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对爹的拒婚满心不悦,仅过三日,娘亲惨遭欺辱,含恨死在巷口

发布时间:2025-07-21 21:52  浏览量:1

我娘出身风尘,是个娼女。她靠出卖自己的身体,用那辛苦换来的血肉钱供我爹读书科考。

时光匆匆,五年一晃而过。我爹凭借着满腹才华,在科举中脱颖而出,高中状元,还承蒙天子赐婚,与公主结亲。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爹在金銮殿上竟以死相拒这门婚事。此后,他大张旗鼓,备下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娶了我娘。

公主自然对此满心不悦。仅仅过了三日,可怜的娘亲衣衫不整,惨遭坏人欺辱,最终含恨死在了巷口。

半年之后,公主得偿所愿,嫁给了我爹。但她万万没想到,这竟是她不幸人生的开端。

娘亲离世的那一天,恰好是我五岁的生日。清晨,爹爹早早地就抱着我出了门。

我们来到街头,爹爹给我买了好多香甜可口的果子和精致美味的糕点,还精心为娘亲挑选了一支漂亮的步摇。

他温柔地对我说,娘亲生我时遭遇难产,险些丢了性命,让我晚上把这支步摇送给娘亲。

我笑嘻嘻地应承下来,因为步摇上有着娘亲最喜爱的荷花坠子,我想着娘亲见了一定会特别开心。

随后,爹爹关切地问了我好些问题,他询问我最近在学堂有没有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有没有人说母亲的坏话。

我点了点头,他的神情立刻变得焦灼起来,急切地问道:“娘亲对你好不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娘亲待我好,我喜欢娘亲。”

听到我的回答,爹爹那紧张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轻声温柔地对我说:“你娘亲这一生很苦,可她也是这世上最纯洁干净的人,你要一辈子听她的话,好好孝顺她。”

我正打算回应说好,府里的小厮却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眼神中满是惊恐,大声喊道:“夫人!夫人死在了巷口!”

爹爹顾不上我,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连滚带爬地朝前跑去。他不小心摔倒了,脸和手都擦破了皮,可他顾不上疼痛,又赶忙爬起来继续往前冲。我哭着跟在他后面,大声喊着爹爹,可他却头也不回。

爹爹奋力推开巷口围着的人群。平日里,他一向温文尔雅、举止斯文,从不大声说话。可此刻,他却完全没了往日的风度,以往所遵循的礼仪教养都抛诸脑后。

他大声地吼道:“滚开!滚开!不许看!不许看!”他哭得撕心裂肺,慌乱中毫无章法地扯开自己的外衫,匆匆披在娘亲身上,然后手足无措地抱起娘亲就往府里跑。

他不停地呜咽哭泣,模样就像一只家破人亡、无处可归的丧家之犬。

爹爹不许我去看娘的尸体,他把自己和娘亲关在房间里。府里的人都在私下议论,说我爹疯了。一直到了第五天,几日未曾进食的他瘦得皮包骨头,从房内走了出来。

他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为娘亲准备丧事。此时的爹爹虽然消瘦了许多,但却显得更加英俊不凡。

娘亲举办丧事的那天,公主打扮得浓妆艳抹、雍容华贵,来到了我家。她长得十分美丽,笑容灿烂如朝霞,是长安公认的第一美人。

而且她身份尊贵,言行举止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傲慢。然而,当她看到我爹时,那股傲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羞涩心动的情态。

爹爹应对得体、滴水不漏,偶尔说上一两句普通的客套话,都会让公主的唇角泛起开心的笑意。

当天夜里,送走公主后,爹爹紧紧地握住我的肩膀,蹲下来仰头看着我,问道:“你看清楚三公主的脸了吗?”我点了点头,虽然那时我年纪还小,但却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恨。

爹爹神色平静,说道:“以后,爹爹会把这张脸剥下来给你做拨浪鼓的鼓面,你要不要?”我摇了摇头,甜甜地笑着说:“不用爹爹送,孩儿自己会做。”爹爹满意地笑了。

娘亲的丧事办完后,爹爹回到翰林院任职。同样是那身红衣官袍,穿在爹爹身上,却总是比别人更显风采。每天爹爹回来时,身上都会带着三公主衣料的香气。

半年后,公主怀孕了,此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可爹爹依旧淡定如常,悠然自得地教我习字念书。

随着时间推移,女子怀了孕,就算穿着再宽大的衣服,也难以遮掩日渐隆起的肚子,迟早会被人发现端倪。一旦这事传出去,必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很快,三公主婚前行为不检点的名声就在宫内宫外传开了,就连御史台都上了折子弹劾此事。那天深夜,一个身着宫女装扮的人敲响了状元府的门。

夜深人静,我隐隐约约听见女子哭泣着说:“我的名声全毁了,你却还不向父皇求娶我,是想让我去死吗,裴郎?”

爹爹冷静地说:“打掉这个孩子,我便娶你。你也不想自己大着肚子穿喜服吧,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可大婚只有一次。”女子担忧地说:“我害怕……”

爹爹继续说:“怕什么?难道你想让陛下知道是我做的吗?要是他知道了,我的仕途还能保住吗?公主,你我荣辱与共,我父母双亡,有没有官位都无所谓,我这是在为你争取前程。”

女子着急地说:“可我要怎么跟父皇说……”说着,她又哭了起来,“他会打死我的……”

爹爹的声音充满了蛊惑:“打掉这个孩子,然后告诉陛下,这个孩子的生父是你公主府的小厮。到时候你再说要嫁给我,陛下虽然会生气,但也会答应,而且还会给我升官作为补偿。我要是官位高了,对你不也有好处吗?”

在爹爹甜言蜜语的哄劝下,三公主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堕胎对身体伤害很大,第二天,公主的婢女就哭哭啼啼地找上门来,说公主喝了药后流血不止,求爹爹去看看。爹爹却以人多眼杂为理由,打发走了公主的婢女。

五天后,陛下召见爹爹,强行给爹爹赐婚,还给他加官晋爵。外面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说爹爹捡了个大便宜,娶了个名声不好的公主。可我心里清楚,这个传言是爹爹故意放出去的。

曾经,在爹爹和娘亲大婚的时候,三公主派人给娘亲送去一只破鞋,以此嘲讽娘亲做过娼妓,是个不知廉耻、人尽可夫的贱人,根本不配做状元夫人。爹爹这么做,就是要让她慢慢地品尝她曾经加诸在娘亲身上的侮辱。

爹爹大婚那天,婚礼的布置十分潦草,公主的大婚礼服还是连夜向大公主借来的。她原本看中了娘亲大婚时穿的礼服,那套礼服可是爹爹请人精心赶制了一年才完成的。

当时,爹爹一边刻苦读书,一边给别人誊抄书籍来换取钱财,只为了在高中之后能给娘亲一个大大的惊喜。娘亲婚服上的珍珠,每一颗都是爹爹跟着采珠人一起潜入海底采来的。

当公主说出想要娘亲婚服的想法时,爹爹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似笑非笑地说:“公主这是把自己比作娼妓了吗?”

三公主以为爹爹在和她开玩笑,撒娇地推搡了他一下,娇嗔道:“我可是公主,哪能和那种贱人相提并论。”爹爹眼中的寒意愈发浓烈:“的确不可比较。”

听了这话,公主打消了穿娘亲婚服的念头。也许她这时才想起,半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我娘亲时,曾厌恶地吐了一口唾沫,辱骂道:“你这样下贱的人,怎么配和我穿一样颜色的衣服!”

她还命人去扒娘亲的衣服,若不是爹爹及时赶来,只怕娘亲当时就要羞愤而死了。

拜堂的时候,爹爹把我娘亲的牌位放在了正中央,三公主气得满脸通红。

爹爹双手捂住头,装作虚弱的样子说:“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窈娘,心里很不安。况且你本来就是继室,拜拜她也没什么,就当是为了我。”

三公主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气愤地说道:“她要是出身正经人家也就算了,可她以前是个贱人!我可是公主!她怎么配让我拜她!”

爹爹此时乌发红唇,纤长的眼尾微微下垂,眼角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模样。

公主被爹爹那忧愁哀怨的目光看得愣住了,整个大堂安静极了,我甚至能听到公主吞咽口水的声音。

爹爹修长的手指轻轻停留在自己纤细的腰间,赭红色的丝绦在他洁白如玉的手指间缠绕了一圈,越发衬托出他那白皙如雪的肌肤。

他自嘲地说:“我原以为公主是真心喜欢我、爱慕我,想和我共度一生,原来也不过如此。

公主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请来的游方道士说窈娘心中有怨气,所以才缠着我不肯去投胎。”

说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手指微微用力,解开了腰间系着的红丝绦,笔挺的腰身瞬间被松开的喜服遮住。

爹爹脱下喜服,抿着嘴扔在地上,决然地说:“你要是不愿意拜她,那这桩婚事就算了。反正我早晚都是个死,既然如此,就让窈娘把我带到阎罗殿去吧,何苦让你以后还要做寡妇呢?”

公主一听,慌了神,急忙扑过去捡起他的喜服,往他身上扯,带着哭腔说道:“裴郎,你这是什么话,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我怎么会不在乎你的死活呢!既然这样,我拜就是了,你快穿上,别再生气了。”

爹爹这才穿上喜服,与她完成了拜堂仪式。之后,他软硬兼施,逼着公主在娘亲的牌位前敬了茶,这才让她回房休息。

那天夜里,爹爹在公主小产后滋补身体的药里下了安眠药,然后抱着我坐在放着娘亲牌位的祠堂外过了一夜。我好奇地问爹爹为什么不进去。

爹爹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惨白如鬼,漆黑的眼睛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他勉强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说:“窈窈乖,你去替爹爹给娘亲上炷香,爹爹害怕。”

我一脸不解,问道:“爹爹怕什么呀?娘亲那么爱我和你,就算变成鬼,也会保佑我们的呀!”我伸手拉住爹爹的手,使劲往祠堂里拽,“爹爹别怕娘亲,娘亲爱爹爹,不会伤害爹爹的!”

爹爹的手颤抖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他趴在祠堂的门槛上,压抑地哭泣着,单薄的肩胛骨将红色的婚服撑起一个弧度,他就像一只即将死去的仙鹤,又如一只断了颈的天鹅,痛苦地倒地哀鸣:“爹爹没脸见你娘亲啊……”

第二天早上,公主问爹爹的喜服去哪儿了,怎么不见踪影。爹爹正静静地吃着早饭,听到这话,淡淡地回应道:“半夜起来上厕所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喜服弄脏了,我有洁癖,你是知道的,所以就扔掉了。”三公主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其实,那件婚服昨夜已经被爹爹撕毁烧掉了。在熊熊燃烧的火光前,爹爹一袭白衣,犹如白雪般纯净,明亮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

我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扭曲厌恶的神情,就像一头隐藏在黑暗中的恶犬,时刻准备着咬断敌人脆弱的脖颈。

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可惜父皇觉得我丢人,这场婚礼办得这么草率。这可是我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啊,裴郎。”她眼神中充满期待,暗示不言而喻。

当年,爹爹和娘亲成婚的时候,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穷书生,只能靠着上山采药和给公子老爷抄书维持生计。

而娘亲是渠州有名的花楼姑娘,无数王孙公子为了博得她的青睐,不惜一掷千金,可她却对这些荣华富贵不屑一顾,只渴望一份真心。

娘亲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交给爹爹,让他帮自己赎身。其实,娘亲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担心爹爹拿了钱就跑,不要她了。她这是在赌博,赌爹爹对她是否真心实意。

娘亲有个姐妹也和她一样,把所有的积蓄给了心上人,让他帮忙赎身,结果那人拿了钱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姐妹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最终投湖自尽了。

娘亲比她的姐妹幸运,她赌赢了。爹爹虽然贫穷,一无所有,但却有着满腹的学问和一颗真挚的心。

娘亲原本准备用来自尽的白绫没有派上用场,被爹爹剪成了几段,他铺展开每一段白绫,用心地画下了娘亲的模样。爹爹笔下的娘亲栩栩如生、美丽动人,仿佛从天上降临的仙女。

爹爹为娘亲赎身后,他们只是简单地举行了拜堂仪式,以天地为媒。娘亲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自卑,她不愿意宴请宾客,怕招来别人的嘲笑和非议。虽然她没有明说,但爹爹心里明白她的顾虑。

后来,爹爹高中状元,有了官职和俸禄,他就开始积攒钱财,想要重新给娘亲一个风光体面的婚礼,再次举行拜堂仪式。他知道,娘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是渴望的。

爹爹原本并不想大张旗鼓地操办这场婚礼,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担心娘亲会受到别人的议论和伤害。

可是,当时公主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娘亲曾经做过娼妓的事情,到处宣扬,爹爹还因此差点被罢了官,娘亲成了整个上京的笑柄。

人们都在背后辱骂娘亲,说她下贱、不要脸,一个贱人还妄想成为官眷,简直是忘了自己的出身。

三公主更是过分,她带着自己的一群闺中密友,每天领着小厮婢女在府外故意说一些难听的话,羞辱娘亲。

为了维护娘亲的尊严,爹爹倾其所有积蓄,在那些污言秽语最猖獗的时候,为娘亲重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婚服选用了最好的材质,喜被上的鸳鸯交颈图案是爹爹亲手描绘的,凤冠霞帔上的每一颗硕大的珍珠都是爹爹亲自采来串上的。

爹爹的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三公主气得躲在府里闭门不出。那些曾经嘲笑娘亲的人也闭上了嘴巴,但他们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开始更加恶毒地咒骂爹爹被美色迷惑、失去理智。

他们一方面厌恶、看不起娘亲,另一方面又无比羡慕娘亲能够得到爹爹如此深情的对待。

如今,三公主提起婚礼的事情,无非是想暗示爹爹以后也给她重新办一场更加豪华的婚礼。可她显然打错了算盘,爹爹怎么可能答应她的要求呢。

她满含期待的目光紧紧落在爹爹脸上,爹爹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光彩吗?”

公主嘴角刚刚泛起的笑意瞬间凝滞住了。

爹爹随手拿起桌上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公主唇边,语调轻慢地说道:“我的公主呀,你婚前失了德行,这事早已人尽皆知,外头都在传你是个不知廉耻的浪荡货,要是再办一场婚礼,岂不是又要沦为众人的笑柄?”

公主眼眶泛红,泪水渐渐盈满,爹爹轻轻咂了下嘴,眼中竟浮现出几分戏谑的笑意:“哭啥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厚脸皮货,公主在床上的那手段,可比那些下作的青楼娼妓强多了,男人就好这一口,你该为此感到骄傲才对。”

公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呜呜咽咽地哭着喊道:“你胡说!”

爹爹的嘴角微微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开来,忍着性子说道:“好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不是你自己让婢女给我下的药吗?现在哭有什么用?等你日后有了孩子,我一定为你风风光光地大办一场,到时候你必定风光无限,旁人只会羡慕你,也就没人敢说三道四了。”

公主抽抽搭搭地坐直身子,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又委屈巴巴地说道:“太医说掉的是个男孩呢,你那天都不来看看我,我差点疼死了。”

爹爹神色平静,笑意盈盈地哄她:“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嘛?陛下如今让我补上了兵部的缺,你赶紧再给我生个儿子,我在朝堂上为他挣个爵位,以后,什么都归他。”

公主这才露出了开心的神情,她立刻吩咐太医好好给自己诊脉开药,一心想着早日为爹爹生下子嗣。

趁爹爹不在家的时候,她把我带到房间里,用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掐我的眼皮,还拔我的睫毛。

她恶狠狠地说我的眼睛和娘亲生得一模一样,以后肯定也是个放荡的贱人,迟早要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我疼得要命,但我咬着牙不哭,乖乖地站在她面前,任由她打骂虐待,使劲忍住眼里涌出的泪水。

我决不能在她面前掉眼泪,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要让她比我现在还要痛苦百倍。

有一天,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用烛火去燎我的眼睛,那刺痛让我根本无法忍受,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忍着了,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打心底里恨自己,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怎么能在她面前哭呢。

后来,我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心里反倒高兴起来,原来是眼睛流血了。

流血也好,流血总比流泪要强得多。

有时候被她折磨得难以忍受,我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份疼痛,只有记住了疼,才能让娘亲被杀的仇恨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忘。

我心里好害怕啊,真的好怕忘掉那天娘亲浑身冰冷、疼到无法呼吸甚至干呕的可怕场景。

我恨自己的记性,娘亲对我那么好,可我却渐渐有些记不清娘亲的模样了。

我绝对不能忘记,我会努力克制长大后记忆减退的本能,我要永远铭记娘亲的好,还有娘亲的音容笑貌。

当然,还有那天的血海深仇。

每次公主折磨完我之后,我就会独自待在房间里读书,等着身上的伤慢慢好起来。

我从来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过爹爹。

爹爹有爹爹报仇的办法,我也有属于我自己的复仇之路,我不想依靠任何人。

爹爹越来越忙碌,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次回来都是带着一群人直奔书房商议事情。

寒来暑往,我看着爹爹带回来的人,从最初的七品小官,到后来的三品大员,再到臭名昭著的东厂酷吏,乃至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爹爹身上官服的颜色也在不断变化,他越来越擅长阿谀奉承,眼神却变得愈发冷漠,背影也日益消瘦。

曾经那个沉默寡言、一见到娘亲就会紧张害羞的爹爹,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官场中长袖善舞的人物。

娘亲要是还在世,看到爹爹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心疼得偷偷落泪。

要知道,以前爹爹身上哪怕有一点点小伤,娘亲都会念叨个没完没了,要是知道爹爹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她肯定会夜不能寐。

四年之后,公主再次有了身孕,她欣喜不已,坐着华丽的马车,无比高傲地回宫去了,一直到夜里才回来。

去的时候马车空空荡荡,回来时却装满了金银财宝。

她趾高气扬地走进门,活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她看见我正在读书,一脚就踹在了我的胸口,伸手厌恶地把我拎了起来,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脸,用力往上抬。

她脸色阴沉,手上的力气越收越紧,好像恨不得把我掐死:“你真是和你那个贱人娘亲长得一模一样,看着就碍眼。”

以往她折磨我,喜欢慢慢来,一点一点地折磨我,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她下手再也没有了顾忌。

一旁的侍女碧澜赶忙拦住她,说道:“公主,她娘亲当年坏了您和驸马的好事,那么轻易就让她死了,现在想想真是太便宜她了,留着这个小贱人的命慢慢折磨,正好让她替她娘亲向您赎罪。”

公主稍微松了松掐着我的手,碧澜凑到公主耳边,低声说道:“您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身孕,驸马爷刚从赈灾的地方回来,眼看着就要加官晋爵了,这个小贱人不值得为她动手,可别因为她影响了您在驸马心里的地位。等您生下了世子,驸马有了儿子,到时候还怕他不嫌弃这个小贱人吗?”

公主听了,开心地笑了起来,一把将我甩了出去,扔在了地上,恶狠狠地对我说:“先留你几天命,回头再跟你算账。”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洋溢着羞涩又满足的笑容,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爹爹的。

爹爹对她厌恶至极,怎么可能会碰她。

那些个夜晚,府里弥漫着迷香,出入公主卧室的到底是乞丐还是诏狱里的死囚犯,根本没有人清楚。

爹爹曾经暗中找到了奸污杀害娘亲的那几个地痞流氓,他们跪在爹爹面前,苦苦哀求爹爹饶他们一命。

他们告诉爹爹,是公主跟他们说,他们要奸杀的女人是个下贱的娼妇,让他们随意糟蹋。

爹爹听了之后,呆呆地坐在一旁,半天都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嘴里一直念叨着“低贱”这两个字,直到笑到没了力气,双手抱头,艰难地跪在地上喘气,满脸都是泪水。

第二天,就在娘亲的祠堂旁边的屋子里,爹爹当着我的面,把那五个人的皮剥下来,做成了漂亮的灯笼。

剥第一个人的时候,爹爹的动作并不流畅,但他的手很稳,眼神凶狠得吓人,四溅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看起来真的太可怕了,就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索命的恶鬼。

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笑意,别人说得没错,爹爹真的疯了。

他朝我招了招手,笑着问我怕不怕。

我摇了摇头,说不怕。我是爹爹的孩子,怎么会害怕呢?

爹爹都已经疯了,我又怎么可能是个正常人呢?

那天晚上,娘亲的祠堂里,房梁上多了五盏奇怪的灯笼。

我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爹爹真的疯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找出药膏,涂抹在破皮流血的地方,然后捡起地上的《战国策》,继续专心读书。

爹爹不让我学习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之类的东西,反而请来了最优秀的夫子,教我四书五经和君子六艺。

我明白爹爹的用意,也清楚他想要做什么,我不能成为爹爹的累赘。

可惜的是,我虽然是娘亲的女儿,却没有遗传到娘亲半分的善良和心软,反而和爹爹一样,心狠手辣。

那天晚上,公主在府里大摆宴席,爹爹很晚才回来。

公主兴高采烈地跟爹爹分享自己怀孕的消息:“裴郎,已经四个多月了,太医说看这胎相,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呢。”

爹爹脸上露出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瘦了很多,脸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爹爹就算是讥讽地笑,也依然有着让人着迷的魅力。

“是吗?”爹爹端起酒杯向她示意,微笑着说,“恭喜了。”

说着说着,他便爽朗地大笑起来,一连喝了好几杯酒,公主的脸颊泛起红晕,开心极了:“有这么高兴吗?”

爹爹嗤笑道:“那是自然。”

他喝了太多酒,脚步都有些踉跄了,手指捏住公主的脸,笑着问道:“公主不过才二十多岁,怎么看上去老了不少呢。”

公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蛋,爹爹的这句话对她来说,就像晴天霹雳一样。

“裴郎,我,我老了吗?”她声音颤抖,差点哭了出来。

爹爹松开了捏住她脸的手,转而拉住了碧澜的手,醉醺醺地嘟囔着:“我怎么不知道公主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水灵的婢女。”

说完,爹爹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公主愤怒地扬起手,狠狠给了碧澜一巴掌。

碧澜吓得连忙跪下,不停地磕头,额头都磕破了,血流不止,嘴里一直喊着“饶命”。

公主命人拿来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脸颊两边松弛的皮肉,气得身体都在颤抖,她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抓起碧澜的脸仔细端详。

她声音冰冷地问身边的人:“本宫好看,还是这个贱人好看?”

周围的人一下子全都跪了下来,齐声说道:“自然是公主好看!”

她笑了,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整张脸看起来扭曲又恶毒:“既然驸马爷夸你水灵,那你就自己投井吧,这么水灵的你,就该被水淹死,你们说是不是?”

碧澜是从小就伺候她的婢女,跪在地上的其他人赶忙为碧澜求情,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求情。

连碧澜这样的亲信宫女,公主都能因为驸马的一句话就下令处死,要是她们这些人和驸马有了牵连,哪里还有活路啊!

公主正在气头上,听到有人求情,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本宫是公主,她不过是个贱婢!就算伺候了我多年,贱婢终究还是贱婢!哪有资格跟我讲情分!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拉下去!投井!”

她像疯了一样,砸掉了宫女们手里捧着的镜子,碧澜绝望地倒在地上,谁能想到,一刻钟之前,她还是公主身边最得宠的人,是那么的风光。

碧澜死了,第二天爹爹醒来后,手下人来告诉他,碧澜的尸体在井里都泡得发白了。

爹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可惜了。”

这句话传到公主耳朵里,她又一次被激怒了,像疯了一样摔了好多东西,指着屋子里稍微有点姿色的婢女就骂她们是狐狸精。

隔天,娘亲的祠堂里又多了一盏人皮灯笼。

那个叫碧澜的宫女,曾经是公主欺负娘亲的帮凶,她带着人向娘亲扔东西、吐口水,还在府门外含沙射影地辱骂娘亲,肆意践踏娘亲的名誉。

爹爹借刀杀人,向碧澜讨回了这笔债。

看吧,只要做了错事,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

公主府里的下人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尤其是那些稍微有点姿色的婢女。

公主整天疑神疑鬼的,直到把婢女都换成了模样丑陋、身材粗壮的,她的脾气才稍微好了一点。

爹爹最近几乎都不回家了,整日和东厂的太监头子混在一起,四处查访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的官员,然后把他们关进监狱。

爹爹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

公主一连半个月都没见到爹爹,又听说爹爹刚去查抄了青楼,她挺着大肚子怎么也坐不住了,摔碎了茶具,像个泼妇一样大喊:“把裴钰给我找回来!找回来!”

爹爹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干净,眼角下挂着凝固的血珠,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迷人又诡异的气息,周围隐隐约约飘散着血腥味,在这样的氛围下,爹爹比平时更加让人着迷。

公主哭着扑进爹爹怀里,呜呜咽咽地说:“裴郎,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我晚上都睡不着觉,我好害怕,你是不是在外面养女人了!”

爹爹故意把手上还没干的血迹抹在她脸上,冷哼一声:“瞎想什么呢。”

如今的爹爹权倾朝野,是陛下的得力助手,就算是公主,也拿爹爹没办法。

公主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那你去哪了呀,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你在忙什么呀?”

爹爹笑得很魅惑,轻声回答:“忙着杀人呢。”

公主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嫌弃地抱怨道:“什么人还用得着你亲自出手,诏狱里养的那些酷吏都是吃干饭的吗,还弄脏了你的手。”

爹爹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的眼睛:“公主不想知道我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她来了兴致:“是谁呀?”

爹爹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真诚笑容:“李御史的夫人,江侍郎的妹妹,薛太傅的续弦,还有明华郡主。”

爹爹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公主脸上的笑容就减少一分。

这些人都是当年帮着公主欺负我娘亲的帮凶。

公主的声音颤抖起来:“为,为什么要杀她们……”

爹爹叹了口气:“你父皇年纪大了,越来越贪恋美色,这些女眷进宫给皇后请安,却意外被你父皇宠幸了,其中还有两个人肚子里都有了皇嗣,我是为陛下办事,可不敢问原因。”

爹爹悠闲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公主抖什么呀?”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镇定下来,像是劫后余生一样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因为……”

她赶紧闭上嘴,不再往下说了,厌恶地说:“那她们确实该死,竟敢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爬上你父皇的床,死一百次都不多,只是脏了你的手。”

爹爹眼神带着讽刺:“确实脏了。”

临近年末,公主临近分娩之期。

在她临盆前几日,反复叮嘱爹爹务必放下手头的公事,回家守着她。她在爹爹怀里哭得楚楚可怜,直至爹爹点头答应,才破涕为笑。

然而到了生产那日,公主痛得站立不稳,几近昏厥,爹爹却并未归来。而且整个屋子里,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她蜷缩在闺房的地上,痛苦地呻吟着:“来人啊!来人啊!”整座府邸仿佛空无一人,无人回应,只有我在旁。

四周回荡着她的哭声,我闭上眼,穿过回廊,细细品味着其中的哭腔,心中竟涌起一股异样的愉悦。我推开门,脸上装出担忧与惊恐的神色:“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公主看到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爬到我脚边,满头大汗,艰难地说道:“快,快去叫人来!”

我佯装呜呜哭泣:“府里没人了,那些婢女都是新换的,她们都跑了,我拦不住。我听见她们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好像和碧澜有关系,但我没听清。府里的侍卫也都被调走了……”

实则碧澜哪有什么男人,府里的人都是爹爹调走的。女子生产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稍有闪失便是一尸两命。

娘亲当年生我时,爹爹在门外焦急万分,甚至把门都砸坏了,不顾任何禁忌,冲进房守在娘亲床边,被产婆和大夫数落了半天,他却一声不吭,还偷偷抹眼泪。

他怎会不知妇人生产的艰难,他不过是想让公主疼、让她哭、让她喊。

公主虚弱地推着我,让我去找爹爹。我哭着骗她,说爹爹在外遇刺,生死未卜。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那晚,公主疼了七八个时辰,到最后奄奄一息,好似就要不行了。我轻柔地为她擦汗,她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等在另一间房的大夫在她快昏迷时,和产婆一同进来,又是一阵惨叫传来。

我坐在门外,望着天边渐渐泛白的天色,听着身后婴儿响亮的哭声,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终于轮到我了。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这一刻终于来了。我强忍着喉头痉挛般的快意,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毫无威胁、木讷胆小的模样。

爹爹在十五日后回来了。公主看到爹爹身上的伤和虚弱的脸色,心里的埋怨瞬间化作心疼:“裴郎,我险些被碧澜那个贱婢害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爹爹说没事,简单应付了公主后,便回房休息去了。爹爹身上的伤是真的,他刚刚平定了一场内乱,摄政王谋反,爹爹联合禁军将其镇压,虽大获全胜,但自己也受了伤。

不过我察觉到爹爹身上有了久违的鲜活气息,以往他总是死气沉沉的,如同行尸走肉。后来我才明白,爹爹平定了逆王谋反,如今手握朝中大半兵权,朝中不少大臣都是他这五年来培养的党羽。

爹爹想必是为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即将成功而欣喜。

爹爹修养了几天后,身体好了大半,便来看望公主。他特意坐在公主床边,温柔地喂她喝汤,还讲些笑话逗她开心。

气氛正融洽时,爹爹突然捂住鼻子,厌恶地皱眉向后仰头:“怎么有股腥臭味。”

公主脸色先是惨白,接着涨红,她呆呆地看着爹爹,下意识地抱紧了被子:“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爹爹装作没听见她话语中的不舍与难过,点头说好,起身便走。他刚出门,屋内就传来公主的哭声,爹爹冷漠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去了书房。

爹爹太清楚如何伤害一个女子了,就像他清楚如何去爱一个女子一样。娘亲以前跟我说过,爹爹特别爱哭。

她坐月子时,爹爹帮她换月事带,拿去洗的时候,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晚上给她擦拭身子时,一边给她翻身,一边哭着说不生了,再也不生了,早知道生孩子这么遭罪,一定不生了。娘亲说他像个小孩子。

但爹爹哪是什么小孩子,娘亲坐月子时,爹爹几乎没睡过安稳觉,既要照顾我,又要照顾娘亲,还要熬汤给娘亲补身子、给我洗尿布。

娘亲月子里胖了不少,爹爹却瘦得像进了诏狱一般,可他还是傻乎乎地乐着。

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娘亲那么久,对月子里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他是故意说那些话折磨公主。他知道公主出身高贵,所以才要这般践踏她的自尊,让她癫狂、让她痛苦、让她羞愧。

娘亲去世时,肚子里还有个两个月大的孩子,不知男女。公主曾威胁过娘亲,说这个孩子活不过三个月。嗯,三个月。

两个月后,公主出了月子,又恢复了那副生龙活虎、讨人厌的模样。她给京城有名有姓的官员家里都发了请柬,在府中大摆宴席,庆祝她的儿子被立为世子。

爹爹平定叛乱后,被陛下封王。如今手握兵权,爹爹真可谓权倾天下。公主享受着各位官眷的恭维和祝贺。

她要把大婚时没得到的祝贺和关注,在今日一并讨回来。

“还是公主有眼光,状元公果然前途无量。”

“难怪公主当时非要嫁给他,原来是早就知道王爷日后会成为权臣啊。”

公主挺直腰板,扬起头,骄傲地笑道:“当初殿试之后,钦天监和国师接连预言裴钰日后会位居万人之上,成为权臣,还会名垂青史,受后世敬仰。这样的人中龙凤,自然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匹配。那个贱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更何况整个上京的男子,有谁能比我夫君长得更俊俏呢?百年后,我的名字会永远和他绑在一起,后人会一同赞颂我们,我们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周围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躲在柱子后面,浑身冰冷地瘫坐在地上。原来,如此大张旗鼓地逼死娘亲,阻止爹爹辞官的请求,竟然只是因为一则预言。

这样一则虚无缥缈的预言,夺走了娘亲的性命,让爹爹彻底疯魔,从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原来只是一则预言啊!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荒诞至极。也不知道公主刚才的话要是传到爹爹耳中,爹爹会作何反应,是哭还是笑呢?只怕爹爹会疯得更厉害。

宴饮进行到一半,放在公主身旁的孩子的摇篮突然断裂,篮子翻倒,孩子摔在地上,顺着阶梯滚了下去。周围顿时尖叫声四起,直到孩子滚进了湖里。

前一刻还志得意满的公主,此刻彻底崩溃绝望。她的嘶吼声响彻云霄,我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注视着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我仿佛看到她与当年娘亲去世时的我重叠在一起,她痛苦苍白的脸色、凄惨的哭声,甚至连跌跌撞撞扑到地上的狼狈模样,都和我如出一辙。

谁说世上没有感同身受呢,你看,她此刻不就和我感同身受了吗?我的丧母之痛,她的丧子之痛。

她在我生辰那日害死了我的娘亲,我就在她最开心的这一天,要了她儿子的命。刚好不到三个月,算是给娘亲肚子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抵命了。

她必须和我一样痛苦,才算偿还。我突然理解了爹爹,一下子把人杀了又有什么意义。

像公主这种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上位者,就该让她好好活着,慢慢品尝自己随意施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这样她才会明白什么叫悔之晚矣。

公主的精神状况很差,自从孩子死后,她就变得有些不正常。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枕头赤着脚四处走动。只有见到爹爹时,她才会安静下来。

爹爹喂她吃饭,她吃着吃着就崩溃大哭,向爹爹认错。她说是想沾大公主嫡子的福气,才借了那个摇篮,没想到里面已经被虫蛀空了。

爹爹安慰她,说没事,孩子总会再有的。她哭得撕心裂肺,最后倒在爹爹身上抽泣:“裴郎,我第一次见你,是你高中状元的时候,你骑马游街,春风得意。我表哥中了榜眼,邀你去酒楼吃饭,你却说要回去给娘子熬汤,说娘子午睡起来看不到你会害怕。”

“表哥把这话当笑话讲给我听,可我却记在了心里。那天夜里我做梦,梦到我是你的娘子,你为我熬汤、哄我睡觉、和我一起画眉、陪我赌书泼茶。我真希望死在那个梦里,再也不要醒来。”

“我母后是高门嫡女,从小就被教导要端庄大度。她入宫后成了皇后,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她不像父皇的那些妃子懂得迎合父皇,她是国母,所有人都告诉她要宽容大度,不能嫉妒。于是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夫君整夜整夜睡在别的女人床上,她只会在床前抱着我哭,她哭啊哭,哭得我好烦。那时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找个极好的夫君,对我好、宠着我,一辈子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不要像母后那样失败,那样一味退让。”

“父皇子女众多,每年都有新出生的。我到八岁时,父皇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我在宫里生活,母后就像一尊菩萨,不懂争斗、不懂狠心,只知道等待。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必须去争。父皇的宠爱要争,不争就没有公主的体面。宫里的兄弟姐妹表面上是血脉相连,实际上都是仇人,我们相互争斗,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为了活下去,活成公主、主子该有的样子。”

“我知道你怨我,可裴郎,我是真的爱慕你。”

“母后自己的爱情都一团糟,她能教我什么呢?这些年,宫廷斗争只教会了我争夺。你是我看上的,我是公主,你就应该是我的,不是吗?我给你下药,也只是为了让你乖乖顺从。”

“那个窈娘,她配不上你,钦天监都说了,我们才是最般配的。她那种低贱的人,怎么能配得上你这样满腹经纶的状元郎呢?”

“她太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在宫里、在京城里,不清楚自己身份的人是活不长的。”

“主子就是主子,主子以下的人都不算人,他们的命还不如我们的猫狗珍贵呢!裴郎,是你不听话,你太倔强,不该拒绝我,我是公主,我是你们的主子啊……”

“裴郎,你别恨我,爱我好不好?我们再要个孩子,我一定给你生个世子。你不要纳妾,我还年轻,我是长安第一美人,她们都没我好看……”

她语无伦次地捧着爹爹的脸喃喃自语。爹爹的手藏在袖子里,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爹爹在极力压抑,压抑着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爹爹费了好大的劲才压制住心中翻涌的恨意,他目光温和,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好,我们再要一个孩子,我不纳妾,我怎么会纳妾呢。”

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抬起公主的脸,缓缓说道:“是啊,公主是长安第一美人,公主平日最爱这张脸了,没人比你更好看……”

在爹爹的精心照料下,公主的病情好了不少。半年后,她再度有孕。这次怀孕后,公主收敛了许多,不再出门,而是安静地待在房里,常常一个人抚摸着肚子发呆。

太医曾悄悄跟爹爹说,公主如今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不能再刺激她了。若再刺激她,恐怕就药石无灵,会彻底疯掉。

送走太医后,爹爹推开书房的窗户,发出嗤笑,充满了讽刺。

当肚子里的孩子长到六个月时,公主肚子上一夜之间布满了红色的纹路,她惊恐不已。

不过这次爹爹没有像之前那样刻意刻薄她,反而柔声安慰,还拿出一盒药膏给她:“擦了这个就会消的,别哭。”

爹爹小心翼翼地安抚她,只是为了让她养足精神,迎接最致命的打击。爹爹要毁掉她所看重、在意的一切,就像她当初对待别人那样。

公主擦了药,肚子上的纹路逐渐消失,可没过多久,她那张引以为傲的芙蓉面却一点点烂了起来。不是大片地溃烂,而是一天比一天严重,缓慢却致命。

公主疯了,她最在意的就是这张脸。

与此同时,爹爹集结兵马,发动了逼宫行动。公主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已被关入诏狱,不知道爹爹筹划多年的计谋即将得逞,更不知道自己即将死亡。

爹爹再次回府看望公主时,她的脸已经完全腐烂,原本绝世的容颜如今只剩下坑坑洼洼……

洼地里,腐肉堆积,有些眼珠子还挂在上面,那场景,惊悚得让人毛骨悚然。

可爹爹却丝毫不惧,也全不在意这令人胆寒的景象。

不仅如此,他竟还带着欣赏的意味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爹爹笑得累了,便坐躺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大口喘着粗气。

公主瞧见爹爹身上的龙袍,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她赶忙匍匐在地上,一点点爬到爹爹的脚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呜呜咽咽,话也说不清楚。

爹爹漫不经心地用脚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嘴角上扬,冷笑道:“那药可不止是让你脸烂掉,你的舌头和肝脏都会慢慢溃烂。是不是很难受呀?可惜啊,你死不了,得慢慢地熬着,不能就这么轻易死掉,不然我可不乐意。”

公主泪流满面,模样惨不忍睹,十分吓人。但爹爹却像在欣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盯着她说道:“当初你拿着刀要划烂窈娘的脸,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总有一天,我会毁了你的这张脸。你那时还不信,还嬉皮笑脸地说我舍不得,说你这张脸是长安城最美的。”

爹爹唇边的笑意戛然而止,他放下腿,俯身与公主对视,眼中满是厌恶:“我只觉得恶心,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我看到你的脸就厌恶至极。你拿什么跟我的窈娘比?我的窈娘心地善良、纯洁无暇,不知道比你好看多少倍,你也配和她相提并论?”

爹爹站起身来,外面的侍卫闻声而入,将绝望地等待死亡降临的公主架了起来。

爹爹心情格外舒畅:“你放心,你不会那么快死的。你的父母会先你而去,我会当着你的面把他们的皮剥下来。我现在的手法娴熟得很,等轮到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公主吓得浑身颤抖,口中念叨着自己的母后大度宽容,可就是这个所谓大度的母后,为了她的幸福,竟把我娘亲骗到宫中,企图将其淹死。

而陛下更是过分,娘亲好不容易九死一生,他居然还赐下毒酒。

若不是爹爹抢过酒要喝,被公主拦下,恐怕爹爹和娘亲早就没命了。

爹爹望着外面晴朗的天色,开心得不得了。

他绕着公主踱步,一边走一边鼓掌,眼神中透着疯狂:“你得慢慢死去,要等到我把窈娘册立为皇后,让她进入宗庙之后,你才能死。我要你们这些伪君子、卑鄙小人看着我的窈娘名垂千古。你们不是都看不起她吗?我要让你们都向她跪拜,让你们这群自恃出身高贵的人都跪在我的窈娘脚下磕头,一辈子都仰望她!”

爹爹看着她鼓起的肚子,似笑非笑地说:“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是我的,那天喝下你下药的人也不是我。从那以后,在这府里,我一次都没碰过你。你不是总自诩高贵吗?那些乞丐、死囚的滋味怎么样啊?”

原本奄奄一息的公主,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气。可她的手还没碰到爹爹,就被侍卫制住了。她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呜声,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她被关进了诏狱。礼部处理完娘亲的事情后,爹爹来到诏狱来清算最后的恩怨。

公主看到父母被扒皮后,当场晕了过去,又被冷水泼醒。

此时的她已经动弹不得,和活死人没什么两样,身体内部早已烂透了。

两边的侍卫死死摁住她,她惊恐地想要逃离,却根本动不了。

爹爹手中的刀刃划破了她的皮肤:“别人都是死后再剥皮,你不一样,你得活着剥,这样做成的美人灯笼才漂亮。你爹娘做成的灯笼已经挂在窈娘的祠堂里了,现在祠堂里有二十三盏灯笼,就差你这一盏了。”

“我把你留到最后动手,就是为了让我的窈娘安息。你必须受尽折磨,要是你死得太轻松,窈娘会不安心的。”

皮肉分离的细微声响在空中回荡,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到最后,地上只剩下一摊脏兮兮的肉。

爹爹甩了甩手指上的血,脚步踉跄了几下,畅快地笑着。可笑着笑着,却突然哭了起来。

他扶着栏杆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最后吐出了一口血。

原来爹爹也对剥皮这种事感到恶心,原来报仇到最后,爹爹也并不快乐。

是啊,他报了仇,可他最在乎的人却早已不在了,又怎么会快乐呢。

那盏最明亮的灯笼被挂在了娘亲的牌位前。

爹爹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教我为君之道上。

爹爹花了四年时间,肃清了朝堂上残余的旧帝党羽和贪官污吏,封我为帝姬,然后将皇位禅让给了我。

他像以往一样,蹲在我面前,双手搭在我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成为一位好女帝,要让你娘亲的牌位永远留在宗庙里,接受他们的跪拜和香火供奉,知道吗?”

“好。”我轻声回应。

他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我的头,可最终手却垂了下去,带着愧疚说:“爹爹对不起你,爹爹不奢望你原谅我。爹爹不是一个好爹爹,这辈子爹爹心里只有你娘亲,顾不上你。下辈子,爹爹愿意当牛做马补偿你。”

我心里想告诉他,爹爹,我爱你和娘亲,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可这话我终究没能说出口。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常常在想,为什么那天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为什么呢?

爹爹回到了以前的府邸,住在娘亲的祠堂里。

他很少和我见面,我去看他,他也很少露面。

直到有一天,他吐血不止,晕倒在了府里,我才知道他每天都在服用五石散。

我骑马急忙赶去看他,只见他倒在祠堂的地上,衣袍敞开,浑身热得发红。

他抱着娘亲的牌位,躺在地上,流着泪,小心翼翼地亲吻着牌位上的名字。

太医说,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他朝我招手,好像还不太清醒,问我:“你知道窈娘吗?”

我的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他接着自言自语,时而疯疯癫癫,时而又哭又笑:“她救过我。我给王员外的儿子抄书,抄错了字,犯了忌讳,王员外的儿子带着小厮打我,是窈娘拦住了他们,还用她的帕子给我包扎伤口。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来王员外府里卖唱的,还说希望我这样的清白书生不要嫌弃她这种人的帕子。”

他喃喃低语,眼神空洞,“窈娘是哪种人呢?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她救了我,我要把帕子还给她。我再次见到她时,她浑身是伤,正准备悬梁自尽。她流落风尘,被父母以十个铜板的价格卖进了青楼,她比我还要命苦。她救过我一次,我也想救她一次。”

“她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我,让我为她赎身。赎身后,她就是我的人了,契书上写着我有权买卖她,可我怎么舍得买卖她呢?”

“她无处可去,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们相敬如宾。”

“她不让我再去抄书了,说她把剩下的所有积蓄都给了我,问我能不能考个状元回来,她做妾做婢女都行。”

“她问得小心翼翼,而我想的是,什么妾、什么婢女,窈娘供我参加科考,为我洗衣做饭,还为我生下了女儿,我当然要让她做我的妻子,光明正大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她是我裴钰落魄时的结发妻子,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绝不负她。她怎么能做妾呢,我又怎么会有妾室呢……”

这些过去的事情,爹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我只记得五岁那年,公主看上了爹爹,问他:“你真的从来没有嫌弃过窈娘是个娼妓吗?”

爹爹怒气冲天,被公主纠缠得实在不耐烦了,骂道:“嫌弃?我为什么要嫌弃一个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嫁给我的恩人?贞洁算什么东西?这个词根本就不该存在,简直就是狗屁!窈娘别无选择,这是世道的错,不是她的错,她有什么错呢?她最大的错就是身为女子,被父母用十个铜板卖进了青楼!窈娘的内心比你们所有人都要纯洁,比这世上所有道貌岸然的畜生都要干净!”

“窈娘的贞洁,在于她自己的意愿,而不在于世俗的眼光和偏见。我爱窈娘,无论如何我都爱她。我心疼她,不会嫌弃她,我只会嫌弃你!”

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到爹爹突然从地上爬起来。

他推开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猛地抓起桌子上的剪刀,用力划伤自己的脸,鲜血飞溅。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笃定地喃喃自语:“是这张脸的错,都是这张脸的错……”

我吓得手脚冰凉,赶紧去拉住他。他又抱着娘亲的牌位,躲在墙角呜呜地哭了起来,血和眼泪混在一起,他哭得全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念窈,我毁容了,到了下面,窈娘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窈娘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他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慌乱地扯开自己的外衫,披在娘亲的牌位上,手足无措地抱着牌位往府里跑去。

三公主死了,爹爹最后的那口气也泄了。这么多年,是恨意支撑着他一路走来。

如今仇恨没了,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他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其实内心早就疯了,这么多年的隐忍,他早已不堪重负。

他的内心不知道崩溃了多少次。

而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崩塌。

“快去叫个太医来!”我忍不住想哭,走到爹爹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哄着他,“爹爹,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包扎一下好不好?”

他歪着头看着我,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是念窈啊。”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光芒,透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符的纯真。

他开心地笑着说:“念窈,你娘亲出去买菜马上就回来了,我们去给你娘亲摘荷花吧,你娘亲最喜欢荷花了。走啊,念窈,我们去摘荷花。”

他拉着我往外跑,我崩溃大哭。

老天爷,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如果人真的有来世,你就让裴钰和沈窈一辈子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好不好?

拿我的命去换,拿我这辈子的命去抵,让我早点死,让我死得凄惨,让我的结局再不好都可以,只求你让他们下辈子能好好在一起。就算要我现在就死,我也心甘情愿。

爹爹在一个午后离开了人世,他死在娘亲的祠堂外面,好像不敢进去。

爹爹怕自己毁了容,娘亲会不喜欢;又怕自己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血,熏到娘亲。

他真是傻,娘亲怎么会怪他呢。

我把他们合葬在了一起。

在回去的路上,新入宫的王夫问我:“陛下,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啊?”

我愣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裴念窈,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