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爱我入骨,然而,我看着面前这碗熬好的落子药,只觉满心讽刺
发布时间:2025-07-17 19:55 浏览量:1
1.
“云娘,我后悔了。”
裴景泽手持一碗落子药,坐在我的床边,神情既带着几分温柔,又满是悲戚,近乎哀恳地对我说道。
“你把这药喝了,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扭过头去,实在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裴景澈已经死了!”他突然暴怒起来,紧紧握住我的肩膀,强迫我与他对视。
“你看看我,如今我已然是皇帝了,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我会封你做皇后,让你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忘了他,别再跟我置气了……”
“是你亲手杀了他。”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杀他的。”
他的脸色瞬间僵硬,“那又如何?”
我愤怒地说道。
“是你为了争夺皇位,不顾我们多年的情分,甚至不惜给我下药,把我送进了阿澈房内,只为达成目的,是你先舍弃了我!”
泪水夺眶而出,我心口一阵剧痛,“阿澈是你嫡亲的兄长,你怎忍心杀了他?你杀了他,让我怎么办……”
裴景泽面色铁青,牙关紧咬,“云娘,你果真变心了,为了一个死人,你一次次这般违抗我,从不顾及我的感受。”
他闭上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重新端起那碗汤药。
“你乖乖听话,只要喝了这药,日后所有的烦恼痛苦都不会再有了。”
裴景泽掐住我的下颚,全然不顾我的挣扎反抗,硬是把药灌进了我嘴里。
最后,他抱着浑身无力的我,竟然笑了:
“别怕,云娘,你还会再有孩子的,一定会有的……我们的孩子。”
我的夫君遇害的第二天,我的孩子也没了。
那碗落子药下肚后,我整个人瞬间没了挣扎的力气。
紧接着便是钻心的疼,铺天盖地般袭来。
我看着身下流出的血把衣裳染得通红,那颜色鲜艳夺目,格外刺目,刹那间气血翻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我竟“哇”地吐出一口心头血。
裴景泽脸色煞白,“怎么会吐血,不过是打掉个孩子,怎么会吐血?”
“太医呢?太医在哪里?”他大声喝道,抱着我的手不住地颤抖,声音也跟着哆嗦,“快叫太医来……快叫太医!”
接着,房门被推开,传来一群人匆忙赶来的脚步声,有东西被碰倒了,似乎还有人摔倒了。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疼和心里的疼几乎要把我撕裂,又吐出一口心头血。
或许是快要死了吧,我心想。
死了也好,死了就能见到阿澈了,也不知他会不会怪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别睡……”
耳边远远传来裴景泽哽咽的声音,满是悔恨。
“云娘,云娘,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逼迫你……”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梦到三年前,我初次见到阿澈的场景。
他站在一棵梅树下,身着白狐毛滚边的大氅,手中拿着一枚书简,正笑着远远地看着我。
那时,我并不认识他,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不小心闯入了这宛如仙境的地方。
第二次相遇,却是在他的床榻上,满屋子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我衣衫半褪,又羞又无助地哭泣着,情欲之火几乎要把我吞噬。
而这般难堪的境地,竟是我曾经深爱的人造成的。
那时,我满心爱慕着裴景泽。
我们青梅竹马,他还对我有救命之恩。
小时候我险些被恶仆纵火烧死,是他不顾危险冲进柴房把我救了出来,还替我挡住了倒下的一根横梁。
那根横梁砸伤了他的小腿,为此,他瘸了好几年。
但面对我时,他总是满不在乎地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得了什么?还值得你一直挂在心上。”
他用手背擦去我的眼泪,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笑嘻嘻地说:
“好了,小哭包,再哭下去这尚书府都要被你的眼泪淹没了。喏,我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糖葫芦。”
年幼的我接过他手中的糖葫芦,终于破涕为笑。
喜欢的种子,从那时起便深深埋在了我的心底,慢慢生根发芽,直到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任何事。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对我如此温柔、如此好的少年,渐渐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变得贪图权势,变得心狠手辣,为了坐上至尊之位,甚至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
2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抱着我,求我嫁给他哥哥时,我内心是何等的悲凉和难以置信。
“云娘,裴景澈是我父皇母后最出色的儿子,他太过耀眼了,只要他还在一天,就永远没有我裴景泽出头的机会。”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好云娘,你向来是最懂我的人,我只有你了,也只有你能帮我……”
“可是,”我低着头,心中的酸楚涌上眼眶,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我喜欢的人是你,又怎能嫁给别人,尤其是……那人还是你亲哥哥。”
见我死活不肯答应,他的神情越发阴沉,“你不愿帮我?我只有你了,连你也不肯帮我!”
他的语气里满是失望,我既伤心又不知所措,抱着他的腰急切地说:“景泽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无论是生是死,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我只求你别让我嫁给别人。”
“呵。”他冷笑一声,手指把我汗湿的额发别到耳后,然后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端详了我一会儿,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似乎终于心软了。
他喃喃自语道:“罢了,是我鬼迷心窍,竟想委屈云娘,实在是不应该。”
我本以为他这样说,就是放弃了那个荒唐的念头。
没想到,他竟然在我的酒里下了催情药,还是在他的生辰宴上,哄骗我喝醉后,把我送进了他兄长的屋里。
毫无迟疑。
毫无商量的余地。
可我连哭的力气都没了,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那隐秘又难堪的酥麻感几乎要把我摧毁,让我完全不像自己,声音也哭得不像样子,羞耻极了。
眼睁睁看着裴景澈朝我走来,我惊恐又无助,抓起旁边的花瓶就朝他砸去,凄惨地喊道:“别过来!”
花瓶落地即碎,发出清脆的声响,碎片四处飞溅,有一片擦过他的眉心,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裴景澈的脚步停住了。
他如玉般的面庞始终平静如水,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他抬手抹了抹眉心上的血,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然后开始脱衣服。
在我惊恐的注视下,他脱下身上的外衣,接着……
给我披上了。
我愣住了。
宽大的外袍把我遮得严严实实,掩盖了所有的难堪,也守护住了我仅存的尊严。
“旁边就是净室,里面放好了水,”他的目光在我手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移开,“你……可以自行处理。”
他眼睫低垂,乌黑的发丝间露出微红的耳尖,顿了顿,转身大步离开了。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意识到了什么,脸“唰”地一下红了,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进了净室。
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解了药性。
出来时裴景澈已不在屋里,只有一套崭新的衣裙,整齐地叠放在床头。
“云娘,云娘……”
3
隐隐约约,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力量。
我一点也不想醒过来,可下一瞬,眉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迫使我睁开了眼睛——原来是太医在给我施针。
头发花白的老太医神情严肃,额头上满是汗水,见我醒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皇上,娘娘身子亏损得厉害,得好好调养,不能再受刺激了,这半个月内,千万不能下床走动。”
太医退下后,裴景泽握住我的手腕,一脸后怕,“你知道吗,差一点,我就永远失去你了。”
“云娘,”他把脸轻轻地贴在我的心口,缓缓呼出一口气,“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吓我了。”
我一动不动,既不想看他,也不想说话。
怎么就没死呢?
我这样的人,居然还好好地活到了现在,老天真是残忍,不肯让我去黄泉路上和我的夫君、孩儿相聚。
我醒来后,裴景泽变得格外温柔有耐心,就像从前一样,对我关怀备至,小心翼翼,仿佛一切都还和最初时一样,他仍是我的景泽哥哥,我仍是他的小哭包云妹妹,一切都未曾改变。
可我们都清楚,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往事如过眼云烟,过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谁都无法回到从前。
就像我腹中五个月大的胎儿,死在了他强行灌下的那碗堕胎药里,尸骨都没留下。
“杀了我吧。”
我的目光掠过他手中的玉镯,落在一片虚无之中,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偶尔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射进来时,会有细微的尘屑在光束中舞动,那般静谧,如同我和阿澈在一起的时光。
那是一段幸福又安宁的岁月。
回不去了。
永远也回不去了。
“云娘又说胡话了。”裴景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似乎想触碰我,但碰到我厌恶的目光时,猛地停住了。
接着,他突然崩溃了,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假象,悲痛地说:“你就这么恨我?连碰一下都不行?”
我没有说话,他那狰狞的面容太过丑陋,也太过陌生。
“还是说,你始终……”他声音颤抖,“怨恨我当初不顾你的意愿,强行占有你?”
我眼睫微微一颤,没有否认。
那时,裴景泽设局给我下药后,虽说我并未真正失身于裴景澈,但毕竟在他屋里待了整整一夜。
女子的清白何其重要。
哪怕我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可抚养我长大的、当朝尚书的舅舅,还是在第二天午时进宫,向皇帝说明了缘由,请求了一道赐婚圣旨。
最后由钦天监占卜测算,选定当年八月初六完婚。
这样的结果,正是裴景泽一直期盼的。
可大婚前夜,他却偷偷从木窗翻进了我的房间,语气恼怒,满是不甘地质问我:“你为什么不反对?”
4
他眼中的怒火深深刺痛了我,仿佛犯错的是我,背叛的也是我。
“我要反对什么?”我心如刀割,哽咽着反问他,“皇上亲自下旨,我难道还能抗旨不成?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可是我后悔了。”他又软下语气,一把将我抱住,就像曾经情意正浓时那样温柔缠绵,“我后悔了,云娘。”
后悔?
我只觉得这很可笑,为自己的一片痴心错付感到悲哀。
我挣脱开他的怀抱,狠下心,下了逐客令,
“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也追究不了,就当是……还了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从此以后,我们便两不相……”
“欠”字还没说出口,裴景泽却猛地攥紧我的手腕,“你要和我划清界限?”
他满脸难以置信,又提高声音重复道:“你要和我划清界限!”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只觉得手腕快要被捏碎了,挣扎了几下,根本挣脱不开。
耳边又传来他的一声:“做梦!”
紧接着,我的视线天旋地转,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走了几步,把我扔到了榻上。
然后,他向我压了过来。
炽热的气息夹杂着些许酒气喷在我脸上,他低下头,狠狠咬住我的下唇,直到鲜血直流。
他控诉道:“云娘,我从未见过比你更绝情的女子。”
我疼得要命,想推开他,可他太重了,太重了,我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放开我,你放开我!”这样的他太陌生了,陌生得让我害怕,我忍不住流下眼泪,轻声哀求道,“景泽哥哥,你喝醉了……”
“喝醉?”他突然笑了,“我怎么会喝醉?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云娘,你该明白,我有多爱你。”
他不顾我的挣扎,一件一件地撕扯着我的衣裳。
他滚烫的唇落在我的心口,含糊地笑着,犹如一把尖刀,将我千刀万剐。
从前,我深爱他的时候,也曾幻想过他亲吻我的模样。
也许会很温柔,也许会有些羞涩,但绝不是如今这般的强迫。
有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脖颈上,滚进我凌乱的发中,他笑得仿佛在哭泣。
在我颤抖的惊叫声中,他始终喃喃重复着:
“你本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事后,他心满意足地亲了亲我的脸颊,语气既温柔又略带无奈,“云娘,我真的好爱你。”
爱?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望着他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
他的爱太可怕了。
他的爱只会将我毁灭。
我已经哭得没了眼泪,嗓子疼,身上也疼,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痛苦和绝望。
5.
我始终无法忘却,大婚那日,内心充斥着何等的惶恐,又有着怎样的自惭形秽。
皇上赏赐的婚事,可我身上偏偏出了如此严重的丑事。
但我根本无处可逃,违抗圣旨乃是大罪,要是隐瞒此事,日后被揭发出来,同样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我从小父母双亡,是唯一的舅舅将我抚养长大,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连累他。
直到红盖头被掀开,对上裴景澈温润如美玉般的眉眼,我竟控制不住地泪水直流,心里既害怕,又满是愧疚。
是我害了他,不然他何苦来娶我这样的女子。
我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正打算找借口说身体不适拒绝圆房,突然眼前出现一只骨骼分明的手,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水。
“别哭,”他柔声说道,“是不是想家了?”
他以为我是想念家人,可真正的原因是那么难以启齿,我强忍着泪水,只好违心地骗他:“是的,舅舅待我如同亲生女儿,我很想念他。”
“你舅舅要是知道你的心意,一定会非常欣慰。”他牵起我的手,带我走到妆台边,凝神端详了一会儿,就开始笨手笨脚地拆头面,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三天后就回门了,到时候我们晚点回府就行。”
铜镜中映照出他专注的模样,他生得极为俊俏,眼珠乌黑发亮,透着一种黑白分明的美感,左眼眼尾的一颗小痣,更为他增添了几分温柔。
他是东宫嫡出的三皇子,从小天资聪慧,过目不忘,有治理国家的才能,深受皇帝和皇后的宠爱,性格也如传闻中那样温和善良。
他本应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可偏偏……
我想起曾经听到的有关他的传闻,眼眶又一阵酸涩,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裴景澈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给我,“要是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吧。”
我哭得更伤心了。
为什么他要这么好,要是他坏一点,脾气差一点,我还能心安理得地骗他。
“对不起,对不起……”我断断续续地哭着说,“你本不必娶我的,都是被我连累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似乎终于明白了我哭泣的真正原因,语气有些无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娶你的。”
裴景澈半蹲在我面前,拨开我凌乱的头发,轻轻地捧起我的脸,与我平视。
他很温柔,又很认真地说:“要是我不愿意,就算是父皇下旨赐婚,也没用。”
“我之所以娶你为妻,仅仅是因为,”他顿了顿,神情有些局促,耳朵也渐渐红了,“我喜欢你。”
“很早以前就……喜欢了。”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很早以前就喜欢我?
梅园那次……难道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可他不愿再多说,见我情绪逐渐平复,便又继续对付那复杂的头饰。
终于,解决完最后一支发钗,他又转身把毛巾在温水里浸湿拧干,极其轻柔地为我擦去脸上的妆容。
这些事本应该由下人来做,他却全都亲自上手,面带微笑,没有一丝不耐烦。
很快,一切都处理完了,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我害怕得不知所措,连合卺酒没喝都忘了,那些想好的话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边的裴景澈已经脱下外衣,见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便过来拉着我走到床边,让我坐下。
“折腾了一天,真是累坏了,”他叹了口气,“你别害怕,只要你不愿意,我永远都不会强迫你。”
这话是他对我的承诺,可我却不敢完全相信。
承诺这种东西,只有说出口的那一刻是真的,而改变心意,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
就像裴景泽,曾经发誓这辈子绝不辜负沈云娘,可最终还是食言了。
裴景澈再好,终究也是个男人。
但不管怎样,这一晚我总算是顺利度过了。
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暗自松了口气。
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艰难复杂。
裴景澈是个极好的夫君,他对我关怀备至,从不约束我,府里的事务也没有什么刁难人的地方,下人们都十分恭敬。
然而相处久了,我才发现,裴景澈虽然性格温和,体恤下人,但他并非一味地宽容待人。
属下犯了错,哪里出了差错,甚至隐瞒不报,他都有自己的办法来处理。
惩罚或轻或重,他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唯独对我,稍有不同。
他似乎有着无限的耐心和包容心,哪怕我做错了事,他也从不责备。
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他珍藏的砚台,吓得惊慌失措,他却只是摸摸我的头,温柔地说:“别怕,碎碎平安。”
我喜欢吃甜食,尤其钟爱城南寻芳斋的桂花糕,他每天下朝后,哪怕要绕远路,也要跑去给我买回来。
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想学骑马,他就特意等到休息日,带我去了郊外的马场,不仅手把手教我怎么上马、怎么握缰绳,临走前,还把马场里我最喜欢的那匹小红马买下来,说带回去给我解闷。
他上朝的时候,我专心打理府里的事务,空闲时就做做针线活,或者摆弄摆弄花草。
他休息的时候,就带我出门游玩,生怕我在府里憋闷。
嫁给他,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上元佳节。
官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到处张灯结彩,各种各样的灯笼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裴景澈紧紧握着我的手,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
他身上挂满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蟾蜍灯、七巧板、竹编蚂蚱,还有我爱吃的各种糖串、甜糕。
只要是我多看一眼的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以至于逛灯会逛到一半,我都不敢随便看随便动了,生怕他再不停地买下去。
最后就是猜灯谜环节了。
裴景澈不愧是精通君子六艺的佼佼者,小小灯谜,自然难不倒他。
只是,我们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裴景泽。
“早就听说皇兄和皇嫂感情深厚,今日一见,才知道传闻果然不假。”
裴景泽“唰”地展开手中的折扇,尽显潇洒风流,可目光扫过我和裴景澈牵在一起的手时,微微黯淡了一下。
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
然而下一秒,裴景澈却更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手指缓慢而有力地插进我的指缝,紧紧相扣。
竟然是十指紧扣……
我脸上一下子热了起来。
裴景泽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裴景澈却好像没有察觉,微微一笑说:“五弟说得没错,我和云娘的感情,确实越来越深了。”
裴景泽脸色难看至极,“……既然如此,五弟就恭喜三皇兄了。”
后来,在皇帝的寿宴上,裴景泽的目光总是落在我和裴景澈身上。
有时,他还会故意在裴景澈面前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暗示他和我曾经有过一段亲密的时光。
裴景澈总是微笑着轻松化解,毫不在意。
也许是在裴景澈那里碰了壁,他又转而找上我。
6
那天,裴景澈因为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回府。
我正独自在后院给小红马喂草。
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云娘,”他唤着我的名字,“好久没见,你想我吗?”
我回头一看,只见裴景泽面带微笑,仿佛我们还是两情相悦的时候。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难堪。
“你们还没有圆房吧?”
几乎是唐突地,带着试探又笃定的口吻问道:
“要是裴景澈知道你已不是清白之身,你觉得,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大概从我的表情中猜到了答案,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乎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世上的男人,只要有点血性,都忍受不了枕边人的背叛……云娘,你可别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失去理智。”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意味深长,纯粹是为了羞辱我。
我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你无耻!”
他的脸偏了偏,神情瞬间扭曲。
“对,我无耻!”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进怀里。
然后低下头,狠狠咬下去——
清晰的疼痛伴随着铁锈般的甜味在嘴边散开。
“……我是无耻,但你也别想摆脱我!”
他看我的眼神近乎痴迷。
“云妹妹,我对你的心意,没人比你更清楚,你再耐心等一等,只要五年……不,只要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能登上皇位……
“等我当了皇帝,就封你做皇后,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那天,为了遮住裴景泽留下的痕迹,我找了块尖锐的石头,狠了狠心,撞了上去。
嘴上的咬伤,总算糊弄过去了。
只是面对裴景澈时,我难免心虚紧张。
好在他没有察觉,仔细地给我上了药,还叮嘱我以后走路要小心。
我羞愧得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等他走后,我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像泄了气一样瘫坐在地上。
我发呆了好一会儿,心里乱成一团,像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我原本以为,我成婚后,裴景泽就会对我死心。
可现在看来,恐怕……
“小姐,”贴身丫鬟青环突然开口,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您何必这么自寻烦恼呢?奴婢看出来了,三殿下对您是真心的。”
青环是沈家的家生子,我还没去舅舅家的时候,她就跟着我了,这些年,她虽然是我的贴身丫鬟,实际上早就和我情同姐妹。
7
我和裴景泽之间的事,她也知道。
“更何况,您对他也并非毫无感情,嫁给三殿下这半年来,您脸上的笑容明显比以前多了……”
青环直言不讳,还要继续说下去,我却不敢再听了。
她所说的,我心里何尝不明白?
婚后这半年多,裴景澈对我事事尊重,一片真心。
他严于律己,没有普通男人爱逛妓院的毛病,也从不沾花惹草,平时还经常搜罗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给我,生怕我无聊、受委屈。
这样好的一个人,这样一份真诚坦率的感情。
可我却始终不敢,也不能回应——心动太容易,逃避这份感情却太难。
越是和他亲近,我越觉得自己卑劣。
我心里清楚,我并非他心中那个纯洁高尚的人,他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沉重,越害怕他发现我的不堪。
只是我想逃避,裴景澈却不肯。
他依旧每天早上为我描眉梳妆,亲力亲为,寻芳斋最畅销的桂花糕,从未断过。
我的房间里总是有当季新鲜的瓜果、最解暑的甜汤、最暖身的羹汤,按照我的口味喜好,每天都有。
各种奇珍异宝,更是不计其数。
他一次次地对我说:“云娘,你值得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
甚至,在遭遇刺杀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不是保护自己,而是立刻推开身边的我,胸膛硬生生地挨了一剑。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他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但他还是强忍着微笑,摸摸我的头安慰我:“别怕,只是看着吓人,真的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
为他诊治的太医说,那一剑差点伤到心脉,要是再偏一寸,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那一剑,让他整整两个月下不了床,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昏迷中度过。
怎么能不感动呢?
更不用说,他伤还没好利落,本不该下床走动的人,却为了我的生日,硬撑着病体,把我带到观星台上,把那枚他亲手雕刻了很久的白玉祥云纹簪子插在我的发髻上。
他脸色苍白,却笑得温柔而满足:
“祝我的阿云,生日快乐,万事顺遂。”
他的神情那么认真,仿佛对他来说,这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事。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自从父母去世,我去舅舅家后,就再也没过过生日。
生日会让我想起很多不愿回忆的往事,我的母亲就是在这一天突然得知父亲意外坠马身亡后,在我面前吞金自尽的。
这么多年来,他是唯一一个祝我生日快乐的人。
我的视线模糊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踮起脚尖,颤抖着把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
夜色静谧,裴景澈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一动不动,可就在我突然惊醒想推开他时,他却更用力地抱住我,加深了这个吻。
一时间,心跳声如击鼓。
“别再叫我殿下了,叫我的名字,叫我阿澈。”
他终于放开我,伸手捧住我的脸,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看着他眼睛里倒映出的两个小小的我。
“我等这一天,等你愿意接受我,等了很久了。”
“我本以为,我不会这么幸运。”
他身后,满天繁星闪烁,一弯新月如钩。
这一幕,美得就像一场梦,我只希望这场梦不要太早醒来。
我想,就这一次,就这一次,让我放纵一下自己的心……
8.
自那一夜之后,我和裴景澈之间的相处模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仅仅是用餐时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就足以让我脸颊发烫,羞怯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他不在家的时候,我总会抑制不住地思念他,白昼似乎也因此变得格外漫长。闲暇之余,我常常握着他送我的那枚玉簪发呆,心中既甜蜜又羞涩。
青环开玩笑说:“小姐,你还要对着这簪子看多久呀?再这么看下去,簪子都快有灵性啦。”
我笑着轻轻啐了她一口,随后两人便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
后来,我时常会想,要是能这般平平静静地过完一辈子,那该有多好啊。
只可惜,生活并不会总是如我们所愿。就在这时,裴景泽又一次找到了我。
他把我约在了城郊的一座庙里,我不愿意去,他便派人送来了一样东西——那是我曾经穿过的亵衣。他威胁我,如果不去,就别怪他不顾往日情分,说出不该说的话。
没办法,我只好按照他的要求,只带着青环悄悄前往。
再次见到他时,我的心中只剩下深深的厌恶。
“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真是狠心啊,下了床就不认人了。”裴景泽笑着摇了摇头,装作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云妹妹,你难道真不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一股怒火陡然在我心中升起,我躲开他想要靠近的手,说道:“我夫君快要下朝了,你要是没什么要说的,我就不陪你了。”
“夫君?”裴景泽脸色一沉,“他算哪门子的夫君!”
“云娘,你可别跟我说,你才嫁给他一年,就变心了。”
“我变不变心,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紧紧地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阴沉的神情渐渐消散,但脸色也并不好看。
“算了,你一向就是这个性子,我也没法真跟你计较。”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硬塞到我手里,“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想办法让裴景澈吃下这些药,剩下的,我会处理妥当。”
“还有,把他最近的行踪告诉我。”
我冷笑一声,嘲讽道:“你居然觉得我会帮你?”
“你肯定会帮我。”
好像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他神情淡定,语气坚定,“毕竟,裴景澈的母亲,可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真正凶手。”
“你说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没听错,裴景澈不是我母后所生。”
裴景泽嘴角微微上扬,“他的亲生母亲,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刺客。
当年趁着醉酒,勾引了当时还是王爷的父皇,把父皇迷得晕头转向,有了身孕才生下了他。”
“而你爹娘的死,也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
裴景泽告诉我,当年我爹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受惊的马甩下摔死,实际上是那个刺客在暗地里搞的鬼。
因为身为谏官的爹爹掌握了部分朝中大臣贪污受贿的名单,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后来,突然得知丈夫去世的娘亲,也毅然决然地选择吞金自杀。
就连当年我差点被恶仆放火烧死这件事,也是那些人为了斩草除根,消除后患而做的。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先不说有没有这个女刺客,我爹娘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你说的这些话,全靠你一张嘴,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那要是,”他轻轻鼓掌,“有人能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从身后密密麻麻的竹林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
等看清那个人的面容,我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失声叫道:“奶娘?”
然而,比我反应还快的是青环。
几乎在瞬间,她猛地扑向那位老妇人,不敢置信地哭喊道:“阿娘!真的是阿娘!你真的没有死!”
“是啊,阿娘没死,阿娘还活着。”
奶娘轻轻抚摸着青环的头,也泪流不止,“环儿,你都长这么高了。”
说完,她又把走到跟前的我一把搂进怀里,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我的额头上,“姐儿也长大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从小就照顾我的奶娘,自从爹娘去世后就不见了踪影。
此刻,她满脸泪水地告诉我,裴景泽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小姐,老奴当年不是失踪了,而是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追杀,为了保住性命,才不得不躲起来。
直到前几天,才被五皇子殿下的人找到……”
“云娘,裴景澈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光明磊落,况且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血海深仇,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再被他蒙在鼓里。”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裴景泽也开了口,他握住我的手,神情极为温柔,“只要你愿意,云娘,只要你愿意,我会帮你找出幕后黑手,一定为你爹娘报仇雪恨!”
直到回到三皇子府,我的思绪依旧混乱不堪。今天听到的一切,彻底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
裴景澈……竟然是我杀父仇人的儿子?
这是多么荒唐啊!
“小姐。”
青环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拽着我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
“您要是狠不下心,就让奴婢来吧——”
意识到她要说什么,我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却发不出声音。
“让奴婢来给他下药吧!”
不。
拒绝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我咬紧牙关,努力克制着这种冲动,心里却止不住地感到凄凉和悲痛。
我回忆起小时候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光。
那时候,沈家还没有遭遇变故,我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被爹娘宠爱着,根本不知道烦恼是什么滋味。
爹爹在外面性格严厉刻板,在家里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每次下班回家,不是给娘亲裁剪漂亮的布料做衣服,就是给我带好吃的甜糕和糖人。
“可千万别让你娘发现了。”他趁着娘亲没留意,悄悄把一串冰糖葫芦塞到我手里,护着我从堂屋走到院子里。
“小云儿,你是更喜欢爹爹呢,还是更喜欢冰糖葫芦?”
我抓着糖葫芦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最喜欢爹爹了!”
他接着问道:“那爹爹和娘亲你更喜欢谁呀?”
我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又看了看爹爹,有些为难地小声说:“爹爹。”
“哎哟我的乖女儿!”
爹爹开心极了,一把把我抱起来亲了又亲。
冷不防娘亲已经走到他身后,一把狠狠揪住他的耳朵。
“沈鹤川,你幼不幼稚!”娘亲又气又急,“她的牙都坏成那样了,你还给她买糖葫芦!”
爹爹认错很快,又是给娘亲扇风,又是给娘亲倒茶,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支漂亮的银簪,好说歹说才把娘亲哄好。
等爹爹一走,我连忙把糖葫芦藏到身后,拉了拉娘亲的衣袖。
等娘亲蹲下身子,我就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娘亲,其实我刚才是骗爹爹的,我最最喜欢娘亲了。”
看到娘亲一脸不信,我赶忙拍着胸脯保证:“真的,我最喜欢娘亲了,爹爹只能排第二!”
娘亲终于被我逗笑了,“好了,不会没收你的糖葫芦。”又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嗔怪道:“小机灵鬼。”
然而,画面一转,变成了家丁惊慌失措冲进堂屋的场景。
“不好了夫人,老爷出事了!”
等爹爹的尸体被抬回来时,已经被踩踏得面目全非,脸又紫又肿,眼睛爆凸出来,身体像麻花一样扭曲着,样子十分恐怖。
到处都是凝固的血迹,苍蝇在上面飞舞,几乎认不出他从前的模样。
娘亲只看了一眼,就近乎疯狂地呕吐、尖叫,后来还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夜。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她又抱着我哭泣,温热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我的眉心。
9
她面容憔悴,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已经剪碎的金块。
那时候我才五岁,年幼无知,沉浸在爹爹突然去世的噩梦中,娘亲又精神恍惚,我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跟着一起大哭。
娘亲让我给她倒一杯茶,我就擦了擦眼泪照做了。
我看着她把金块一颗一颗地放进嘴里,吃一颗就喝一口茶,还以为她在吃糖块,也想伸手去拿,却被她训斥了一顿。
等她把金块都吃完了,脸色已经变得青黄,眼神也渐渐散开,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当我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后来她一直抱着我,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地对我说:“云儿,我可怜的云儿……你要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
娘亲是在我面前吞金自尽的。
这个场景成了我一生的噩梦,以后每次半夜醒来,我都会想起那杯我亲手给她倒的茶。
如今,我却被告知,他们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安排……
我看着手中的青瓷瓶,又拿起头上的白玉簪子看了又看。
与裴景澈相处的点点滴滴,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浮现。那么多的幸福和美好,如今却像镜中的花、水中的月,如梦似幻,看得见却再也触摸不到了。
我借口要安静一下,把青环打发了出去。
她一走,我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上。
我呆呆地坐了很久,一边想着娘亲自杀时的惨状,一边想着那天遇刺时,裴景澈把我推开的情景。
明明被剑刺伤的人是他,他却只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当知道我没事之后,他又强忍着重伤,轻声安慰我:“你别怕,我不疼的。”
过去的一幕幕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清晰,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很长时间。
裴景澈下班回府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好情绪,换上了新做的衣服,用脂粉掩盖了哭过的痕迹。
然后像往常一样走上前去,帮他脱下外套。
吃饭的时候,他突然问我:“阿云,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随便编了个谎,“……府里太闷热了,听说郊外的华光寺有一片长得非常好的紫竹林,我就带着青环去那里散散心。”
“这样啊。”他点了点头,没有怀疑,只是提醒了我一句,“下次出门,记得多带几个护卫。”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确定他只是随便问问,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把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酒樽递给他。
“阿澈,这是新酿的果子酒,你尝尝看?”
10
他接过酒樽,抿了一小口,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我,目光好像看穿了一切。
“怎么了?”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是这酒不好喝吗?”
他摇了摇头,低低地笑了一声,称赞道:“真的是好酒。”
不用我多劝,他就把酒一口气喝完了。
不仅如此,桌上剩下的果酒也被他慢慢喝光了,直到他的脸变得通红,眼神也变得模糊起来。
喝醉后的裴景澈很听话,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像个任凭摆弄的小娃娃。
我耐心地哄着他,慢慢地把他引到了床上。
仆人已经退下了,房门也被我关得严严实实。看着裴景澈深情的样子,我的心里充满了挣扎。
原本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没想到刚要解开他的衣带,就遭到了他的反抗。
“不行!”他挡住我的手,自言自语般地嘟囔着,“我说过的,要等你心甘情愿……”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极了。
“阿澈。”
我颤抖着双手捧住他的脸,温柔地哄他睁开眼睛看着我。
“你看看我,”我轻声说,“我……我愿意的。”
我真的愿意吗?
我不知道。
但这句话就像一种魔力,他终于慢慢地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在确认我的心意。
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仿佛有一整片星河被揉碎,细碎的星光洒落在里面,搅乱了一池春水。
他轻轻亲吻着我的眼睛,吻去了我眼角的泪水。
“阿云,别哭。”
他像是叹息一般,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我是他这辈子都难以找到的宝贝。
这一夜,他无比温柔,生怕弄疼了我。
可我还是好痛,好痛。
我的心好痛,就好像喝酒的人是我一样,那酒顺着喉咙流进五脏六腑,像火一样灼烧着我,连我的理智也被一点点吞噬掉。我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几乎喘不过气来。
11.
我不止一回在裴景澈的酒里下了药。
那小小的瓷瓶里装着十二粒药丸,每月服用一粒,不会立刻致命,却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直至最后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那一年的初雪,比往年提前了好多天降临。
在我被诊断出怀有身孕的半个月后,裴景澈开始第一次吐血。
“别看,阿云,你出去!”
裴景澈的衣襟,还有身上盖着的锦被,都溅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刺眼极了。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还不时地低声咳嗽,显然痛苦不堪,可他却强硬地让丫鬟把我带出房间,生怕我看到他这副模样会受到惊吓。
等他的情况稍微好些,他又握住我的手,轻声安慰我:“府医说,只是老毛病犯了,吃几天药就会好起来的。”
我靠在他怀里,默默不语。
我心里清楚得很,这根本不是老毛病复发,而是慢性剧毒开始发作了。
要是这时向他坦白真相,让太医及时清除他体内的毒素,或许还有机会救他。
但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害死爹娘的那份名单还掌握在裴景泽手里,仅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为爹娘报仇,我只能听从他的吩咐,暂时为他办事。
况且,裴景澈是我杀父仇人的儿子,无论从情理上讲,我都不该心软。
只是……我腹中的这个孩子。
明明每次都喝了避子药,可这个孩子还是来了。
我并不想留下它,私下里试过各种办法,可它非常顽强,怎么都流不掉。
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又不敢做得太明显被人发觉,只好放弃。
只有裴景澈,他什么都不知道,偶尔还会把耳朵贴在我肚子上,目光满怀期待又心满意足地问我:“阿云,你说这孩子会更像你一些,还是会更像我一些?”
他眼中炽热的爱意几乎要把我灼伤。
毕竟,我从未期盼过这个孩子的到来,更没想过它会降生。
“小姐,您没做错。”
青环了解我所有的痛苦与纠结,她把我搂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心疼地说:
“您什么都没做错,想想老爷夫人在世时对您是多么宠爱,若他们没遭遇不测,您本不用寄人篱下,活得如此担惊受怕。”
“一切若要怪,就只能怪天意弄人。”
是啊,青环说得没错,一切若要怪,就只怪天意弄人。
怪我偏偏嫁给了裴景澈,偏偏爱上了裴景澈,偏偏……又在我最幸福的时候,知晓了爹娘离世的真相。
青环和奶娘都对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人恨之入骨,我又怎么会不恨呢?
我本应心安理得地做这一切——给裴景澈下毒,再在舅舅的暗中帮助下,顺着线索查找当年贪污案涉及的官员。
然而,时隔多年,许多人证和物证早已被销毁,最重要的证据在裴景泽手上,要查清此案,单凭我自己,难如登天。
直到有一天,裴景澈把一份残缺的名单交到了我手上。
那是一份记录着数十个人名的名单,牵涉范围极广,几乎涵盖了半个朝堂,就连皇族成员也在其中。
“你爹当年就是因为这份名单才无辜丢了性命,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我抬起头,对上他沉静的眼眸。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目光温柔又专注,仿佛递到我手中的只是一封普通书信,而非能撼动朝堂根基的贪污名单。
甚至他手中的杯子里,还有半杯没喝完的酒。
“阿云,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
他望着我,依旧温柔地笑着,只是这笑容里又多了几分苦涩,我眼睁睁看着他将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然而一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
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知道,他全知道!
12.
“小姐——”
青环凄厉的尖叫声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混乱的景象,高高的宫墙下,宫女太监们呈包围之势将站在屋檐上的我困住,每个人的神情都如临大敌。
“小姐,奴婢知道您在思念三殿下。”青环双眼含泪,哽咽着说,“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您千万别做傻事。”
她的话让我一头雾水,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什么三殿下?什么人死不能复生?
裴景澈……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他才把那份贪污受贿的名单给了我,说要帮我把此案上报朝廷,还说当年贪污军饷和灾银的大小官员,一个都不会放过。
“阿云,当年杀害你阿爹的人,确实是我的生母,她受人指使,不知道自己是在残害忠良……”
裴景澈苦笑着说,“那个利用她的人,利用了她的真情实意,让她做了太多错事,等她明白真相时,一切都太晚了——她经脉被挑断,武功尽失,还被强行灌下了鸩毒,早已无力反抗,只能含恨离世。”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自己开脱,恳求你的原谅。只是景泽这个人,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配。”
他又开始咳嗽,脸色呈现出微微泛青的苍白。
“他跟父皇一样,把权势地位看得太重,为了皇位,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只怕……只怕你重蹈我生母的覆辙。”
……
裴景澈的声音,还在我的耳畔回响。
然而睁开眼,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摸着冰冷的琉璃瓦,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
我满心疑惑,忍不住问青环:“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青环急得差点哭出来,“这里是坤宁宫啊……小姐,你快下来吧!”
坤宁宫……
我还没弄清楚自己怎么会跑到坤宁宫,就被一股温暖包围。
裴景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他轻轻地抱着我,小心翼翼地把我从屋檐上抱了下来,然后一路拉着我回到了寝宫。
“云娘,你别再任性了!”
裴景泽的语气紧张,带着一丝后怕。
一旁的案几上放着一只非常精致的青玉碗,里面装满了黑色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来,把它喝了,喝了病就会好起来。”
他像哄小孩一样,想骗我把药喝下去。
我望着那黑漆漆的药汁,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恐惧。
我奋力挣扎,想要逃走。
我的不配合彻底激怒了裴景泽,他紧紧地抓住我,一手掐住我的下巴,然后把药强行灌进我的嘴里。
没过多久,我就觉得头昏脑涨,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夜里半梦半醒时,我又听到青环压抑的哭声,还有几个宫人小声的交谈。
“娘娘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
“也挺可怜的,那孩子都五个月大了,据说还是个成型的男婴……”
我心里莫名地难过,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突然觉得她们很吵,吵得我头疼欲裂,吵得我再也无法入睡。
然而当我睁开眼,想让她们别再说话时,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哪有什么人在交谈?
裴景泽躺在我的身旁,他在我醒来之前就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我。
“又做噩梦了。”
他淡淡地说,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下一句,却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把他忘掉呢?”
这句话让我的后背一阵发凉。
这之后,我感觉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差,而且身边的人也变得十分怪异。
明明上一刻我还在和青环聊天,下一刻却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群陌生的宫人把我围住,他们拉着我,不停地哀求道:“娘娘,您快回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半个脚踩进了池塘里。
要不然,手上总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把剪刀或者一些碎瓷片,身上也总会多一些或深或浅的伤口。
关于裴景澈的记忆,也变得十分混乱。
有时候,我会突然头脑清醒,想起所有的事情。
想起我在裴景澈和舅舅的帮助下,把那份贪污受贿的名单呈递给了皇上。
皇上一开始其实并不想过问此事,后来几位老谏官以死相谏,又有万民血书呈上,他知道这事不能轻易了结了,才终于下令彻查。
虽然十几年过去了,许多证据早已被销毁,但雁过留痕,只要做过的事,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更何况,名单就是铁证。
后来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整顿朝堂,其中贪污受贿的官员多达一半,不少皇亲国戚、地方大族也牵涉其中。
这件事影响极大,是建国以来最大的贪污案件,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人被革职抄家,到处都是喊冤叫屈的声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
而裴景泽在朝中培养的势力,也因此事损失惨重,他再也按捺不住,为了保存剩余的势力,自然不希望此案继续查下去。
我当然不会顺他的心意。
然而到了第四个月,情况却急转直下。
先是裴景澈无缘无故陷入昏迷,他这一倒下,与裴景泽抗衡的力量就减弱了大半。
紧接着,宫中传来皇上病重和裴景泽进宫侍奉的消息。
几天后,皇帝驾崩,只留下一道传位给五皇子裴景泽的遗诏。
这几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等抄家的官兵把府邸围得水泄不通时,我仍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直到我看到从官兵中走出的舅舅。
是待我如亲生女儿的舅舅,是得知爹娘死亡真相后,竭尽全力帮我彻查贪污案的舅舅。
他对我说:“云儿,你和你娘真的很像,都一样固执。”
我呆呆地对上他毫无笑意的双眼。
“明明我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不但不帮我,还要为了那个男人告发我!”
我一开始其实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固执,什么告发?
“舅舅,你……你在说什么呀?”
“云儿啊,我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呢?”
他叹了口气,他看向我的眼神,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温情。
他说:“景泽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希望你们能结为夫妻……”
他的话让我的心里一阵阵地发冷。
刹那间,我莫名想起了那份残缺的名单。
名单烧毁的一角,有一个烧得只剩下“宀”字的名字。
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也始终在朝中找不到与之相关的官员。
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我的舅舅,姓宋,叫宋思言……
原来,他也是当年贪污案的参与者之一。
当年,他投靠了先皇的阵营,如今,他为裴景泽效力。
他骗了我,也骗过了所有人。
13.
那一日,我是亲眼看着裴景澈被杀害的。
那把锋利的长剑,贯穿了榻上人脆弱的咽喉。
到处都是飞溅的血,到处都弥漫着腐败的死亡气息。
明明上一刻还在说“阿云莫怕”的人,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已成新帝的裴景泽将我拥在怀里,手上的长剑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
他笑着,仿佛一个胜利者书写史书般宣布:
“云娘,你是我的,你是属于我的!”
我就这样,从裴景澈明媒正娶的妻子,变成了裴景泽的胜利品。
人们都说,新帝爱我入骨,不顾我曾是兄嫂的身份,力排众议,也要让我做皇后。
然而,我看着面前这碗刚熬好的落子药,只觉满心讽刺。
“云娘,这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你打掉它,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不在意你和他之间的过往。”裴景泽满目深情,温柔地哄劝我,“我已经是皇帝了,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我会封你做皇后,让你做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你不在意?”
他这话说得好笑,好像我从来都有得选择。
明明是他为了争权夺位算计了我,如今却还要自诩大度说一句“都过去了”。
恶心!
太恶心了!
胃里翻江倒海,我再也克制不住呕了出来。
裴景泽面色铁青,再也做不出柔情模样,寒声道:“今日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那碗滚热的汤药,终究是下了肚。
我的孩子没了,它没有死在我的苦心竭力中,也没有死在惊惧下,而是死在了裴景泽强灌的那碗落子药里。
在我最想要保住它,最想要将它生下的时候。
五个月大的胎儿生生流掉,那种仿佛劈裂灵魂的疼痛,让我此生都不能忘怀。
那碗药,也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此药太过强劲,娘娘身子伤了根本,往后怕是……再难有孕。”
后来,我便常常陷入昏睡。
我做了许多许多的梦,快乐的,伤情的,以前的,现在的,交织复杂,而只有在梦里,我才可以随心所欲去做一回自己。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身子也越来越虚弱。
后来,裴景泽不知从哪寻来一剂药方,每日三服地给我灌汤药,竟真的将我从鬼门关里救了回来。
只是,自从喝了这药,我的神志就渐渐变得模糊和迟钝。
我开始忘记许多人,许多事。
只有偶尔,才会有短暂的清醒。
有时,我的记忆停留在很小的时候,那时,有爹娘的疼爱,我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有时,我会想到舅舅,想到那年我失恃失怙,是他将我接回家中,说以后他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会疼我爱护我一辈子。
有时,我的记忆又停留在少女时期,那时春风微暖,少年裴景泽翻上舅舅家的墙头,朝我伸手,笑容张扬:“云娘,我带你玩去!”
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会想起裴景澈。
想起那一日在马场,他牵着一匹皮毛光滑如锻的小马驹,站在我的面前,神情温柔。
“你若喜欢它,我们将它带回家好不好。”
想起那一日他将赢来的阁状花灯放在我手心时,含笑弯起的眼睛。
“云娘,你喜不喜欢?”
想起生辰时候,在漫天星光下,他将亲手雕琢的白玉簪子簪入我的发中。
“愿我的阿云,生辰喜乐,万事无忧。”
万事无忧……
可我这一生,自爹娘死后,从来不曾真正无忧过。
14.
裴景泽登上皇位的第二年春日,我的舅舅离世了。
听闻,他是在上朝途中遭仇家行刺,被一剑穿透胸膛,当场殒命。
舅舅一生未娶,也无子嗣,我作为他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理所应当地为他扶棺守灵。
守灵到第七日的深夜,也不知怎的,我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他的书房。
这里曾是舅舅教我读书写字的地方,也是他和阿娘小时候嬉戏玩闹的场所。
小时候,舅舅总会把我抱在怀里,跟我讲述他们儿时的趣事。
“你阿娘啊,小时候调皮得很,每次闯祸怕挨打,就总让我给她顶罪……”
他时常缅怀阿娘,回忆着往昔兄妹间的深厚情谊。
可害死阿娘这件事里,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按理说,我该恨他的,然而当我望着灵堂上他的牌位,心中却只剩下无尽的哀伤。
我实在不清楚,这些年来,他对我的养育之情究竟有几分真心。
15
这一年,是裴景泽登基的第三个年头,也是我成为皇后的第三个春秋。
裴景泽违背了当初只为我虚设后宫的承诺,毕竟,我是个无法生育的皇后。
而他,正值年轻气盛的帝王,迫切需要子嗣来延续血脉。
于是,宫中开始不断出现青春年少、容貌绝美的女子。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过才二十二岁,鬓角却已悄然生出几缕白发。
舅舅离世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我的“疯症”也在慢慢好转。
我渐渐地不再想起裴景澈,宫中也无人再提及他的名字。
在被篡改的记忆里,我和裴景泽一直情深意笃,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封我为后,足见他对我的爱意之深。
只是因为我身体孱弱,难以受孕生子,他无奈之下,只得广纳秀女,充实后宫。
然而,一批又一批的女子获得宠幸,却始终没有一人传出有孕的消息。
时间一长,所有人都不免暗自揣测,或许,真正无法生育的人,其实是裴景泽。
尽管没人敢把这话说出口,但那些心照不宣的眼神,却好似凶猛的野兽一般,怎么也阻挡不了。
裴景泽变得越发焦躁不安。
他在坤宁宫留宿的时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久。
他开始偷偷地服用一些药物,还常常握着我的手,怀念着从前的时光。
“云娘,朕的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人。”
我含着胭脂纸,眉眼弯弯地朝他微笑。
裴景泽似乎十分喜爱我这副模样,还不等我化好妆,就捧着我的脸,一点点舔掉我嘴唇上刚染上的胭脂红。
他宛如一个痴情之人,仿佛真的对我爱到了骨子里。
“景泽哥哥,”我柔声唤着他的名字,“你很害怕吧。”
“什么?”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脸依旧埋在我的胸前,并未听清我在说什么。
我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道:“你很害怕吧,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这次他听清了,原本不安分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我,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你说什么……”
我依旧语气温和,笑着问道:“你爱我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爱。”
我接着又问:“那你还记得吗,曾经你对我发过一个誓?”
裴景泽愣住了。刹那间,他的神情从茫然变为惊愕,继而迅速转为愤怒。“你?!”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当年情意正浓时,他对着我,对着山川日月郑重发誓,此生只钟情于我一人,若违背誓言,必将断子绝孙,不得善终。
那时他说得情真意切,我也深信不疑他的真心。
可真心往往最能蒙蔽人心。
他终于回过神来,猛地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力气大得仿佛要把我的颈骨捏碎。
窒息感如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即将死去的鱼,浑身绵软无力,根本无法挣扎。
“是你对不对?是你……”他双眼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一副要置我于死地的凶狠模样,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软弱的哀求,仿佛期盼着我否认。
不,当然是我,也只能是我。
当年,是他将我从火海之中救出,也是他不顾我的苦苦哀求,强行占有了我。
是他一步步把我逼上绝路,也是他在毁了我的一切之后,极力抹去那些不堪的过往,试图欺骗我,好像那些事从未发生过……
掐着我脖子的手渐渐松开了力气。温热的鲜血,突然从他的鼻腔汩汩流出。
紧接着,他的双耳、双眼、嘴角也开始淌血。
那鲜红的血珠,一滴一滴地溅落在我光洁的脸庞和身上,宛如绽开了一朵朵妖冶的小花。
“你……”他满脸惊恐,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吐出的不是话语,而是大团大团的鲜血。
整整三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看着裴景泽捂着胸口,无力而痛苦地向后倒下的样子,我心中涌起一丝畅快。
这是一种无色无味、能让人断子绝孙的慢性毒药,前期毫无征兆,到最后却会让人七窍流血,瞬间暴毙。
最初,这毒药是被我下在裴景澈身上的……
裴景泽一直都在欺骗我。最后,他抱着瘫软的我,竟然笑了。
我默默地笑着,抬脚跨过地上那具双眼圆睁的尸体,不料被一只大手猛然拉住了脚步。
裴景泽还未完全咽气,他涣散的双眼望着虚空,或许是望着我。
他“嗬嗬”地咳着血沫,艰难而含混地呼唤着:“云……娘……”我厌恶地一脚将他踹开,真是脏死了!
不过片刻,他便彻底没了气息,只是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16
我重新坐到铜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容。
还是这张看了二十多年的脸,可如今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甚至心生恐惧。
我微微扯动嘴角露出笑容,镜子里的女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从妆奁中取出白玉簪,插在发髻上,镜子里的女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铜镜就像平静的河水,清晰地映照出现实的一切,只是渐渐地,那平静的水面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将一切都模糊、扭曲了。
后来一阵风将雾气吹散,河面又恢复了平静,如镜面般光滑。
而我的神智却随着那淡薄的水雾,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我呆呆地想着,这样短暂的清醒,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我将不会再想起阿爹阿娘,不会再想起舅舅,也不会再想起裴景澈,那些让我爱到极致又恨到骨髓的人和事,都将离我而去。
我轻轻抿着胭脂纸,品味着它苦涩的味道,突然,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缓缓滑落。
殷红的血迹,落在同样嫣红的胭脂纸上,仿佛融合在了一起。