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泄愤,我找了一个和他相像的面首,眼前却飘过几行弹幕(完)

发布时间:2025-07-24 02:39  浏览量:1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本文已完结,请放心观看(下)

老世族暗中吃了闷亏,朝堂内外除却那些出身寒微的官员在私下里庆贺,再无人对此事展露欢颜。

可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了——沙也布草原的使团已抵达京都驿馆。

此次前来的是沙也布大王子乌吉锥。

云国朝臣顿时倍感棘手。与云国东南边境接壤的沙也布草原,前些年趁着云国内乱频频进犯,如今这位大王子乌吉锥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朝中上下皆心知肚明,这乌吉锥绝非善类。眼下沙也布大汗病势沉重,待老可汗一蹬腿,这位大王子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沙也布可汗。

晟昭殿内,乌吉锥端着架子。他分明精通汉话,却偏要故作姿态,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让随从翻译。

我听得耳根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从金銮座上的姜昭玉身上掠过,又落在右侧的谢允白身上——他眉眼低垂,面上尽是倦意,倒像是对这出闹剧厌烦至极。

我心里稍感畅快。

乌吉锥的随从尽职尽责地翻译,态度却倨傲得紧:"我沙也布可敦新丧,大王子欲为可汗再求一位夫人。草原虽广,却想效仿中原冲喜之俗。"

我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沙也布大汗的手书半月前便已送抵云国,大王子姗姗来迟,莫不是赶着年节来给云国送礼?"

话音未落,便有人没忍住笑出声,那笑声突兀得很。我暗暗记下那人的模样,狠狠瞪了过去。

乌吉锥愣了愣,鹰隼般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我脸上,忽地大笑起来:"长公主莫怪,云国繁华迷人眼,小王沿途多逗留了几日。"

他倒会避重就轻,对"送礼"之事只字不提。乌吉锥称自己一路行来,在云国境内遇见一位女子,见之难忘,本想将人带回草原献给父汗。谁知那女子却说,云国深宫之中更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还特意为他绘了幅丹青助他寻人。

随从将那幅画像捧到御案前时,不少朝臣都伸长了脖子。我瞥见画像上的女子眉目清冷,容色端秀,只觉得眼熟得紧。

待看清丹青落款处的"苏音"二字,怒火"噌"地窜上头顶。我猛地起身,一字一顿问:"你说要求娶谁?"

乌吉锥一脸势在必得:"小王要替父汗求娶的,正是这位苏音姑娘。"

"文太妃乃先皇妃嫔,尔等蛮夷竟敢如此放肆?"

殿内忽有人高声怒喝。我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六品武官——周老太师的独子周京瑞。往日有老太师压着,他乖得像鹌鹑,此刻倒显出几分骨气。

老太师却耷拉着眼皮,龙头拐杖重重杵地。周京瑞立刻噤了声。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我环顾四周,朝臣们纷纷垂下头,臊眉耷眼的模样看得人窝火。很好,都知道是羞辱,却没一个敢吭声。

前些年内乱,云国在沙也布手里吃了不少败仗。如今武官们一听见"沙也布"三个字,便像老鼠见了猫,直不起腰杆。

大殿里气氛凝重,唯有乌吉锥的笑声格外刺耳。

金銮座上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童音:"苏音不过是宫中宫女,沙也布可汗若喜欢,区区一个婢女,我云国还不至于舍不得。"

我看向姜昭玉,他正慌乱地避开我的视线。

往日小陛下的话不作数,可在外人面前,朝臣们还是会给他几分面子。更有人频频点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乌吉锥求娶是假,羞辱云国是真。若公然拒绝,沙也布定会借此发难开战。

小陛下虽颠倒黑白,倒也算从明面上保全了云国的颜面。

我该高兴的,若这苏音不是我的至交。

连年败仗,早把朝臣的脊梁骨打折了。

"小王要的便是画上人,旁的人可不行。"乌吉锥撂下这话,得意洋洋地离开了大殿。

朝臣们屏着气,谁都知道苏音与我曾是手帕交。

谢允白忽然起身,走到我面前。他下颌微扬,线条利落如刀刻:"长公主若不愿,这桩婚事拒了便是。"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偏要扯出笑来:"本宫倒觉得,这是段良缘。"

话音一落,朝堂内外都松了口气。总归小陛下说是宫女,于云国颜面无损,又能避战,倒真是两全其美。

沙也布求娶苏音的消息不胫而走。

邢朝云突然造访公主府,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劈碎了御赐的"公主府"金匾。我与他在校场痛快淋漓地过了几十招,青石板上溅满血迹,侍卫们看着我们身上交错的伤痕,皆知镇北将军与长公主的交情彻底断了。

在我的默许下,苏音终究披上了嫁衣。

送嫁那日我怒容满面登上马车,待珠帘垂落瞬间,却对着暗格里蜷缩的岁寅展颜。

"待本宫回城时再落几滴泪,会不会更显真实?"

暗卫统领以指节抵额,眉间褶皱能夹死飞虫:"属下追随殿下十余载,从未见您红过眼眶。要不……属下悄悄掐您一把?"

按照计划,禁军会护送婚轿至城外十里亭。沙也布的迎亲队伍早在那里候着,而寂林深处,邢朝云会替我们摆平所有障碍。

行至林间时,我瞥见停在枯叶堆里的青布轿子。抬轿的仆从早已被邢朝云遣散,唯有那人端坐辕外,脊背挺得像柄出鞘的剑。

我踱步过去拍他肩膀:"省省吧,方圆五里连只鸟都没有。"

邢朝云却纹丝不动,面容冷肃得如同石雕。

心头蓦地泛起一丝不安,我掀开轿帘,正对上苏音含笑的眼。

她鬓边金步摇在暗处流光溢彩,唇角弧度完美得近乎诡异。

"阿雪果然来送我了,我等你很久了。"

"你需要一场冲突,不是让草原人信服,而是让云国朝堂相信沙也布会因此兴兵。假死或许能瞒过太傅,却逃不过摄政王的眼。"

苏音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这些年她极少说这么多话。

即便察觉异样,我也舍不得打断,只用力扯动唇角:"我备了万两银票,制了八套嫁衣,宸州山水秀美,你与邢郎隐居那里,定能岁月静好。"

"当年我说要请父皇赐婚,他做不到的事,我来做,好不好?"

轿中女子但笑不语,目光温柔得令人心碎。

记忆忽然倒带回十二岁那年。

那时的云国公主还是个被宠坏的丫头,仗着父皇宠爱在宫里横行霸道。直到母后病逝,那个压抑多年的暴君终于撕下温情面纱。

秋税刚收,新税令又至。交不上赋税的州县,父皇竟下令屠城。满朝文武在端阳门跪了三天三夜,以死谏言的尸体堆成小山。诸侯起兵时,他仍在后宫与新得的美人醉生梦死。

我渐渐明白,这份宠爱源自何处——我的眉眼与早逝的母后太过相似。清醒时的父皇会多几分耐心,醉酒时却又变得可怖。

那夜我央苏音入宫作伴,她是太傅之女,曾是我的伴读。父皇提着酒壶闯进寝宫时,我正要告状今日揍了刘侍郎家的公子。

苏音却突然抄起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狠命砸向我后颈。

"闭嘴!"

在意识消散前,我看见她妆容尽毁的面容,眼角泪光闪烁。

"陛下,臣女仰慕您多年,愿侍奉枕席。"

苏音从来不是会曲意逢迎的女子。

内侍们这才敢将我拖出去,至于寝宫内传出的惨叫,无人敢去探究。次日听说,暴君又砍了三个近侍的脑袋。

自那日起,苏音成了父皇的妃嫔,后来幼弟登基,她成了文太妃。

可在我心里,她永远是那个会为我砸花瓶的苏音。

若我当初再机敏些,若我没让苏音进宫……

但世上从无如果。

此刻苏音的嘴角溢出黑血,她抬手去擦,却让血迹染得满脸都是。鼻孔、耳道都在渗血,她却不再擦拭,只是大口喘息着。

"你住云雀阁时,我去看过你,很多次。"

她忽然抓住我手腕,指尖冷得像块冰:"谢允白教你权术,也毁你心性。他们每月送只云雀给你,等你养出感情就杀掉。"

"第一次你磕头求他,第二次你哭肿眼睛,第三次……你亲手掐死了那只鸟。"

我别过脸去,喉头哽咽:"你在怪我心肠变硬?"

苏音却笑了,沾血的手掌贴上我额头,凉意竟奇迹般抚平躁动。

"我很高兴,在没能保护它之前,你学会了自保。"

……

怀中身躯渐渐冷透,轻得像片羽毛。我终于明白,十二岁那年的苏音就已经死了。

可此刻的她,却鲜活得如同观兰桥上初见的少女。血色为她抹上胭脂,恍若当年问我:"小殿下,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邢朝云,你真是好样的。"

我走下马车,抡起拳头重重砸在他脸上。

邢朝云从前最是老实木讷,谁料如今竟学会了阳奉阴违,我怎能不迁怒于他?

他凭什么违抗我的命令,要将苏音推向死路?

我早已想好如何瞒天过海,甚至为他们二人安排好了退路,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我的苏音姐姐,她还未曾穿过火红的嫁衣,还未曾嫁给心心念念的良人。

邢朝云抬起一张布满胡茬的脸,明明挨了重击,却连半分怒意都不曾显露。

他平静地望着我,眼底似有深渊。

"阿音去了,待此间事了,我自会随她而去。"

他明知苏音抱着必死之心,却仍帮她瞒着我,只为成全她最后的心愿。

我绷紧下颌,冷笑出声:"好,待此间事了,你若不去陪她,我定会亲手取你性命。"

"好。"

离开前,我最后回望一眼,邢朝云飘萧的鬓角染着薄霜。

他的眼神与我准备勒死裴容时,是同一种解脱与释然。

或许,我从未真正懂过他们。

暗室里,我将裴容按在榻上,咬住他的肩头,森白的牙齿陷进皮肉,很快尝到血腥味。

"你说,本宫该不该杀了他?"

裴容疼得厉害,眼尾泛起薄红。

他不问我要杀的是谁,只是望向我的眼神带着奇异的悲悯。

有时我真想不管不顾地杀了他。

摄政王苦寻多年的弟弟,失而复得的血脉至亲。

谢允白夺走了我的苏音,我便杀了他的亲弟弟。

这简直再公平不过。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该妥协。

我该在他们默许苏音和亲时,就将朝堂上那些虚伪的假面撕得粉碎。

我端详着裴容这张脸,含泪时实在清艳得惊人。

这双眼睛太过温润,没有半分威胁,欺负得狠了,也只会逆来顺受。

我掐着他的下巴逼问:"若有机会让你不必做阶下囚,享尽珍馐美馔、美人环伺,你可想要?"

他垂下眼帘,反问:"公主如今,可曾快乐?"

无人问过我快不快乐,他的问题让我一时语塞。裴容没有回答,却又像什么都答了。

我理了理衣襟,脸色愈发阴沉:"杀人,才让我快乐。"

冤有头,债有主。

我想我该去寻我的快乐了。

暗室烛火熄灭,裴容望着长公主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别人眼里的姜昭雪,暴戾恣睢无恶不作。

可只有裴容,见过姜昭雪的另一面。

城郊寂林北边的山崖,那时的姜昭雪中了毒,神志昏沉。

裴容的腿受了伤,险些摔落崖下,他借不上力,只能攀着摇摇欲坠的枯树,在距离崖顶不足三尺的地方,徒劳等死。

姜昭雪就是这时闯进他的世界。

一头乌发凌乱,唇色发紫。她中了毒,误将山崖下的雾霭当作潺潺流水,弯腰去舀。

裴容仰着脸,看着她的眼睛,却说不出求救的话。

他以为自己生了幻觉,她像极了艳冶的山鬼。

"原来不是水啊。"

姜昭雪托着腮,唇角弯起:"你的眼睛,好像我曾经养过的云雀。"

姜昭雪没有力气了,她将自己胳膊利落地掰折,钉死在崖边的木刺上。

血将整条衣袖浸透,可她仍在冲他笑:

"你扒着我的胳膊,爬上来。"

"听好了,我不许你死。"

"留在我身边。"

这是裴容藏在心底的秘密,不愿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包括长公主。

我去见姜昭玉时,还未开口,他便先出了声。

"皇姐,朕知道你生气,可若一个文太妃便能换取云国与沙也布草原几年的安宁,这还不够吗?皇姐不是教导过朕,为了云国,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付出?"

我弯了弯唇角:"这些话,也是小舟教你的?"

姜昭玉不知想到什么,当着我的面将案几上的策论撕得粉碎。

雪片般的碎片撒了一地。

"是她又如何?小舟说了,要因材施教,揠苗助长万万要不得,凡事需得张弛有度。"

我气极反笑:"姜昭玉,陛下,很好。"

姜昭玉猛地站起来,嗓音夹杂着愤恨:"皇姐为何总是这般盛气凌人?你就这般容不下小舟?朕是天子,难道连留一个人在身边都不行吗?若没有朕,皇姐如何能安稳坐在摄政长公主的位置上?"

"皇姐,你的野心太大了。"

"待朕亲政后,定要把你送去和亲,送得远远的。"

他对我的不满已非一日,往日在我这个皇姐的威压下不敢置喙,如今显然怒火冲昏了头,什么话都敢说。

我低了眉眼,忽然软下语气:"喝盏茶消消气吧。"

卢内侍将茶盏送上御案,招手让殿内众人退下。

姜昭玉瞥了眼茶盏,面色稍缓:"皇姐可是知错了?若皇姐肯向小舟真心实意赔礼道歉,朕可以既往不咎。"

他别扭地饮了口茶。

我平静道:"苏音死了。"

姜昭玉顿了顿,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死了?她怎么能死?为何不替朕想想……"

"沙也布大王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在御案后踱步来回,最后焦急地望向我:"皇姐,这可如何是好?"

我轻叹一声:"姜昭玉,说到底,我们也不是一个母亲所生,是我看错了,你已经不适合做这个皇帝了。云国这担子我自己接着,往后便不指望你了。"

姜昭玉愣住,很快意识到什么,捂着胸口张大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亲眼看着他小小的身体软倒在地。

这三年来,我汲汲营营行事狠辣,替姜昭玉安排好了一切。

我会一个个除去云国朝堂的隐患,而姜昭玉只需在适当的时候扳倒我,便能坐稳这个位置。

我枉做小人,竟是为了扶持这样一个帝王。

何其可笑。

料理完姜昭玉的事,我直接往小舟那里去了。

姜昭玉还蒙在鼓里,她却早得了苏音身死的信儿,笑着打发婢女们都退出去。小舟歪在贵妃榻上,这寝殿的陈设与我公主府的摆设一般无二。

她没起身,只瞅着我吃吃地笑:"昌东大营是长公主的势力,若沙也布草原来犯,东南边境六州的兵马定会奋起反击,到时昌东大营怕是要被全部牵制住。"

她那得意劲儿都快溢出来了:"长公主手里还有能用的将领吗?苏音已死,禁军统领邢朝云怕也不会再为长公主效力了。"

我望着她飞扬的眉眼,有时真有些想不通——谢允白怎会找了颗这么蠢的棋子?底牌竟抛得这般急。

她从贵妃榻上坐起来,轻笑一声:"长公主没话说了?这皇城到底是陛下的。"

我冷笑一声:"你倒不如说,是摄政王的。"

小舟怔了怔,脸上浮起一丝羞红:"摄政王救了奴婢的命,知恩图报的理儿,奴婢还是懂的。"

"我还当,你对我那面首裴容会更上心些,这事儿,可曾说与你主子听?毕竟……他们生得这般像。"

小舟立刻竖起柳眉,又羞又恼:"长公主折辱裴公子,便是折辱摄政王,这种脏耳朵的事儿,奴婢怎会让摄政王知道?"

我倒放了心,细想想也是——若谢允白知道裴容就是他要找的弟弟,早该有动作了。

小舟见我沉吟,面上又浮起笑:"小陛下早晚要亲政的,奴婢愿在小陛下面前,替长公主说几句好话——左右长公主提的女官擢选,明年就要施行了,奴婢也能借长公主的势,一步步往上走。"

我点头:"倒是个不错的买卖。"

奇怪的文字再度出现在眼前。

【女配怎么敢闹到女鹅面前?这可是未来的皇后。】

【迟早长公主姜昭雪得对女主三跪九叩行大礼。】

【女鹅虽然嫁与云国小陛下,但是她的心里只有裴容。】

【他们借宫宴私会,特别想看这种背德之恋。】

【那摄政王怎么办?我更嗑奸佞权臣与皇后。】

可云国,早没了姜昭玉这位陛下。

我忽然懂了——眼前的字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杀了小舟,她便离开了公主府。那些字消失了一阵,自然也没了原本她与裴容在公主府里月下温存、互诉衷肠的情节。所谓的救赎散了,她对裴容初见时的惊艳,早被时间磨得模糊。倒是对救过她的谢允白,生了些羞赧的心思——少女的情愫,我曾见过的。

原本的命运轨迹已变了,可这些字,仍按着旧轨继续出现。

小舟高声唤婢女进来送客,连叫了几声,却没人应,她这才慌起来。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我脸上,杏眼里倏地浮起惊恐。

我闲闲地看着她一步步摸向门边。她不知我有洁癖,同一个人,我通常不会脏两回手。

"沙也布草原的新文书已在路上,比起个素未谋面、只存在画像里的苏音,显然个救过陛下性命、小皇帝又十分倾心的女子,更能羞辱云国。若我记得不错,你今年十四,正适合和亲。"

我的话成功止住小舟要逃的脚步,她不可置信地瞪我:"陛下才九岁,哪来的倾心?"

我笑:"你不用一步步往上爬,我封你做公主,直接助你一步登天。"

"比起苏音,你这位救了云国小陛下的奇女子,更配做沙也布草原王的可敦。冲个喜,说不定那快病死的大汗,就能活蹦乱跳了。"

"你怎敢?"

小舟脸白了,推开门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陛下!陛下!你当初说过……会护着我的!"

我看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摇了摇头——真是不经吓。

其实,我不会送她去和亲的。

小舟连绣鞋都跑落了一只,长街空寂,竟无半点护驾人影。

绝望的少女攥紧衣袖,声声唤着那个曾说要护她周全的小陛下,可回应她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

她终于揪住个面熟的宫人,追问出小陛下在乾华殿,当即提着宫裙往那边奔去,临到殿前还不忘挤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可惜了,这番做派不过是抛却媚眼予那懵懂稚童。

且不说姜昭玉尚不足十岁。

更遑论他此刻已双目紧闭,再无法睁眼。

我抱臂立在乾华殿外,静静候着她。

片刻后,她踉跄着从殿内奔出,发髻散乱,指尖直戳过来:"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小舟定是仔细查验过了——那个歪在龙椅上,仿佛只是沉睡的姜昭玉。

"姜昭雪,你敢弑君?"

我垂下眉眼,压低声音道:"一回生,二回熟。"

小舟僵在原地,似从我这话里品出什么。那场逃亡路上,被义军闯入大帐活活勒死的先皇……竟是另有隐情。

"一回生,二回熟……一回生,二回熟……"

她跌坐在青砖地上,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要从中嚼出真相。

我没了耐性,冲躲在殿旁那群模样俊俏的内侍们使眼色,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他们却只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

唯有耷拉着松垮眼皮的卢内侍,面上掠过一丝恍然,踩着小碎步挪到小舟身后,忽然暴起——手中拂尘调了个方向,狠狠砸在小舟后颈。

卢内侍看着软倒在地的人,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有些忐忑地开口:"长公主殿下,老奴斗胆……砸晕了她,您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我颇有些不是滋味地点了点头。

这偌大深宫,安插了这么多人,关键时刻,竟只有一个老货与我心意相通。

次日,禁军邢朝云护送小陛下往行宫去。

朝堂上下,皆知姜昭玉病了,且带走了那个曾英勇救下他的宫女小舟。

不过两日,昌东大营吴副将快马入京,带来了个坏消息——边境突发战事,上将军方之良被沙也布二王子生擒,昌东大营群龙无首,溃不成军。

吴副将恳请京都派新将前往,满朝武官互相推诿,唯有老太师的独子周京瑞大义凛然,站了出来。

这一次,周老太师未再阻拦。东南边境战火正炽,太师素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已探得主将被擒的消息。

而我,在接到飞鸽传书——周京瑞抵达昌东大营的消息后,破天荒地登了太师府的门。

太师府恢弘大气,我打量着正堂里的陈设,心里实在喜欢得紧。

老太师端着架子,足足晾了我一盏茶工夫,才拄着龙头拐杖踱出来。

"长公主莫怪,老朽实在是精力不济。"

我不想与他虚与委蛇,见他坐定如老僧入定,便直截了当道:"太师老了,性子温吞如水,老来得子,儿子倒是个性烈如火的。吴副将与他吃了一顿酒,稍稍激一激,那小子就敢往火坑里跳。"

老太师摸着龙头杖,面上看不出喜怒:"边境乱成那样,长公主竟还有闲心来老朽这太师府喝茶?"

我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太师可知,东南六州哪里打仗了?为何本宫竟不知?"

老太师闻言,原本闭着的眼猛地睁开,目光如炬,似要在我脸上灼出个洞来。

"本宫与沙也布二王子订下盟约,割让六州,请他帮本宫做了一场戏。"

边境大乱,不过是一场戏。

老太师恍然,顿时怒不可遏:"云国二十三州,你竟舍得割出六州给沙也布?"

我摆摆手,安抚道:"太师别急,答允沙也布二王子的,是摄政长公主姜昭雪,而非云国帝王。"

他气急,挥手砸了我面前的茶盏:"这种背信弃义之事传出去,要云国如何立足于天下?"

这老糊涂,还没明白我的意思。

"这两年收成不错,仗迟早要打,朝中的武将们优渥日子过惯了,人也畏缩了。"

沙也布可汗快死了,两个王子内斗都来不及,想要我兑现承诺,也得那位二王子先混上可汗之位再说。

我凑近炉子烤火,火盆里噼啪作响,烘得我脸颊暖融融的。

"说到底,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老太师一腔忠勇,何必与我这小小女子计较呢?"

周老太师的面色已恢复平静,冷哼一声:"即便是兵权,老朽也该亲自交于陛下手里,你同我说实话,陛下如今在何处?"

"朕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姜昭雪,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字面意思。我走近他,低声道:"老太师还是多关心关心自个儿吧,一把老骨头了还在这儿生气。周京瑞已经被扣在昌东大营,是死是活,全在老太师一念之间了。"

想来,这位老太师未尝没有起过疑心,可他却惦记着昌东大营的兵权,想要周京瑞做出一番功绩。

当初先皇暴毙,云国大乱时,他们这些世族出身的权贵视若无睹,一个个选择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任由大厦倾颓。

眼见摄政王谢允白势大,渐渐收拢人心,又都坐不住了,脸一抹,又成了对云国忠贞不贰的臣子,抢着来分一杯羹。

周老太师不屑于与摄政王那样的佞臣合作,却也不想与我姜昭雪一个女子合作,在等的,无非是姜昭玉。

我压低声音:"老太师如今昏聩了,但也是为国尽忠之人。本宫不杀您,也不会杀您的儿子,但换作旁人就另当别论了,像昭雪这样尊老爱幼之人实在是世所罕见。"

这些年,我的脸皮锻炼得格外厚。

"本宫的耐心有限,或许隔日便传来消息,周京瑞一不小心就死在昌东了,届时老太师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宫实在心痛得很。"

周老太师目眦欲裂:"你敢!"

"这些年,还有什么是本宫不敢的?老太师手握西吉大营的兵符,看我与摄政王斗个你死我活,本宫有时候在想,老太师在等什么呢?后来本宫想明白了,老太师在等姜昭玉,想让他倚赖你,知道你周老太师,才是云国朝堂的中流砥柱。"

我看见老太师拄着龙头拐杖的手,颤颤巍巍,心疼地补上一句:"哦,也别惦记萃香楼那个女人肚皮里的孩子了,本宫帮老太师一并安置了。"

他羞愤不已,面上红白交加。

我笑得格外夸张:"这些年,老太师悼念亡妻的诗句没少写,私底下却是什么花样都来,本宫该夸您老当益壮,还是长得老玩得花?"

我眼睁睁看着周老太师当着我的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连同先皇钦赐的那支龙头拐杖,也"当啷"一声滚落在地。

这人,也不禁吓。

翌日,周老太师拖着病体,递了辞呈,回府便中风了。

岁寅将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修剪花枝。

手中的金剪顿了顿:“本宫没想着要他死,送些补品过去吧。”

我还是判断失误了,太师这一家子都暴躁。

周老太师不愿意向他的门生承认,自己输在我姜昭雪一介女子手中。

他一辈子高风亮节惯了,那些门生像没头的苍蝇,投于我门下的也不少。

云国皇室只剩我姜昭雪一人,我清楚,老太师太过迂腐,打心底里瞧不上谢允白那种寒门出身的,不会想着将小陛下的事透露给摄政王,来扳倒我。

毕竟,摄政王若是上位,第一个对付的就是他们这些人,朱胜臣之事早已昭示了一切。

但我姜昭雪不同,祖辈的血脉上多多少少和他们有些渊源,自家人向着自家人,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为了回报老太师,我也很懂事地没把他在萃香楼的杰作公之于众。

年关将近,听说谢允白病了。

我也为他备了一份贺礼。

岁寅将一盒梅花酥送进公主府时,我知道,时候到了。

也许有点儿匆促,但是我等不及了。

谢允白太聪明,姜昭玉不在行宫,收不到小舟传递的消息,他很快便会起疑。

所谓称病,也定是在掩人耳目。

京都的某处私宅,当摄政王谢云白踏进院内,面对几十把明晃晃的长剑时,莞尔笑了。

找到他弟弟的消息,是他的左膀右臂朱胜臣递给他的,多年的找寻都是秘密进行,我知道,谢允白不会愿意被人知晓,此行必然不会带太多人。

但当我看到,他当真只是孤身一人前来时,多少还是有些惊诧的。

当初,为朱胜臣澄清十六道罪证,借摄政王的手,找齐证据不难。

如今,清清白白的朱大人站在我身侧时,谢允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命侍卫们去院外候着。

谢允白立在梅树下,盯着半空里飘浮的落雪,眼神里似乎有些落寞:“长公主就这般急不可耐?”

“对不住了,摄政王。”

朱胜臣啐了一口:“我曾向您求助过,但是您的门客,却对我极尽羞辱,若非公主的主意,恐怕朱某也成了诏狱里的鬼。”

谢允白并不理会朱胜臣,反倒择了梅树下一块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他撑着手肘,笑着称赞我:“这事做得还算漂亮。”

我认同地点了点头:“本宫不把朱大人逼进死局,怎么能换来摄政王亲手奉上的证据?”

谢允白若有所思,抬眸看向我:“杀了我,然后呢?”

“摄政王通敌卖国,与沙也布大王子沆瀣一气,被朱大人发现,密报本宫,本宫好言相劝,摄政王非但不悔悟,还企图以本宫为质,被本宫愤而击杀。至于摄政王的身后事,追随你的那些文臣,首鼠两端,你谢允白大奸大佞,他们又能有几个真心的?朱胜臣是你的左膀右臂,乾坤朗朗两袖清风,又与本宫仇深似海,有他替本宫做证,足矣。”

我垂眸,再有疑心重的,费点儿心思除了便是。

在朱胜臣之事前,谢允白与老太师共谋,但他却始终惦记着他的寒门。

名利场这把火,将追逐之人变成了一个个面目可憎的怪物。

烧干净了,方能显露出原本赤裸裸的森然骨架。

骨头是最没法儿骗人的。

谢允白,骨子里便是寒门之人。

我在城郊别苑看了岁寅带来先皇在时的记档,查出些蛛丝马迹。

章泰县谢允白,中了秋闱解元,却被人顶了名。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谢允白没有错,朱胜臣得活着,谢允白也只是想给天底下的寒门一个希望,所以朱胜臣的局,他一定会入。

我由衷地感慨:“若盛世清平,你会是个好官。”

心里却思忖着,割断谢允白的脖子,死相大抵不大好看,白瞎了这张脸,用白绫勒死,舌头吊长了,也怪吓人的。

谢允白箕坐在地,姿态随意极了,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朱胜臣身上,话却是对我说的。

“对长公主来说,今日之事同样是密辛,不会允许暗卫靠得太近,因为你姜昭雪谁也不信,只信你自己,长公主自恃武功高强,便不把将死之人的殊死一搏放在眼中了吗?”

身侧,朱胜臣眼皮跳了跳。

临了,这厮还想摆我一道。

我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笑靥:“你弟弟此刻就藏在城中,腰间有一块状似梅花的胎记。本宫命人割开他的手腕,吊在梁上,血停了结了痂,便再割上一道新的,如果摄政王想多耽误一些工夫,本宫的手下见不到安然无恙的长公主,那处宅子里出现的也会是一具尸体,同样的,摄政王若肯安心赴死,本宫便赏他一条活路。”

如果说,苏音是我的软肋,那么谢允白苦寻多年的弟弟何尝不是他的软肋。

寒刀没了鞘,便只能见血了。

他是,我也是。

谢允白笑了,仰头问我:“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谢允白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笑得讥诮:“姜昭雪已经死了,被云国杀了,被我谢允白亲手教导成了一个冷血的怪物。”

谢允白好像很畅快。

我打断他:“本宫会给摄政王一个喜欢的死法儿。”

我指了指花台上提前备下的漆盘:“白绫,匕首,毒酒,选一样吧。”

谢允白倏而叹了一口气:“怪可惜的,原本以为,长公主还需要一两年的。”

他的眸光幽邃,似乎在怀念着什么,然而眼底那一丝怅然转瞬即逝。

我曾在摄政王府的云雀阁待过六年,谢允白请师傅教我武功,我分明做得最好,却吃得最差,饿得头晕眼花,也不肯碰那些人丢过来的糠饼。我那时总觉得,自己和姜昭玉是送到谢允白手里的筹码,是人质,也是俘虏。他要依托皇子,他要名正言顺地逐鹿天下,给我们一些表面上的厚待又如何?

我笃定谢允白不会眼睁睁看我死,至少不会给天下人留一个苛待公主的话柄,饿到夜里,有人进来了,我用竹刺险些戳穿了那人的眼睛。

来人是谢允白,他毫不犹豫地将我伤他的手给折断了。

先夸我功夫学到家了,瞥见地上的饼子,又笑我到这种境地了,还讲究什么“贫者不受嗟来之食”。

笑完了,谢允白就蹲在地上,捡起那块馊了的糠饼,拂去上面的灰,掰开一点儿,塞进嘴里,他咀嚼的时候,表情甚至是愉悦的,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摄政王谢允白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就算是赴死,万丈渊薮,也能理一理袍袖,从容不迫地纵身一跃。

就像此刻,他尚且还有闲心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以为,你至少会对我心软,再不济,也是打折我的腿,绑在后院,日日羞辱。”

这玩笑并不好笑。

我冷了眉眼:“同样的东西,我没有收藏相似两件的癖好。”

谢允白沉默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似乎觉得有点儿冷,缓缓开口:“苏音说你小时候喜欢兔子灯,我学了学,不算很难,就放在云雀阁的书案上。”

像是怕我忘记了,他唇角勾起一点儿细微的弧度:“云雀阁,你住过的地方。”

雪沾湿了睫毛,我的声音也没入飘浮的冷香里。

“你不该碰苏音的。”

他眼眸一深,笑得很恣意:“好啦,长公主殿下,青出于蓝胜于蓝,谢允白自愧弗如。”

谢允白理了理袍袖,郑重至极地对我长长一揖,随即抬手,将花台上的毒酒拿起,一饮而尽。

我叫朱胜臣把谢允白的尸体一把火烧了。

大火燃起来的时候,上天像是专程与我作对,寒风肆虐,空中交织的雪更大了。

我抹了一把脸,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掉眼泪了,又似乎是烟熏的,或是雪水融化了,我不大清楚。

毕竟,姜昭雪是不会哭的。

朱胜臣跟在我身后,他明明恨极了谢允白,此刻却好像有些唏嘘:“幼帝登基后,您奔走云国,联络先皇旧部,摄政王笼络朝臣。但其实云国初定,兵权才是最紧要的,摄政王为何不选择这一途,而是让长公主去做这些呢?”

我偏了偏头:“你啰唆了。”

朱胜臣一时语塞,擦了一把额角并不存在的汗:“陛下所言甚是。”

我注意到他称呼顷刻间的转变,抿了抿唇:“你还挺上道。”

他又问起太师之子周京瑞。

“不必调回来了,若他在昌东大营做出点儿功绩,再调回来拘着。”

朱胜臣欲言又止,自己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臣还有一个问题。”

我有些不耐烦了:“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朱胜臣讪笑:“臣就是有这个怪毛病,凡事喜欢刨根问底,您为什么将摄政王那奸臣毒死不算,还要放火烧了?”

我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呢?”

“难道您恨毒了他,全尸也不肯留?”

朱胜臣在寒风中打了一个冷战。

我由着他胡乱揣摩,反正古往今来,帝王的心思都难猜。

总不能向他坦言,小舟诈死之事历历在目,我怕谢允白也诈死脱身。

毕竟谢允白那厮,是这天底下顶顶奸猾之人。

登基大典实在是太烦琐了。

半个月后,我终于得空,出了一趟宫,想去瞧一瞧故人。

裴容与我同去的。

我让他在别苑外等我。

这里住着一个孩子,我给那孩子带了一罐他最喜欢的蜜饯。

我去的时候,那孩子正趴在地上,沾了一脸灰。

我取了一块蜜饯递给他,言简意赅:“蜜糖,甜的。”

他一边歪着脑袋道:“姐姐,你好温柔。”一边舔着蜜饯,露出右侧的虎牙,可爱极了。

只是那孩子脸上烫伤极为可怖,连我都分辨不出,这是我亲爱的弟弟,云国曾经的小陛下姜昭玉。

听暗卫禀报,姜昭玉醒来后,被铜镜里的自己吓哭了,但一个智力蜕化到四岁的稚童,总是不大记事的。

他的年纪将永远停留在四岁,永远乖巧,永远听话。

姜昭玉吃完后,很快惦记起罐子里剩下的蜜饯,仰着脑袋看我:“姐姐,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我顺从他心意地点了头,摸着他的脑袋,笑得温柔极了:“想吃就吃,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也可以吃你想吃的任何东西,没有人再约束你了。”

姜昭玉听得懵懂,只是满心欢喜地将蜜饯塞进嘴巴里,囫囵咽下后,又意犹未尽地嘬着手指,一脸乐呵呵的。

半空中又开始飘雪了。

我瞥见披头散发蹲在结冰水缸后的小舟,她正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我冲她微笑:“你既然要想陪着小陛下,那就伴着他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吧。”

“姜昭玉少一根头发,就拿你身体的一部分来换。小舟姑娘的手指青葱如玉,最适合烹制美食。他活一日,朕就容许你活一日,他死的那日,也是你的忌日。”

她还是不禁吓,竟当着我的面吐了一地。

“谁要陪一个傻子天长地久!”

别苑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声音,甚至惊走了落在檐上的寒鸦,当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我出了别苑。

一个面容清隽的男子正伫立在别苑外,见我出来,他才撑起手中的伞,伞叶倾斜,移至我们的头顶。

乌压压的云被盖住了。

裴容的发梢落了雪,衬得清隽的容色也好似一块冷玉。

我盯着他的脸,恍惚了片刻:“你窥见了这样的秘密,死了也不算过分。”

裴容如今太习惯我开这种玩笑了,甚至能轻笑着打趣一声:“那陛下,可否允准裴容留下性命,康乐宫太冷了,总是需要有人暖床的。”

他如今说起情话来驾轻就熟,多了一分从容,少了一分羞耻。

我笑了:“有理。”

真话,或是假话,我已无心分辨。

再过月余,便要开春了,沙也布的二王子是时候该向我讨那笔账了。岁寅要考女官,日日苦读到三更,加设恩科的事,也需得让朱胜臣筹备起来……

我脑壳有些疼了,做皇帝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偶尔闲起来,我也会想起谢允白,如果当初……真的按照他所说的,炮制一个傀儡皇帝,与他共掌天下,会否更轻松一些?这个念头陡一升起,我就一阵恶寒,我一定是脑袋发昏了,才想到谢允白那厮。

我姜昭雪,绝不容许,这天下有人与我共执一盏。

番外:谢允白

章泰县民生艰难易子而食。

谢允白赶考归家,母亲隆起的腹部,已经瘪下去了。

他欢喜地追问:“孩子呢?弟弟,还是妹妹?”

“卖了。”

爹理直气壮,眼底却藏了愧。

为了送他去赶考,凑盘缠借了不少钱,为还债,生下的弟弟只得卖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报效家国。

这是谢允白的夙愿。

也是他曾遇见的贵人,苏太傅对他的谆谆教诲。

可天理昭昭,要他如何面对用骨肉血亲为自己铺就的锦绣前路?

后来,迟迟等不到中举的消息,多番打听,才知道,被一权贵的膏粱子弟顶了名。

翌日醒来,两根麻绳,双双吊死了高堂。

白绫价贵,实是用不起。

跪在爹娘坟头,谢允白只觉得青天刺目。

求而不得,问心有愧。

是世道错了,是云国金銮座上的人错了。

各地诸侯起义讨伐,逼迫暴君禅位。

天下好一出闹剧,起义的起义,勤王的勤王。

谢允白上路了。

什么文人风骨,什么士人风范,浑然抛了个干净。

他拜在行勇侯门下。

行勇侯承袭爵位,却蠢钝如猪。

在他的捧杀下,行勇侯振臂一呼,高举勤王大旗。

行勇侯纵情声色,纸醉金迷。

他不过是稍稍用了些手段,便让行勇侯自掘坟墓,深陷敌军布下的陷阱,乱箭穿心而死。

那些驽钝的将领们像极了无头的苍蝇。

他如同救世之人一般,用计助他们脱困,几次三番,队伍越扩越大。

“谢公子智计无双,我等愿投于大人门下。”

接下来呢,自立为王?

谢允白有了自己的旗帜。

一步步地,摧枯拉朽,将风雨飘摇的云国看似救回了正轨。

寒门子弟又如何?他曾经的一腔抱负,如今只留下了对云国权贵的滔天恨意。

后来谢允白发现,做个忠臣,不如做奸佞,十件坏事里,只需稍稍做上一件善事,便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世人会由衷地称赞他干得好。

他杀人,也救人。

信他者,称他是救世之人,恨他者,尽数投进阎罗殿。

脏水泼多了,便不觉得脏了。

他要搅弄风云,将大厦倾颓的云国弄得乌烟瘴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襁褓婴儿,一个弱质女流找上了他。

十二岁的姜昭雪与他谈判。

暴君死了,她要攀也该攀这天底下最有可能逐鹿之人。

谢允白不知道该感慨姜昭雪慧眼识珠,还是该感慨她蠢得可怜。

从六路勤王诸侯里选了他这个最来路不明的。

她说要与他共享天下。

说实在的,谢允白没兴趣,但将一个皇室傀儡玩弄于股掌之中,却甚是有趣。

他的手下有人建议,皇室血脉,是他们正缺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会名正言顺许多。

谢允白想,不妨试试呢?

不过有姜昭玉在手,便足矣。

至于那个柔弱的小公主,让其自生自灭,已经是他最大的慈悲了。

姜昭雪对变强有一种执念。

他教她,也毁她。

姜昭雪自然也算是他的笼中雀。

毒药刺杀换着来。

谢允白喜欢玩弄权贵,他每日子时去看她,想着姜昭雪怎么还不死,等她死了……

等她死了,翻手为云覆手雨,拨弄棋盘,好不畅快。

谢允白惊觉,其实姜昭雪死与不死,这些事,他都可以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似真对她上了心。

谢允白一贯坦然。

他要她做笼中兽,他要她做弄权者,无论哪一样,姜昭雪都做得十分漂亮。

谢允白纵容着这位公主一点点地爬上了权力的巅峰。

那时候,他便知道终有一日,他谢允白也会是她的刀下鬼。

她的那帮面首们,哪个没经过他的手。

苦寻多年的弟弟?

裴容是不是,连谢允白自己也不清楚。

也许他的弟弟早已死了,死在蝗虫漫天的章泰县。

成了摆在人家菜案上的一碗肉。

所谓的梅花胎记,不过是他随口透露给苏音,递给姜昭雪最合适的把柄。

他自诩算无遗策,但唯独在朱胜臣这件事上栽了。

就像他足够了解长公主。

长公主也足够了解他。

谢允白认栽。

没有人不喜欢姜昭雪。

她像野草一样蓬勃。

长公主穷极一生也不会知道,摄政王谢允白曾真心爱慕过她。

谢允白从没说过,或许借着玩笑之语,说了很多次。

可惜了,他们博弈多年,十分真心里也掺了三分假意。

姜昭雪也只当是做戏。

毕竟真心在长公主那里,是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东西。

恰如长公主二十岁生辰的前一晚,摄政王亲手做了乌木簪,精心雕琢了匣子。

他去看她,将簪子温柔地戴在她的发间。

长公主回头便将乌木簪摔了,谢允白死后,摄政王府的云雀阁,再无人光顾。

没有人会管,云雀阁的书案上,是否真的存着一只孤零零的兔子灯。

谢允白曾想过,若盛世清平,他会一步步走下去,会如愿高中状元,换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做一个心如擂鼓的少年郎,站在她面前。

他与她之间,是否会不一样?

这样的痴想,笑笑便罢了。

毕竟在长公主姜昭雪的心里,他谢允白可是这个世上顶顶奸猾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