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回 孤注一掷安颉智擒赫连昌 力排众议拓跋焘三征柔然
发布时间:2025-07-23 00:31 浏览量:1
公元428年正月,拓跋焘派平北将军尉眷攻打上邽(今甘肃省天水市清水县境内),继续追缴刚继位的胡夏皇帝赫连昌及其弟弟赫连定。赫连昌兵马太少,无力守城,于是放弃上邽,继续向北逃到平凉(郡,治所高平县,今宁夏固原市原州区境内)。
从长安出发,追剿赫连昌的宜城王奚斤这时已抵达安定(今甘肃省平凉市泾川县北),与先期到达的太仆丘堆和宗正卿娥清率领的五千骑兵会合。尉眷拿下上邽后也赶到了安定,与众人会合。因奚斤职务最高,成为全军主帅。
平凉位于长安西北,两地直线距离大约六百里,安定大致位于长安和平凉连线的中间位置。
奚斤、尉眷等人原本计划征讨平凉,结果军中战马突然感染疫病,成批病死,再加上粮草也有些不足,于是临时决定就地在安定驻扎休整。
奚斤派丘堆前往安定周边,向当地百姓征调粮食,结果这些将士无视军纪,四处劫掠,令百姓痛恨不已。
赫连昌得知魏军在安定周边劫掠粮草,不得民心,于是率军偷袭丘堆。丘堆一直以为赫连昌只会龟缩在平凉,不敢出头露面,压根没做防备,结果被偷袭个正着。丘堆拼死力战方才逃脱,仅带着几百残兵逃回安定,抢来的粮草全丢给了赫连昌。
赫连昌还真是个人物,得手后没有返回平凉,而是趁势攻打安定。
魏军这边战马都快死光了,骑兵变成了步兵,战斗力锐减,粮草又所剩无几,将士们每天分到的粮食仅能维持不死,哪里还有力气打仗。
奚斤只好闭城坚守,期待援军能从天而降。
赫连昌每天不是攻城就是围着城池转圈圈,不管是百姓还是魏兵,只要有人出城立即上前砍杀,一个不留。
当初拓跋焘要带奚斤一起返回平城,是奚斤苦苦哀求,坚持留下来征讨赫连昌,没想到现在反被赫连昌死死困在安定城中,一无粮草,二无战马,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奚斤心急如焚,不知所措。
负责监军的侍御史安颉(jié)建议:“将军本是追剿残贼,可如今却困守孤城。如此下去,即便不被贼兵所杀,按军法也会因战败被诛,都是死路一条。将军难道就打算这么坚守下去,坐以待毙吗?”
安颉是高阳王安同第三子,脾气秉性也最像安同,聪明善辩,素有谋略。明元帝拓跋嗣时期,安颉被任命为内侍长,负责监察百官,在任期间铁面无私,即便是父亲安同晚年的一些贪敛行为也照样检举,不徇私情。拓跋焘继位后对安颉依旧十分信任,征讨胡夏时任命安颉为监军,监督军中将领。
奚斤一脸无奈:“何尝不是呢,可如今马匹严重不足,若出战只能以步兵对骑兵,根本打不过他们。唯有坚守城池,等朝廷派援兵后再里应外合,这才是万全之策。”
安颉说:“如今外有贼兵而内无粮草,不出数日,贼兵无须来攻,我们自己就完了,哪还能等来援军。与其坐而等死,不如出城决战,杀出一条生路。”
安颉建议与赫连昌决战,可奚斤始终以缺少马匹为由拒绝。
安颉很生气,最后说:“军中战马集中起来至少还能凑出二百匹,我去军中挑选二百死士,亲自带着这些人出城,即使无法破敌,也能挫败贼兵锐气。赫连昌脾气急躁,勇而无谋,每次出战都冲在最前面,将士们都认识他。我们可以计取胜,将其一举擒获。”
奚斤依旧拒绝。
时间一天天过去,奚斤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援军上,可实际上拓跋焘压根也没派援军。
再等下去只剩死路一条,于是安颉绕开奚斤,暗中和尉眷等人密谋,将活着的战马集中起来,挑选了一百多名精壮勇士,随时做好出城作战的准备。
这天,赫连昌又率军在城外转悠,安颉瞅准时机,打开离赫连昌最近的城门,带着一百多骑兵冲出城外。
赫连昌见城内有骑兵冲出,人数又很少,大喜,呼啸着直奔安颉杀去。
安颉和众将士都认识赫连昌,见胡夏骑兵冲过来后没有分头迎战,只管盯着最前面的赫连昌,赫连昌在哪,安颉就和敢死队员们围攻哪。
就在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之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尘土飞扬,遮天蔽日,能见度剧降。“会天大风扬尘,昼昏”(《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一》)。
安颉等人一直死缠着赫连昌不放,可胡夏那边却已经大乱,稍微远一点就找不到赫连昌,将士只能根据兵器撞击声大致辨认方位。
赫连昌虽然作战勇猛,但贴身将士太少,势孤力单,只好边打边撤。安颉紧追不舍,结果没追多远,赫连昌的战马就因受惊而前蹄跪地,将赫连昌甩到地上。安颉手疾眼快,立即带人将赫连昌擒获,迅速撤回城内。“夏主马蹶而坠,遂擒之”(《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一》)。
扬尘散去之后,胡夏骑兵发现赫连昌不见了,然后听到城头魏军高呼,才知道已经被俘。
胡夏群龙无首,再无战意,平原王赫连定带着剩下的数万骑兵撤回平凉,自立为帝,改年号为“胜光”。
奚斤立即派人将赫连昌押往平城。
公元428年三月,辛巳日,赫连昌抵达平城。
拓跋焘非常高兴,命人将赫连昌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馆舍内,以大礼相待。
赫连昌居住的馆舍位于明元帝拓跋嗣曾经居住的西宫内,馆内陈设的器物以及赫连昌的日常用度均按帝王标准配给。拓跋焘封赫连昌为常忠将军,赐爵会稽公,还把妹妹始平公主嫁给了赫连昌。
此后,拓跋焘每次出巡都带着赫连昌,甚至打猎时也毫不忌讳地甩开左右,单独和赫连昌深入山谷,追逐野兽。群臣都觉得此举太危险,劝拓跋焘多加防范。拓跋焘却毫不在意,对众人说:“天命自有定数,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年后,公元430年,赫连昌被进爵为秦王。不过,尽管拓跋焘对赫连昌仁至义尽,可赫连昌却并不领情,仍旧密谋作乱。公元434年,被俘六年的赫连昌伺机谋反,失败后逃离平城,途中再次被俘。拓跋焘大失所望,下令处死赫连昌。此为后话。
侍御史安颉因俘虏赫连昌立下大功,被封为建节将军,赐爵西平公,接管太仆丘堆的兵马。平北将军尉眷因协助安颉出战,被升为宁北将军,赐爵渔阳公。
奚斤身为堂堂主帅,却让一个原本并不负责带兵的监军立了大功,深以为耻,自觉无颜面对诸将。为挽回颜面,奚斤不顾众将劝阻,让太仆丘堆留守安定,自己率众人轻装简从,仅携带三天口粮杀奔平凉。
宗正卿娥清认为太冒险,建议分一部分兵马专门负责运送粮草辎重,由泾水走水路北上平凉,做好持久作战的准备。奚斤却立功心切,认为水路太慢,坚持所有人马全部由陆路快速北上,堵住赫连定北逃之路。
赫连定得知奚斤要来决战,而且志在必得,准备放弃平凉,向北撤到朔方老家。可是,就在赫连定准备弃城逃跑的时候,有一个投降的魏军将领告诉赫连昌,说魏军只有轻骑,而且只带了三天的干粮,不能持久作战。
赫连定大喜,当即改变主意,留下来迎战魏军。
赫连定先让将士们饱餐一顿,然后兵分三路,左右两路分别抄小路迅速绕到魏军背后,发动突袭,赫连定率领中路正面迎战,吸引奚斤的注意力。
奚斤一心求胜,只想着突袭平凉城,哪里料到赫连定竟然早有准备,结果腹背受敌,被赫连定杀的措手不及。
因为这次双方交战的位置在马髦岭(今宁夏固原市西南),因此这一战被称为马髦岭之战。
马髦岭之战即是奚斤的滑铁卢,也是北魏第二次惨败,第一次是长孙嵩在黄河北岸被刘裕却月阵大败。
这一战,魏军当场战死者就达六七千人,或降或逃者不计其数,主帅奚斤、副将娥清、大将刘拔等众多将领全部被俘,只有安颉等少数将领侥幸逃脱。
一句话,奚斤全军覆没。
奚斤是北魏司空,爵位是宜城王,还是拓跋嗣为拓跋焘安排的六大辅臣之一。因此,奚斤成为北魏在历次战争中职务最高的被俘将领。
赫连定如何对待奚斤,史书没有记载,但至少没有杀。两年后,公元430年,拓跋焘再次亲征胡夏,奚斤得以获救。但是,拓跋焘对奚斤马髦岭之败仍旧愤怒不已,先是下令免去奚斤一切职务,然后还觉得不过瘾,又改任奚斤为“宰人”,就是负责膳食的小吏,让已经六十一岁的奚斤和下人一起扛着酒食,从平凉一直走回平城,以此来羞辱奚斤。
再后来,奚斤才又重新被任命为安东将军,但是爵位由宜城王降为宜城公,再以后又升为弘农王。奚斤于公元448年七十九岁时病逝,谥号为昭王。马髦岭之战后,奚斤再也没有带过兵。
留在安定的太仆丘堆得知奚斤全军覆没,大为恐慌,连夜逃回长安,辎重、粮草统统不要了。
赫连定很快占据安定,继续向长安进发。
丘堆逃到长安后仍然不踏实,又忽悠驻守长安的高凉王拓跋礼放弃长安,向东逃到蒲坂。
于是,赫连定兵不血刃收复长安城,关中重归胡夏。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一不留神就攻守易势,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
拓跋焘大怒,立即命西平公安颉迅速赶赴蒲坂,将丘堆阵法,并就地让安颉镇守蒲坂,严防赫连定继续东进。好在赫连定很有自知之明,拿下长安就已经很知足了,哪里还敢打蒲坂。丘堆和奚斤一样,也是拓跋焘的六大辅臣之一。
公元428年四月,赫连定派使者出使平城,请求讲和,希望两国就此罢兵。
拓跋焘当场拒绝,然后亲自手写诏书,让使者带给赫连定。诏书内容是,赫连定只能投降,不能讲和。
关中得而复失,这让拓跋焘异常愤怒,可是,拓跋焘并没有急于报仇,他似乎有自己的打算。
四月,壬子日,将胡夏使者打发回去后,拓跋焘再次出巡,先去了河西,也就是今天山西陕西交界的黄河以西地区,检查针对胡夏的边境防务。随后又一路向北,一直巡视到长川(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西北),直到八月才返回平城。
就在这次拓跋焘外出期间,西北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件事将西北的局势重新搅动起来。
公元428年五月,西秦君主乞伏炽磐病逝了。
前两年,乞伏炽磐以为傍上北魏后就能在西北称王称霸,于是重新点燃和北凉之间的战火,结果却被胡夏趁虚而入,元气大伤。
因为被胡夏抢走了大批百姓,为了弥补损失,乞伏炽磐后来在公元427年二月分别派出两批人马去招抚羌人部落,一路是左丞相乞伏昙达,前往武始郡(治所为狄道县,今甘肃定西市临洮境内),一路是征南将军吉毗,前往洮阳(今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西南)。
结果两路人马全军覆没,乞伏昙达被羌人俘虏后送往胡夏,吉毗大败而回。西秦从此快速衰落,等待它的只有最后的灭亡,这就是典型的不作不死。
公元427年九月,后仇池君主杨玄派大将苻白作攻打隶属西秦的赤炎城(具体位置不明),结果两军还没交战,城内百姓就发动暴乱,俘虏了赤炎城守将、西秦梁州刺史出连辅政,然后开城投降。
乞伏炽磐重新任命骁骑将军吴汉为梁州刺史、平南将军,镇守南漒(今甘肃省甘南州境内),结果吴汉到任不足两月就被南漒当地的羌人赶出了城池。
因为实力剧降,乞伏炽磐在病逝前特意交待太子乞伏暮末:“我死之后,你能保住现有地盘就已相当不错。沮渠成都一直被沮渠蒙逊所倚重,你继位后要尽快把他放了。”
沮渠成都是沮渠蒙逊的从弟,北凉前将军。公元422年沮渠成都奉命攻打西秦时被西秦征北将军出连虔俘虏,此后一直被关押在西秦。
乞伏炽磐临死前特意叮嘱要把沮渠成都送回北凉,以此结好沮渠蒙逊,化干戈为玉帛。但是,这只能是一厢情愿,因为沮渠蒙逊可不会这么想。乞伏炽磐的死对北凉来说简直就是上天赐给的大好机会。
就在乞伏炽磐病逝的当月,上台后的乞伏暮末还没来及向北凉递送橄榄枝呢,沮渠蒙逊就已经杀过来了。
公元428年五月,沮渠蒙逊率军攻打西秦的西平郡(治所在今青海省西宁市)。
随后的进展很戏剧。
沮渠蒙逊正准备攻城时,守城的西秦西平太守麹承站在城头喊话:“殿下为何不先去攻打乐都?如果殿下拿下乐都,我这西平自然就是殿下的囊中之物。如果我这会就投降殿下,像您这样的英明君主会看不起我的。”
乐都城位于今青海省海东市境内,距西平约百里,如果北凉拿下乐都,就等于切断了西平和西秦(枹罕)的联系,西平就成了孤城,那时麹承顺势投降,面子上也过得去。
然后,沮渠蒙逊竟然就同意了,令旗一挥,杀向了乐都城。
可是,这时西秦已有所准备,乞伏暮末派大哥乞伏元基率三千骑兵飞驰乐都,阻止北凉东进。
沮渠蒙逊人多势众,很快攻下乐都外城,然后命人修筑堤坝,阻断通往内城的河流,切断内城水源。乞伏元基誓与城池共存亡,挑选出精壮勇士作为敢死队,趁夜出城,绕到沮渠蒙逊背后发起突袭。
沮渠蒙逊没想到背后会有敌军,以为是援军,当即大乱。乞伏元基趁势从城内杀出,和敢死队里应外合,杀的沮渠蒙逊大败而逃。
战后,乞伏暮末派大将王伐护送沮渠成都返回北凉,还附送了大批金银珠宝。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沮渠蒙逊可不会善罢甘休。
半年之后,公元428年十二月,沮渠蒙逊再次集结大军攻打西秦。
这一次沮渠蒙逊变聪明了,先佯装攻打乐都,引诱乞伏元基率军增援。然后,沮渠蒙逊突然中途改道,直扑真正的目标,西平。
公元429年正月,沮渠蒙逊拿下西平,活捉了前番忽悠自己攻打乐都的西平太守麹承。
乞伏暮末大为惊恐,急忙召回乞伏元基,让乞伏元基留守枹罕,自己带着群臣跑到了枹罕城东边的定连城(今甘肃省临夏州临夏县东)。
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西秦大势已去,各反对势力相继叛变。
乞伏暮末刚到定连,据守罕幵谷(幵音jiān,今甘肃省临夏市西)的西秦南安太守翟承伯宣布投降北凉。乞伏暮末被迫率军亲征,收复了罕幵谷。
紧接着,西秦西安太守莫者幼眷(莫者为复姓)在汧川(汧音qiān)举兵反叛。乞伏暮末只好拉着队伍又转战汧川,结果这次被莫者幼眷大败,被迫撤军。汧川,即汧水,渭河支流,发源于甘肃。
沮渠蒙逊拿下乐都后一路东进,直指枹罕,途中又分兵给太子沮渠兴国,命其攻打定连城。
枹罕城有乞伏元基驻守,沮渠蒙逊一直攻不下来,定连城那边,沮渠兴国更惨,战败被俘。
乞伏暮末得胜后立即挥师枹罕,和乞伏元基内外夹击,大败沮渠蒙逊。沮渠蒙逊被迫向西撤退,乞伏暮末一口气追到了谭郊城,大胜而回。
就在这时,吐谷浑也跑来凑热闹。
公元429年六月,吐谷浑君主慕璝(guī)派弟弟没利延率五千骑兵进入西秦境内,准备联手沮渠蒙逊一起攻打枹罕。乞伏暮末急忙命辅国大将军段晖拦截没利延,结果段晖大胜,没利延被杀退。
这一通乱战,搞得乞伏暮末和乞伏元基兄弟手忙脚乱,好在二人都能征善战,并非平庸之辈,暂时稳住了大局。
因为太子沮渠兴国被俘,沮渠蒙逊一时半会不敢再轻举妄动,两家这才消停下来。
公元429年七月,沮渠蒙逊无奈派使者带上三十万斛谷物前往定连城,希望换回沮渠兴国,结果遭到断然拒绝。无奈之下,沮渠蒙逊只好改立沮渠兴国的同母弟弟沮渠菩提为太子。
这已经是沮渠蒙逊立的第三个太子了。第一个太子沮渠政德在公元423年迎战柔然人时战死,第二个沮渠兴国又被西秦俘虏。
沮渠兴国在史书中没有太多资料,乞伏暮末为何宁可舍弃三十万斛粮食也要留下沮渠兴国?这确实让人好奇。不仅如此,乞伏暮末还让沮渠兴国做了西秦的散骑侍郎,甚至还把妹妹平昌公主嫁给沮渠兴国,沮渠兴国从战俘摇身变为西秦驸马。
沮渠蒙逊占据着西平和乐都,乞伏暮末兄弟固守枹罕和定连,双方就此僵持,此后一段时间内未再发生大的战事。
说到这里,时间差不多就到了公元429年的年底了,这时候距离赫连定收复长安已经过去快两年了。
拓跋焘肯定明白,时间拖得越久越有利于胡夏恢复元气,那为何迟迟没有第三次征讨胡夏呢?
2、舌辨群臣崔浩力主北伐 力排众议拓跋焘三征柔然马髦岭之战全军覆没,关中得而复失,拓跋焘明明怒不可遏,却迟迟没有出手,期待中的第三次西征胡夏一直未能上演,这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没别的,就是因为北方有柔然,南方有刘宋,拓跋焘顾虑重重。
虽然有过两次大规模北征柔然,但那都是拓跋焘刚上台不久,好几年前的事了,而且当时柔然的损失主要都是牛马羊等财产损失,兵马损失很少。现在几年过去了,柔然人又恢复了元气,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南下的机会。
还有刘宋。
拓跋焘刚上台时为了专心对付北方各势力,采取结好刘宋的政策,当时宋魏两家遣使互访,一度相安无事。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宋文帝刘义隆已经当了五年多皇帝,三年前就以雷霆手段剪除了徐羡之、傅亮、谢晦等权臣,牢牢掌控刘宋大权,还开启了史上著名的“元嘉之治”。
很显然,刘义隆也是一位有志青年,北伐就是这位有志青年的志。
说这些可不是纸上谈兵,替拓跋焘分析潜在威胁,而是已经存在的、实实在在的威胁。因为就在上面说北凉和西秦互殴的这段时间里,北魏已经分别和柔然、刘宋交过手了。
上次拓跋焘征讨胡夏后返回的途中,柔然可汗大檀就曾率军南侵。当时大檀判断失误,以为拓跋焘带了攻城器具攻打胡夏,时间会持续很久,没想到拓跋焘最终仍旧以轻骑出征,诱使赫连昌出城,几天就拿下统万城,超出大檀预料。拓跋焘早早班师,大檀无机可乘,被迫撤军。
后来,公元428年八月,拓跋焘出巡广宁(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南)期间,大檀派儿子带着一万多骑兵再度南下,趁拓跋焘东巡时侵扰云中。拓跋焘闻讯后直接从广宁杀奔云中,可还是晚了,柔然人早带着战利品跑了。
柔然就像牛皮糖一样黏着北魏,有机会就入侵,拓跋焘是真烦透了。估计也就是在这次柔然南侵之后,拓跋焘下定决心要对柔然来一次大扫荡,起码要扫出几年的太平日子。
再说刘宋。
公元428年十月,刘宋徐州刺史王仲德率步骑兵两千,先后攻占了北魏在黄河以南的济阳和陈留两郡(均在今河南省开封市境内)。一个月后,刘宋兖州刺史竺灵秀和大将王玄谟又带着二千步骑兵攻打荥阳,不过这次未能成功,被北魏守军击退。
刘宋这两次出兵规模都很小,而且也没有后续动作,拓跋焘搞不清楚到底是宋文帝刘义隆的意思,还是刘宋地方守将的一时激情。但无论如何,这两起事件都反映出一个事实,就是刘宋已经不太顾忌和北魏的关系了,两家持续几年的蜜月期过去了。刘义隆牢牢掌握大权之后,又经过几年的韬光养晦,已经开始把北伐纳入计划。
常言道,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边。王仲德和竺灵秀迈出的这一小步或许只是刘义隆送给拓跋焘的一碟开胃小菜。
拓跋焘也很沉得住气,对刘宋两次入侵视若无睹,没有做出任何报复行为。北魏和刘宋这时也没有完全撕破脸,仍有使节互访。
就在刘宋两次出兵期间,北魏境内,定居西山的丁零人在首领鲜于台阳的带领下举兵反叛。拓跋焘派镇南将军、寿光侯叔孙建率军征讨,于次年(公元429年)正月平定叛乱。
然后,就在这次平定丁零人叛乱后,拓跋焘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再次北征柔然。
拓跋焘一定要赶在和刘宋彻底撕破脸前扫清自己的后院。
但是,这一次也毫不意外,和之前打柔然、胡夏时一样,满朝文武几乎全都和拓跋焘对着干,集体反对出兵。群臣甚至进宫游说保太后,让保太后出面阻止拓跋焘出兵,搞得拓跋焘很无奈。
但是,同样和以前一样,这次仍有一个人坚定地支持拓跋焘出兵。
毫无疑问,这个人只能是崔浩!
公元429年,四月,一次朝会上。
以尚书令刘洁、尚书左仆射安原为首的反战派见保太后仍然没能让拓跋焘宣布放弃出兵,于是又推举精通天文的太史令张渊和徐辩,让二人以天象为依据,说服拓跋焘放弃出兵。
张渊和徐辩都曾是胡夏太史令,以善测天象闻名,拓跋焘攻下统万城后将二人带回平城,仍为太史令。张渊著有《观象赋》留存至今。
张渊和徐辩先后发言,主旨是:“今年是乙巳年,恰好是三种阴气交合相汇之年。近来岁星(即木星)突然靠近月亮,而太白星(即金星)又移到了西方。这些都预示今年不宜动兵,一旦动兵,要么必败无疑,要么虽然侥幸取胜,但事后也会出现不利之事。”
拓跋焘对天象深信不疑,听完后眉头紧锁,无言以对。
群臣见拓跋焘沉默不语,知道是天象起了作用,纷纷附和:“太史令张渊早年在苻坚朝时就曾力劝苻坚不要南征,苻坚没有听从,结果一败涂地。张渊的预言每次都能应验,不可违背。如今天时、人事都不符合出兵条件,陛下万不可动兵。”
群臣叽叽喳喳,说得拓跋焘极度郁闷。
然后,崔浩就站出来了。
崔浩早年继承了父亲白马公的爵位,上次因随同拓跋焘征讨胡夏有功,被升为东郡公。
就在上个月,也就是公元429年三月,崔浩完成了《国书》三十卷的编纂。了解崔浩结局的人都知道,二十年后,正是这部《国书》直接导致崔浩,不,是清河崔氏的灭门。甚至和崔浩有姻亲关系的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等,多个北方大族都被灭门,崔浩的门生故吏、好友朋党等等被杀的更是难以计数……这就是北魏历史上最大的冤案“国史之狱”。 国史之狱是拓跋鲜卑对汉人士族的一次血洗。
《国书》最早叫《国记》,也叫《代记》,顾名思义,就是记录北魏及其前身代国的历史。最早,道武帝拓跋珪在位期间就下令让尚书吏部郎邓渊负责编纂《国记》。邓渊也是名门之后,祖父就是被称为“万人敌”的前秦第一名将邓羌。
但是,邓渊仅仅只编纂了十几卷就被拓跋珪处死了,受和跋的牵连。
和跋是北魏开国功臣,一直身居要职,深受拓跋珪信任。但是,在一次拓跋珪出巡途中,和跋因“好修虚誉,眩曜于时,性尤奢淫”(《魏书.列传第十六.和跋传》)被当众处死。就是“爱慕虚名,好炫耀,骄奢淫逸”,都是些莫须有的理由。
和跋被杀后,其留在京城的一些子弟潜逃后秦。事后,有传言说这些人出逃时受到邓晖的协助,于是,邓晖卒。而邓晖正是邓渊的堂弟,拓跋珪怀疑邓渊知情不报,赐死邓渊。
拓跋珪执政后期滥杀大臣,理由往往都很牵强。在正史的记载里,这些都被归因于拓跋珪长期服用寒食散,导致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但是,因为有些杀人的理由太荒谬,荒谬到令人生疑,觉得不大可能,于是就有人猜测,拓跋珪杀人往往是另有其因。邓渊很可能是因为在其编纂的《代记》中披露了一些早期拓跋鲜卑见不得光的糗事、丑事,引起拓跋珪以及鲜卑贵族的反感,于是找借口将邓渊处死。
邓渊死后,《国记》编纂随即终止,拓跋嗣在位期间也未再提及,直到拓跋焘上台,又想起此事,召集崔浩、崔览(崔浩弟弟)、邓颖(邓渊之子)、高谠、晃继、范亨、黄辅等一批大儒,在邓渊的基础上继续这部北魏国史的编纂,名称也由《国记》改为《国书》。崔浩等人于公元429年三月完成编纂,共三十卷。
因为崔浩要出场了,顺便带出以上内容,下面继续看崔浩如何表现。
崔浩目不转睛地盯着张渊,大声道:
“我们都知道,阳对应德,阴对应刑。出现日食,君主要修德,出现月食,君主要修刑。刚才您说今年是乙巳年,以阴为主,对应刑罚。自古帝王修刑,从小处说就是将犯人押赴市曹处决,从大处说则是出兵惩罚敌国。陛下出兵北征是讨伐有罪之敌,这不正是修刑的表现吗?而且还是刑之大者。因此,在三阴之气交汇时用兵,完全符合修刑之义。至于岁星(木星)靠近月亮,这确实预示着会出现饥荒和流民,但据观测,这是应验在别国,不是我国,而且还有十二年的时间。太白星(金星)目前行至苍龙宿(二十八宿之一),这在天文上属于东,并不是西。所以,你所说的‘岁星袭月,太白在西’并不妨碍这次北征。”
崔浩转身面相拓跋焘,继续说:
“陛下,张渊、徐辩不过是一介俗生,学识浅薄,仅能观测天文表象,却不识其中大体,无法了解天象的真正奥妙,难以预测更为长远的事情。据臣近年连续观察,月亮进入昴星(昴音mǎo,二十八宿之一)后一直遮住昴星不动,至今仍然如此,这对应的卜辞就是:‘三年,天子大破旄头之国’(注:旄头就是指昴星)。而旄头对应的地区正是柔然和高车。自古以来,圣人往往会做出常人所不能之事,所以古语有云:‘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其成功,天下晏然’。希望陛下不要再迟疑,即刻下令出兵。”
“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其成功,天下晏然”,出自《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原话为“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崔浩引用时有所改动。这句话的意思是,圣人经常会做一些普通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开始很多人会因为无法理解而感到恐惧,但是等事情成功之后,自然就会安定下来。
崔浩的意思就是,你拓跋焘不是常人,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用考虑其他人的看法,等最后事情做成了,这些人自然就闭嘴了。
说完之后,崔浩转头望着张渊和徐辩两人。
张渊面露惭色,哪里还有辩驳的勇气,憋了半天,最后弱弱地说:
“柔然人的土地都在蛮荒野外,就算我们占了也不能耕种,无法获得粮食。柔然百姓都是未开化的夷狄,把他们掠夺过来也难以臣服和驱使。况且柔然人来去如风,行动毫无规律可言,很难彻底消灭。我们为何一定要劳民伤财,去征讨他们呢?”
张渊话音刚落,崔浩立即驳斥:
“张渊、徐辩二人如果只是谈论天象,这是他们的专长,倒也罢了。现在却要讨论政局形势,这岂是他们所能了解的?张渊说的这些早在汉朝初年,面对匈奴时就已老生常谈的话题,放到今天早已不合时宜。柔然本来就是我们的藩属,后来背叛而去,我们现在去诛杀叛军首领,收纳百姓,让他们重新臣服我们,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漠北地处高原凉爽之地,不生蚊虫,水草丰美,夏季适合放牧,可以获得大量的牲畜和奶酪,并不是不能耕种就没有食物。以往有很多柔然子弟来降,身份高贵的,我们还会把公主嫁给他们,身份低的,我们也会让他们做将军、大夫,在朝中为官。还有,早就编入我们军队的高车骑兵很有名,打仗很勇敢,怎能说柔然人难以臣服呢?如果南人和他们打仗,会担心追不上他们,可我们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能跑,我们也能追,怎能说难以控制?柔然人缕缕犯我国境,边民不堪其苦,如果不设法消灭他们,秋天一过他们还会再来,我们如何安宁?太宗朝以来没有一年不受侵扰,都到了这种程度,怎能说不急迫呢?”
最后,崔浩盯着张渊、徐辩二人,问:
“世人都称你们二位精通数术,能准确预知未来,那我倒想问问,当初西国(指胡夏)统万城陷落之前,二位是否提前看出征兆?如果看出来却没说则是不忠,如果没看出来则说明根本不能预测未来。”
这个崔浩,太精彩了,一语双关,直戳二人痛处。要知道,张渊二人的旧主子赫连昌,此时也在朝堂之上。
最终,张渊“惭赧而不能对”(《魏书.列传第二十三.崔浩传》),惭愧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直闷闷不乐,始终一言未发的拓跋焘这时来了精神,当即拍板:“吾意已决,诸位毋需再言。古语说:‘亡国之臣,不可与谋’,此言确实不虚啊!”
“亡国之臣,不可与谋”,实际原话为“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图存,即谋划国家大计,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张渊和徐辩都是胡夏旧臣,也就是亡国之臣,不能和亡国之臣谋划国家大计。
尽管拓跋焘已经当众拍板,可事情还没有最终完结。
早有人把朝堂上的争论传到后宫保太后那里,保太后立即派人赶往朝堂,让几位反对出兵的重臣下朝后前往后宫,再行商议。
拓跋焘让崔浩也跟随前往:“太后看来还不服气,卿务必要以大义之理好言相劝,让她心悦诚服。”
可是,崔浩刚走出大殿就被一群官员围住,质问崔浩:“如今吴贼(指刘宋)正从南面侵扰我们,你却不作理会。大军一旦北征,长驱千里,如此大动干戈,天下谁人不知?柔然得到消息后必会提前逃跑,我们到时就会陷入前无所获,后有南贼的危机中。”
问得确实很有道理,刘宋当然是,也应该是这次北征的最大顾虑,不能不考虑。
崔浩似乎早有准备,悠然答道:“诸位多虑了,我们绝不会陷入危机。北征柔然正是为了对付南人,如果不先破柔然,如何集中精力对付南人?自从我们攻克统万城后,南人便对我们恐惧万分,所以一直扬言要以重兵保卫淮北之地。”
“但是,”崔浩话锋一转:
“我料定这次南人不会趁机大举入侵。况且他们以步兵为主,我们以骑兵为主,他们能北来,我们亦能南往。即便退一步说,就算河南之地被他们暂时拿走,他们也守不住。为何这么说?诸位想想,即便刘裕这样的雄才,吞并关中后留爱子镇守长安,配数万精兵,辅以大批良将,可最终怎样?还不是一溃千里,关中晋军全军覆没,良将战死,哀嚎之声不绝于耳。现在,刘义隆和满朝文武谁能比得上刘裕?而我们主上英名雄武,南人北伐无异于羊入虎口,我们何惧之有?即便有人像王仲德那样侵扰我们,我们还有边防驻军暂时抵挡,待大军得胜而回,再南下报仇也不晚。”
崔浩还没说完,望着众人似服不服的表情,继续说道:
“柔然一直令我们头疼不已,他们自以为距离遥远,我们很难去征讨他们,所以他们在境内非常放松,每到夏天就会解散军队,去追逐水草,放牧牛马,等秋天牛马肥硕后再重新聚集,离开严寒的北方,南下侵扰我们。如今正是夏季,我们就是要趁他们解散部众、放松警惕时攻其不备。他们现在正四处放牧,见大军来袭必然惊慌四散,逃散之后必然要寻找新的水草之地,我们只要追寻水草,必能大破柔然。只有大破柔然,我们才能集中兵力征战南方。此举一劳永逸,对后世有长久之利。”
最后,崔浩感叹道:“我原本还担心是主上犹豫不决,现在主上决心已定,我也就放心了。主上现在做的乃是‘旷世之谋’,当代无人能比,你们为何偏要阻拦?看来诸位公卿都是短视之人啊!”。“陋矣哉,公卿也!”(《魏书.列传第二十三.崔浩传》)。
众人听罢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至于保太后如何与群臣商议,崔浩又如何辩解,史书未再记载。但保太后肯定也被崔浩说服了,因为拓跋焘最后还是出兵了。
当然,从这里我们也能体会到为什么崔浩的人缘不好。
崔浩的能力完全超过了同时期所有人,使得自己“木秀于林”,而且,在争辩中,崔浩往往直言不讳,在言语间不乏一些人身攻击,毫不在意对方的感受。这么做的结果,即便对方哑口无言,认可崔浩的观点,但对崔浩本人一定会非常反感。长此以往,崔浩表面上身居高位、万人敬仰,背后必然遭人嫉恨。日复一日,所有这些积累下来,不正是二十年后崔浩悲惨结局的伏笔吗?
关于保太后,顺便也多说几句。
“保太后”这一称谓是拓跋焘发明的,也是北魏独有的,用以区别作为皇帝嫡母的真正的“皇太后”。 保太后姓窦,原本只是拓跋嗣的侍妾,身份低下,但是因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被拓跋嗣指定为拓跋焘的养母。
除窦氏外,北魏还有一位保太后,就是后来第五位皇帝,文成帝拓跋濬(jùn)的养母常氏。
窦氏是汉人,本是并州浑源龙山(今山西省大同市浑源县境内)汉人大族窦氏的大家闺秀,天性聪慧,自幼熟读经史。成年后,窦氏因丈夫犯罪受到株连,和两个女儿一起被充入后宫成为奴仆,身份极为低贱。
但是,虽然窦氏身份卑微,但因从小受过良好教育,品行端正、举止得体、不卑不亢、知书达礼,因此很快崭露头角,受拓跋嗣欣赏,成为侍妾,最终被选为太子养母。
窦太后生活简朴,清心寡欲,喜怒不形于色,重视奖励,很少惩罚,无论在后宫还是朝野,都为人所敬重。
这次窦太后参与劝阻拓跋焘出兵,开了北魏后宫干政的先河,也让窦氏成为北魏后宫干政的第一人。当然,窦太后不是唯一,后面还有更出名的冯太后,孝文帝拓跋宏的奶奶。
窦太后尽管干政,但并不让人生厌,她也没有成为女性干政的反面典型。相反,十年后,拓跋焘西征北凉时,柔然趁机大举南下,一度攻至距平城仅二百里的吐颓山,导致平城大乱。众人极力建议弃城南逃,可窦太后却处惊不乱,痛斥众人胆小,亲自指挥长孙道生等人合力破敌,最终大败柔然,保平城无恙。此为后话。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下面就说说拓跋焘的第三次北征柔然。
3、横扫漠北拓跋焘大破柔然 步于涿邪斩草未能除根大军出发前,拓跋焘早前派去刘宋的使者返回平城,顺便也稍回了宋文帝刘义隆带给拓跋焘的一句话。
刘义隆的原话是:“汝趣归我河南地!不然,将尽我将士之力。”(《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一》)。
意思就是:“你最好尽快把侵占的河南之地归还给我们,否则我们的将士必将全力以赴,收复失地。”
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吗!
刘义隆怎么会突然来这一手呢?再联想到几个月前王仲德等人的几次侵扰,这些都不是孤立的行动,可能就是刘义隆北伐的前奏。难道刘义隆真的会趁拓跋焘北征时大举出兵?崔浩的预测是错的?
可是,拓跋焘却完全不以为意,听完后反而哈哈大笑,对群臣说:“这个龟鳖小竖,能把江南弄好就不错了,还想过来打我们。就算他真的要来,这反倒逼我更要尽快解决柔然,否则等他们打过来,到时柔然再南下,我们腹背受敌,岂不更加麻烦!暂且不用理会他们,咱们打咱们的!”
“龟鳖小竖”为拓跋焘原话,“龟鳖小竖,自救不暇,夫何能为”(《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一》),是对刘义隆的蔑称。
公元429年,四月,庚寅日,拓跋焘亲率大军自平城出发,第三次北征柔然。太尉长孙嵩和卫尉楼伏连奉命留守平城。
拓跋焘率军一路向西,先抵达云中郡,然后一东一西,兵分两路,同时北上。
拓跋焘走东路,过黑山(今内蒙呼和浩特东南大青山一支,也叫杀虎山)后北上。平阳王长孙翰率军走西路,由大娥山(今内蒙古包头市以西,具体位置不明)北上。
分别时,拓跋焘和长孙翰约定,两军各自渡过大漠,抵达漠北后各自为战,务必找到柔然主力,最终在柔然王廷(今外蒙古哈拉和林西北)会师。
五月,丁未日,拓跋焘率东路军抵达漠南,前面就是南北宽达三百里的大漠。
拓跋焘下令舍弃一切辎重,将士额外再携带一匹备用马,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穿过大漠,突袭漠北。备用马匹是指每名骑兵再携带一匹副马随行,途中换乘,加快行军速度,达到突袭效果。
大军很快越过大漠,抵达漠北的栗水。
栗水就是今蒙古国南部的翁金河,由西北流向东南。栗水流域温暖湿润,水草丰美,历来是北方草原民族夏季放牧的理想场所。
正如崔浩所料,大檀早已下令解散部众,命部众分散放牧,根本没想到拓跋焘会选在这个时候越过大漠,突袭漠北。
当拓跋焘带着杀气腾腾的北魏轻骑赶到栗水流域时,“蠕蠕先不设备,民畜布野”(《魏书.列传第二十三.崔浩传》)。柔然人根本没做防备,满眼望去,河流两边全都是柔然民众和各类牲畜。
拓跋焘一声令下,数万北魏轻骑迅即掩杀过去。
一边是解甲放牧、不设防的普通百姓,一边是有备而来的百战精兵,双方的接触就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
柔然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杀被俘,或者“惊怖四奔,莫相收摄”(《魏书.列传第二十三.崔浩传》),四散逃奔,散落在茫茫草原,再也无法聚集起来进行反击。
大檀得知北魏突袭,分散各处的部众已作鸟兽散,无力抵抗,于是下令烧毁王廷大帐,一路西逃,绝尘而去。“焚烧庐舍,绝迹西走,莫知所至”(《魏书.列传第九十一.蠕蠕传》)。没人知道大檀逃到了哪里,包括柔然人自己。
大檀的弟弟郁久闾匹黎一直驻守在柔然东部,听说哥哥西逃后也率众向西,结果途中遭遇西路大军长孙翰,被长孙翰截住后一顿爆扁。匹黎虽侥幸逃生,但随行人员全军覆没,仅各部首领就战死了数百位。
拓跋焘和长孙翰,两支大军一东一西驰骋在漠北草原,杀得柔然人“国落四散,窜伏山谷,畜产布野,无人收视”(《魏书.列传第九十一.蠕蠕传》)。幸存的柔然人只能寻找山谷深林躲避,无暇顾及散落的大量牲畜。
按照事前崔浩提出的集中搜索水草丰茂之地的建议,拓跋焘沿着栗水向上游区域扫荡,很快就抵达窦宪故垒(今蒙古国境内翁金河西岸)。
窦宪为东汉名将,在东汉章帝、和帝时期曾数次大败北匈奴,最终逼迫北匈奴西逃,彻底解决了困扰了中原王朝几百年的匈奴问题。窦宪故垒就是窦宪北伐匈奴时修建的军事壁垒,用于临时驻军。
六月,拓跋焘抵达菟园水(今蒙古国巴彦洪戈尔省图音河)。此时自平城出发算起已行军三千七百里(注:三千七百里为史书记载,地图上两地直线距离约一千四百公里)。
再之后,拓跋焘下令分散各军,分别由各将领率领,在东至瀚海,西至张掖水,北至燕然山(今蒙古国杭爱山),在东西长达五千里,南北长达三千里的巨大范围内,由南往北逐一推进,展开地毯式搜索。“分军搜讨,东至瀚海,西接张掖水,北渡燕然山,东西五千余里,南北三千里”(《魏书.列传第九十一.蠕蠕传》)。
北魏铁骑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凡所俘虏及获畜产车庐,弥漫山泽,盖数百万”(《魏书.列传第二十三.崔浩传》),北魏俘虏的柔然各部民众、马车、帐篷、战马、牛羊牲畜等等,塞满了山野河道,总量达数百万。这些缴获中,“获戎马百余万匹”(《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一》),仅战马就有一百余万匹。
就在北魏横扫漠北之际,柔然内部原本臣服的高车(即丁零)部落借机调转矛头,大肆屠戮柔然人,然后改投北魏。先后投降北魏的高车各部达三十余万落,一百多万人。
拓跋焘听说大檀西逃后,又率军沿弱水(今蒙古国境内的一条河流)一路向西,拼命追击大檀。但是,当队伍行至涿邪山(今蒙古国境内满达勒戈壁附近)时,因为孤军深入,将领们都建议停止追击,防止大檀孤注一掷,在前方设置伏兵负隅顽抗,劝拓跋焘见好就收,保住胜利果实。
拓跋焘一时也犹豫不决。
这次崔浩并没有跟随拓跋焘北征,但是拓跋焘却把崔浩的师傅寇谦之带在了身边。大军出发前,寇谦之曾问崔浩:“这次北征究竟能不能消灭柔然?”崔浩胸有成竹,说肯定能大胜,唯一的顾虑就是担心众将畏首畏尾,不能乘胜追击,无法擒获大檀。
这时寇谦之突然想起崔浩的话,赶紧告诉拓跋焘,劝拓跋焘不要听众将之言,务必追击到底,斩草除根。
然而,或许是因为寇谦之的表达方式不如崔浩有说服力,或许也是天意,柔然命不该绝。这次拓跋焘并没有听,止步于涿邪山,随后撤军东还。
北魏自建国以来对柔然打击最大的一次北征戛然而止。
七月,大军从漠北穿过大漠,回到了漠南的黑山(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南,也叫杀虎山),拓跋焘下令将战利品按功劳大小分赏给各位将士。
就在这时,俘虏里有个柔然人突然提到了大檀的下落。
这个柔然人说:“你们突袭漠北时大檀正好生病,因为身边没有军队,无力抵抗,于是下令焚烧庐舍,然后坐在一辆车上,身边仅有数百人跟随,一路向西。到了南山后顺着山路向西逃亡,当时大檀的车辆和逃跑的百姓、牲畜混杂在山路上,挤作一团,混乱不堪,极为狼狈。当时距离涿邪山还不到百里,队伍一天也走不了几十里,处境极其危险,你们如果继续追击的话,一两日内肯定能够追上。”
听罢,拓跋焘脸色大变。
不久,有一位从凉州过来做生意的贾胡听说拓跋焘止步于涿邪山,也大为惋惜地说:“当时你们若再前行两日必能生擒大檀,柔然将被彻底诛灭。”贾胡泛指外国商人,通常是西域或者波斯商人。
拓跋焘追悔莫及。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呢,就因为这个遗憾,拓跋焘没能像窦宪那样,一战就解决了北匈奴问题。柔然这次虽然遭受重创,损失极其惨重,陷入最低谷,但首领还在,后来又慢慢发展起来,仍旧是来自北方最大的威胁。
大檀本就生病,经此打击后不久就一命呜呼。大檀的儿子吴提继承可汗之位,名号为“敕连可汗”。 敕连在北魏拓跋语中是“神圣”的意思。
吴提和父亲大檀一样,也是一位有作为的君主。吴提掌权后忍辱负重,暂时对北魏称臣,连年纳贡。后来拓跋焘还把西海公主嫁给吴提,又娶了吴提的妹妹为夫人,两家其乐融融。多年后柔然渐渐恢复元气,吴提再度南侵,和北魏又开始了你来我往的连年征战。
八月,正在返回平城的途中,拓跋焘得到消息,说东部高车(高车一个分支)在巳尼陂(今俄罗斯贝加尔湖)聚集了大量百姓和牲畜。于是,拓跋焘又命尚书左仆射安原杀了个回马枪,率一万多骑兵掉头北上,再次越过大漠,直驱巳尼陂。
最终,东部高车不战而降,安原总计俘获了数十万高车部众和百余万头牛羊马。
史书中提到“数百万”、“百余万”这种数字时都不是指精确数字,只是表示数量极其巨大,无法计数。
十月,拓跋焘凯旋平城,告祭宗庙。
拓跋焘把带回来的柔然、高车百姓全都安置在北部边境,东到濡源(今河北张家口沽源县境内)、西至阴山,长达三千里的边境线上。拓跋焘让这些人或者耕种,或者放牧,然后收取租税。为了管理这些百姓,拓跋焘任命平阳王长孙翰、尚书令刘洁、左仆射安原、侍中古弼四人分别率军依次镇守在北部各军镇。
拓跋焘这次大破柔然,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就是导致北魏各地的牛马羊等牲畜及相关皮毛的价格一落千丈,因为缴获的牲畜太多了。
这次拓跋焘北征,自公元429年四月从平城出发,至十月返回平城,整个过程历时半年。最终,正如崔浩在战前所预料,南方的刘宋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给拓跋焘端上几碟开胃小菜之后,刘义隆就不打算再上硬菜了?拭目以待吧。
这次大破柔然,崔浩功劳巨大,战后被升为侍中、特进、抚军大将军、左光禄大夫。
崔浩是全才,精通的东西太多,其中就包括天文。崔浩喜欢在晴朗之夜观测天象,对各星座的运行变化了如指掌。崔浩经常把一些未经冶炼的铜铁矿石泡在盛有醋的容器里,直到这些矿石表面发青。一旦发现新的天象变化,崔浩就会用这些发青的矿石作笔,将天象变化记录在纸上,这样写出来的字迹能保存很久。
拓跋焘对崔浩非常信任,君臣关系也亲密起来。
拓跋焘遇到一些疑难杂事时,经常不打招呼就直接跑到崔浩府上请教,搞得崔浩措手不及。每次崔浩连衣带都未扎紧,帽子也没带,就慌忙跑出去迎接。拓跋焘还经常到了饭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崔浩没有提前准备,只能让下人临时做些平常便饭招待。拓跋焘毫不介意,不用崔浩招呼,自己就举起碗筷呼呼大吃。即便临时有事着急回宫,拓跋焘也要吃上几口再走,以示对崔浩的敬重。
同样,后宫很多地方对崔浩不设禁忌,崔浩每次入宫,拓跋焘都毫不避讳,甚至经常带着崔浩进入睡觉起居的内室。
有一次,就在内室卧房内,拓跋焘大为感慨,对崔浩说:“卿才智渊博,远非常人可比。从朕的祖父到朕,卿已经侍奉了三世,所以朕一直视卿为最亲近的人。卿今后一定要继续像以往那样,对朕知无不言,不要有任何隐讳和顾虑。我有时可能一时会不理解,甚至怪罪于你,不听你的劝告。但事后我都会重新思考卿说过的每一句话,最终还是会采纳的。”
能听出来,这应该是拓跋焘的肺腑之言,二十一岁的拓跋焘和四十八岁的崔浩似乎成了一对忘年交。
就在最近,有一次拓跋焘在宫中举行宴会,宴请了数百位投降的高车部落首领,崔浩也在座。
席间,拓跋焘指着崔浩对高车人说:“诸位来看看此人,纤纤玉手,弱不禁风,即无力气弯弓搭箭,也无力气举起长矛,但他胸中所怀谋略却胜过百万甲兵。每次征战,朕虽然有出兵之意,但内心往往犹豫不决,最后都是此人坚定了朕的信念,得以成就大功。”
拓跋焘又叮嘱在座的几位尚书:“凡军国大计,卿等一时难以决断,都要先找崔公咨询,然后再做定夺。”
当时汝阴公长孙道生(长孙嵩的侄子)身居高位,但为官廉洁,生活极为俭朴。长孙道生平时穿粗布衣服,吃饭就是简单两个菜,出征用的熊皮马鞍几十年未更换,宅院也非常简陋。
拓跋焘对崔浩的智慧和长孙道生的廉洁都印象深刻,有一次皇家歌舞团在排练一场歌颂北魏君臣的歌舞戏时,拓跋焘特意叮嘱,要在歌词中加一句:“智如崔浩,廉如道生!”(《资治通鉴.卷一百二十二》)。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伴君如伴虎,二十年后,拓跋焘对崔浩痛下杀手的时候,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曾经的这些过往!
拓跋焘这次回平城只住了不到一个月,十一月时又出巡了。平城的皇宫对北魏皇帝来说真的就只是临时歇脚的酒店,完全不同于其它朝代的皇帝,实在让人惊讶,无法理解为何要如此频繁地出巡。
拓跋焘先南下去了河西地区,然后北上柞山(今内蒙呼和浩特市南),于次年(公元430年)正月返回平城。
拓跋焘这次巡视的是西部和胡夏接壤的边境,不知是不是为三征胡夏做准备。
回平城小住几天后,拓跋焘又东巡广宁(今河北张家口市涿鹿县)。
就在拓跋焘出巡的这段时间里,北魏三位重臣,寿春侯李先、高阳郡公安同、平阳王长孙翰相继病逝。
李先病逝时达九十五岁高龄,在古代极为罕见,死后被追封为中山郡公,安同死后被追封为高阳王。这两位都是前朝老臣,因为年龄较大,拓跋焘在位期间主要充当顾问,与拓跋焘的感情不算深厚。但是,这次大破柔然的功臣,西路大军主帅长孙翰的死着实让拓跋焘悲痛不已。
长孙翰病逝于公元430年二月,当时拓跋焘正在广宁,得知消息后立即终止巡视,提前返回平城。回到平城后,拓跋焘亲自前往长孙翰的灵前拜祭,忍不住当场大哭。拓跋焘下令依照拓跋嗣时期的重臣、安城王叔孙俊的规格,将长孙翰陪葬于云中金陵。
然后,就在拓跋焘回到平城不久,宋文帝刘义隆为拓跋焘精心准备的硬菜就端上桌了。
刘义隆还真就北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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