我是你皇叔!你这是大逆不道!"
她被他的眼神震住,可晕乎乎的醉意却让藏在心底的情愫翻涌而上。
四目相对间,她红着眼表明爱意,说从此不愿再唤他皇叔。
当时的裴译林揉着眉心,将她推出了房门。
"你还小,根本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今日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过,以后不许再提!"
那夜,阮嘉燕抱着裴译林送的青莲玉枕哭湿了枕巾。
可十五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越拒绝,她便越要纠缠。
她不再唤他皇叔,亲手熬制并蒂莲花羹传递少女心事,绣鸳鸯荷包表露炽热爱意,像京城里所有爱慕他的女子那般追逐着他。
可裴译林对她却愈发疏离冷淡,甚至不再踏足她的梅苑。
但阮嘉燕从未想过放弃,依旧毫不掩饰地表达着爱意。
直到三个月前,裴译林与丞相府嫡女江怡悦互换了庚帖,全京城都在传这段郎才女貌的姻缘。
他带着江怡悦游山玩水,去玉灵山看漫山鸢尾,去琅琊山捉万千萤火虫做成灯笼。
他将全京城女子梦寐以求的浪漫,统统给了江怡悦。
那些从前只属于阮嘉燕的偏爱与温柔,也都给了她。
阮嘉燕不是没有哭闹过,可换来的只是裴译林更甚的冷漠:"阮嘉燕,九年前我是你皇叔,往后我也只会是你皇叔。"
"明年开春我便迎娶阿月为妻,到时候你要叫她一声婶婶。"
婚期已定,再无转圜。
阮嘉燕看着江怡悦冒雨来王府寻裴译林,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沾着泥泞,像只淋湿的小花猫。
可一向有洁癖的裴译林,却俯身吻上了她的脸,全然不在意泥水弄脏衣袍。
雨声滂沱,淹没了阮嘉燕的呜咽。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曾经的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裴译林永远都不可能爱上她。
大雨倾盆,阮嘉燕的心彻底死了。
她不能再喜欢裴译林了。
也不会再留在他身边。
阮嘉燕刚要跨过门槛进府,便与迎面走来的裴译林撞了个正着。
他一身玄色长袍透着清冷威严,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淡漠如初。
阮嘉燕心跳漏了一拍。
"皇......"
刚要开口,他的训斥已先一步响起。
"杵在门口作甚?是让人觉得摄政王府容不下你?"
阮嘉燕神色一怔,心头顿时泛起酸涩。
从前有人说她是摄政王府的"累赘",裴译林派人割了那人的舌头,流放宁古塔。
"小嘉燕从来都不是本王的累赘,摄政王府也永远都是你的家。"
那时的他,将阮嘉燕宠得无法无天,替她挡住所有流言蜚语。
可如今,这样伤人的话,竟是从他口中说出。
默然片刻,阮嘉燕扯了扯苍白的唇角:"以后不会了。"
还有十日她便要戍守边疆,不会再做他的累赘,也不会再让旁人误会。
阮嘉燕垂着眼帘往梅苑走,身后传来裴译林的声音。
"今日去了何处?怎的穿一身素衣?"
裴译林皱着眉上下打量她,对这身素服很是不满。
迎上他犀利的目光,阮嘉燕只觉喉头哽住。
七日前,得知父母战死沙场的噩耗,她六神无主地去找裴译林,想让他陪自己去城门迎接棺柩回京。
"皇叔,今夜亥时你能否陪我......"
可当时正急着去见江怡悦的裴译林,直接甩开了她的手,语气冷得像冰。
"别再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你就算不顾及自己名声,也要想想你的父母和阮家军的清誉!"
这些时日裴译林每日都与心上人形影不离,全然没留意到阮嘉燕已连续七日穿着素服。
收敛起纷乱的心绪,阮嘉燕哑着嗓子回应裴译林:"我今日入宫觐见了圣上,再过几日……"
话音未落,一辆悬着"江"氏族徽的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门帘晃动间传来清脆的铜铃轻响。裴译林的神色瞬间柔和下来,再收回视线时,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
"我有要事需外出,你在府中安分些,下次进宫面圣别穿这般素白的衣裳,否则旁人还以为我摄政王府在办丧事。"说完,他便匆匆迈步走向马车。
望着他跨上马车渐渐远去的背影,阮嘉燕的眼尾一寸寸泛起红晕。那句"我要离开王府了",到底没能说出口。
是啊,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江怡悦,又怎会在意其他无关紧要的事。阮嘉燕在原地站了许久,才默默转身往梅苑走去。
萧索的庭院里,虬曲的梅树主干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剑痕。那是裴译林手把手教她练剑时留下的印记,当时他总爱揉着她的头发打趣:"我的小嘉燕,这剑气都快能劈山了!以后定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可事实上,剑痕不过浅浅的一道。如今再看着这些过往的痕迹,阮嘉燕心底只剩无尽的苦涩蔓延成海。
既然要离开王府,也该收拾东西,清空自己在梅苑的所有痕迹了。
回到房中,阮嘉燕默默清理着收在柜中的物件。每月一绣的鸳鸯荷包,初一十五去白马寺求的平安符,还有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鞋垫——这些都是她大大方方示爱,却被裴译林拒之门外的物件。
阮嘉燕没有迟疑,将它们一一放进木匣。柜子的另一层,是这些年裴译林送她的礼物:她说喜欢拉弓射箭,他便寻遍大江南北,为她寻来上等柘木打造良弓;她羡慕贵府千金的精致首饰,他便亲手雕刻了一支岫玉发簪作生辰礼,还说:"小嘉燕是镇国将军之女,你的弓箭定要独一无二,你喜欢的发簪也当是世间仅有的。"
那时的裴译林,将她捧在手心宠着。可如今,过往的一切如回旋镖般直扎心口——他让她尝过被爱的滋味,也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从云端跌落的痛楚。
回过神,阮嘉燕将手中冰凉的玉簪尽数放进木匣。边关路远,这些物件带着反而是负担,不如典当了换钱,再把钱还给裴译林,就当还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次日一早,阮嘉燕出府去了当铺。变卖完东西后,她又走进一家铁匠铺,打算打造一块护心铠甲为驻守边疆做准备。
"这护心铠甲需用鲸鱼骨作原料,得等三日才能完工。"老师傅对她说道。
阮嘉燕点头应下,正要转身离开,却见裴译林站在铁铺门口,脸色沉郁地望着她:"护心铠甲?你制它做什么?"
阮嘉燕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裴译林,下意识找了个由头:"母亲让我打造的。"
闻言,裴译林皱眉点了点头:"以后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他的话让阮嘉燕神色一黯——以他摄政王的缜密心思,竟丝毫未疑:一个远在北疆的人,怎会让她从千里之外的京城打造护心铠甲?
阮嘉燕刚要开口,却见裴译林侧身牵住一只素白娇小的手,走进了铁铺。抬眼望去,正是江怡悦,一袭白衣似不染尘埃的仙子,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阮嘉燕心头微颤,久久移不开视线。
四目相对时,江怡悦对着她莞尔一笑:"嘉燕,别被你皇叔吓到了,他只是看你独自外出,有些担心。"她的眉眼温柔如水,连裴译林冷肃的神情都多了几分柔和。
"走吧,莫耽误了刻婚书的时辰。"裴译林说着,便牵着江怡悦往里走。再转眸看向阮嘉燕时,已恢复一贯的冷肃:"在这儿等着,等下随我一起回府。"
阮嘉燕心口一窒,拒绝的话刚到嘴边,裴译林已带着江怡悦走进里间。
江怡悦拉着阮嘉燕在一旁坐下,笑盈盈地分享起与裴译林的点滴:"你皇叔看着清冷,实则最是细致。这几个月,他总变着花样送我礼物,带我去天音寺祈福,陪我看花灯、放纸鸢……所有人都说他很爱我,可我总少了份安全感,不知他对我好,是因为婚约,还是真心喜欢……"
江怡悦的欢喜与忧虑,是阮嘉燕求而不得的。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酸涩,轻声道:"皇叔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我从未见过他对别的女子这般在意。"
江怡悦面颊涌上绯红,拿着帕子掩嘴轻笑。阮嘉燕垂着眼帘,不再接话。
待婚书刻完,江怡悦又拉着阮嘉燕去隔壁铺子看衣裙。她拿起一条镶着金丝的红裙在阮嘉燕面前比了比:"嘉燕穿这种红火的颜色定好看,到时候我和你皇叔成亲那日,你穿这身红裙可好?"
红绸似血,刺得阮嘉燕眼前一晃,父母的身影瞬间浮现——残甲下血迹斑斑的模样,头七时未散的哀戚,都随着这抹红涌上心头。
"我不穿。"抵触涌上心头,阮嘉燕下意识推开了裙衫。
裴译林见她这般模样,面色瞬间冷了下来:"没规矩!阿月送你见面礼,你怎敢拒绝?"
冰冷的话语如利刃刺穿心脏,阮嘉燕呼吸一滞。她抬起僵硬的手,接住红裙:"多谢皇婶。"
江怡悦娇羞笑道:"我和你皇叔还未成婚,现在叫皇婶早了。"
裴译林却一脸宠溺:"不早,现在刚刚好。"
阮嘉燕沉默地望着他们,托着红裙的手渐渐攥紧。门外天色已暗,低垂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裴译林看了看天,不容置喙道:"我先送你皇婶回去,再来接你。"
说完,他牵着江怡悦往外走。两人的交谈声隐约传来:"阿渡,你对从小养大的嘉燕怎么这么凶,是不喜欢她吗?"裴译林的声音清晰传入阮嘉燕耳中:"对。"
短短一个字,如巨钟撞在山间,震得她心口发疼。她抬手压了压左心口,望着裴译林远去的背影,低声喃喃:"皇叔,你放心,你不喜欢的拖油瓶,还有九天就要离开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随即是轰隆的雷声。直到倾盆大雨落下,裴译林依旧没来接她。
成衣铺早已闭门歇业,阮嘉燕蜷在屋檐下避雨。
京城街巷次第亮起万家灯火,可没有一盏是为她而明。
阮嘉燕恍惚想起幼时,裴译林从未爽过约。
哪怕他有事要离开,也会认真叮嘱:"嘉燕,我去去就回,你在原地别动,等我来接你。"
她学会了乖乖等裴译林,可这次他却没来。
冷风裹着冰雨扑来,阮嘉燕冻得浑身发颤,眼见天色渐暗,她咬咬牙准备冒雨冲回王府。
正这时,车轮滚动声与马蹄声由远及近。
"阮嘉燕!"
马车未停稳,裴译林已跳下车,大步朝她走来。
青石板上的积水映出阮嘉燕惨白的脸,也映出裴译林盛怒的神情。
"我没去接你,你就不知道自己回去?"
莫名的怒火让阮嘉燕眼眶泛红,她轻颤着睫毛,咽下喉间苦涩:"对不起皇叔,以后…我不会再等你了。"
以后,我会迎着风、淋着雨,走自己的路。
再也不会等你了。
裴译林沉默一瞬,解下玄色大氅裹住她。
雨水顺着他的发髻淌过脸颊,又沿着硬朗的下颚线滴落。
"上车。"
他拉着阮嘉燕上了马车,车夫立刻驱车回王府。
一路无言,到了梅苑,裴译林一眼就察觉异样:"怎么空荡荡的,像没住过人?"
阮嘉燕将大氅递还给他,轻声解释:"收拾了些没用的物件,等皇叔成婚再添喜庆的。"
裴译林点点头,又严肃提醒:"往后阿月进了王府,你绣的鸳鸯香囊都收好,别让她瞧见。"
阮嘉燕乖顺应下:"好。"
其实这几日,她不仅丢了所有香囊,连针线都一并处理了。
裴译林见她答应得干脆,眉头微微皱起。
但他没再追问,只叮嘱她早些休息,便转身离开梅苑。
这一夜,阮嘉燕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又回到幼年,父母带着阮家军征战沙场,留她一人在京。
她在街头迷路,瓢泼大雨砸在身上,却无人替她撑伞。
十七岁的裴译林路过,淡漠地扫她一眼便继续前行,没有半分怜惜。
阮嘉燕抽噎着醒来,发现枕巾已被泪水浸透。
若当年裴译林没为她撑伞,没牵她的手进王府。
自己和他是否不会有这般深的羁绊?
他也不会在她心底,扎根发芽这么多年……
次日,天高云淡。
裴译林让人送来姜糖水,又带了一堆礼物:"昨日那衣裳你不喜欢,阿月又挑了脂粉,改日要好好谢她。"
看着琳琅满目的胭脂盒,阮嘉燕平静点头:"谢谢皇叔。"
还有八日,她就要换上戎装奔赴边疆,这些脂粉大概用不上了。
空气凝滞片刻,裴译林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未开口。
"你给父母写封信,让他们回京参加婚宴,九年未见,正好聚一聚。"
他的话让阮嘉燕僵在原地,喉间涌上涩痛。
她多想给父母写信,可埋骨黄沙的他们,又怎会收到……
"边疆未平,阮家军誓死不归京,皇叔的婚宴,他们怕是回不来。"
阮嘉燕声音发颤,没说出真相。
自父母黑棺入京那日,裴译林没陪在她身边,她便打消了告知实情的念头。
这是她一人的丧事,何必扰了他迎娶心上人的喜庆。
裴译林不知她所想,只淡淡点头:"既如此,不回来也罢,你代阮家出席便是。"
说完便起身离开。
看到门口的红缨长枪,他又驻足问道:"怎么突然把枪拿出来?"
阮嘉燕怔了怔,低声答:"放久了落灰,擦一擦。"
裴译林点点头,没再追问。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阮嘉燕攥紧手心,眼眶红了又红。
此后,裴译林没再踏足梅苑。
他每日除了上朝,便是陪江怡悦游遍京城。
阮嘉燕则宅在院中,一步未出王府,独自收拾行装。
中秋节这日,阮嘉燕去铁匠铺取了定制的护心铠甲。
随后提着酒壶去了阮家祖坟。
绵延的山地上,密密麻麻立着上百座坟丘——阮家世代从军,无论男女皆骑战马、守边疆。
旁人凯旋而归,她的叔伯兄长却多躺在棺柩中被抬回。
有的身首异处,有的四肢不全,有的只剩残血铠甲。
但无论何种牺牲,阮家军都会将他们带回故土。
看着并排的新坟,阮嘉燕将酒壶里的酒缓缓洒在墓前:"爹,娘,每逢佳节更思亲,女儿来看你们了……"
"你们总说我自幼体弱,吃不了风沙的苦,才留我在京城娇养。可我身上流着阮家的血,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怎会是吃不了苦的娇小姐?"
"还有五天,我会穿上娘的铠甲,戴上爹的佩剑,去边疆与三万阮家军汇合。"
"边疆一日不平,嘉燕一日不归京。若今后没能来上坟,女儿会在黄泉路上等你们,到时……别忘了接我回家……"
阮嘉燕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又呆坐许久才起身。
回王府时,一轮圆月已爬上屋檐。管家见到她,连忙迎上前来。
"小姐,王爷请您去青竹院用团圆饭,已等候多时了。"
阮嘉燕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丝迟疑。
九年前与裴译林共度的第一个中秋,他曾握着她的手说:"别人中秋吃团圆饭,我带小嘉燕爬屋顶看嫦娥奔月。"
如今要共度第十次中秋,这顿团圆饭……便当是离别前的最后一餐吧。
阮嘉燕应了管家,跟着往青竹院去。
刚踏进前厅,便见裴译林与江怡悦并肩坐在八仙桌前。江怡悦正以帕掩唇轻笑,整个人柔顺依人地倚在裴译林肩头,两人贴耳私语的模样,倒像是多恩爱的夫妻。
见阮嘉燕进来,谈笑声戛然而止。
"嘉燕来了。"江怡悦率先起身,温婉笑着将她拉到桌前坐下,又像女主人般吩咐婢女添碗筷、倒茶水,一举一动皆透着熟稔。
阮嘉燕垂眸看着满桌佳肴——红烧狮子头油亮红润,翡翠西葫芦翠色欲滴,凤舌佛跳墙香气扑鼻,冰糖血燕樱桃肉色泽诱人……可这些菜,没有一道是她能入口的。
自幼体弱多病,每逢年节吃了浓油赤酱的菜肴,总要大病一场。药王谷的圣手曾叮嘱过,她须饮食清淡,少荤多素。裴译林为此特意从御膳房调派了名厨到摄政王府,只为给她定制一日三餐。
这些年,他都记得。
可今日青竹院的宴席,却没有一道是为她而备。
"嘉燕怎么不动筷?是不合胃口吗?"江怡悦面上浮起几分尴尬与失落。
裴译林直接皱了眉:"不喜欢就回去,别在这耍性子。"
他责备的语气,让阮嘉燕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江怡悦忙嗔怪地推了他一下:"别这么和嘉燕说话,会吓着她的。"
说着,她又牵住阮嘉燕的手,语气温和:"若是不合口味,我让厨子再按你的习惯做几道菜。"
"只是有些不适,没胃口罢了。"阮嘉燕垂眼摇头,从桌边起身,"皇叔、皇婶慢用,我先回去歇着了。"
言罢,她未再看裴译林的神色,福了福身便往外走。
刚出青竹院,江怡悦便追了出来。
"嘉燕,我送送你。"她挽住阮嘉燕的胳膊,状似无意地问,"你这几日和我们在一起都心不在焉,是真不舒服……还是在想心上人?"
阮嘉燕一怔,摇头道:"嘉燕……没有心上人。"
江怡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吗?"
阮嘉燕抿唇:"多谢皇嫂,不用了。"
江怡悦轻笑两声:"不用了?看来嘉燕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心上人。"
她语气里的笃定,让阮嘉燕猛地停住脚步。
抬眸时,正对上江怡悦眼底讥讽与嘲弄交织的神色。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阮嘉燕,喜欢上自己的皇叔,你不觉得可耻吗?"
"你出身将门,父母皆是战场上杀伐果决、为国捐躯的将军,若他们知道你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会不会后悔生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一字一句,如刀似剑,刺得阮嘉燕脸色煞白。
江怡悦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青竹院。
阮嘉燕浑浑噩噩地往梅苑走,那段深埋心底的情愫被生生扯到阳光下,曾经的傲骨早已被碾碎,只剩刻骨的疼。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再过五天就能离开摄政王府,离开裴译林。到时候,所有的疼痛都会随时间消散,埋进岁月的长河里。
夜深人静,阮嘉燕辗转难眠。
她取下墙角的红缨长枪,迎着月光在院子里舞动起来。枪风凌厉,红缨翻飞,只见光影不见枪,唯有缨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最后,长枪一挑,她稳稳收势,额间细汗在月光下泛着清辉。
阮嘉燕仰头望着那轮圆月,眼神坚定:"爹,娘,看到了吗?嘉燕已经长大了,你们不必担忧,往后在战场上,我也能像你们一样,披荆斩棘!"
舞完枪,阮嘉燕回房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黑暗中一道熟悉的气息逼近床边。
"皇叔?"
阮嘉燕猛地清醒,正要起身,裴译林却俯身压了下来,将她困在床榻与身躯之间。他指尖勾起她的下巴,冰凉的吻带着酒气铺天盖地落下。
阮嘉燕浑身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阿月……"
暗哑的嗓音裹着隐忍的情欲,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别碰我!"
她用力推搡,拂开那只在她腰间游走的大掌。
"裴译林,看清楚!我是阮嘉燕!"
她颤抖着连滚带爬下了床,跌跌撞撞冲出房间。
这一夜,阮嘉燕躲在狭小的耳房,再未合眼。
翌日清晨。
阮嘉燕顶着满眼血丝打开耳房的门,恰好看见裴译林从她的卧房出来。
四目相对,尴尬与耻辱如潮水般涌来。
她下意识拢紧衣襟,后退两步想要避开。
裴译林却眸色幽深地看着她,轻飘飘开口:"昨夜喝多了把你当成阿月,以后你知道我喝了酒,记得避着点。"
阮嘉燕沉默一瞬,蜷拢手心点头:"嘉燕谨记。"
往后相隔万里,不管他饮不饮酒,自己都会离他远远的。
裴译林眼底涌上一缕复杂情绪,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大步离开。
阮嘉燕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许久才收回视线。
还有四天,就要走了。
院子里的梅花树叶萧瑟凋零,她心底的情愫之花,也早已枯萎。
下午,阮嘉燕去皇城官署办理戍边文书的交接。
看着原本属于父母的通关文牒,她一时有些失神。
自七岁后,她就再没见过父母。从前也埋怨过,他们驰骋沙场、以边疆为家,却将她丢在京城不管不问。是裴译林给了她遮风避雨的家,她曾以为那个男人会是她此生永远的依仗。
直到一抔黄沙埋忠骨,她才明白——身为武将家的女儿,不该偏居京城一隅,而该一身戎装冲锋陷阵,续写阮家军魂。
好在,还有时间。
她要带着父母的遗志,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任务。
这两天,阮嘉燕继续收拾出征的行囊,却突然发现,枕头底下放着的瓷瓶不见了。
那青花瓷瓶里,装着阮家祖传的救命良药——玄元丹。一粒丹药,可医死人,肉白骨。
父亲出征前,特意将这枚丹药留给她,叮咛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
可此刻,玄元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阮嘉燕心急如焚时,裴译林踏入了梅苑。
"阿月前几日腹痛难忍,我将你的玄元丹拿去给她服用了。"
"那日事急从权未及告知,如今她已大好,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话语,阮嘉燕的心沉入了深渊。
玄元丹是阮家军用血战换来的救命药,父亲视若珍宝留给她保命,这个男人竟如此轻易给了江怡悦!
"皇叔可知,这玄元丹乃我父亲用军功换来的?"阮嘉燕攥紧衣袖,声音发颤。
裴译林颔首:"自然知晓,你想要什么补偿尽管提。"
望着他一脸淡然的模样,阮嘉燕只觉心口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痛得发颤。
裴译林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朝堂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从一开始,这玄元丹她就打算用在他身上。
如今他给了心尖上的江怡悦,倒也省了她纠结——就当是提前送他们的新婚贺礼。
如此,九年养育之恩,也算两清了。
阮嘉燕深吸一口气,哑声道:"明日我想去城东红锦池看并蒂莲开,皇叔若真要补偿,就陪我一同去吧。"
明日是她生辰,她想在并蒂莲盛开的瞬间,与裴译林好好道个别。
裴译林沉默片刻,点头应下。
一夜无眠。
次日天刚破晓,阮嘉燕仍着一袭素衣,随裴译林出了门。
京城街巷热闹非凡,每处角落都藏着他们的回忆。
"八岁那年我想吃城西阿婆的冰糖葫芦,你背着我从城西走到城东,就为买我最爱吃的那串。"
"十二岁生辰,你带我来大榕树下画像,画师把我画得又黑又丑,你直接掀了他的摊子,还把他赶出了京城……"
每走一步,阮嘉燕都絮絮说着过往,裴译林却紧绷着下颌,似在压抑什么。
"那些都是旧事,人总要往前看。"
他低沉的嗓音拉回阮嘉燕的思绪。
阮嘉燕仰头望着他侧脸,轻声应道:"是啊,人总要往前看,没有谁能回头。"
"所以皇叔,我由衷希望你幸福……"
话音未落,河岸对面突然绽开烟火,并蒂莲开了。
也意味着,再过一日,她便要离开京城,离开他。
这是她选的路,回不了头,也不愿回头。
两人沉默着往红锦池畔走,一个暗卫突然匆匆赶来。
他在裴译林耳畔低语两句,阮嘉燕隐约听见"江怡悦"三字。
裴译林脸色骤变。
"我有急事要处理,下次再陪你看花。"他甩下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皇叔!"阮嘉燕下意识拽住他衣袖。
自及笄那年表露心意被拒,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
"今日是我生辰,可以陪我看完花再走吗?就当是……"
话未说完,裴译林倏地抽回衣袖。
"你何时学会拿生辰扯谎了?"
"你若执意要看,本王直接命人将并蒂莲移栽回王府,日日给你观赏。"
说完,他跟着暗卫大步离去。
阮嘉燕望着他背影,眼神渐渐空洞,再无半分光亮。
他竟忘了今日是她的生辰,忘得干干净净……
红锦池畔人声鼎沸,阮嘉燕却转身钻进小巷,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色渐暗,她在一家面馆前停下脚步。
"老板,来两碗面。"
"好嘞!"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
"姑娘一个人,能吃完两碗面吗?"老板问道。
阮嘉燕眼眶微红,轻轻拿起筷子:"吃得完。"
一碗敬过去,一碗迎未来,就当自己陪自己过生辰了。
一口面,愿岁岁平安;两口面,愿健康无忧。
阮嘉燕,往后的人生——
你要铮铮,你要昂扬,你要永远热烈地活着。
吃完面,阮嘉燕看到街头有卖孔明灯的商贩,上前买了一个。
暖黄的灯罩上,留着空白的心愿题词处。
她执起毛笔,没有半分犹豫地写下九个字:
【愿余生无他,边疆平安。】
孔明灯升空的瞬间,她感觉淤堵在心口的闷痛渐渐消散,化作一缕轻烟。
亥时三刻,阮嘉燕迎着寒风回到王府梅苑。
距离出城,只剩最后两个时辰。
梅苑冷清,她掌着灯,一点点清理掉自己在这里的最后痕迹。
玉枕下的黑檀佛珠,是她三叩九拜爬上999层台阶,在活佛面前跪了三天三夜为裴译林求来的。
从前她讨了回来,本想留个念想。
可现在,她没有半分留恋地将佛珠扔进火炉,看着火焰将过往焚烧殆尽。
离开倒计时一个时辰,阮嘉燕在桌前给裴译林留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那是典当旧物换来的银钱,还他九年养育之恩,从此两不相欠。
随后,她留下一张字条:
【皇叔,我走了,愿往后余生不相逢,也愿你和江怡悦白头偕老永同心。】
【勿念,相忘,不归。】
收笔后,阮嘉燕即刻换上护心甲,披上戎装,提起红缨枪离开梅苑。
出了王府,她深深望一眼门匾上"摄政王府"四个大字,翻身上马直奔城门。
文牒通关,城门大开。
城门外,阮家军齐齐抱拳,异口同声:"恭迎阮将军!"
阮嘉燕按下翻涌的情绪,眼底满是决然:"愿得此身长报国,阮家军们——随我启程边疆!"
话音未落,众人策马扬鞭,踏着黎明之光在尘烟中疾驰而去。
年少许国,无愧无憾亦无悔。
她虽再无归期,但也不必回头。
另一边,江府。
正在照顾江怡悦的裴译林突然心口一痛,像有什么珍宝正从指缝间流逝。
他放下药碗,捏了捏眉心。
"阿渡?"
一旁传来温婉女声,他抬头时,正撞见江怡悦秋眸中的担忧。
她下意识伸手要给他按穴解乏,却被裴译林避开。
"不用了,你生病就好好休养吧。"
江怡悦抿唇一笑:"风寒而已,我已经好多了。"
顿了顿,她面露担忧:"不过,我那天离开时看嘉燕面色不太好,她是不是也病了?"
裴译林脑海中浮现阮嘉燕那双格外亮的眼睛,片刻后点头:"我不放心她一个小孩在家,回去看看她吧。"
说完,他在江怡悦欲言又止的神色中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坐在马车上,裴译林倚着紫檀木车壁,思绪渐渐飘远。
自从他和江怡悦定下亲事后,阮嘉燕就像换了个人。
以前的她会因为他离开王府一会儿,便时时刻刻找他,甚至敢在别人面前宣告喜欢他。
幸好那人是他的心腹,消息未曾走漏。
现在的她,却越发沉默了。
裴译林对她变化的原因心知肚明,却无法改变,也无意改变。
正想着,路边有卖糖葫芦的,他下意识又买了一串。
再上马车后,他掀开车窗帘,望着渐浓的夜色怔怔出神。秋意卷走了他周身残留的暑气,却未消解心底盘踞的郁结。
令裴译林意外的是,今日的摄政王府门前,管家正瑟缩着立在石狮子旁,神色慌张得像是闯了大祸。
裴译林踏上台阶的脚步微顿:"怎的站在此处?"
管家咬了咬牙,像是豁出性命般开口:"王爷,小姐不见了!"
裴译林眉峰轻挑,嗤笑一声:"这又是她使的怄气把戏?离家出走?"
他随管家穿过回廊,眼见着对方推开了梅苑的朱红大门。
月色如灰雾笼罩,梅苑里一片清冷寂寥。
阮嘉燕生辰那日,他因政事缠身未曾记起,事后虽觉愧疚,却也只命人移栽了并蒂莲到她院中。
可此刻,前日才栽下的并蒂莲竟尽数凋零,枯枝败叶蜷缩在泥土里。
裴译林神情骤冷,大步跨入房内。
房外秋风呼啸而过,房内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咔嚓——"
裴译林掌心的糖葫芦骤然断裂,尖锐的竹签刺破手心,鲜血汩汩涌出。他却像浑然未觉,目光死死盯着空荡的屋内:"暗卫十一何在?"
暗影从梁上飘然而下,暗卫十一慌忙跪地:"王爷。"
裴译林强压着翻涌的怒意,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本王不是命你们时刻盯着阮嘉燕?如今人去了何处?"
暗卫与管家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正暗道今日怕是难逃责罚,却听裴译林阴沉的声音再度响起:"还杵着作甚?即刻去找!"
暗卫神色一凛,抱拳应声:"是!"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已如鬼魅般隐入夜色。
待房内仅剩裴译林一人,他目光沉沉地逡巡四周,这才惊觉阮嘉燕竟未给这间屋子留下半分痕迹。
左侧梳妆台本该摆着他送的翡翠珠串与羊脂玉簪,右侧椒墙本该挂着那把射月弓——那是他亲手教她射箭时赠的。
裴译林在房内踱步半晌,最终停在床榻前,伸手取过那只显眼的木盒。
盒内钱袋鼓胀,底下压着厚厚一沓钱庄存票,最上层躺着张字条,墨迹刺目:"皇叔,愿往后余生不相逢,亦愿君与江姑娘白头偕老永同心。勿念,相忘,不归。"
裴译林盯着那行字,瞳孔骤然收缩,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他猛地将信笺揉作一团,狠狠掷在地上。
信纸沾了血,是他方才手心渗出的。
他转身欲走,却与匆匆赶回的暗卫十一撞个正着。
"王爷,寻不到小姐踪迹,但查得小姐半月前曾入宫一趟。"暗卫垂首禀报,"自那日起,小姐便每日屏退下人,不知在忙些什么。"
裴译林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继续查。"
暗卫领命而去,夜色中只余他一人立在房内。
摄政王府的灯火彻夜未熄,裴译林坐在主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背。下人们跪了一地,个个抖若筛糠——他们从未见过王爷这般失控的模样。
他向来是矜贵冷静的,宦海浮沉中总能做出最有利的选择。为了权势地位,他可以娶江怡悦;为了稳住军心,他可以将七岁的阮嘉燕带回王府,宠得像眼珠子般。
这天下权势,于他不过是翻手覆雨的玩意儿。
天将破晓时,暗卫的禀报声打破了僵局:"王爷,十五日前,嘉燕小姐的父母战死沙场,骨灰已密送回京。小姐……小姐将阮家老宅卖了。"
裴译林的脸色愈发难看。
阮父阮母的死,他为何现在才知晓?
能卖老宅,说明她已打定主意不再回京。可她一介孤女,离了京城又能去何处?当真以为谁都像他这般,能收留个烫手山芋?
管家忽然颤声开口:"王爷,小姐会不会去边疆投靠阮家军了?"
裴译林一愣,想起阮嘉燕那股子倔劲。
他低声重复:"边疆……"
那是个苦寒之地,若她真要去,必定要先禀明圣上。可圣上为何会允她前往?裴译林眼底掠过一丝暗芒,起身换了官服,命人备马入宫。
金銮殿内,皇帝倚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如纸,见裴译林来仍强撑着赐座:"怎的突然进宫?"
裴译林开门见山:"臣近日染了风寒,特来向陛下告假。"
告假是假,去边疆寻人才是真。
大殿内突然安静得可怕。
皇帝审视他良久,终是缓缓开口:"既是你所求,朕便应了。"
裴译林躬身告退,转身时听见皇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只是裴卿,你要认清自己的心思。"
裴译林脚步未停。
他对阮嘉燕,不过是长辈对晚辈的照拂罢了。那些她曾做的追求举动,在他眼里不过是孩童的幼稚行径,何曾有过半分心动?
更何况,他们相差十岁,最初的相逢也不过是他为布局权势而下的棋子,哪来的其他心思?
离京前,裴译林特意去见了江怡悦。
比起上次见面,她已恢复红润气色,全然不见大病初愈的痕迹。
"嘉燕失踪了,我这段日子要离京寻她。"裴译林轻声开口。
江怡悦愣了愣,紧紧攥住他的衣袖:"边疆尚有战乱,你……你真要去那般危险的地方?"
她原以为裴译林对阮嘉燕的在意只是长辈的关怀,却未料到他会为此涉险。
"嘉燕已十六了,她既选了边疆,我们该尊重她的决定。不如等成婚后,再发帖子邀她回京……"
裴译林突兀地打断她:"你说得对。"
"边疆危险,我该尽早将她带回。"
"至于婚事……先往后放放,等嘉燕回来再议。"
江怡悦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她说了那么多,他竟只听进了第一句?
"阿渡,我们的婚期最迟在明年春日,不能再拖了。"她咬唇道。
裴译林刻意忽视心底那丝烦躁,温声安抚:"不急,届时再说。"
江怡悦指尖攥紧裙裾,眼尾霎时泛起红意:"次次都这般敷衍……裴译林,你当真想娶我?"
裴译林眸光冷寂,垂眸将手中锦帕递过去:"哭得这般难看。"
江怡悦怔怔望着那方素白锦帕,终究未接。她盯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喉间发紧:"欺君之罪,你可知轻重?"
裴译林转身时玄色大氅划过弧线,嗓音沉得像浸了霜:"朝堂之事,轮不到你操心。"
暮色四合时,裴译林立在王府朱门前。恍惚间,檐角风铃轻响,似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穿透岁月——
"译林哥哥!"
他猛然回首,却见阶前空荡,唯有残雪映着灯笼的幽红。
膳厅内,八宝琉璃盏里燃着安息香。裴译林盯着桌中央那碟裂开的石榴,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谁上的这道?"
管家垂首立在一旁,喉结滚动数次,终是未敢道出真相:自嘉燕小姐离府,厨房便日日备着石榴,盼着能博主子一笑。
裴译林执起银箸,石榴籽在瓷碟里滚出鲜红的痕。从前他最爱这酸涩滋味,直到那日,嘉燕误食石榴后浑身起疹,蜷在榻上疼得直掉眼泪。自此,这果子再未上过他的案头。
能让摄政王如此小心翼翼护着的,普天之下,怕也只有那位阮家孤女了。
裴译林搁下银箸,忽觉胸腔里翻涌的焦灼如沸水般灼烧着五脏六腑。他挥手撤了满桌珍馐,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备车,即刻启程。"
管家欲言又止,终是低头应了。
马蹄踏碎北疆的雪,裴译林裹着玄狐裘立在车辕上。风雪灌进领口,他想起探子传回的密报:阮嘉燕率千骑夜袭敌营,斩俘三千余,却贪功冒进,追着匈奴残部深入王庭腹地,至今生死未卜。
"等找到她,"他握紧缰绳,指节泛白,"定要打断她的腿。"
随从们交换着无奈的眼神——这话从京城到边关,少说也听了百八十遍。可谁不知,若真要动那姑娘半根头发,怕是自家主子先要疼得吐血。
越往北,流民越多。裴译林旧疾发作时,便蜷在马车里咳血,染透的帕子随手丢在炭盆里,化作灰白的烟。暗卫劝他等来年开春再行,他却像被什么追着似的,昼夜不停地往北赶。
直到那日,探子快马奔回:"将军夜袭敌营,斩俘三千零二十一人!"
裴译林掀开车帘的手顿住,雪粒子打在脸上,凉得刺骨。可他笑不出来——那姑娘向来如此,像团燃烧的火,总爱往最危险的地方冲。
邝城城墙在风雪中若隐若现。阮嘉燕披着黑裘立在城头,望着远处匈奴营帐的炊烟,问副将:"敌军多少人?"
"五十万。"陈副将声音发紧,"我军不过十万。"
阮嘉燕摩挲着长枪上的刻痕,那是父亲留下的旧物。她忽然扬声:"我阮嘉燕在此立誓,纵是九死一生,也要取匈奴王首级,祭我阮家军十万英魂!"
陈副将望着她挺直的脊背,眼眶发热。这姑娘初来时,他们只当她是来镀金的,可这些日子,她带着士兵巡营、练兵,甚至亲自上阵杀敌。昨夜突袭时,她一枪挑了匈奴左贤王,那股狠劲,像极了当年的阮老将军。
"将军!京城方向来了一队车马!"
阮嘉燕眯眼望去,瑞兽图腾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她指尖在城墙砖上轻轻叩击,忽地笑了:"拦住他们。"
陈副将怔住:"这……不合规矩吧?"
阮嘉燕转身,黑裘在风中猎猎作响:"边疆重地,便是摄政王,也得按军规来。"
城墙下,裴译林望着突然出现的士兵,脸色骤冷:"让开。"
"将军有令,"士兵行了个军礼,"摄政王若要进城,需得交出兵符。"
裴译林气笑了。他千里送粮,这丫头倒先给他立规矩?
他抬头望向城墙,却只看见一片漆黑的甲胄。胸腔里的怒火忽然熄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的疼——她真的在,真的好好活着。
"王爷,"侍卫低声提醒,"除非有圣旨……"
裴译林眸光一闪。五日后,三十车粮草押着圣旨抵达边关。
城门开时,裴译林望着从城内走出的黑裘女子,呼吸一滞。她卸了女儿家的钗环,束着高马尾,眉眼间尽是沙场磨出的凌厉。
阮嘉燕在三步外站定,腰间佩剑出鞘半寸:"皇叔无诏离京,无诏送粮,按大夏律法,诸臣可先斩后奏。"
裴译林翻身下马,雪地上留下个深深的脚印。他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姑娘,忽然觉得,或许这次,他真的带不回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